第58章 (58)
上銀蘭的外袍,三下五除二撕成長長的布條,給她包紮雙腿。
他速度很快,包紮傷口的動作看起來也很是熟練,楚玺在一旁焦急的看着,卻是怎樣都幫不了忙,只能急切的道:“月小姐,月小姐?你堅持一會兒,本侯這就去讓人去請大夫。”
說着,就擡起頭來,準備喊人。
羽離素動作雖快也急,但整體還是不失穩妥:“來不及了。本王這就帶她去醫館,不然這雙腿怕是要廢了。”
楚玺聞言大驚:“怎麽可能?!”
不就被大白給撓了一爪子而已,怎的就要廢了?
那畜生的爪子有這麽鋒利?
羽離素這時候擡頭,看了楚雲裳一眼。
見楚雲裳此時也已經出了正廳,來到院子裏迎光站立着,神色雲淡風輕,并不為自己的狼傷了月家大小姐而感到如何驚慌失措,他微微沉了眉,然後就低下頭去,将月非顏的腿用布條綁得死緊,強行控制着血液的流失。
然後道:“傷到了肌肉,不出意外的話,膝蓋應該已經沒知覺了。”
果然,他這話才說出口,月非顏立時從快要暈死過去的疼痛中清醒了那麽一剎那,然後哽咽着道:“腿,我的腿……大腿好疼,膝蓋往下,嗚……沒有感覺了!”
楚玺聽了,心中瞬間怒火熊熊。
楚雲裳,楚雲裳……
好你個逆女,當着南陽王的面,都敢這樣傷人。
真以為自己會點醫術,手中掌握着侯府的把柄,就沒人敢治她了?!
理智被憤怒侵襲,楚玺從地上站起來,轉頭看向楚雲裳。
楚雲裳毫不意外的和他對視。
父女兩個目光在空中交彙到一起,剎那間,恍惚竟是出現了火花一樣,激烈無比!
另一邊。
孫嬷嬷指着正給月非顏包紮着傷口的人,悄聲道:“看明白了嗎?南陽王和月小姐,早就已經勾搭到一起了。”
一個是自己的前未婚夫,一個是自己以前最好的朋友。
這樣兩個人,全背叛了自己,勾肩搭背成了一對兒。
楚雲裳怎麽可能不翻臉?
孫嬷嬷想,這還應該只是表面上的。
估計背地裏,還有着什麽,才是讓小姐這樣翻臉的原因。
不過……
孫嬷嬷皺了皺眉。
小姐今日這樣做,是不是太過激了點?
就算是想要整治月非顏,也得挑個恰當的時機下手,怎的偏要選在了今天,選了南陽王和侯爺都在的時候?
不過仔細想的話,小姐這樣做,似乎又有些道理可言。
但具體是什麽道理,孫嬷嬷就說不上來了。
丫鬟們聽了孫嬷嬷的解釋,瞬間了然,然後一個個都是變得咬牙切齒,暗中朝着那好似璧人般的兩人吐口水。
“還以為南陽王今日來找小姐,是想和小姐破鏡重圓呢,沒想到居然會和月小姐混做一起,真是惡心死人了。”
“我說春日宴的時候,小姐怎麽會無緣無故和月小姐斷交,原來是因為這樣啊。”
“依我看,小姐是早有先見之明,知道咱們離開懿都這麽久,南陽王這麽年輕,肯定要和別人出點什麽事,果然不出小姐所料啊。”
丫鬟們盡情抨擊着羽離素和月非顏,而正廳之前,正對視着的父女兩個。
見楚雲裳竟膽敢如此理直氣壯的和自己對視,似乎根本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一樣,楚玺心中本就在不斷升騰着的怒火,當即越發的沸騰了。
憤怒容易使人沖動。
沖動了的人會做出什麽事,誰都不敢下定論。
看着這樣的楚雲裳,楚玺已然怒到了極點,卻恍惚又回到了去年剛剛得知楚雲裳未婚先孕的時候。
那個時候,他剛下朝,還沒走出宮門,遠遠就看到自家馬車旁邊,楚昌居然從府裏來了。
遠遠瞧見楚昌神情焦急,似乎發生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他原本正和幾位同僚聊天的,當即就推脫了待會兒的飯席,快步走過去,還沒詢問楚昌,可是府裏發生了什麽事,就聽楚昌焦急道:“侯爺!侯爺您可下朝了,快快快,快回侯府去,府裏鬧大了!”
