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每個人的黑洞

? 喬絲絲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本想睡着了就能逃出這場災難性的夢境,誰知偏偏心裏被壓得窒息,根本睡不着。

慕思思,醒一醒啊!

她在心裏呼喚,明明是這一切的創造者,明明知道接觸的那些人根本都是虛假的,要不是她心血來潮給了他們相貌和心性,他們根本沒有生命甚至根本不存在!

可還是這樣難受、這樣委屈、這樣愧疚,這樣不能自已得心痛。

然而她也明白,夢境裏的她就是喬絲絲,而喬絲絲,也是真真切切存在于這個虛幻空間裏的角色。慕思思代表喬絲絲在這裏感受喜怒哀樂,自然無法置身事外。

這心痛,何其沉重。

夜深,空氣裏傳來幽幽的笛聲,悠揚綿轉,卻不知因何而沉悶,原本清冽的樂聲沾染了無法洗滌的粘稠的惆悵。喬絲絲心底一震,像被巨大的手掌握住一般,壓榨着軀殼想要擠出靈魂,哪怕得到一堆破絮。

喬絲絲捂住雙耳,不想再聽這攝魂的旋律,可它們繞過了耳膜,卻停留在心間萦繞不散,聲聲泣訴她對他的傷害。

可是,為什麽竟傷害了呢?

小蓮站在卧房門口幽幽地嘆了口氣,欲言又止,她又怎會不明白,這二人才相識的短短幾天內,早已萌生了何其深而難斷的情愫。怎奈造化弄人,上天賜予那二人一生眷顧,卻又偏要橫生枝節,讓他們相望而不能相守。

這一夜,各人輾轉,各自惆悵。

喬絲絲從來不知道一場夢的時間可以那麽長,這一整夜她都輾轉難眠,幾乎是數着時辰期盼長夜過去。

終于,空中又傳來媽媽的聲音:“醒醒,吃飯了!“

慕思思醒來看了看手機,六點半,吃的什麽飯?再看一眼天色,似乎是晚上。她揉着酸脹的眼睛和腦袋,拼命回憶——從章彌家裏出來時已經下午兩點,現在是六點半,難道又過了一天?

再看一眼日期,明明是同一天啊!

也就是說,她在短短三小時的睡眠裏做了那麽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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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睡眼惺忪得走出了房間,父母已經在餐廳裏等着她了。

“你最近怎麽了,那麽能睡,快中午了才起床,一回來又睡!”媽媽一邊為她盛飯一邊絮絮叨叨。

慕思思打了個哈欠,漫不經心道:“寫小說,累了呗。”

媽媽看了看她的臉:“你看看你,眼睛都睡腫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房裏哭了幾小時呢!”她愣了愣,“思思,你不會真的遇到什麽事了吧?怎麽看上去這麽憔悴?”

“沒有沒有。”慕思思不耐煩得擺了擺手,心裏的煩悶還沒散去,實在提不起精神敷衍媽媽的問話。

“思思,好好說,是不是遇上什麽麻煩事了?今天你出去和甄融吃飯之後匆匆忙忙得回來就回了房間,是不是和甄融吵架了?

“沒有!“慕思思低頭拔了幾口飯,”媽,快吃飯吧,我沒事!就是最近用腦過度,出版社那邊催得緊呢!“

“誰讓你好好的工作不去找,非要幹這累人沒出路的事……“

慕思思一聽這話,原本就差的胃口更糟糕了,草草吃了幾口就回了房間。

她坐在電腦整理思路,将這漫長的夢境從擁擠的大腦中緩緩解壓成字句。她越來越覺得這故事偏離了她原本的構思,開始艱澀難行,已發生的與她真正想要的始終隔着一層障礙無法突破。

“去你的心想事成!“慕思思寫完那一夜的失眠,終于停下雙手,呆愣愣得看着屏幕上冰冷的白紙黑字發呆。

冷灼月,究竟在想什麽?如果他真的深愛喬絲絲,為什麽不幹脆帶她離開?以他的功夫,如果要私奔,應該也有希望順利逃脫吧?

慕思思凝眉想着,這一刻,她完全忘了所有的劇情原本便掌握在她的手裏。

思考間,手機響了起來,她看也沒看一眼就接起來:“蒸籠,不用那麽快來問我相親感悟吧!”

電話那頭愣了愣,随即傳來陌生的語調:“慕思思,你好,我是章醚。”

慕思思一驚,拿開手機到眼前,果然顯示着一排陌生的來電號碼。她尴尬得吐了吐舌頭:“對不起,我睡迷糊了。”

“你睡了很久?”

“不久,也就三個多小時。”

“噢,也就是說現在的你已經養足了精神?“

慕思思不知這有着一個神秘的父親的神秘人物究竟為什麽打電話給她,她甚至沒興趣關心他怎麽得到她的手機號碼,只是……章醚似乎格外關心她的睡眠情況似的。

她禮貌得笑了笑:“嗯,應該是吧。“

“那麽,陪我出來走走怎麽樣?“

“現在?!”慕思思看了看時間,淩晨零點四十五分。

“是啊,反正你也不可能睡得着。”

“你怎麽這麽确定?”

