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鋪墊到現在的大!揭!密! (4)

的,還是之前有先生教過她。

這當真是讀書寫字畫畫,全都齊了啊。

閣老心中感慨着,卻并不表現出什麽來,只停在她書桌前,和藹的看着她,問她:“我是閣老。我遲到了,你等我這麽久,你不急嗎?”

原以為這孩子會顧着自己的面子說不急,卻見她眨巴眨巴眼,就很幹脆的點頭:“急。”

難得見到這樣坦誠的孩子,閣老笑:“那你現在想怎麽辦呢?”

是會仗着自己遲到就撒嬌鬧着要玩不要上課了,還是會委委屈屈的找楚玺說不要自己這個不守時的人給她當老師?

閣老正想着,就聽小丫頭脆生生道:“閣老,您是閣老,除了休沐外,您和父親一樣,每天都要去太和殿上朝的,是不是?”

閣老颔首:“自然是。”

楚雲裳道:“那麽,你們都要上朝,你們是提前去,還是踩點去,還是推遲去?”

“陛下皇恩浩蕩,自是要提前去,以表忠心,靜候陛下。”

“那麽,陛下是會提前去,還是踩點,還是推遲?”

閣老聽着,眼睛微微一眯,隐約知道她是想說什麽了:“陛下往往都是踩點上朝,鮮少會提前等候群臣。偶有特殊情況發生,陛下要推遲來的話,會有太監總管徐公公代為提前通傳,讓群臣等候片刻。”

楚雲裳順着他的話道:“陛下身為九五之尊,天命之子,陛下因故遲到了,都會讓公公去給你們講原因。傅大人以前同雲裳說,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雲裳想,王子守時,這也是和平民百姓一樣的。既然陛下都能守時,輕易不會遲到,那閣老為什麽遲到了,到現在都不給雲裳一個解釋呢?”

居然對閣老興師問罪起來了。

書房外的楚玺幾乎是要聽出一身冷汗。

原以為閣老定是會大發雷霆,卻聽書房內沉默良久後,閣老輕笑一聲:“好個厲害的小丫頭,我總算明白,為什麽我的學生,都教不了你,敢情是反過來被你給教導了。”

楚雲裳知道眼前這個老人,正是傅大人的老師,她皺了皺小鼻子,道:“才沒有,明明是傅大人說他最近有要緊事要忙,沒空教我,才跟父親推薦閣老的。”

這是又對傅大人拍馬屁了。

閣老難得笑吟吟的:“行了,我的學生有空還是沒空,我這個當老師的能不知道?你既然這樣說了,我也就實話同你說,其實我早就來了,我在門外一直看你,你表現得很好,我很喜歡。”

“噢,那您現在是要開始考雲裳了嗎?不過雲裳剛剛才看過三字經,您就不要考三字經了。”

之前來的先生,包括傅大人,全都是先要考她一考。

不過抽的全是三百千上的,而三百千不說倒背如流,這點太假,但單獨随便抽其中一段讓她背,她也能背得滾瓜爛熟了。

卻見閣老搖搖頭:“我不考你。我不管考你什麽,你應該都早已會了,我直接給你講課吧,你有哪裏不懂,都說出來,我給你解釋,或者三百千你都懂了,想學點其他的,我也可以教你。要是今日這堂課,講得你我二人都皆大歡喜,以後我就繼續給你講課,不過到時候,你就得拜我為師了。”

于是接下來,閣老給她講課,果然講得兩人對彼此都十分滿意,當日就在楚玺的見證之下,行了拜師禮,從此楚雲裳便正式成為了閣老最小,同時也是最後一個親傳學生,能和朝中不少文官互相稱呼師兄妹了。

