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故事的另一頭
? 餘繚音終于承認了那個滿口密窯語的男童是她親生兒子。
甄融和喬絲絲都松了口氣,心領神會得相互使了個眼色。本以為所有危難就要迎刃而解,誰知餘繚音話鋒一轉,回過頭來的時候眼神犀利冰冷,帶着釜底抽薪的決絕。
她咬着牙狠狠道:"我從無背叛大恒之心,都是他們逼我的!喬絲絲和甄融,才是真正的密窯密使!"
"你又胡說八道什麽?"喬絲絲忍不住打斷,卻又被冷月霜打斷,"讓她說完。"
餘繚音幾乎是跪着爬向她的兒子,直到将他緊緊摟在懷中才啜泣着開口:"老爺,我本不是密窯人,這您再清楚不過。當初因為驸馬奉旨娶公主,我才不得不遠走他鄉。我本想安靜得找個避世之地隐居起來,未曾想途中被密窯人所劫。他們知道我曾屬于冷月派,對我嚴刑拷打強迫我說出冷月派的秘密。"
說着她撩起袖子露出猙獰的傷痕,"老爺您看,這就是當初他們拷問我的時候留下的。"
"我咬緊牙關什麽都沒說,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慘不忍睹。就在我自己都放棄生機選擇安靜求死的時候,令淄出現了。他并不是密窯軍閥官員,只是一介草民。他雖然練過武,卻從未想過要涉及密窯和大恒的戰亂,甚至他的內心一直堅持密窯對大恒持續的觊觎和侵略是錯誤的。他所在的村子是密窯軍閥強搶的民間駐地之一,他的家早已被軍閥掠奪一空,更是對他們存了怨恨之心。那天他偶爾路過關押我的屋子,發現了一心求死的我。了解了我的來歷之後,他趁人不備,他将我救了出去,将我帶到安全的地方就悉心照料,就是這樣,我與他之間互生情愫,最終成了夫妻。"
"令淄不通大恒語言,而我曾今作為冷月派執教,是學習過密窯話的。所以我們之間一直以密窯話交流,我們的兒子也只會說密窯語。"
她交代完這些背景,深吸了一口氣,眼神又變得狠烈,咬牙切齒,終于進入主題,"後來,我被軍閥找到,他們将我們的親兒擄走,以他的性命要挾我們潛入大恒為他們辦事!而他們再三囑咐要我們相助之人,就是喬絲絲和甄融!這兩人是密窯軍閥培養多年的秘術特使,身懷高深兒隐秘莫測的絕技。一直以來也只是傳言,甚至在密窯內部都沒有人見過他們真正的實力。他們口中無意間洩露的‘造夢’,便是密窯異術的代號!我也是見了喬絲絲的面容才知道,她練就了密窯人特有的邪術,改變自己的容顏,與我長得神似,只為順利混入冷府擾亂視聽!"
"我與令淄迫于兒子的安危,不得不假意順從。"她又跪倒在冷月霜面前,"老爺,我發誓,我回到大恒以來,從未做過背叛大恒之事!昨日之前,我得到線報,說我兒正在被送往大恒的途中,如果我們還不願乖乖配合,就要暴露我們的身份!同時......"
她忽然伸出手指着甄融,"是他要我給令淄傳訊,讓他去冷月峰!"
"我知道這樣的局勢下,他很有可能想要舍足保車,将我和令淄供出來以求整個大恒放松警惕,也澄清自己的身份。所以我......"她滿臉淚哼得磕了個頭,"老爺,我為了大局,才不得不讓令淄撒謊。我并不是為了自保,只是為了讓老爺認清這兩人的真面目啊!"
"可誰能想到,他們真的将我兒送了過來,我......"她說完了她的故事,終于抱住男童泣不成聲。
她的這一番辯解,讓喬絲絲和甄融都深感震驚。無論是她在這麽倉促的局面下竟能編出這麽完整得、幾乎找不出破綻的故事以求自保,還順利拖他們下水。還是這夢境給他們引發的動亂迅速配備了另一場災難,都快得讓他們來不及招架。
喬絲絲驚惶得将眼神投向冷灼月,此刻他的眼中的确有一瞬懵神,幸好,很快他還是向喬絲絲透去信任的目光,"絲絲,無論她說什麽,我都信你。"
話音未落,只見他整個人重心一斜,幾乎是向旁邊的洞壁飛撞而去。是冷月霜給了他重重一擊,他頓時昏厥過去。
"沒出息的逆子!"他重重吐了口氣道,"将甄融和喬絲絲一起押送冷月司。事件複雜,我必須禀明陛下再做斷奪。"
喬絲絲從冷灼月受傷的驚訝中緩過神來,倒是冷笑起來,"哈哈,哈哈哈......你們就聽她信口雌黃!簡直是不分是非黑白!"
