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慕思思的執着

? 入夜,冷月霜尋了冕顏夕,将竹屋中所見所聞一一告知,誰知冕顏夕訝異之餘倒是多了分安心:“甚好,那孩子醒了,灼月也該恢複了。”

“夫人未覺此事欠妥?”

“何處欠妥?”

冷月霜蹙了蹙眉:“一個喬絲絲已夠離奇,現下又多了個甄融。并且二人異口同聲堅持來自異世,你說……他們可會是密窯同黨?“

冕顏夕嘆了口氣:“老爺,這些日子以來,您也并非毫無知覺。絲絲那孩子昏迷一月,引得多少人為她擔憂祝禱。冷府中的孩子并非見識淺薄之人,我早已認定,他們之間的真心交付,絕非只因一時迷惑而已。何況灼月擔當冷月派主事一任多年,更是見多識廣,他向來辦事缜密,絕非一時蒙騙得以輕信之人。你看他掙紮了這麽久,最終仍是決定信她,這并非只是感情作祟,更是心性使然。“

冷月霜扯了扯嘴角:“依夫人之見,倒是我孤陋寡聞了?“

“呵呵……“冕顏夕溫柔得笑起來,”老爺日理萬機,憂國憂民,是皇上身邊的重臣,擔負護國重任,自然以國事為先,不願錯漏任何歹人。不過,老爺的心,不是已經有所動搖麽?“

“咳……胡說!我何處動搖。“

“若非心存不忍,又怎會被那忽然冒出來的孩子三言兩語給說動了?老爺,請相信您自己的心。“

“只是若要隐瞞皇上,此事可大可小,說重了可是欺君之罪。況且,府中還有公主,宮中還有惜月娘娘……”

“此事老爺不必太過擔憂,絲絲與公主向來交好,這些日子她也挂念得緊呢。若能因此留住絲絲一命,公主必然願意。”

冷月霜搖了搖頭,望着窗外不知何時又圓起來的月嘆道:“哎,我亦願見灼月喜樂啊。”

慕思思睡在竹屋中唯一的一張床上,冷灼月和甄融則在外屋打了地鋪。

她忍不住想,這樣一來,還真是苦了甄融了,從小到大,他何時打過這樣生冷的地鋪?不過,想來他現在已是習武之人,應該不會太難受。想到他的功夫和招數,慕思思還是忍不住啞然失笑,他在準備入夢的時候一定拼命複習武俠小說呢。

她嘆了口氣,這個世界,有甄融在的确變得不同了,變得不再草木皆兵,變得溫暖起來。她也真的從孤軍奮戰的絕境裏擺脫出來。每次當他說:“一切都交給我吧。”她的心裏總有一種踏實的滿足感。她無比慶幸擁有這個朋友,這個無論何時都與她同舟共濟、不離不棄的朋友。

可是,真的要委屈他陪她在這裏過一輩子嗎?慕思思心裏一抽,想到甄融和自己在現實中的沉睡,想起安靈臨別時依依不舍的眼神,想起曾經醒來時守在床邊的父母的憔悴……

還是要……回去。

無論如何,都不能這樣毀了自己的一生,更不能讓甄融白白搭上一輩子!

可是,想到要離開冷灼月,心底深處的啃噬感又蠢蠢欲動,她知道,那是喬絲絲和她的心正在狼狽為奸得,誘惑她留在他身邊。

該如何離開,才不會傷害到他?他早已不再是個由白紙黑字虛構出來的人物,而是活生生得紮進慕思思的生命裏。所以她也無法一走了之,要怎樣做才能還他一份安逸廣闊的人生?

想着想着,她終于困了,翻了個身,思緒開始迷糊起來。

隐隐聽見喬絲絲的冷聲:“哼,你到底在動什麽歪腦筋?”

慕思思有些奇怪:“明明已經回到這裏,為什麽你還能和我說話?”

“因為我……也是真實存在的。”

“不!你只是我在這個世界的投影,我為自己的存在而設定的人物而已!”

喬絲絲的聲音冷冷笑起:“哈哈哈……那你告訴我,為什麽我能與你對話?”

“我……我不知道!”慕思思有些害怕,難道她真的精神分裂了?

“我告訴你,既然你造出我來,就別想那麽輕易得毀掉我!“

“你到底想怎麽樣?“

“我問你想怎麽樣才對!為什麽不和灼月一起遠走高飛?你決定回冷府的時候,我清楚你心裏在想什麽,你是謀劃着終有一天要殺死我,并且還要離開他!“

“我……”慕思思竟然覺得語塞起來,良久才有些心虛道,“我不想傷害他,可是……”

“是因為甄融對嗎?”喬絲絲的語調變得嚴厲起來,“慕思思,你這忘恩負義的家夥,你忘了昏迷的時候是誰割了自己的血肉來給你果腹?!你告訴我,甄融和灼月,在你心裏到底誰更重要?“