而過不多久,閣老自覺自己這個小學生,真的是太過聰慧,稱為小才女的确是不為過的,他很快就給楚雲裳又推薦了一位老師。

這便是楚雲裳兩位老師之中的另一位,宏元帝的老師,真正尊貴的帝師了。

帝師教授楚雲裳的,自然和閣老教授的不一樣。

帝師主講帝王之術,禦下之道,治國之理;閣老講解的是儒家文學,古史野歷,為人處世。

總之,這兩位老師互補互足,倒也教了楚雲裳大約兩年的時間。

因為兩年後的楚雲裳,由着莫青涼和楚玺之間的關系,已經不再受楚玺重視了。

甚至是,楚玺這個當父親的,竟視她為毒蠍。

若非莫青涼離開汝陽侯府之前,說過不管怎樣,楚雲裳都不能死,怕是早在莫青涼前腳剛走的時候,侯府裏的人,後腳就已經将楚雲裳給害死了。

嫡女啊,還是個嫡長女。

更是個受盡所有人關注的嫡長女。

莫說懿都裏不少人都是眼紅她,侯府裏上上下下那麽多少爺小姐,只有着那麽一半的共同血脈,哪個不眼饞她?

即便是楚玺,都因着她是莫青涼生的,不僅對她視而不見,更是對她一改往日,變本加厲,無數次不分青紅皂白的教訓她,鞭笞她,讓得記憶之中那個乖巧得能讓所有人都為之喜愛的小姑娘,越走越遠,越走越遠。

走到最後,她毅然跳下最黑暗的懸崖,便是摔得米分身碎骨,也再不回來了。

連個補償的機會,都不願給他。

不,不是不願給他。

她給過他很多次機會的。

以前楚玺不知道,現在年紀大了,想一想,總能想起來,她是給了他好多次機會的。

只是每一次,他不僅不接受,轉而還将她刻意的讨好給狠狠踐踏,踩得她一顆心都是碎到了不能再碎的地步,他也仍是不自知,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錯,直至到了最後,她終于徹底死心,将所有都冰封起來,然後冷冷淡淡的喊他,父親。

父親。

父親。

父親。

她面色平靜的喊他,語氣平靜的喊他,眼神平靜的喊他。

每喊一次,他的心髒都要抽搐一下,仿佛多聽一次,他就會距離死亡更進一步。

那麽,她是有多想他死呢?

早就想了吧,十年前就該想了吧,十年前莫青涼走後沒多久,他第一次打她,好似将她打到連哭都不會哭,整個人沒了任何生氣,眼珠子望着虛空,烏黑的色澤泛着死亡一樣的蒼白灰沉,她小小的蜷縮在角落裏,許久許久都是沒半點反應。

那一次,若不是趙氏眼看着不對,緊要關頭急忙攔住他,怕是他真的就要将她給打死了。

想來就是從那一次起,她就開始恨起他了?

明明在那之前,她還是甜甜的喊自己父親,偶爾高興了,也會甜甜蜜蜜的喊爹爹,那聲音啊,又軟又柔,甜甜美美的,跟吃了一口蜂蜜一樣,聽得人心田都要徹底化開了。

可是,究竟是為什麽,他和她,明明是最親的至親,為什麽會演變成如今這個模樣?

到底是他做錯了,他連原諒都不能求!

不敢求得原諒,只能在她的報複她的壓迫之下,希冀能借着那微薄的血脈,來求得她的仁慈,好讓他們繼續茍活下去。

他們誰都不想死。

至少不想現在死。

至少以她的能力,她若是想要他們死,那絕對是輕而易舉。

可如今,她卻是只一點一點的折磨着,虐待着,讓他們生不如死,讓他們享受一下當年她所承受過的。

明知她是在報複,卻還是無法,并且也是無能為力去阻止!

是不敢,還是害怕?

回想着十多年前的楚雲裳,再看着眼前這個十多年後的楚雲裳。

楚玺恍惚覺得,自己這輩子,當真是如她親口所說,衆叛親離,半點實在的好處,都沒落得。

權力,地位,身份,勢力,這些不過都是過眼雲煙,人死了,一撒手,就什麽都沒了。

妻子,兒子,女兒,孫子,這些也全沒一個是真心實意對他的,全都只看着他手中的各種權力,白眼狼一樣,全是虛情假意。

何其悲哀,何其悲涼!