他問:“府裏發生什麽事了?”
眼看着周圍往來的都是朝中官員,楚昌想立即告訴他的,但又怕家醜外揚,只得等他上了馬車後,催車夫快點趕車的時候,才敢道:“是七小姐!七小姐懷孕了!”
轟!
那時,恍若晴天霹靂,将楚玺給劈得半晌沒回過神來。
懷孕了。
七小姐,楚雲裳,懷孕了。
懷的一定不是南陽王的孩子!否則,楚昌根本不會如此。
那麽,懷的是誰的孩子,懷了多久了?
等楚玺好不容易回神了,就聽楚昌繼續道:“夫人已經請來了好幾位大夫,每個大夫都說七小姐懷了孕,孕期已經有三個月了。老奴趕來之前,夫人已經将七小姐給關進了院子裏,不讓人從進去,也不讓人出來,就等侯爺您了。”
已經懷孕三個月了。
楚玺記得,當時的自己是萬萬不敢相信的,怎麽都不信楚雲裳居然會懷孕,但楚昌是府裏忠心耿耿的家生子,騙誰也不會騙他!
所以,他幹啞着嗓子,一字一句的問道:“确定,是真的懷孕了?”
“侯爺,千真萬确!”楚昌是老人,真正的身份又是楚玺的長輩,伺候過的主子不知有多少,對于女人懷孕的跡象,也是十分清楚的,“七小姐這幾日裏食欲不振,常常反胃嘔吐,又喜歡吃酸的,不是懷孕,還能是什麽?”
楚玺聽着,喉頭立時便哽了一口血。
幾乎是強制性的,他咽下喉頭的血,然後吩咐外頭的車夫:“速度快點!”
車夫這時候也是聽見了楚昌的話,當即馬鞭甩得幾乎要讓人看不清,馬兒吃痛,狠命的跑起來,不多時就到了侯府。
然後,不等馬車停穩,楚玺一下子就跳下車來,陰沉着臉朝侯府裏走。
果然,才跨過門檻,迎面就見趙氏領着一幹女眷在等着自己。
見到侯爺回來了,趙氏立即哭天搶地道:“侯爺啊!您可回來了!天殺的,七小姐她居然懷……”
“閉嘴!”
不等她告完狀,楚玺直接便喝斥了一聲,轉頭示意護院将大門掩上,這才訓道:“大白天的,你想将消息傳出去讓別人笑話嗎!”
趙氏委屈地閉了嘴。
楚玺腳步不停,直接朝裏走:“你把她關在哪了,雲水小築?”
雲水小築,就是楚雲裳小時候曾和綠萼一起差點凍死的那個小池塘所在的地方,幾年之前被楚玺命人蓋起了一座院子,裏面設施擺設無不華麗精美,幾乎是侯府裏最好的院子,撥給了楚雲裳居住,為的就是彰顯楚雲裳嫡長女的身份地位。
而現在,這樣一座最好的院落,卻被當做了關押楚雲裳的地方!
楚玺快速來到雲水小築,果然見到院子外頭,裏三層外三層的圍滿了護院,趙氏竟将整個侯府裏的護院,都給召集了起來,看守着楚雲裳,以免她從中逃跑。
見到侯爺來了,護院們立即讓出一條道路來,讓他進去。
他進了院子。
趙氏等人也是跟着一起進去。
但不同于楚玺又驚又氣又怒的情緒,趙氏等人,無一不是持着看好戲的态度。
楚雲裳懷孕,這已經是鐵板上釘釘的事兒,做不得假。
所以,她們只需要看着,侯爺對此是如何反應,是會讓楚雲裳把孩子打掉呢,還是讓楚雲裳把這個野種給生下來?!