“他們都重要!可那是不同的……“

“哪裏不同?慕思思,灼月這麽愛你,你卻朝三暮四,你哪裏配得到她的愛,哪裏配和我共用一具身體!“

慕思思拼命搖頭:“不,不!我與甄融不是那種關系!可我也不能眼睜睜看着他昏睡啊!“

“灼月心死,甄融昏睡,對你來說哪個更不想見到?“

“兩個都不想!“

“如果必須選擇其一呢?“

“不,不!“

慕思思一驚,忽然聽到自己尖利的聲音,毛骨悚然,連自己都吓了一跳。她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來,心裏砰砰直跳。

“絲絲,怎麽了?“兩句關切幾乎同時入耳,兩抹身影也先後進入視線。

淡淡的月光下,冷灼月依舊顯得這麽白淨脫俗,而此刻的甄融,說不上為什麽,卻平白多了幾分俠傲之氣,再不似現實中的他那樣一味得溫柔順從,倒更讓人多了幾分安全感。

慕思思心裏又是一震,她知道,那是喬絲絲在繼續剛才的嘲諷和質問。

她也開始自問,為什麽……甄融來了之後,便将對冷灼月的關注分了多半給他呢?

她搖了搖頭,叮囑自己停止胡思亂想。她和甄融是十多年的好朋友,出了名的老死不來電!她決不能受喬絲絲擺布,輕易擾亂自己的心。

“沒事沒事。”她擡頭對兩人讪讪得笑,“做噩夢呢。”

誰知這一次冷灼月和甄融的反應卻大相徑庭,冷灼月柔和得揚起嘴角輕輕坐到她身邊,攬着她的肩:“絲絲不怕,我在這裏,我看着你睡,像以前那樣,好麽?”

還沒等慕思思開口回答,甄融已經一臉蒼白得驚出聲來:“噩夢?思思,你夢見什麽了?!是她嗎?”

慕思思一怔,輕輕點了點頭,随即又無謂一笑:“甄融,我沒事,我可不是這麽容易被搞定的!”她又向冷灼月,“你也去歇息吧,這一個月已經這麽辛苦了,可別再為了我受苦受累。等我們回了府,有的是費神的事,總得先養足了精神。乖,別讓我擔心。”

冷灼月眼中閃過一絲失落,堅持道:“那我等你睡着再睡。”

甄融輕咳一聲,拍了拍冷灼月的肩:“思思不習慣睡着之前身邊有人呢,會讓她不自在。”

慕思思沖甄融感激一笑:“呵呵,別把我的閨房秘密都抖出來啊,我的好‘閨蜜’。”

冷灼月見那二人一來一去,說的完全是自己無法介入的話,他眼底的失落更甚一分,卻還是堅持:“絲絲,當初那些日子,每天都是我看着你入睡的……“

慕思思愣了愣,想起那些天,仿佛聚集了一生幸福的時光,可那時的她并不知道,那樣的幸福正在一分一分摧毀她的意志,剝奪她真正的人生。

想到這裏,她不禁一顫,有些尴尬得笑了笑:“呵呵,灼月,你也說我和以前有些不同了。況且現在的情況也不同啊,從前只有你我二人,現在還有甄融在呢,多不好意思。聽話,快去睡吧。“

說這些話的時候,她分明捕捉到冷灼月眼裏一絲莫名的觸痛,誰又知她的心也在突突得痛着。不知是為他的失落而疼,還是……喬絲絲在恨。

不過冷灼月最終還是乖乖得和甄融一起退出了房間。

慕思思合下雙眼:“喬絲絲,你我本是一體,又何苦這樣相争。別怪我心狠,你只為愛他而生,而我,卻有太多別的顧慮。“

她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才又睡着,醒來已經是上午了。冷灼月一如既往得守在她身邊,目光中除了脈脈的情愫,還有些說不清的蒼涼,總仿佛她的回歸并非這樣真切。

慕思思心底震了一下,曾幾何時,她多愛每天醒來的時候迎接他這樣的注視,如今依然能讓她為之怦然,卻始終多了幾分忌憚。

她開始思考,這參雜了恐懼的愛,究竟能走多遠?

兩人面面相觑,再熟悉不過的臉龐,目光卻各自帶着相互看不懂的陌生。

良久,慕思思先撇開了眼神:“呵呵,我真是愛睡懶覺啊。甄融呢?”

冷灼月的眼中又閃過一絲失落,只是這一絲一毫,都深深紮在慕思思的心裏。

他往外看了看,似乎也是在回避慕思思的眼神:“甄兄一早便去了外頭,說是要看看此處風景。”

“哈,他一個人看什麽風景!”慕思思頓時來了精神,從床上一躍而起,“我去找他。”

想來在水泥森林中長大的他們,難得身處這曠野之中,總會特別興奮些。不過,甄融可能是真的興奮,而慕思思卻是沒了最初的新鮮感。此刻她只是想逃開冷灼月如鋒芒在背的目光。

出門的時候,正遇到帶着食物回來的甄融,兩人相視一笑,慕思思看着他手上的小鹿:“今天換口味了?”

“嗯,而且這會兒是四個人吃,當然要找大一點的獵物。”

慕思思瞟了一眼癱軟在牆角的柳鋒,點了點頭:“嗯,他再不吃點東西可真要餓死了。”

她在他面前蹲下,滿眼善意得看着他:“柳鋒,雖然似乎我們認識以來都是敵對的角色,可是眼下,既然老爺答應了讓我們回府,你的任務也暫時擱下了。我們能不能和平共處一段時間?”

