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解鈴還須系鈴人
? 慕思思從沒想過，有一天她會陷入這樣孤立無援的境地，放眼忘去空範寂廖。究竟是什麽擁有這樣大的毀滅力，一夕之間将她的整場生命夷為平地，冰冷的風暴席卷而過，帶着猙獰的碎刃芯子，毫無節制得将所經的一切搗成碎沫。
她所在意的人、所在意的感情、以及賴以生存的互信，他們在她生命中本是唯一閃光華麗的堡壘，卻在這一刻土崩瓦解，卷起濃重的風沙厚土将她吞沒。
她的心情就是這樣沉重着，重得讓她擡不起頭來、重得一頭載入深海陷入海底泥沼、重得垂墜在廣袤真空的宇宙間空曠且窒息、重得壓誇天地的縫隙碾碎任何一絲期望。
只要一想到從安靈和甄融第一次帶她認識章醚的時候開始，她就陷入了一場精心策劃的詭計，他們利用她的不設防，一點一滴擴大和完整那個圈套以确保致命一擊……只要一想到這些就讓她恐懼不已。而章彌，那個素不相識的詭密男子卻是從一開始就深知她心底最不願示人的隐秘，這讓她有一種在衆目睽睽之下衣不蔽體的羞恥感。而這兩個多月以來，他們始終站在實驗者的位置，将她的心當作小白鼠般擺布和作弄。何其恐怖。
她相信，自己真的是要瘋了，不是出自于喬絲絲，卻是源自這世界的可怕。從生命到靈魂，她被壓榨得幹幹淨淨，流不出血、流不出淚。而喬絲絲也趁此機會拼了性命一般想要沖破心房，軟硬兼施得想要逼她放棄抵抗。
“思思，回去吧，讓我回去，灼月他要死了啊……”
“他這麽愛你，你怎麽忍心讓他一天天憔悴下去？你怎麽忍心看着他為你傷心而死？”
“慕思思，在這個世界裏根本沒有你要的東西，根本沒有人真正關心你，只有在那裏才有啊……”
“思思，只要回去，一切都解釋清楚，你就可以永遠幸福得和他生活在一起，再也沒有煩惱……”
慕思思每天的睡夢中都會落入那片空洞的黑暗，聽見喬絲絲喋喋不休的誘惑，有時喬絲絲還會出現在她的視線裏，又或者看到冷灼月疲憊無望的眼神。
她整天窩在房間裏心力交瘁，不想出門，不開手機，恐懼所有、拒絕一切，甚至不想走出房間去吃飯。
父母只當她是因為失戀而煩惱，頻頻嘆氣卻不敢過多幹涉。
慕思思覺得自己像盤踞在世界角落裏的屍體，一點點腐爛發黴，沒有任何辦法阻止。
一連這樣過了一個星期，她甚至不洗漱、不照鏡子，她怕極了在鏡子裏看到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或者……看到那張屬于喬絲絲的臉。
在她與世隔絕的第八天，這樣死寂的生活終于被打破。終于，她連逃避的機會都沒有了。
那是安靈，她心急火燎得來到了慕思思的家。
房門被拍得砰砰響，讓慕思思心浮氣躁。家裏除了她沒有其他人，也停止不了該死的敲門和呼喚。
一聲聲，不知是想要将她喚醒，還是要将她推入更深的深淵。
她終于忍不住打開門，安靈氣急敗壞的眼神在見到她的一刻頓時一驚：“思思……你怎麽變成這樣了？”
慕思思瞟了一眼門邊的鏡子，果然，自己的臉憔悴枯槁，只一個星期，就讓她從一個健康風韻的少女變成了面黃肌瘦頭發散亂的怨婦。
她冷笑一聲：“呵，找我什麽事？“
安靈愣了幾秒，頓時又揚起一股怒氣，沖進去抓住她的手臂往洗手間拖：“你這是什麽樣子！多少天沒洗澡了？快給我洗洗幹淨！”
慕思思幾天沒好好下床，忽然站起來只覺得渾身發軟無力，只被安靈輕輕一推就重重倒在淋浴房裏。安靈眼神一收，想要扶她卻又停了動作，唰得打開水龍頭，任憑還沒變熱的冷水唰唰得淋在她身上。
慕思思也無力反抗，呆滞的眼神甚至沒有多看安靈一眼，她在冰冷的自來水下輕輕蜷縮起身子，秫秫發抖。