章醚笑了笑:“聽說你是個作家,作家不都是晝伏夜出的麽?“

“作家不敢當,充其量算個寫手。“這一詞的恭維顯然對慕思思很受用,甚至讓她覺得這麽大半夜得和那奇怪的帥哥出去走走也不是壞事。

她幹脆得答應與他在離家不遠的街心花園裏見面,抑郁的心情也明快了些。

章醚穿得一身休閑,幹淨的淡黃色短袖襯衫,天藍洗白的牛仔褲,短發微微卷曲卻也很清爽。

兩人在街心花園裏的人工湖邊坐下,水面波光粼粼,将久上的華燈倒映成細碎的星辰。

慕思思看着章醚挺拔的鼻梁,深凹的眼眶以及突出的眉骨出神,仔細看的話,能發現他的眼眸不像其他人這麽黑,是一種隐隐的灰色。

“你是混血兒嗎?”她問。

章醚笑着點了點頭:“嗯,我媽媽在美國,她和我爸爸在十幾年前就分居了。”

“噢。”慕思思有些嘆惋得點頭:“不好意思。”

“沒什麽不好意思的,其實我長得更像我爸爸,他也是混血兒。”

“嗯,能看出來。”

“呵呵,喜歡麽?”他忽然問。

“嗯?”

“我是說,我的長相,還不算讨厭吧?”

慕思思愣了愣,暢快得笑起來:“呵呵呵,沒人像你這樣讨誇的,不過你的确算是帥哥啦,挺養眼的。”

“聽你的語氣,似乎你見過很多比我更俊的?”章醚甜軟得笑着,分明說着常人不好意思開口的話,他說來卻似乎習以為然,絲毫不顯突兀。

“當然!“慕思思也并不拘泥,脫口道:”冷府的每個人都比你帥!“

“冷府?“章醚挑了挑眉。

慕思思心裏一驚,讪讪笑過:“呵呵……夢裏見過。“

“噢……“章醚若有所思道:”難怪你那麽貪睡,原來夢裏見帥哥去了!“

他自然得湊近一些,近得能讓慕思思聞到他身上淡淡的古龍水香氣,清爽而柔和。

他湊近慕思思的耳邊:“不過,我可比夢來得實在得多,不是嗎?“

慕思思一愣,展開笑容:“章先生,你是想宣告我們今天的‘相親’成功麽?“

“難道你不願意?“

“哪有這麽容易!“

慕思思站起身,面向湖水伸了個懶腰,凝視水面上影影綽綽的光亮,竟漸漸出了神。眼前浮現冷灼月的臉,他躲在暗夜中獨自吹笛,表情黯然神傷。漆黑的雙眸晶亮如墜星辰,卻怎麽也掩不住藏在心底的那個黑洞,仿佛要将所有的美好和快樂全部吞沒。

要怎樣才能為他填補那個破洞?要怎樣才可以把快樂和從容還給他?甚至是……要怎樣才能讓他回到無欲無求的空茫虛無……

在慕思思神游的時候,章醚安靜得站在她身邊看着她,像是一個細致的科學家觀察毛蟲化蝶的過程,良久才輕柔得出聲:“他們……怎麽了?”

慕思思擡手擦了擦不經意間滾落的淚珠,淡淡回答:“他們都很難過,他們都被困在無法掙脫的命運裏,他們都背負着無力承受的重任,深愛卻不能愛,拼了命想要挽留,留下了卻又割裂出鴻溝。他沒有自我,沒有夢想,從來不懂愛一個人的滋味。我不忍讓他淺嘗即止,可是,為什麽我奉上的每一口,都是飲鸩止渴般的絕境……”

她忽然回過頭,想要自責得大喊: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可是,一切戛然而止。慕思思募得清醒過來,他不知道自己剛才是怎麽了,內心的防備被卸載一空,竟對一個才見第二面的陌生人說了那些不知所以的話。這不是那種陌生卻安全的傾訴,而是一個瘋子在對着另一個瘋子訴說自己有多把幻覺當真的諷刺。

當真?

她心弦一緊,是啊,為什麽如此當真?不過幾天而已,他們什麽時候除了躍然紙上,還躍進了心裏。

她對他動情了麽?

不!動情的只是喬絲絲,她會因此而糾結,只是作為編劇的負責而已!

慕思思用力搖了搖頭,半幹的淚痕在夜風中粘膩得肋痛了臉頰,她一把抹掉,擡頭讪讪笑着:“章醚,你真是個奇怪的人,所以也總能讓人說出奇怪的話。我剛才胡言亂語呢,別當真。“

章醚蒙蒙得噓着眼凝視水面,雙眸中像是蒙上了一層霧氣般,讓人看不清他究竟在想什麽。聽到慕思思的話,才如夢初醒般回過頭:“什麽?呵呵,不好意思,我剛才走神了,你說了什麽?“

慕思思倒是松了口氣,輕松笑起:“呵呵呵,沒什麽沒什麽!“

章醚嘆了口氣,那雙充滿霧氣的灰色眼眸認真的看着慕思思的眼睛,冷峻的面容似真亦幻,他說:“聽着,每個人的心底都會出現一個黑洞,只看你夠不夠力量逃開。”

慕思思心裏一怔——他究竟是在說她,還是在說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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