柳鋒傲慢得掃了她一眼,很快別開不再看她。

慕思思嘆了口氣:“如果你保證不傷害自己,我就給你解穴,好麽?”

柳鋒依然不為所動。

“我知道你為你的兄弟傷心,可是很抱歉,當時的情況也不是我們可以控制的。逝者已矣,活着的那一個,還是要連同他的份好好活下去啊。”

冷灼月倚在門邊饒有興致得看着慕思思苦口婆心,忍不住搖了搖頭:“絲絲,別勸他了。冷月派的殺手,從來都是不存在人性的。”

“怎麽可能!”慕思思皺了皺眉,“是人就會有人性啊,他們也會難過、也會傷心、會愛恨,當然也會有開心的時候。沒有人性是你們給他們的定義,并且逼着他們照做,久而久之,連他們自己都忘了自己也有喜怒哀樂的權利。可是……”她重新轉頭,無比真誠得看着柳鋒,“沒有人有權利剝奪你的心,知道嗎?就算殺手是你的工作,并且全天工時年中無休,可你的心裏也應該留着一個小角落存放真正的自己吧。”

柳鋒空洞的目光裏終于閃過一絲愕然,随即扯了扯嘴角冷笑一聲算是回答。

“絲絲,算了……”冷灼月将慕思思從地上拉起來,“我知道你善良,可善心也不是這樣用的。像你說的,就算他有心,恐怕現在對我們也只有恨呢,畢竟是我親手殺了他唯一的兄弟。“

慕思思的餘光瞥見柳鋒的身子微微一震,眼裏頓時一亮,重新蹲下身去瞪着他的眼睛:“那你告訴我,你是不是很想為柳刃報仇?“

柳鋒眼中的疑惑更深了些,但很快被一抹輕蔑代替,他冷冷開口:“呵,技不如人,自當受死,現下你等已不再是門主要殺之人,我又何來報仇之說?”

慕思思不可置信得看着他,他眼裏除了一閃而過的譏諷之外,是一片純粹的漠然,仿佛和他一起并肩作戰的兄弟真的如他所說的那麽該死,絲毫沒有多餘的感情,也沒有造假的成分。

良久,她忽然在柳鋒肚子上用力一擊,然後看着他吃痛的表情,恨鐵不成鋼得喊:“疼嗎?!既然你還知道疼,你就是活生生的人!收起你這幅該死的冷漠嘴臉,停止該死的自我厭棄,你自己都不把自己的身體和靈魂當回事,還指望誰來尊重你!”

她順手給他解了穴道:“你給我站起來!只不過失敗了一次就這樣萎靡不振,就算作為工具你也的确是最沒有價值的一個!”

柳鋒仍然癱坐在地上,面無表情得看着慕思思,眼底卻第一次閃過一絲異樣的神色。

慕思思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得看着他:“聽着,如果殺不了我是你最在意的事,那就從哪裏跌倒再從哪裏爬起來啊!你給我乖乖養好身體,我等着你恢複如初了再來單挑!”

“絲絲!”冷灼月用力抓了抓慕思思的手臂,眼裏閃過一絲責怪:“你這說的是什麽話,随他去吧,我不允許你為任何事冒險!“

慕思思愣了愣,忽然合下雙眼深吸一口氣,語調蒼涼:“灼月,從孩童時期開始就被剝奪色彩和歡樂,一點一點訓練成機器,不允許有感情、甚至不允許有求生的欲望,只聽從一個人的命令辦事,很努力很努力得去完成,無論那件事對不對、可不可行都必須不折不扣,否則就活該沒命……你比誰都更明白這樣的悲哀不是嗎?為什麽你也願意眼睜睜得看着這樣的慘劇一再發生呢?為什麽你也能做到漠視呢?“

冷灼月怔怔得看着慕思思說出這些話,心裏輕輕觸痛。他當然明白她說的那種感受,相比之下,除了冷月霜更多一些的眷顧,他又比柳鋒和柳刃幸運多少呢?

只是,從未經歷過那些殘酷現實的她又怎麽會了解,如此桎梏下一分分淬煉出來的堅硬和冰冷,又豈是區區同情能夠化解?恐怕,柳鋒早已忘了喜怒哀樂的滋味罷。而他自己,要不是遇到喬絲絲這樣奇跡一般的女子,恐怕也會在空洞的冰封裏度過一生。

他伸手将慕思思攬入懷中:“絲絲……”

甄融見那二人又旁若無人得相擁起來,無奈得搖了搖頭,扯下一塊烤熟的鹿肉遞給柳鋒:“如果你不希望從現在直到你死前一刻都活在她的喋喋不休的唠叨裏,就乖乖吃下這塊肉,相信我,她一旦執着起來,就恨不得整個世界都是順着她的規矩來的,你絕對拗不過她。”

柳鋒看了看他,終于伸手接過鹿肉,深深合下雙眼啃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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