幾乎是不用想,趙氏她們就知道,不管從哪方面來說,楚雲裳肚子裏的這個孩子,都是絕對不能留下!
只能打掉,必須打掉!
否則,侯府的面子往哪擱,南陽王的面子往哪擱?
楚雲裳啊楚雲裳,終于被她們抓到了一回把柄,這回,楚雲裳不死也要脫層皮!
至于楚玺。
他才一進了雲水小築,還未詢問趙氏,是把楚雲裳關在了哪個房間裏,他就已經看見孫嬷嬷綠萼幾人,正跪在卧房外頭,對着裏面又哭又喊。
“小姐!小姐您說句話啊,小姐您別吓奴婢!”
“小姐,您別不做聲啊,小姐……小姐,侯爺回來了,小姐您開門看一看啊!”
“小姐,侯爺回來了,您好歹也要聽聽侯爺是怎麽說的!”
“小姐!”
果然。
聽見楚玺回來了,那一直都在緊閉着的門,倏然打開。
接着楚玺就看到,他的長女,蒼白着一張臉站在門裏,神情沉靜得吓人,但那眼睛,卻是空洞洞的,好似沒了靈魂一樣,沒有任何神采,蒼涼的眼白濃墨的眼珠,她直勾勾地望着自己。
見到這樣的楚雲裳,楚玺原本一肚子的疑問,終究都只化作了一句問話。
“你……”
他嘴唇竟然不自知的顫抖,和她距離不過那麽幾步路而已,可他居然不敢走過去:“你,你真的,真的……”
他話沒說完,就見他的女兒輕輕笑了笑,笑容好似琉璃一樣美麗卻易碎。
她那時分明還沒過十四歲的生辰,還只是個該在父母膝下承歡的半大姑娘而已,可她這樣對着自己笑,竟讓楚玺覺着,好像從此之後,他就真的是要失去這個女兒了。
這樣的認知,讓得楚玺最後的半句問話,怎麽都是說不出口。
可他說不出口,不代表楚雲裳不知道他是想說什麽了。
她輕笑着看向自己的父親,看向這個若非得知了自己懷孕的消息,否則根本不會親自來雲水小築看她一眼的父親。
她輕輕的開口,聲音輕淺柔軟,也是輕慢的。
“是真的啊,父親。”她說着,竟是伸手撫上自己的小腹,明擺着是個要當母親的人才會做出的姿勢,“你要有第一個外孫了。父親,你開心嗎?你一直都說你只有孫子,而沒有外孫,如今我懷了孩子,你很快就會有第一個外孫了,你是不是很高興?”
楚玺聽着,身體猛然顫了顫。
然後他面色驀地一紅,之前咽下去的那口血,居然又沖上喉頭來,且勁頭十分的大,當即再也抑制不住,他陡然噴出一口血來。
一口幾乎是來自心底裏的殷紅,噴灑在了楚雲裳卧房之前。
殷紅點點,刺痛了不知誰的眼。
可楚雲裳還是輕輕淺淺的笑着,好像并不詫異楚玺竟是怒火攻心到吐血。
她只靜靜地看着他,笑容美麗卻破碎,似在陽光下能散發出多種色彩的泡沫,美則美矣,然輕輕一碰,就要碎了。
她知道,她全都知道。
這一口血吐出來,楚玺理智和憤怒即将共同回歸。
那時,她的下場,也就來了。
未婚先孕的下場啊……
會是怎樣的?