“思思！”安靈更是怒不可遏，自己也沖進水裏用力将她從地上拉起：“你到底想怎麽樣！有必要嗎？有這麽嚴重嗎？你不願意接受章醚的幫助，非要和他分手，分手以後就好好生活啊！把自己折騰成這幅鬼樣子給誰看！”
慕思思心裏冷冷笑着——你以為我這樣是因為章醚？
安靈見慕思思沒有反應，抓着她的雙肩用力搖晃：“慕思思！你給我清醒一點！你打算把自己關在家裏到死嗎？你的生活、你的父母、你的小說、你的朋友你都不要了嗎！“
慕思思被安靈抓着無法蜷縮下去，只好緊緊交叉自己的雙臂，盡管噴淋頭裏的水已經變熱，她卻依然瑟瑟發抖。
安靈嘆了口氣，見她這幅樣子多少也有些心疼，語氣不自覺得軟下來：“思思，別這樣，章醚他……比你還要難過，如果你真的放不下，不如再給他一個機會？”
慕思思愣了愣，冷冷笑起：“呵呵呵……安靈，你真是……太不了解我了。如果你找我就是為了這個，你走吧，我不想看見你。“
“我找你當然不是為了這個。思思，你到底在想什麽？你在怨我嗎？“
慕思思倏地擡起頭來，臉上挂着慢慢的水漬，被自來水刺激的雙眼通紅，閃出一絲恨意：“我不該怨你嗎？你也以為我是瘋子對嗎？你們惺惺作态沆瀣一氣給我挖了這麽個陷阱等我去跳，我跳了，掉下去了，摔得粉身碎骨，你們還不滿意麽？你現在是來欣賞一下我被戲弄成什麽樣子了是嗎？你看啊！我就是這幅樣子，你還想要更精彩？對不起，我不是專業小醜，我連最基本的邏輯能力和判斷能力都沒有，我只是個什麽都不會的神經病！“
安靈怔怔得看着突然暴怒不知所雲的慕思思，她似乎完全不能理解她為什麽會這麽激動。良久，她才愣愣得問：“你是說……你以為我們聯合起來傷害了你？“
“呵呵……“慕思思合下眼，擡起手臂指着門口：”你給我滾，我永遠都不想見到你！“
“思思！你明知我們不是這個意思……你到底在想什麽？我們最初的确是想借助章醚的力量幫助你，我從來沒有想到他會愛上你，可愛上就是愛上了，他學什麽專業是什麽角色真的這麽重要嗎？”
慕思思忽然覺得不想再對她說什麽，她始終不知道是什麽讓她崩潰，既然如此，她便……不值得再費心思。
“你走吧。”她冷冷重複，“我們沒有什麽好說的了。”
“那麽甄融呢，你也不要了嗎？！”
“呵，他比你了解我太多，他當然知道，現在的我……有多恨他……”
安靈忽然想起了自己的來意，激動起來：“可他出事了啊，你也不管了嗎！！”
慕思思心裏的擔憂稍縱即逝，仍然淡淡道：“他是你的男朋友，你不去管他，跑到我家裏來無理取鬧？“
“我和他已經分手了。“
“噢，很可惜，我已經不願意充當他失戀時的苦水容器了。“
“慕思思！！“安靈心裏的怒氣又一次爆發，再次抓緊她的雙肩：”我不管你腦子裏都在想什麽，不管你為什麽要把無端的怒氣發洩在我和甄融頭上，你明知大家無論做什麽都是為你好，大家都在關心你，你卻偏要固執得鑽牛角尖，只因為大家沒有事先和你商量，就偏激得認定我們都在看你的笑話！慕思思，你的确是一個沒有頭腦的神經病，不折不扣的被害妄想症！“
慕思思怔了怔，嘴角揚起一絲冷笑：“你說對了，我就是。那你現在還來做什麽？沖進我家毫無風度得撒潑胡鬧的人是你！”
“那是因為甄融，他昏迷了！和你當初一樣，已經昏迷了三天了！”安靈終于氣急敗壞得大吼起來，“慕思思，我不清楚你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但是我相信甄融變成這樣一定和你有關！三天前他給我發了短信，告訴我如果他出現昏睡不醒的現象，一定要你看一看他給你發的郵件！“
慕思思終于認真聽懂了她的話，并為之心神震顫，她不可置信得看着安靈，仿佛她說了個匪夷所思的笑話。