可他如今卻還不能出事,更不能死。

一旦死了,就真的是什麽都沒有了……

仰頭看着楚玺在望着自己發呆,那一雙因年紀大了,而略顯渾濁的眼裏,陡然掠過了許許多多的複雜神色。楚喻眨了眨眼,然後轉頭望向楚雲裳,“啊啊”一聲。

【娘親,外祖父在幹什麽啊,他望着我在想誰?】

顯然楚喻十分明白,盡管自己長得可愛,但也沒可愛到能讓人一直看着回不過神的程度。

難道是在透過自己看娘親嗎?

楚喻瞬間福至心靈。

聽到楚喻的聲音,楚雲裳轉眼一看,楚玺還真的是在發呆,當即輕咳一聲:“父親,時間不早了,我們該上車了。”

她這樣一說話,聲音在薄霧間帶來淡淡的涼,這種陌生又熟悉的溫度,激得楚玺一下子就反應過來,然後燙手山芋一樣,忙不疊就将懷中的楚喻遞給她。

“嗯,走吧。”

楚玺不敢看她,轉頭就上了旁邊的馬車。

楚雲裳淡淡看着他的背影,什麽都沒說,轉而便在綠萼的扶持之下,摟着楚喻坐上照舊是大憨拉着的車,綠萼也跟着坐進去了,花雉則熟稔的給大白套上馬鞍,讓它繼續充當一匹馬,和大憨一同拉車。

趙氏等人也是紛紛上了車,準備就緒後,幾輛馬車共同駛離了侯府,朝着郊外而去。

☆、104、錐心

趙氏選的要進行野炊的莊子,出了懿都後馬車再走上一刻鐘,差不多就到了。

遠離了京城的繁華,這郊外顯得又安靜又舒适,深呼吸一口,空氣都似是帶着京城裏沒有的清新,連雨後春泥的味道,好像也聞起來和城裏有着很大的區別。

馬車裏三個大病初愈的少女按捺不住,沒聽趙氏的囑咐,掀開簾子朝外張望着,卧病在床這麽久,連府邸大門都跨不得半步,現在的她們,看什麽都覺得新鮮。

因為是清晨,太陽剛剛升起,幾輛馬車接連從石子路上走過,許是因為這郊外樹木太多,陽光不好照射下來,路上還殘留着不少昨日降下的雨水,馬車就行得比較慢。這樣慢的速度下,看向路兩邊茂密的樹叢裏,偶爾還能極清晰的看到清晨出來覓食的各種小動物。

“呀,那是什麽東西,是松鼠嗎?”

楚未瓊指着一棵大樹叫道,旁邊兩個少女立時探過頭來,循着望過去,然後也是感到了驚喜:“是松鼠呢!好像在吃東西,你看它嘴巴一鼓一鼓的。”

“好可愛,跟平常見到的她們養的一點都不一樣呢。”

“肯定不一樣啊,她們都是家養的,這個是野生的,純天然。”

“呼,好想捉一只回去養呢,不過要是捉了帶回去的話,也就變成家養的了。”

“嗯嗯,所以咱們看看就好了。”

三個少女對着那只小松鼠指指點點,須臾又看到了什麽,然後又是一陣大呼小叫,聽得另一輛馬車裏的趙氏,都是忍不住開口,要她們老實坐着,別吹太多風。

本來就還在低燒着,要是再加重了可好。

被主母教訓,三人再看了一會兒,這才在趙氏的再三催促下,不情不願的放下簾子,然後叽叽喳喳的繼續聊着剛才看到的小動物,滿滿的都是少女極具青春的氣息。

另一輛馬車裏的楚雲裳聽着前面的動靜,淡淡一閉眼,神色有些寡淡。

這樣的日子,當真難得。

再走了一會兒,感到馬車似乎在減速了,綠萼掀簾一看:“小姐,好像到了。”