她又狠狠瞪着餘繚音,"編得精彩!不過,你自己心裏清楚你兒子到底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你也清楚我們有怎樣的實力。你這麽滿口胡言誣陷我們,就不怕你的兒子無端暴斃麽?"
一聽這話,滿堂之人都倒抽一口冷氣。甄融無奈得撫着眉角——這個喬絲絲到底有多缺心眼?這時候她放一句這樣的狠話,不是反而不打自招了麽?慕思思怎麽把自己設定成這麽無腦的家夥。
果然,冷月霜看向餘繚音的眼神,反而多了一絲寬慰,“你且安心,你兒子的性命,由冷月派保護!”
而押送喬絲絲和甄融之人,反而更兇狠不留情。
一路車馬勞頓算是趕在天黑之前進入了冷月峰的地界,不過天黑與否對甄融和喬絲絲而言并無區別,因為他們一路被黑布袋子蒙着頭,見不得一絲光亮。
到了冷月司,二人被分別關押在了不同的山洞裏,于慕思思曾經呆過之地相同,仿佛被關在密閉的容器內與世隔絕,聽不到任何一絲聲響,滿眼伸手不見五指的黑。
喬絲絲費盡心思喊到聲嘶力竭,她的語聲仿佛被吞沒在山崖石壁間絲毫沒有回應。她最終認命一般蜷縮起來,只暗自祈禱甄融能盡快想到辦法自救。
甄融先是站在黑暗中轉了轉身子,又伸出手臂感受了一下四周空間的大小。關押他的這個山洞左右不過三米左右,也就是說他可以活動的空間一共也只有方圓三平米。
他在正中間席地而坐,止不住感嘆慕思思的想象力真是詭谲多變。
想到慕思思,方才被堪堪壓制的悲傷才一股腦得湧上心頭——她走了。
蒼茫無力的孤獨感滅頂而來,讓他從心底深處感覺到寒冷刺骨。
她走了。
這個危機重重的世界,只留下他一人。
很快甄融轉念想到,要是慕思思就此回到現實世界,那也是不錯的結局。至少,他真的拯救了她。
他這麽自我安慰着蜷縮起來,卻止不住瑟瑟發抖的身體。
如此的境況下,恐怕他是在劫難逃。他很清楚若是最終在這裏被處死,他便再無法清醒過來。
他以為自己并不怕死,來到這裏之前他早已做好赴死的準備。
可事到臨頭,他卻發現自己怕極了這樣更慘過客死他鄉的絕境。他的靈魂在一片虛妄之間被斬碎,生生将鏈接兩個世界的紐帶扯斷,從此天地蒼茫百骸荒蕪,無處祭奠。
他再也回不到現實,回不到他出生成長的故鄉,也回不到父母身邊。
他來不及與他們告別,無法再見他們一眼。
或許他的肉體會一直在醫院裏沉睡,耗費所有愛他之人的全部時間和心血,最後枯竭成灰。
而他最怕的是,再也,見不到她。
他始終沒有來得及将自己的心意傳達給她,沒有聽到她的答案。
他清楚得回憶起慕思思在他面前的每一個畫面,時而美若驚鴻、時而動若脫兔。二十多年的相知,浸潤了他的整個人生。那一幕幕如千帆過境一般,滾滾碾過他幾近奔潰的思念。
“思思……”他終于哭出聲來,而他的隐隐抽咽,也不過埋沒在山窯石壁間,化成毫不實在的虛無。
冷月霜向皇帝禀明來龍去脈之後,皇帝龍顏大怒,不想這密窯人竟在大恒境內玩轉至如此地步,簡直将大恒的君威當成兒戲!
他立刻下令:次日午時處死喬絲絲和甄融,将那二人游街示衆,一路押至浩古大道城門高臺之上當衆斬殺,并且将頭顱懸挂七七四十九天!必須大張旗鼓以揚大恒之威!
至于餘缭音、令淄以及他們的兒子,流放大恒邊境,予以監視,不死不得離開。
恒璨珠和冷傷月得知這樣颠覆性的故事後,完全失去了判斷能力。
一個是餘缭音,他們幾乎一同長大的知己夥伴。一個是喬絲絲,他們早已決定了要信任之人。如今她們兩個居然相互揭發對方來意不善圖謀不軌,更是雙雙都來自密窯。這狀況簡直大亂乾坤。
兩人之中,要麽都不信,要麽,也只能取信其一。這讓恒璨珠和冷傷月愁破了腦袋。原本以為餘缭音經過此地回來敘舊是件喜事,誰知頃刻間竟鬧成這樣。皇帝為了照顧身懷有孕的恒璨珠,只好又一次将她與冷傷月召回宮中,遠離紛擾安心養胎。
冷醉月和冷憐月心底願意相信喬絲絲,只是她至今仍舊如一個謎團,身上實在存有太多難以理清頭緒之事。那一夜飲酒之後,她的酒醉胡言所有人都不曾忘懷,她提到了“造夢”二字,本想好好問她那究竟是何意思,誰知卻從餘缭音口中聽到了答案,那居然是密窯暗號!餘缭音雖确實嫁了密窯人,而她言之鑿鑿,來龍去脈說得詳細完整,又是早有交情之人。她曾經的确為人果敢磊落,若說這麽多年的熟識都不過是她的一場僞裝,也實在有些讓人難以信服。
他們究竟還能信誰?