“你還在發什麽呆，慕思思，只有你能喚醒甄融，我求求你別再這樣自暴自棄了，好好洗幹淨自己去看你的郵箱！“
“甄融……他昏睡了？他怎麽會昏睡？“慕思思的心裏忽然一陣恐懼，她想起他的短信——思思，無論你現在有多恨我，都請你再相信我一次。我一定會幫你，等着我。
他這是……要做什麽？
慕思思的心裏掠過一個幾乎不可能的可能，這讓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測。可是……
不，不！甄融，你不能陪我一起陷入那該死的迷障！
她猛得擡起頭來，混沌了八天的目光終于閃出一絲理智，那理智又被極度的恐懼糾纏，變成凝重的謎團：“他還說了什麽？他到底要做什麽？“
安靈嘆了口氣：“沒有，思思，你知道，他對你和對我是完全不同的。他不可能什麽都告訴我。”
慕思思不顧自己身上濕透的睡衣沖出淋浴房，被安靈一把按回。
“你幹什麽，我要去看郵箱！“
“你先洗澡！！”
在慕思思終于乖乖洗澡的時候，安靈就坐在淋浴房外，像之前很多次一樣，無論是她們誰到誰家小住，都像兩個分不開的雙生兒一般，有聊不完的八卦、說不完的笑話。連洗澡的時間都不舍得分開，常常是一個人洗，一個人坐在外頭喋喋不休，還經常羨慕或者嘲笑一下對方的身材……
這一幕，恍如隔世。
“思思，你瘦了好多。”安靈忽然說。
見慕思思沒有回應，她繼續說：“思思，我們都不想傷害你，你願意相信我們嗎？”
慕思思的動作頓了頓，依然沒有回答。
安靈合了合眼，語聲變得輕細：“思思，告訴你一個秘密吧，甄融……他做什麽都是為了你，為了你，他可以連命都不要。你明白嗎？”
慕思思心底一震，他可以——連命都不要……
不！她決不能容忍自己将他拖下火坑！
她迅速洗完了澡，急沖沖得沖回房間打開郵箱，看到來自甄融的長長信件——
“思思，原諒我很膽小，也很笨，到現在才想到這個方法，不過那位老人家終于同意了讓我試一試，或許這是唯一救你的辦法。幸好你把你所有的故事內容都告訴我了呢，所以我會嘗試融入角色，相信我可以做得很好。
思思，有些不可思議，我明明已經打算睡覺了，卻有些害怕，睡不着呢。所以我準備了安眠藥，我想，即便無路可退，我也必須去做。因為我最重要的你，被困在深淵裏。
還記得我們小時候經常玩的王子救公主的游戲嗎？我不是王子，可是，你卻一直都是我世界裏的公主。所以，你迷失在哪裏，我就去哪裏。
對不起，我的文字表達能力不好，我只是想在這裏告訴你一些話。因為我怕如果現在不說，或許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還是先說一些重要的事吧，我在你昏迷的時候就已經找到了那位老人，很抱歉，是從那時候起我才真正相信了你說的‘造夢‘，也是因此我才這麽害怕，我好怕你真的會被虛幻的世界牽制，從此再也不願意回到我們身邊。
所以，除了相信章醚的決定，我沒有任何辦法。
可是你知道嗎，當我看到你們一颦一笑之間的默契，當我看到你們在一起時的快樂，我是真的……呵呵，應該是欣慰吧。
思思，老人告訴我，如果我要進入你所造的夢境，只能借助你的造夢之力。她只能做到将我送進你的夢裏，但是我并沒有自行出入的能力。我可以單獨造夢的時間只有三天，如果三天後你還沒有和我出現在同一個空間裏，我就會消失。所以，原諒我的自作主張，也原諒我的膽小怕事，我拜托安靈在我昏睡三天之內告訴你這些。
我知道你一定有你自己的主張和決策，你一直都是這樣倔強強勢的女孩，不允許自己的世界裏出現任何自己無法掌控的事，即便出現，也不允許自己服輸求助。可是，就當是我求你，這一次請讓我幫助你好嗎？我真的太不忍心看到你備受煎熬。