綠萼看着前面的莊子。

說是莊子,其實也就是一個小村子,只是規模太小,又離官道有些偏,不是很起眼,早在很多年前,便整個的被楚家給收納了,成為了楚家的一畝三分地。

因為莊子背靠一座小山坡,周圍有山有水,樹木也非常多,夏季時候就比較涼快,有時候酷暑難耐,老侯爺都會帶人過來住一住,權當避暑了。

不過老侯爺如今已經去世很久了,楚玺這些年倒是沒怎麽來過了,楚雲裳這也是第一次來,楚于岚三人和三位姨娘同樣都是第一次來。

下了馬車,一衆女眷看着眼前的莊子,都感到有些新奇。

聽說以前老侯爺似乎很是偏愛這裏,每年夏天都會來,只是老侯爺去後,就沒人來了,可能楚玺也是根本沒來過幾次的。

至于趙氏,也是對着楚家地産思慮了好久,看哪個地方都覺得不太滿意,後來無意中發現了這個極小極小的莊子,覺着能得老侯爺喜愛,這個莊子定然是不錯的,這才将游玩野炊地點選在了這裏。

不過事實證明,這個莊子,的确還是可以的,至少趙氏看了,還挺滿意。

趙氏都滿意了,其他女眷焉能不滿意?

至于楚玺,他小時候被老侯爺帶着來過幾次,記憶之中隐約記得這裏很好玩,如今隔了幾十年時間,難得故地重游,他對此自然更加滿意。

畢竟是他早亡的父親親手買下的。

站在莊子入口,他微微眯起眼睛,看着記憶之中的這座小村落。

前方山水人家,鳥語花香。

就見這座莊子裏,籠統也不過十幾戶人家,住戶算是極少。

但阡陌縱橫,炊煙袅袅,人家背後,統一都是綠油油的田疇,因為是早晨,遠遠就能望見那綠田之中,還有人正牽着老牛在其中慢悠悠的走,偶爾有什麽飛鳥從空中低低地掠來,清脆一聲啼鳴,襯得這裏一派安靜祥和,美好如畫。

須臾,有年輕的姑娘和大娘,紛紛從自家住戶裏出門來,手中挎着盛了衣服的籃子,說說笑笑準備去不遠的河邊洗衣服,順帶去林間摘一摘野菜,迎面見到有着楚家标識的馬車,知道這是當家的來了,都是笑着打招呼:“老爺好,夫人們好,小姐們好。”

都說好的山水最是養人,這些女人笑起來,笑容十分的純真樸素,看得趙氏等人也是颔首:“早上好。”

女人們挎着籃子走遠了,循着她們走的方向看去,莊子東面不遠處,剛好有着一條河,看這河水流經的地域,似乎是從山上流下來的。

循着河流的上游放眼望去,莊子最裏頭,蓋着一座還算不錯的住宅,是老侯爺生前過來避暑住的地方,也是他們今日要入住的地方。

那住宅離小山坡很近,即便是在這村子口,也隐約還能聽見瀑布聲。

據楚玺說,山坡的另一面,有一條瀑布,還有一座水潭,那河正是從水潭裏流出來的,夏天下潭游泳,特別的涼快。

只是如今還不到夏季,天氣不怎麽炎熱,那水潭背陰,很涼,楚玺囑咐了一起來的女眷,想去玩水,可以,但千萬不要下水,尤其是楚于岚三個,膽敢下水玩,那水的溫度絕對能要了她們的命。