臉色蒼白的少女笑得清淺而又詭異。
彼時正是夏季,又是上午,雲水小築裏因為有着小池塘,院子裏就不十分的炎熱。樹蔭遮了毒辣的陽光,微風沿着小池塘的水面貼來,可謂是涼風習習,吹得人身上的燥熱,都是慢慢的平複下來,因此很是讓楚于岚等人眼饞,卻又根本不可能霸占楚雲裳的地兒,只能暗中的眼紅着,卻并不敢在楚玺面前表露出什麽來,因為這個院子楚玺早就講明,是嫡長女才能住的。
然而此刻,見楚玺居然被楚雲裳給氣得直接吐了一口血,楚于岚等人忙不疊就要沖過來噓寒問暖的同時,也是暗暗的在心中幸災樂禍。
真是好家夥,一下子就把侯爺給氣得吐血。
估摸着等會兒侯爺讓她打掉孩子後,會立即給她換院子,不讓她住在這裏。
那麽這個雲水小築,侯爺會分給誰呢?
女眷們浮想聯翩。
然而,不等她們想好待會兒争取雲水小築的措辭,就見楚玺掙開了趙氏和姨娘們的攙扶。
他身體還是有些顫抖,是被氣的,也是怒的。他強行控制着讓自己站穩,然後就擡頭看向還是站在卧房門後的楚雲裳。
看着她,還是那樣微笑着看着自己,他閉了閉眼,呼吸也是變得顫抖。
然後聲音沙啞着問她:“孩子是誰的?”
楚雲裳歪了歪頭,動作神色間恍惚竟是十分的天真:“不知道。”
“不知道?”
“對啊,不知道。”
楚玺怒極反笑:“難道不是你偷了男人,背地裏懷上的?”
楚雲裳輕聲道:“我偷誰呢?父親,我年紀這樣小。”
“那你怎麽懷上的?”
“不知道。”
“在哪裏懷上的?”
“不知道。”
“對方是誰?”
“不知道。”
“你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
不論楚玺怎樣詢問,她都是回答三個字,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
什麽都不知道。
比一問三不知還要更加一問三不知。
最後,許是被她“不知道”三個字給說得煩了,楚玺最後一點耐心,終于是被她給消耗殆盡。
他轉頭看向趙氏,眼睛赤紅,嘴角還殘留着殷紅的血跡,面容也是隐隐猙獰,平白有些吓人:“打胎藥熬好了?”
趙氏連忙點頭:“熬好了。”
說着,朝旁邊使了個眼色,果然有大丫鬟捧着一碗藥過來,藥汁烏黑,正是确定楚雲裳懷孕後,立即讓大夫給開的打胎用的方子。
楚玺看着那碗藥。
他眼中神色突然劇烈的閃爍了起來,似是在思索,該不該留着楚雲裳肚子裏的孩子。
顯然直到了這個時候,他心中對楚雲裳,還是留有那麽一絲父女情分的。
只可惜……
見楚玺隐有猶豫,趙氏怕事情生變,連連給周圍的女眷們打眼色。
接收到趙氏的眼神,幾位姨娘忙不疊的道:“侯爺,七小姐肚子裏的孩子,絕絕對對是個野種!否則,如果是南陽王的孩子,七小姐她怎能這個态度?分明就是和人偷情懷上的!她懷了野男人的種,侯爺,這根本就是打咱們侯府和南陽王的臉啊,就算您現在不将七小姐肚子裏的孩子打掉,日後南陽王知道了,南陽王會怎麽想?這是給他戴綠帽子啊,這是在打他的臉啊!”
“對啊侯爺!南陽王是何等人物,他被人戴了綠帽,侯爺您可想過咱們侯府的下場會如何?婚約被退是小,咱們侯府的名聲可從此就會毀了!別說七小姐,八小姐九小姐十小姐她們,可都還沒定下婚約呢!”
楚家的名聲。
這無疑是真正說到了楚玺的心坎兒上去。
楚玺身為汝陽侯,更重要的,則是楚家的家主。
他府裏府外如此忙忙碌碌,為的可不就是能讓楚家在大周的地位更加根深蒂固?
