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最深刻的牽連

? 回去的一路,兩人各自緘默。這是第一次,慕思思沒有讓章醚牽住她的手,而是自顧自得攬着雙臂,始終虛擲的目光空洞淡漠。

章醚神色凝重,始終沒有停歇的思考在他腦中盤旋不止,某一個一直被堪堪壓制的念頭正在迅速成型。慕思思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也無力關心。

終于回到了家門口,已經過了中午。

章醚在慕思思家的小區裏停了車,卻似乎并不想下車,繼續沉默片刻,才說:“一起吃個飯?”

“不了,我先回去了。”

慕思思兀自打開車門下了車,章醚迅速跟上:“思思,你……不想談談麽?”

慕思思的腳步一頓,沒有回頭:“不想,章醚,讓我靜一靜。”

章醚愣在原地看着她孤單疲憊卻異常堅毅的背影漸行漸遠,心裏忽然生出一絲恐懼,仿佛她這一走,就會徹底走出他的世界,徹底消失不見。心為什麽這麽痛?為什麽腦海中映出像劇終回放一樣的片段,一張張一幕幕,記憶的膠片被誰斷了片,又讓邊緣那麽尖銳鋒利,紛飛得那麽淩亂而倉皇,在心裏拉出一道道血痕。

她曾懶懶坐在他家的沙發上享受陽光、她曾在街心花園面對噴泉目光流離而蒼涼、他抱着她滑下高坡,貼着她的身體,他的心突突躍動。更多的是她的調侃和針鋒相對,她帶着滿臉的面粉伶牙俐齒得笑罵他無聊,卻讓他感受到真切的家庭溫暖。每次他大費周章搞浪漫,她總是一笑置之,但眼底卻閃着熠熠的光……還有某一次徹夜的深談,她知道他的一切,她似乎有一種魔力,天生能讓人對她毫無設防敞開心扉。關于從小面對父母離異在心裏落下的陰影和孤單,他從未向別人提過,甚至連自己都不願承認,可是看着她的沉靜溫婉的雙眼,他竟忍不住內心傾訴的欲望……

這一切,都要失去了嗎?她的活潑、美好、善解人意……他還來不及和她分享他的專業、學業,來不及讓她也對他敞開心扉,告訴他所有秘密,來不及拯救她,就要……失去了嗎?

不!

章醚不知道為什麽心裏這麽難受,這麽恐懼,當初分明只是為了幫她回到現實才和她在一起,可自己的心為什麽越來越不受控制?他……真的愛上她了麽?

他渾身一震,不顧一切沖上去緊緊抱住慕思思:“思思,我愛你!我愛你!!”

慕思思身子一顫,輕輕回過頭來,語氣仍舊淡淡,目光死寂:“我知道,你說過很多次了。“

“不,你不知道,你不知道!“章醚的手臂用力收緊,從未有過的張皇讓他連聲音都開始顫抖,”思思,我錯了,我不該你帶你去打獵,我錯了!你不要離開我,不要……“

慕思思一怔,又一次心生疑惑:“章醚,你到底知道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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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章醚正在思考要不要說,卻發現慕思思的表情有些怪異。他順着她的眼神回頭看去,竟是甄融!

慕思思越過章醚的肩頭怔怔得瞪着甄融的臉,吃了一驚似的路出些微喜色,卻又很快被冷漠代替,更是漸漸覆蓋了一層……怒意。

她推開章醚的懷抱,沉着臉朝甄融的方向走去,步伐沉重緩慢,卻尤其堅定。

她在他面前站定,定定得凝視他的眼睛,而甄融此刻竟是一臉憔悴,不知為何疲憊不堪。

“你還來做什麽?“慕思思冷冷開口。

“思思……你誤會了……“

“誤會什麽?“

甄融緊縮雙眉抿起雙唇,良久才控制了情緒一般深深呼吸一口,而他的眼神顯得如此傷感:“思思,你發的郵件我看到了。什麽叫‘假惺惺故作偉大’?什麽叫‘決定抛棄和背叛就不要冠冕堂皇’?什麽叫‘既然讨厭了,如果還顧念一絲往日的情誼就該直截了當得說明白’?什麽叫‘我錯了,竟然以為你會和別人不一樣‘?什麽叫‘相濡以沫最好的結局是相忘于江湖’?!”