三位少女乖乖應是。

看過莊子整體後,眼見着三人露出面紗的眼睛,無一例外都是充滿了新奇之色,楚玺惦記着她們的病,就讓随行的丫鬟跟着她們,小心照看她們。

三人得了準許,立即撒歡似的跑了。

趙氏讓幾個做事穩重的丫鬟跟着,便和楚玺一同往莊子深處的那座住宅走去。

姨娘們和其餘下人也是趕着馬車一起去了,楚雲裳将懷中的楚喻遞給花雉抱着,就讓花雉帶小孩兒玩去了,她自己則準備先到處看看,避免接下來一整日的時間,別又出了什麽事。

一幹人就此分開來。

楚于岚三人常年住在懿都裏,除了偶爾的出城踏青,她們哪裏能來到這樣的鄉下?當即跑到田野邊,低頭去看那綠油油的麥子,還大着膽子摸了摸正在犁地的老牛,然後又跑到河邊,伸手就想去抓河裏游來游去的魚。

正在河邊洗衣服的女人們見了,都是笑,跟她們說,這條河裏的魚,煮起湯來,味道特別的鮮美,燒烤的話也特別好吃,小姐們中午要是想吃魚的話,等我們洗完衣服了,就用樹枝給你們抓一些。

三人聽了,十分天真的問道:“不用魚竿釣魚嗎?”

女人們笑道:“這裏的魚都有靈性哩,平常的魚竿是釣不到魚的,用樹枝和魚叉還可以。”

要是有男人在的話,直接挽了褲腳下水空着手去捉了,哪裏還用得着什麽樹枝。

三人覺得十分新奇,一轉眼見到河裏好似還有小蝌蚪,當即一個個都叫着笑着跑過去看,然後嚷嚷着要捉一些帶回去養。

跟着的丫鬟們一瞧,小蝌蚪們都在淺水,一群群的圍聚在一起,很好抓,立即就有人先回去拿碗,剩下的人則蹲在河邊,準備開始捉蝌蚪了。

正洗衣服的女人們見了,提醒道:“捉蝌蚪的時候,多撈一些石子和水草。這些蝌蚪可挑着呢,不是這條河裏的水草,根本不吃的,寧願餓死也不吃別地方的水草。”

說起這條河,女人們平常也很少能和村外的人來往,當即話就忍不住多了起來:“傳說啊,這條河,是以前一個神仙下凡,無意中路過這裏才有的。那個時候呢,這裏還沒山,也沒水,更沒這麽多樹,就光禿禿的一塊土地,半個人都沒有。那神仙一看,這裏居然這麽荒涼,當神仙的可不都是慈悲為懷嘛,他就伸手一指,‘噌’的一下,平地裏起了一座小山;再一指,‘嘩’的一聲,九天之上的天河就被他引來了,這才多了這樣一條河,然後慢慢的有凡人經過了,發現這裏山清水秀,才開始有人定居下來,再一代一代的傳啊,就傳到我們這一代……”

楚于岚三人出身楚家,從小都是接受着良好的儒家教育,儒家向來講究仁義禮智信,楚家又是大家,教育十分正統,哪裏能聽過這樣的故事?

別說這種神話故事了,就算是市面上常見的小話本,以及茶樓裏演的段子戲,她們都是被勒令不能看的,除非是宮裏開宴,或者哪個達官貴人家裏請酒席,請來專門的戲班子唱傳統的大戲,趙氏才會允許她們聽一聽,以免會被這些亂講一通的世俗之物污了她們儒家學子的學識。

因此,乍一聽到這樣的故事,楚于岚她們都覺得非常新鮮,聽完了有關這條河的傳說後,就催促着讓女人們多講一些,她們聽着也好過過瘾。

于是,等楚雲裳走過來的時候,就見三個小姑娘蹲在河邊,正手托着腮幫子聽得津津有味,時不時還點點頭瞪大眼作出一副恍然之态,顯然對這裏的神話故事十分滿意。

楚雲裳看着,見楚未瓊的衣角都要落進水裏,便道:“十妹,往後去一點。”

楚未瓊聽故事正聽到興頭上,聞言低頭一瞧,見自己的裙擺有些被河水打濕了,她往後退了退,然後就沖着楚雲裳笑道:“七姐,我們在聽故事呢,你也要一起聽嗎?”