而倘若楚家名聲因着楚雲裳肚子裏的孩子毀于一旦,那麽楚家……
于是,楚玺掩在袖中的手指陡然握拳,然後恨聲吩咐:“去伺候七小姐喝藥。”
“是!”
大丫鬟得了指令,擡腳剛要過去,就見楚雲裳還是站在原地沒動,只目光空洞無神的望着自己。
不知怎的,大丫鬟竟是不敢過去了,莫名覺得自己敢過去了,那自己将會落得個比七小姐還要更加凄慘的下場。
她躊躇着,想着該找個怎麽樣的措辭,換個人替她上去,就被一個個子矮小的丫鬟給奪了手中的藥:“姐姐,你不敢,我敢。”
那小丫鬟說着,捧了碗就朝楚雲裳面前走。
卻見楚雲裳這時候收斂起了笑容,整個人變得十分的平靜。
只是那臉容還是蒼白的,但卻不掩楚家嫡七小姐一貫的美貌風華。
少女立在原地,正面暴露在陽光之下,後面則藏匿在陰暗之中,她整個人處在了光明與黑暗的交界處,給人一種她只要踏錯那麽一步,就要跌落進深淵裏,再爬不出來的錯覺。
看着那端着打胎藥朝自己走來的小丫鬟,楚雲裳面容平靜如水,目光空洞而死寂,任何的光線照射進其中,都是被那漆黑虛無給吞噬,她眼中半點神采也無。
很快她就轉移了視線,完全無視那個小丫鬟一樣,看向了楚玺。
楚玺也正看着她。
父女兩個對視,分明一個目光空洞,一個目光複雜,但交織在空氣之中,卻還是讓得趙氏等人聞到了一股火藥味兒,似乎這父女兩個,因着這一碗打胎藥,其中的情分,已然是全沒有了。
“父親。”
楚雲裳終于開口,她的手掌還是撫在了自己的小腹上:“你真的要打掉這個孩子啊?你不想要外孫了?”
外孫。
楚玺喉頭似是又有着腥甜的味道即将上湧。
他通紅着眼,眼中血色濃郁到将将要滴下來似的:“本侯哪裏來的外孫!那是個野種,不是本侯的外孫!”
她聽了,突然又笑了。
這回的笑容卻是帶着點諷刺的意味,她低下頭,對着自己的小腹道:“孩子,你外祖父不認你呢。”她慢慢道,“外祖父說你是野種,不認你是他的外孫呢。”
她的這些話,無疑是錐心之語。
聽得楚玺,再也按捺不住,眼神刀一樣的射向捧着打胎藥的小丫鬟:“還不快讓七小姐喝藥!”
小丫鬟立時一個激靈:“是!”
不過小丫鬟也真正是個機靈的,知道僅憑自己這小胳膊小腿兒,根本不可能會讓七小姐喝藥,當即左右一看,讓幾個算是孔武有力的丫鬟破自己和自己一起,準備強行喂七小姐喝藥。
幾個人一起朝着楚雲裳逼去。
楚雲裳還是站在原地沒動。
只這時候,突然擡起頭來,直直地看向楚玺。
看向這個還是她父親的人,一字一句的緩慢道:“父親,你別逼我。”
你別逼我。
你知道長年累月的在黑暗中前進,在懸崖邊行走,那是一種怎樣的感受嗎?
你知道所有人都抛棄了自己,所有人都背叛了自己,那是一種怎樣的感受嗎?
父親,父親。
你知道嗎?
你感受過嗎?
吶,你不知道,你也沒感受過。
未知的向來都是恐懼的,你是不是因為恐懼,所以才會想将我逼到絕境?
可你又知不知道,人啊,一旦被逼到了絕境,那是真的什麽事情都能做得出來的?