慕思思看着甄融字字念出她在“絕交信”裏寫的句子,看着他越來越激動,越來越難過的表情,她的心也輕輕顫動。那些話,她自己都記不清了,可于他卻字字在心。

可是,她依然冷冷得看着他,回答:“就是字面意思。“

“慕思思!!“甄融忽然大吼起來,帶着玉石俱焚的決然:”你憑什麽這樣說我!從小到大,你到底有沒有珍惜過我們的友誼?!你到底有沒有真心把我當朋友!!你莫名其妙寫一封郵件,把我貶得一文不值,又把我們的友情當成腐爛的蔬菜說丢棄就丢棄,憑什麽這一切都由你來決定?!憑什麽你說不見就能不見!“

慕思思愣了愣,似乎甄融從來都沒有對她發過脾氣,可她很快緩過神來,心裏的怒火一燃而起:“你說我不把友誼當回事?!你是忘恩負義還是大腦裏的記憶體出問題?!你小學時候骨折住院誰瞞着家裏半夜不顧危險偷跑進醫院給你帶漫畫?你初中的時候作弊被抓誰幫你向老師求情?你高中裏和人打架,是誰幫你用高跟鞋砸了別人的頭?你和爸媽吵架不想回家又是誰在小公園裏關了手機陪你一夜害得家人差點報警?!你這沒良心的,你說我不當回事!“

可慕思思沒想到,甄融竟也不甘示弱:“這是我沒良心麽?你現在翻舊賬,是我欠了你?你好好想想,那次我骨折還不是因為爬到樹上為你拿風筝。我考試作弊是在幫誰作弊,難道不是傳紙條給你麽?我高中裏和人打架,還不是因為他們欺負你麽!我和爸媽吵得最厲害的一次是為什麽?難道不也是因為老師懷疑我們兩個談戀愛找我爸媽告狀,我爸媽要我和你絕交我才離家出走!你要找這些陳年舊事,難道我每次多災多難不是因為你?我陪你受罪的時候比你少嗎?!”

慕思思面容一滞,雖然想不出話反駁,可這樣就吃癟也絕不是她的習慣,她想了想,繼續強詞奪理:“就算是這樣,可是你哪次倒黴也不都是我陪着你!你哪次談戀愛不是我幫你出謀劃策,而我談戀愛只要有人不能接受你的存在我都立馬分手!還有你哪次生病不是我盯着你吃藥喝水,你哪次考試考砸了不是我幫你模仿家長簽名,你哪次作業忘做了不是我給你抄,我簽你爸的名字比簽我自己的還熟練!”

“我簽你爸的名字難道就不熟練麽?!你談戀愛不是我給你出主意麽?你失戀了不是我聽你哭麽?你生病……別說生病,我連你每個月的大姨媽幾號來都記得清清楚楚!!”

這話一出,甄融的臉頓時通紅,慕思思也徹底被怔住了,兩人呆呆得對視良久,忽然……同時笑出聲來。

甄融的眼裏總算恢複了些光彩,化成深不見底的柔和與珍視,他嘴角微微揚起,有些無奈又更多欣慰:“思思,不絕交了吧?“

慕思思賭氣得怒了努嘴:“死罪可免,活罪難饒!“

甄融眼裏的笑意更濃了些:“你要給我治罪,我怎麽會不從?可是你要告訴我,我到底犯了什麽罪?”

慕思思忽然沉下臉來:“你說,你是不是和安靈在一起了?“

甄融一愣:“你怎麽知道?”

“你還真打算瞞我到死啊!”慕思思好不容易消了一些的氣又升起來,“甄融,這一個月你短信不回,電話不接,也不見我,我以為你有多忙,原來是忙着談戀愛!安靈也是我的朋友啊,你們兩個在一起難道就不該向我報個喜嗎!她告訴我,竟然是你說你們的事沒必要讓我知道!你這重色輕友的家夥,哪裏當我是知己了!”