楚雲裳在近處站着,沒有太靠近河邊,聞言道:“你們聽吧,別在河邊呆太久,這裏水太涼,寒氣重。”

七姐是位醫者,說的話都是要認真聽着的,楚未瓊點點頭:“噢,知道了,七姐放心吧。”

楚雲裳再看了看,丫鬟們已經捉好了蝌蚪,正在撈水草,想着多撈一些,看看能不能在侯府裏養起來,省得水草吃完了,還要再來這裏撈。

她再看了看,就轉身朝着上游走,準備去看看前方那座小山坡。

有年輕姑娘見她要往山上走,不由喊道:“小姐,昨兒才下過雨,山路有些滑呢,您小心着點兒。”

她淡淡應了一聲,沿着河道直往前走。

走得也不快,慢悠悠的,權當散步了。

楚未瓊見了,轉頭就和八姐九姐道:“我們也和七姐一起過去吧。”

楚于岚皺了皺眉:“和她一起去幹什麽?”

不知怎的,即便生的病已經被楚雲裳給治得大好,但許是因着那日自己做的噩夢,居然被楚雲裳知道了,是以每次見到楚雲裳,楚于岚都發自內心的感到一種恐懼。

恐懼到她常常會覺得,眼前這個有時候會對自己笑得十分溫柔的七姐,終有一天,會拿着刀子比在她的脖子邊,笑着問她怎樣死會覺得舒服。

盡管這些日子以來,有着七姐配置的香囊,睡眠質量變得特別好,已經很久沒有做噩夢了,但楚于岚還是有時候會從夢中陡然驚醒,分明沒有夢到什麽,可偏生再也睡不着,只能睜着眼睛到天亮。

她在怕。

她在恐懼。

害怕現在七姐對他們這樣好,只是她做的一個夢而已。

等到夢醒了,七姐還是以前的那個七姐,态度冷淡,連半點笑容都不會給他們,然後慢條斯理的将諸多折磨帶給他們,讓他們嘗受到七姐以前所遭受過的所有痛苦。

所以,楚未瓊說要和七姐一起,楚于岚第一個不同意。

但楚元翹卻根本沒她想這麽多:“七姐要去山上呢,山上好玩的肯定很多,八姐,我們也去山上玩吧。”

楚于岚剛要開口,說些和七姐在一起玩有什麽好,就見達成了共識的兩人立即拍拍裙子站起來,然後互相牽了手,就朝着已經走了不遠的楚雲裳追過去了。

兩人邊跑還邊喊:“七姐,等等我們!”

走在前頭的楚雲裳聽見了,果然停下來等她們。

楚于岚蹲在原地,看九妹十妹追上七姐後,三人一并朝小河上游走了,身後也跟了兩個丫鬟,擺明是不理她了,她不合群了。

她蹲在河邊,并不過去和三人一起,低頭就看見河面映出的自己的身影。

分明還是正是豆蔻玲珑,可偏生因為長久的發燒生病,很多東西都吃不下,也沒胃口吃,她看見自己被面紗遮住的臉,隐約有些瘦削,長着疹子的額頭放下碎發來遮着,全身上下,就連手指都是嚴嚴實實的蜷在衣袖裏,就怕被人看到手上紅一塊白一塊的,丢臉。

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好啊。

現在整日整夜都是低燒,大夫卻說沒事,七姐也說沒事,可是燒得腦袋天天暈暈乎乎的,躺在床上都嫌難受。

這裏不能去,那裏不能去,這麽長時間沒出府和別家的小姐走動,也不知道她們背地裏都是怎麽笑話她,會不會嘲笑她毀容了,連門都不敢出了?

她正望着自己的倒影發呆,陡然一陣清風吹來,系在耳畔的面紗帶子不知道是不是在之前奔跑之中有些散了,這風吹來,臉上的面紗一下子就掉到水裏了。

“呀!”