我生活在黑暗中,我行走在懸崖邊,我的心早已千瘡百孔,我的靈魂早已破碎不堪。
可你現在卻在逼我。
陽光明媚,她面容蒼白清豔,好似盛開在懸崖的花朵,甫一動搖,便是整個的要碎在了萬丈深淵之下。
你別逼我。
父親,你別逼我。
九個月前所發生的一幕,至今還歷歷在目,好似昨天才發生過的一樣,楚雲裳的所有行為舉止,楚玺都是記得清清楚楚。
而今,九個月後。
依舊是和九個月前一樣的對視,他的女兒平靜的看向自己,并不為自己圈養的狼寵,居然将月家大小姐的雙腿給傷到幾乎廢掉而感到半分的愧疚。
她只理直氣壯的和自己對視,毫不退讓的和自己對視,似乎她根本沒做半點錯事。
似乎地上月非顏流的那麽多血,罪魁禍首根本不是她一樣。
這樣的認知,讓楚玺本就怒極的心頭,當即更加的憤怒。
旁邊血灘之上,南陽王還正迅速的給月非顏包紮傷口,楚玺嘴唇動了動,剛要說什麽話,就見對面的楚雲裳,突然笑了。
只是這笑,不同于以往的隐忍,不同于以往的清麗,亦不同于以往的空洞。
她笑得十分燦爛,好像盛開在陽光下的向日葵般,燦爛到楚玺都是覺得有些刺眼。
然後,他就聽得她語速極緩慢的說出一句話來。
說出一句,讓在場所有人,包括月非顏,都是愣在了原地的話。
她一字一句,緩緩道:
“父親,你別逼我。”
☆、99、誰敢打她?!
“你別逼我。”
楚雲裳說着,笑看了正給月非顏包紮着雙腿的羽離素一眼。
看那兩人,一個半蹲于地,雙手蝴蝶穿花一樣的想要阻止血液流淌在飛快的包紮着傷口,一個則柔弱地半跪着,大半個身子都歪在了前者懷中,兩人幾乎是要揉成了一個人般,地上的影子都是只顯示出了羽離素一人的。
不等楚玺從剛剛那句話回過神來,還未想清楚楚雲裳為什麽會說出和當年一模一樣的這樣一句話來,她就笑着又道:“父親,你聽說過鹣鲽情深四個字麽?”
鹣鲽情深。
這自然是形容愛人之間的親密了。
而楚雲裳話題如此跳脫,楚玺還沒從她上一句話中反應過來,陡然就聽她又這麽問,他還沒回答,就聽她又兀自道:“以前懿都裏人人常說,南陽王和楚家的七小姐,簡直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只可惜我自己不争氣,毀了這樁姻緣。可是父親,你看,現在我與南陽王已經形同陌路,我有了自己疼愛的兒子,南陽王也該追求自己的幸福。他和月大小姐這般鹣鲽情深,真是羨煞旁人啊。”
這樣一番話說完,整個院子裏,皆是寂靜。
一直在遠處遙遙觀望着的綠萼等人聽了,都是驚愕萬分的張大了嘴巴,不明白自家小姐怎麽會選擇在這個時候,将這層窗戶紙給捅破。
雖然已經知道南陽王和月小姐勾搭在一起了,但小姐不該來一場棒打野鴛鴦,以告自己被插足的憤怒嗎,怎麽現在這話聽起來,好像是要給兩人牽紅線的樣子?
難道以後南陽王和月小姐要真的在一起了,小姐還打算給兩人包個特大號的紅包恭祝兩人早生貴子百年好合嗎?
不不不,這絕對不是她們家小姐的作風。
綠萼等人認真的看着,想着,覺得小姐這幾句話裏,一定是還蘊含着別的意思。
楚玺也是愣住。
他目光怔怔然的看向身邊,看那殷紅一片的血跡裏,已經快要包紮完畢,正準備抱着人離開這裏去醫館的羽離素,因着楚雲裳的話,雙手動作陡然一停,月非顏腿上立即就有新鮮的血液飛快流出,羽離素卻好像看不見一樣,在原地靜默了一息後,瞬間就推開月非顏,兀自起身來,退後了兩步。
“啊!”