再說回老人的話吧，一旦你和我進入同一個夢境，那麽我和你就能共有同一份力量，也就是說，我們可以輪替使用造夢的能力，只要你願意，當我使用的時候，你就是我的設定人物，我想，只有這樣我才可以幫助你更順利得在那裏生活。
解鈴還須系鈴人，思思，困住你的不是兩個世界的夾縫，而是……你心裏明白，是你在愛情裏生出的另一個人物，你們共同的愛情和争奪，造成了你無法擺脫的困頓。
思思，老人還說，當我們共同存在于一份夢境裏，我是你的附屬體，你賦予我能力，我才能動用。你帶我走，我才能回到現實。所以，我們必須同時回來，才能保證我們兩個的生命。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其實我并不知道該怎麽做，只是……我想陪着你，我不想站在有你的世界之外當一個傾聽者。無論在哪個世界，我都想守護你，我都要站在你的身邊，哪怕我一無是處。
我并不想逼你做決定，說實話，一想到就算在那裏也可以天天見到你，我忽然就心安了。這樣一來，無論你最終選擇留在哪裏，我都不是被抛棄的那一個。
這樣真好。
思思，請你最後相信我一次。我在你最後昏迷的地方等你，在你來之前，我會利用自己僅僅三天的自由掌控時間為你鋪平道路。思思，不要害怕，這一次不會再讓你一個人孤軍奮戰，我會幫你完整你的故事，讓你找到答案，相信我！“
慕思思看這封信的時候，并沒有拒絕安靈一起閱讀，看完所有句子，兩人的臉色是一模一樣的刷白。
“甄融，你這個傻瓜，怎麽能為我冒這麽大的險！“慕思思忍不住痛心疾首。
安靈不可置信得看着慕思思：“思思……他說的這些……“
“嗯。“慕思思點了點頭，拼命按下心裏翻江倒海的不安和愧疚，冷靜得凝視安靈的眼睛：”安靈，聽我說，我沒有時間對你解釋更多。但是，信裏說的都是真的。請你為我們保守秘密，并且，在我們回來之前……麻煩你，安撫我們的父母，告訴他們我們不會死。“
“你是說……你保證你們會回來？“
“我……“慕思思猶豫片刻，又揚起寬慰的笑容，”我不想騙你，我很難保證，但是我會盡最大的努力。“
“那麽，請你們一定要安然無恙……”
“嗯！”
慕思思重新躺回床上，又對安靈囑托：“等我睡着了，你就打電話告訴我爸媽我的情況看上去有些奇怪，具體怎麽奇怪随便你編，讓他們帶我去醫院檢查就好。記得要強調，既然我上一次睡了三個星期都醒了，這一次一定也能沒事。我不想再吓到他們了。對了……如果他們以為是章醚惹的禍，告訴他們，和他沒有關系。“
安靈似乎想到什麽，怔怔得問：“思思，你真的不喜歡章醚了？“
慕思思深吸一口氣，聳了聳肩：“我會和他在一起，最初也是為了借助他的力量擺脫夢境。你說得對，我不該太過苛責他。如果有機會見到他，幫我向他說一聲對不起。“
“那你……也不怪我們了嗎？“
慕思思一愣，忽然無奈一笑：“其實，甄融才是我的世界裏最具有掌舵意義的人。你看，他一沖動，我所有的怨氣都消了。這一點上，他已經解救了我。”
她感受自己的心情，像是忽然從淤泥中抽身而出豁然開朗，什麽陰謀、什麽算計……這八天以來緊緊纏繞的負面情緒全部消散，只留下歇斯底裏的擔憂和感恩，如果還有別的什麽，那就是比一切愛恨情仇都更強大的力量——寬恕。
這一刻，她忽然覺得陰翳全消，無論是章醚還是冷灼月、喬絲絲還是安靈、她不願再沉溺在傷害裏憤世嫉俗，而願，全部原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