她驚叫一聲,還沒來得及伸手去撈面紗,就聽見周圍一陣倒吸冷氣的聲音。

她臉色一變,知道是洗衣服的這些女人們看見了自己的臉,當即本就長着不少紅疹的臉,立馬變得火燒火燎的,她急忙轉手捂住自己的臉,就準備站起來離開這裏。

旁邊的丫鬟們見了,也都是甩幹手上的水,端着盛了小蝌蚪和水草的碗就準備和八小姐一起走。

卻聽女人們吸氣過後,出聲問道:“小姐,這臉是怎麽了啊,怎麽長了這麽多的包,瞧着怪吓人的。”

“對啊,這是過敏了還是上火了,怎麽臉上長的有,手上也起了。”

“小姐,你沒事吧,看起來好像要毀容了似的。”

“難怪要用紗巾遮着啊,是怕被人瞧見笑話嗎?”

這裏的女人都很直白,想到什麽就說了。

便也因為她們這種直白,聽得楚于岚臉色陡然由紅轉白。

她此刻還沒來得及站起來,仍舊是蹲在地上,雙手捂住臉,卻從合不攏的指縫裏露出臉上斑斑疹子,沒有面紗遮擋的脖子上也是起了不少疹子。滑下衣袖的手背和手腕,更是通紅通紅的,疹子看起來還有些密密麻麻,沒有心理準備的人陡然看到這樣的臉和手,難免都是會被吓到的。

但此時此刻,她卻覺得自己好像沒有半分力氣能支撐着自己站起來,她蹲在地上,瞪大了眼睛,驚恐萬分的看着周圍的女人們嘴巴在不停的開開合合,說着一些能攪爛她心髒的話。

瞧着怪吓人的。

看起來好像要毀容了似的。

是怕被人瞧見笑話嗎……

楚于岚眼睛越睜越大,只覺這些女人說的話,無一不是世上最鋒利的刀刃,狠狠地刺破了她的耳膜,将她最不想聽的話,給一句句的灌輸進她的耳朵她的大腦裏,逼着她聽她們的嘲諷,接受她的臉已經被這些紅疹給毀了的事實。

“啊!別說了!別說了!”

她捂着臉,陡然尖叫一聲,叫聲尖銳刺耳,十分難聽,如夕陽西下時停在樹梢的烏鴉。

這樣的尖叫聲聽得女人們一愣,不自覺的就停了話頭。

然後就看她面色慘白,襯得那些疹子愈發的紅腫,看起來更加的吓人。她捂在臉上的手指都在不停的顫抖,然後一下子就從地上站起來,身體搖搖晃晃着,擡腳便要離開這個讓她痛苦的地方。

女人們見了,一個個張大了嘴,有些驚訝。

這是怎麽了,剛才不還和她們相處得好好的?

有人思緒轉得比較快,知道這位小姐恐怕是聽了她們剛才的話,覺得不舒服,便道:“小姐,我們不是故意的,就是随口說說,你不要往心裏去啊。”

其餘人聽着,也是明白這位小姐臉皮薄,聽不得那種話,一個個也都是附和道:“嗨,小姐,我們都是鄉下人,嘴笨,不會說話,小姐你不要太介意啊,我們不說就是了,你不要走啊,剛才的故事還沒講完呢。”

“對啊對啊,等我們洗完衣服了,還要給小姐捉魚呢。”

女人們真誠的笑着,希望這位京城裏來的小姐不要生氣,她們剛才真的是無心之言。

不都說京城裏的貴族小姐們,個個都是知書達理,仁慈心善,跟個活菩薩似的?

