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一次的坦誠
? 喬絲絲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簡易的竹屋裏,四壁是雙排竹捆紮而成。竹屋不止一間,她一摸身下,仍舊是軟綿的被褥,看來這是一間卧房,卧房朝南向有扇窗,單排竹板側開的設計,陽光從半開的窗外落盡房中,形成一小片光亮。
她又仔細看了看四周,床尾邊有一張竹幾,床頭擺着一張竹椅,再無其他。
這是哪裏?喬絲絲似乎一時想不起自己為什麽會躺在這裏,想要支起身子,渾身上下卻酸痛無比,仿佛突然做了超負荷的運動,第二天幾乎無法動彈。
她深吸一口氣,忽然感覺到丹田處有一股奇異的暖流,溫和得在周身回旋。她想了半晌,才大夢初醒般驚覺坐起。
喬絲絲忍着全身的酸痛下床走出卧房,外頭還有一間稍大一些的屋子,應該是主堂,擺設也極其簡單,除了幾張桌椅就沒有別的東西了。
“灼月?”喬絲絲試探性得呼喚一聲,沒有聽到回答,她心裏有些緊張起來——她昏倒的時候冷灼月還沒醒來,那他到底怎麽樣了?又是誰将她從那片無人的樹林裏帶到這個竹屋?如果是他醒了将她帶來的話,為什麽他沒有在身邊?
一股恐懼從心底油然而生,她說不清自己到底在擔心什麽,只是被強烈的不安和不祥的預感困住,讓她幾乎片刻都無法等待。
“灼月,灼月……灼月!“
喬絲絲沖出屋子,才發現自己根本不是在原先那塊平緩的樹林裏,而是在山上。擡頭,這座山很高,她所在的竹屋僅僅在它的上四分之三處。而放眼遠望,有一座差不多高的山與此比鄰,另一面卻是一眼平川的森林。
她心裏一驚,難道冷灼月還在山底的那片林子裏?
正要運起輕功下山尋找的時候,聽到了心底千呼萬喚的那一聲應答,清冽如山澗清泉,又如林裏輕風。
“絲絲……“
喬絲絲回過頭去,心髒似乎停頓了一拍,蓄勢待發一般噴薄出洶湧的喜悅——冷灼月,完好如初得站在她面前,盡管衣衫褴褛血跡斑斑,而他的身姿和表情卻散發着一如既往的蓬勃。
他手上拿着一只野兔,怡然自得得勾起嘴角,眼底閃爍着散不去的濃情。
“你醒了。“他說。
“灼月!“喬絲絲幾步飛奔一頭紮進他的懷裏,頓時淚流滿面,”你沒事,你沒事,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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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灼月身形一滞,一松手,野兔墜地,随即緊緊摟住懷中的女子,用力得輕輕顫抖。
兩人都沒有說話,只覺千言萬語卻如骾在喉,寧可将無盡的紛擾都消融在這無聲的、長久的相擁。
良久,喬絲絲吸了吸鼻子,帶着鼻音道:“灼月,你知道嗎,擁抱,是兩顆心最靠近的姿勢,我的心在和你的心共鳴,你感覺到了嗎?“
冷灼月手臂一緊,輕聲回應:“嗯,我的心為你而跳動。“
喬絲絲沉溺在他寬厚的胸懷裏,沒有看到他臉上閃過的一絲悵然:你在我懷裏,貼合着心胸,而你最真實的那顆心卻遠在天邊。
又不知過了多久,喬絲絲笑着退出懷抱:“對了,你是什麽時候醒過來的?我們為什麽會在這裏?這又是什麽地方?“
冷灼月眼中閃過轉瞬即逝的譏獰,随即揚起笑容指了指山下的樹林:“絲絲你看,是你将我帶到那片林子裏的。你真聰明,那片林子是恒國精心打造的天陣,那裏的樹木看似稀疏,卻是經過玄學推算而刻意分布,外人要是進入那裏是無論如何都出不去的,換言之,我們躲在那裏,也幾乎不會被追蹤到。”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看似随意,雙目卻一瞬不瞬得看着喬絲絲的眼睛,仿佛要從她細微的眼神中挖掘出什麽秘密。
喬絲絲自然沒有意識到他凝視裏的深意,只瞪大了眼不可置信道:“真的?這麽巧?!那我們是怎麽出來的?“喬絲絲自己也沒想到那片林子還有這一說,當時她帶着冷灼月一路飛奔,自然滿心希望擺脫追蹤,找到一片安全的地方,這造夢的能力如影随形,倒是真應了她的要求。
冷灼月莞爾一笑:“作為冷月派主事的我,自然知道這天陣的解法,這天底下除了皇上,只有我爹,大娘和我三人知道。“
“灼月好厲害!“喬絲絲笑眯眯得稱贊,“那這又是哪裏?這裏怎麽會有座竹屋?”