陡然被推倒,月非顏驚呼一聲,本就被狼獸爪子劃傷得十分厲害的雙腿重重磕上地面,她疼得眼前一黑,差點就要昏迷過去。
柔弱的少女撲倒在地,下半身如同浸泡在了血水裏一般,顏色豔紅得刺眼。她疼得直抽冷氣,但膝蓋以下的部位暫時沒什麽知覺,她伸手想去摸自己被緊緊包紮着的大腿,卻又怕那些傷口越碰越疼,只得慘白着一張臉,滿臉清淚的擡頭看向羽離素。
“王爺,王爺……”
她聲音虛弱,好似下一刻就會斷氣一樣,脆弱得讓人禁不住心生憐惜:“王爺,救我,我不想死,王爺,王爺救我,救救我……”
她哽咽着,眼淚不停,濕了前襟。
可羽離素站在原地,并不再靠近,只垂眸看着她,濃密的睫毛遮住了他的視線,沒人能知道此刻的他是在想着什麽。
但……
他就算想,他又能想什麽?
無非是在想楚雲裳那話所針對着的,到底是什麽意思。
她是在指責南陽王始亂終棄,還是在反語諷刺她前腳不過剛出事,後腳她的前未婚夫居然和她的前好姐妹勾搭在了一起?
勾搭……
在了一起?
誰和誰勾搭?
南陽王和月家大小姐勾搭?
羽離素終于擡眸,看向楚雲裳。
看她笑容燦爛而真切,熱情洋溢到讓人心裏發虛,不敢直視她的眼睛。
可羽離素畢竟是羽離素。
就算此刻他真的對不起楚雲裳,他也絕對不會表現出半點來。
于是:“雲裳。”
銀蘭的衣袍上沾了不少血,他的指尖上也是有着血珠在緩緩的滴落。他無視了這些,也無視了地上對着自己切切懇求着的月非顏,只在月非顏痛苦而哀怨的目光之中,兀自舉步,朝着楚雲裳走過去,邊走邊道:“雲裳,月非顏受了傷,本王只是給她包紮而已,不是你想的那樣。”
他語氣平靜,似乎并不為月非顏的傷是被楚雲裳讓大白搞出來的而感到失望和憤怒。
他只是很平靜,或者說是非常冷靜,知道事情現在演變成了這麽個樣子,完全是自己和月非顏咎由自取,和楚雲裳本人是沒什麽太大關系的。
所以,月非顏從受傷到現在,他半點都沒有責怪楚雲裳,因為月非顏的傷完全是因了自己才搞出來的,楚雲裳原本可壓根沒想要動月非顏半根毫毛。
罪魁禍首,其實是他才對。
是他,惹得楚雲裳發怒,同時也惹得月非顏無中生有,弄成了現在這麽個境地。
他遠比怒火中燒的楚玺要冷靜太多。
楚雲裳站在原地沒動,好整以暇的看着朝自己走過來的羽離素。
不過護在她身邊的大白,則是瞬間踏出一步。
白狼龐大的身軀微微伏低,蓄勢待發一樣。它朝着羽離素龇了龇牙,尖銳的利齒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爍着凜冽的寒光,示意他再敢靠近,狼爺就絕不會客氣了。
與此同時,剛剛才劃破了月非顏雙腿的蹄爪,也是在地面上磨了磨,“呲呲呲”的響,隐約還能看見爪尖上的鮮紅,讓人有些望而生畏。
已經見識過大白強悍的羽離素,自然不會在這個時候再招惹出什麽有的沒的。
見大白這樣無聲無息的替楚雲裳進行威脅,羽離素索性在距離楚雲裳丈許遠的地方停了下來,和她正面進行對視着。
耳邊時不時的傳來月非顏低低的嗚咽聲,他卻真的無視掉,一雙狹長的眼眸只看着楚雲裳,那眼裏平素都是清越溫和的,可此刻,好似多了那麽一抹坦誠,多了那麽一抹直白。
他道:“雲裳,月非顏是月家的大小姐,她在侯府裏受傷,于情于理月家都是要讨個說法,要是鬧大了,對你我兩家都不好。本王知道這件事是本王有錯在先,和月非顏無關,所以月家若是問起受傷的事,本王一人承擔,不會将你牽扯進來。今日這事,就算本王欠你個人情,你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可好?”