眼前這個小姐,雖然臉上起了包,看起來有點吓人了,但想來心腸還是很好的,應該不會因為幾句話就怪罪她們的。

女人們想着,笑容更加真誠了,還帶着稍許的歉意。

卻見楚于岚驚恐的望着她們,面色變得更白了,身體,也是愈發的顫抖,猶如秋風中的落葉,顫顫巍巍着,似乎下一瞬,就會從枝頭飄落下來,永遠凋謝了最美的花季。

“……我就随口說說,你不要往心裏去。”

“你看我,嘴笨,不會說話呢。”

恍惚中,好似是誰,天光淺淡,一樹芬芬梨花之下,對着那蜷在樹下的少女,笑得天真無邪,可那言語之間,卻是怎麽也隐藏不住的惡意。

又是誰,一邊純真的笑着,一邊将手指粗的毛毛蟲,塞進那少女的耳朵裏,強行讓毛毛蟲鑽進去,然後十分天真的道:“你別動哦,要是一動,它哧溜一下全鑽進去了,我可就拔不出來了呢。”

“哎呀!我手滑了,它全鑽進去了!”

“喲,看你這樣子,真的很疼嘛?我告訴你,你不要去挖,越挖它就鑽得越深哦,它要是鑽進你的腦子裏了,你就會疼死了,然後就變成傻子,整天只會‘母親母親’的喊,你看到誰都要喊一聲母親,然後誰見到你也都要喊你一句傻子。”

“哈哈,看你這樣子真好笑啊!告訴我,是不是特別舒服啊,跟撓癢癢似的,嗯哈,七姐?”

七姐,七姐?

楚于岚嘴唇顫抖起來,原本還有些紅潤的唇色,陡然變得青白。

對啊,她怎麽就忘了,以前的她,最喜歡欺負七姐,一看到七姐,随口便要說出很多很多的嘲諷話語。

當時還不覺得怎樣,只覺得自己說出來,看七姐臉色越來越不好看,她會覺得心情十分舒暢,連母親訓斥她的話,都會立馬忘得一幹二淨。

但現在想起來,她以前所說的那些話,明明都是錐心之言,跟那些滿嘴髒話的市井流氓,都沒什麽兩樣!

可是七姐呢?

七姐什麽反應?

七姐只目光冷淡的看着她,即便面色陰沉,也只是看着自己,一言不發。

那種目光,看得人後背都要發涼,卻心中邪火陡起,更想欺負眼前這個性格隐忍而陰沉的少女。

再然後呢?

然後她就覺得不服氣啊,為什麽她說了那麽多嘲諷的話,七姐還是不發火,只用那樣的目光看着她,是在嘲笑她一點用都沒有嗎?

她不服氣,就用上自己的雙手雙腳,抓撓打咬,可七姐只無聲的承受着,半聲都不吭。

她一看,七姐還是沒反應,她就想着其他辦法,把七姐推水裏,把七姐的頭發剪得亂七八糟,去撕七姐的功課,還将七姐卧房裏的被子都給一股腦兒的燒掉,讓七姐睡覺沒被子蓋,凍得根本睡不着覺,第二天早晨直接就起不來了,感染了非常嚴重的風寒。

末了,看到梨花樹上掉下來一只毛毛蟲,她陡然想起一個很好玩的法子,捏着帕子把毛毛蟲撿起來,然後就往七姐的耳朵眼兒裏塞,直塞得七姐面色都有些發白,甚至那毛毛蟲身體在七姐的耳朵裏擠得爛掉,流出蜇人皮膚的液體,可七姐還是沉默着,靜靜地看着自己,仿佛一具沒有靈魂的空殼一樣,看得人心髒跳動都要變得不規律。

……沒有靈魂的空殼。

楚于岚注視着前方某處,目光有些發直。

對啊。

以前的七姐,從十年前莫青涼與父親和離,到一個多月前生完孩子回來,那段時間裏的七姐,就像一個傀儡娃娃一樣,從來都是沉默的,隐忍的,沒有半分生氣。

好像莫青涼的無言抛棄和離開,給了七姐太重太重的打擊,讓七姐整個人生都是變得灰暗了;好像父親和他們對七姐做的事,也讓七姐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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