“這是我造的。曾經有段日子,恒國境內出現細作,我便将他們引入天陣,随後在這竹屋內安心小住,待到他們筋疲力盡時一舉緝拿。“
“噢……還好你先醒了,否則我們豈不是要困在那裏。”喬絲絲有些餘悸得笑着,随即看了看地上的野兔:“這是我們的午餐?”
冷灼月點了點頭:“你剛醒,先回房去歇着,我再去找些木柴來。“
他回過頭,眼神瞬間轉冷——雖然喬絲絲在剛才的對答間沒有露出任何破綻,可是,一個異國人清楚得知道冷府中的‘冷月無間’在什麽位置,又在心浮氣躁的時候不經思考直接逃往這‘天陣’,若說是巧合,如何都不足以服人。看來,她對恒國境內、尤其是與冷府有關的事了解得還真不少。那麽……她一定也知道恒璨茱要為冷傷月納妾的事,自然,接下去發生的一切都是她一手謀劃的。
而在這之前,她竟能裝作一無所知為此心傷心碎!她是有多高明的僞裝?總之,無論現在她的目光看上去多純粹多深情,都不足為信!
喬絲絲自然不知道冷灼月在想什麽,她伸了個懶腰,仿佛美美得睡了一覺,噩夢已經全部過去,她可以和心愛的男子在這深山裏安心得度過一輩子。
她掃開心中悶悶的隐憂,忽略渾身上下的酸痛,拿起地上的野兔開始剝皮。
不得不說,自從有了武功,手上的力氣倒是大了許多,她順着野兔身上被劍刺出的破洞輕輕一扯,兔皮便被扯了開來。她手上的動作頓了頓,心裏掠過一絲不解——既然冷灼月當時是被囚禁的身份,可為什麽沒有沒收他的劍?又為什麽,昨夜裏他和冷憐月都會突然對她如臨大敵?
那一夜過後,太多疑點來不及解開,雖然冷灼月沒有追問,可她為什麽突然從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變成一個武林高手,這事,總也需要一個合理的解釋。
可是,這又要她如何解釋?
她搖了搖頭不願再想,姑且享受一下這片刻的輕松吧。
剛除幹淨內髒,冷灼月提着一捆幹柴回來了。
“絲絲,你去歇着就好。“
喬絲絲擡起頭來,午後的陽光正落在冷灼月的身後,讓他的表情藏在背光剪影裏難以捉摸,卻又在他身後映出明亮的光圈,描出他英挺的輪廓。
她裂開嘴笑:“男子出外狩獵、女子在家備膳,才似尋常人家。”她看到冷灼月眼中一陣怔忪,又笑了笑拿起手邊的兔毛:“今日起便存着皮毛,已經入秋了,待到轉涼,便能做成褥子裘衣禦寒。”
“絲絲……”冷灼月手上的木柴嘩啦啦得撒了一地,目光灼灼,又露出了那種痛心疾首的神色。片刻,他合了合眼,同樣帶起嘴角:“先準備這一餐吧。”
喬絲絲當然知道,他們絕無可能在這裏神仙眷侶般得,在這裏從夏末秋初一直住到冬天,甚至更久……可是,幻想一下總是可以的吧。
兩人一起将野兔肉架在樹枝搭起的簡易火架上烤着,火焰在清涼的山間帶來一絲燥熱,木柴噼啪。
冷灼月與喬絲絲十指相扣,另一手時不時得将野兔肉轉動一下,保證它烤得均勻。
忽然,他開口了:“絲絲,你使的是什麽功夫?”
喬絲絲的手一緊,他終于還是問了。她讪讪得笑:“呵呵,我也不知道。”
“好深的功力,你點的穴我竟然沖不開。從前,我竟然沒有發現呢。”
無論他怎麽努力掩飾,他的語調還是露出一些異樣。他又給兔肉翻了個面,輕笑着:“是在繭岩練的麽?什麽門派?”
喬絲絲合了合眼,開口:“你明知我不是繭岩人。“
這回倒是冷灼月的手一震,張了張口卻沒有說話。
喬絲絲嘆了口氣:“灼月,我知道你有很多疑問,我到底是從哪裏來的,為什麽會武功,又為什麽一直隐瞞……可是我不知道怎麽解釋。”
她轉過臉看着冷灼月的側臉,一直到他也回過頭來四目相對:“灼月,我很抱歉。最終還是讓你和家人翻臉,陪我一起躲在這個地方。我也很抱歉,始終沒能對你坦誠。可是,你依然願意相信我的心,是嗎?”