甄融的表情一變再變,最初只是有些愧疚,可聽完了她的話,卻變得凝重起來,眼中帶着一絲驚訝和淡淡的怒氣,他張了張口想說什麽,但轉念又吞下了到嘴邊的話,變成一句告饒:“原來你是因為這個啊……“他上前将慕思思輕輕攬進懷裏,”對不起,我沒有要瞞你的意思,只是……你也說了,每次你談戀愛失敗多少都有些我的原因,我看你和章醚很好,很适合,我不想讓他誤會……”

慕思思安靜得停留在甄融的懷裏,感受他寬厚溫暖,又毫無貪念的懷抱,心裏的怨氣總算消了:“你這個笨蛋,我慕思思可從來不是重色輕友的人!而且你和安靈既然是一對了,才更能避免誤會啊,我們兩對一起玩多好。以後不許再有事瞞着我,更不許疏遠我,聽到沒有!”

“嗯,好,我什麽都聽你的。”甄融的手緊了緊,堅實有力的心跳不經意間加快了些,連他的語調中也生出一絲柔情和寵溺。不過,他很快放開手,好像才反應過來似的:“章醚的車……還在那裏……”

慕思思一怔,回頭,那輛白色的奧迪的确還停在原來的位置,可是……章醚呢?剛才情緒激動,兩人都忘了他的存在,甚至還當街擁抱……要是他看見,是無論如何都要誤會了。

慕思思帶着一絲心虛,讪讪得靠近車窗,可是章醚不在。她暗自松了口氣撥通電話:“章醚,你去哪了?沒開車走嗎?”

電話裏的語調一如既往得輕松,甚至仿佛他也忘了剛才激動片刻的情緒,他愉快得回答:“我看你很久不見甄融了,肯定有話要說,所以就自己出去逛逛,想着等你聊完了再找你,可是剛到小區外就接到學校電話,說是有急事找我,我就打車走了。不好意思,今天不能陪你吃午飯了,你記得吃一點,早點回去休息。”

慕思思松了口氣:“噢,我知道了,你也真是的,走了也不打個招呼,我還以為你被外星人抓走了呢,呵呵,那先這樣吧,我先和甄融出去吃個飯,你的事解決了再找我。”

“好的,先挂了。”

慕思思挂了電話,長長舒了口氣才重新揚起笑容:“幸好沒被看到,否則他又要鬧情緒。走吧,我們先吃飯去,诶,你沒吃吧?”

“嗯。”甄融有些委屈得低下頭,小聲說:“看到你的絕交信,我哪裏還有胃口。”

慕思思撲哧笑出生來:“得了吧你,別裝可憐。不過你怎麽瘦這麽多,減肥?還是……“她不懷好意得斜眼睨他,“運動量過大?”

甄融一愣,臉又紅了紅:“胡說什麽,一個月不見,你怎麽更口無遮攔了……“

兩人一路說笑着向小區外徜徉而去,可是,他們誰也沒發現,花壇裏的大樹後面有一個身影正注視着他們,他灰色的眸子了一層霧氣,辨不清喜怒。而他的手緊緊攥起,不知是要捏碎什麽。

當然,他是章醚。他從來都不知道,自己會有躲起來暗自窺探自己的女朋友和另一個男人擁抱的畫面的一天。可是,聽着他們的對話,他們彼此斥責、争相邀功、相互嘲諷……卻實實在在得證明他們之間深不能斷的纏繞。他們才是熟知彼此的一對,共同擁有那麽多回憶、那麽多驚心動魄或庸常瑣碎、那麽多年歲裏的喜怒哀樂,他們像是雙生的樹,看似彼此茁壯,可他們一起經歷風花雨雪、一起刻錄種種痕跡、他們的根系在土壤底下難舍難分得彼此糾纏。他們是倚着彼此的力量成長起來的,共有同一份歲月,早已分不清誰是誰非,要斬斷有多難,要超越就有多難。

他忽然想起自己曾信誓旦旦得說要覆蓋他們走過的路,他這才感覺到自己當時的無知。他們共同走過的不是路,而是命運的賜予,是時間的本質,是光影的投射;是歲月沉澱之後混為一壇的飛灰……要覆蓋,根本毫無可能。

可是,可怕的是,他在看透這一讓人無望的現實之前,先看透了自己,他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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