說着,他也沒去看楚玺,月非顏是在楚玺眼皮子底下受的傷,楚玺無論如何都不會主動将這事情給抖出去,他也就用不着敲打楚玺。
至于月非顏。
月非顏肯定是要将這件事給說出去的,但只要楚雲裳這邊給搞定,他有的是辦法讓月非顏不開口。
所以,現在,一切就都要看楚雲裳的态度。
就見楚雲裳聽了他的話後,唇邊笑容愈發深刻。
“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
她笑着重複了這句話,一雙眼睛在太陽的照射下,閃爍着琉璃般華美的光彩。她靜立在白狼身後,姿态娴靜優雅,卻根本是潛藏在暗中的毒蛇,早已将毒牙露出,對準了獵物的死穴:“南陽王,月大小姐為你受傷,和你已然有着分不清的瓜葛,我這個作證人的,怎能當做什麽事都沒發生過?就算我欺騙了自己的眼睛,我也不能欺騙自己的心啊,你說是不是?”
不能欺騙自己的心。
羽離素眸底沉了沉。
這是在指桑罵槐,說他欺騙他自己的心。
她分明已經認定他和月非顏之間是有着什麽了,态度咬得死緊,半個字都不肯放松。
可他和月非顏之間,能有什麽?
不就月非顏擔心他,去将楚玺請來,這才惹得楚雲裳……
等等!
月非顏擔心他,才将楚玺請來!
羽離素瞬間明白了什麽,倏然轉身,看向還伏趴在地上血跡裏的月非顏。
之前還不覺得這點有什麽,因為月非顏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的,将他看得十分重要,寧願自己受傷,也絕不願他的名聲有半分損毀。
可現在仔細一想,好似從月非顏表示出了對自己的關心伊始,楚雲裳就一點一點的越發靠近發怒的邊緣!
看着地上的女人,分明還是疼得一臉近乎于透明的慘白,眼淚也是大顆大顆的從眼眶之中滾落,渾身鮮血狼藉,看起來可憐至極。但此刻的羽離素,完全沒有了半分憐惜之心,只審視般的看着她,然後道:“你是故意的。”
故意闖入楚雲裳的房間,故意向楚雲裳索要訂婚信物,故意表達出對他的關心,故意将楚玺請來,故意惹怒楚雲裳,故意讓自己受傷!
她受傷了,還是為他受傷,這一點,他根本百口莫辯。
所以,今日所發生的這一切,根本就是月非顏早就已經算計好的!
她以身試險,故意借此牽動着他和楚雲裳的情緒,從而達到她的目的,讓她無論如何都只能賴到他身上,而他根本甩不掉她。
若真如此……
這個女人,心思當真深沉!
月非顏還在感受着那深入骨髓般的劇痛,聞言淚眼朦胧的道:“王爺,您說什麽?”
她疼得連呼吸都在顫抖,一條命幾乎是去了大半。
羽離素卻是不肯再和她說話了,匆忙避開她的視線,生怕自己再多看她一眼,就會更加的坐實楚雲裳心中已然認定的事實。
看羽離素這分明是要矢口否認的态度,楚雲裳毫不客氣的冷笑出聲。
“真是好一出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戲碼,只可惜,看在我眼裏,簡直是髒了我這個院子。”
楚雲裳向來毒舌,對讨厭的人自然更加毒舌:“南陽王,你的非顏小姐受傷如此之重,你之前還不是說,再不趕緊送去醫館,她的這雙腿就要廢了麽?怎麽,現在你卻不急了,難道你就這麽忍心看她的腿廢掉,以後再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