冷灼月的瞳孔驟然一收,瀉出難抑遏制的觸痛。他忽然想起喬絲絲曾不止一次問他,是否願意相信他,即便全世界都以她為敵。而他也不止一次得答應,他,深信不疑。
這是他此生遇到的最艱難的決定,心裏的天平極端搖擺,情感與責任的掙紮再一次浮上水面,這你死我活的撕扯讓他窒息。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氣,用盡多少分絕望才決定視她為敵,可她就如能攝人心魂的女巫一般,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便又扭轉了乾坤,颠覆了他的世界。
重要的是,他愛她,依然、永遠。
良久,他終于開口:“絲絲,我知道你不願說一定有你的理由。只是……此生我是否還有機會,了解你心裏全部的秘密?”
喬絲絲目光一滞,冷灼月說這一句話的時候如此小心,小心得幾乎卑微,他将自己心裏迫切的疑惑壓榨成渺小的乞求,來乞求她的恩賜,要她如何忍心搖頭?可是,她又能怎麽說?事已至此,她根本編不出恰當的理由。
忽然,心裏仿佛出現一只看不見的大手,緊緊扼住喬絲絲,不,或許是慕思思的心髒,心跳變的無力,大口吸氣卻依然覺得窒息。她不知道這是怎麽了,大腦開始混亂,頓時分割出另一個念頭,在靈魂深處奮力掙紮,用想要破開心房掙脫出來的決心,響天徹地得叫嚣:告訴他,告訴他!
告訴他什麽?慕思思撫着心口強抑鈍痛和喘息,腦中一片混沌——是喬絲絲在說話麽?是她要告訴他什麽?終于,她腦中靈光一現,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灼月,你相信除了這裏,還有另外一個世界的存在麽?“
冷灼月揚了揚眉表示疑問。喬絲絲握着他的手緊了緊,帶着一絲苦笑:“我和你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呢。”
“絲絲,你……”
“所以我的身份才很難解釋啊!”喬絲絲故作輕松得笑了幾聲:“其實,我是從一個叫中國的國家來的,很巧的是,恒國和我們國家說的話很像,而且,這裏的政治體制很像我家鄉的歷史。”
“我來之前,原本在我們家鄉的一條古鎮上逛街,古鎮就是……一個風景區。我逛着逛着就迷路了,從一條小道走出來,陰差陽錯得就落到了這裏。”喬絲絲聳了聳肩:“所以其實我對這裏原本一無所知,不知道什麽恒國、什麽威谷城、什麽冷月派……最初還被當成怪物滿街跑呢,呵呵。”
很意外,冷灼月此刻的表情倒是平靜得很,一點都不驚訝,他想了想,又問:“那你為什麽不告訴我?還要隐藏你的武功?“
這倒讓喬絲絲犯難了,她根本不是深藏不露的高手,而是為了救他才應激性得給自己增加了一項技能而已,這又要怎麽解釋?她思索片刻,還是做了決定,調笑道:“我一來就被當成怪物,要是明目張膽得說我來自另一個世界,還身懷絕技,肯定不是被當成瘋子就是被當成妖魔鬼怪啊,說不定還會被抓起來關在籠子裏供大家參觀……”
冷灼月眼裏的凝重散了些,藏進一絲笑意,很快又恢複平靜:“那你為什麽知道‘冷月無間‘的位置?這可是整個冷府中最隐秘的地方,除了爹和大娘,根本沒人知道,因為從來沒有人活着從那裏出來過。”
喬絲絲倒抽一口冷氣,這回可随便怎麽都搪塞不過去了!不過,她可是以編故事為生的!
“我當時只一心想救你,跑着跑着就到了……”她湊近冷灼月的臉撒嬌道:“你說,這會不會是傳說中的心電感應?”
“心電感應?”
“嗯,就是心靈相通的意思。”她靠在冷灼月的懷裏,伸出手指在他心間一圈圈劃着:“當時,是灼月的心在呼喚我,我的心聽到了,所以就指引我找到你了。”
冷灼月面容一滞,很快揚起嘴角順勢将她摟緊:“絲絲,我早已感覺到你與我們的不同,不想,竟真是別個世界的女子,我冷灼月何其有幸,能得到你的心。”
喬絲絲在他懷裏悶悶道:“是我有幸才對,不過,灼月不介意我的怪異之處嗎?“
“當然不。“
“那麽,是不是意味着老爺和夫人也會不介意呢?“喬絲絲心裏一個激靈,忽然從他的懷中躍出,興奮得看着他:”對啊,你們都是武林人士,見多了奇聞怪事,說不定我向他們坦言真相,他們反而不會怪罪?那這樣的話,誤會就能解開,我們就能回到冷府……“
“你……很想回去嗎?“
“當然!“喬絲絲脫口道:”我可不舍得你随我漂泊流浪,我很早就說,我要給你完整的幸福。“
冷灼月怔了怔神,目光裏淌過一絲複雜莫測的神色,随即嘴角一勾:“兔肉熟了,快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