至于冷灼月,他又被打散了內力軟禁在了月影閣內,冷月霜另派兩名高手在門外守着,不許任何人進去為他療傷,也不許他出門。
終于,喬絲絲感覺到有人打開了石門,外頭的天光刷得湧進來,幾乎刺傷了她的眼睛。她以為是甄融終于想到辦法離開這鬼地方,誰知她卻被迅速點了穴道拖進一輛囚車。
而甄融也在那輛囚車裏。
喬絲絲見他行屍走肉般毫無求生意識的模樣,簡直心如死灰。
囚車是木框結構,進去之後手腳都被鐵鏈鎖住,頭被卡在木欄之外,接受衆人的唾棄和抛砸。
喬絲絲在被砸了第三個臭雞蛋之後終于忍不住開口:“慕思思真是電視劇看多了!”她用她唯一可以動彈的手肘勉強捅了捅甄融,“喂,你這幅活死人腔調怎麽回事?想辦法啊!”
甄融黯淡的眸子稍稍動了動,“還能有什麽辦法?”
“‘造夢’啊!”
“結局還不是都一樣,早死早超生。”
喬絲絲簡直不可置信:“你不想回去了?不想見慕思思了?!你在這裏死了的話,可什麽都沒有了!”
“我知道。”甄融有氣無力得回答,繼續垂頭閉眼,不再說話。
“你氣死我了!”喬絲絲咬牙其切齒,眼看已經在城內行進了一段時間,再過一個街口便要踏上浩古大道。她急得焦頭爛額,滿腦子想着還有什麽事能激發甄融任何一絲一毫的求生欲。
她終于靈光一現:“嘿!你難道不想知道慕思思對你的心意嗎?”
甄融一個激靈擡了擡頭,很快又低垂下去:“她對我能有什麽心意,我們是朋友。”
“如果我說不止呢?”
“什麽不止?”
“不只是朋友啊!我和她怎麽說都是一體分化而成,當然知道她在想什麽!”
甄融終于重新擡起頭來,渾濁的眸子仍舊黯淡無光:“你到底想說什麽?”
“她愛你啊!”
在聽到“愛”這個字的時候,甄融的眼裏掠過一閃而逝的驚喜,很快又黯了下去:“沒用的,我已經想不到還有什麽辦法能讓我們離開這該死的,一波接一波的困境了。你沒有發現嗎,思思的這個夢境從頭到尾就是噩夢一場,無論我們怎麽掙紮,事态總會變着法更糟糕下去。無論我小心翼翼還是破釜沉舟,結局都會被卷入深淵。不如,就這麽塵埃落定了吧。”
他沒有說出接下去的話——反正,她也已經不在這裏。繼續茍延殘喘奮力求生又有什麽意義?
喬絲絲皺着眉狂亂道:“你到底怎麽回事?我說,她愛你,慕思思愛你!你卻給我一堆陳詞濫調的悼詞。”
甄融勉強擡起頭,目光蒼涼得望着灰白天空:“思思她,怎麽可能愛我呢。若是愛我,便不會有你的出現了吧。在她心裏,我始終只是一個重要,卻與愛情毫不沾邊的人物啊。”
“那你到現在都沒有表白,難道不遺憾嗎?你這一輩子都沒有好好得說過一句愛她,她還對你死守的感情一無所知,真的無所謂嗎?”
“說了又如何?”甄融苦澀得揚起嘴角,“你看,你那麽清楚我對她的心意,說明她心裏是知道的。知道卻視而不見,這不正是最好的答案麽?”
“我……”喬絲絲一時語塞,“她不知道!哎,你這人怎麽這麽慫!你應該為她再勇敢一次,只要活着,一切皆有可能,也許你們還有機會再見面啊!”
甄融茫然得看了看她,“喬絲絲,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你也不過是想要自救而已。可是,我要讓你明白,你将思思送走的一刻就已經犯下了致命的錯誤,你必須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那個老人早就說過,我與她同時存在于一個夢境的機會只有一次,如果不小心失散,就再也不可能重聚。”
這樣一來,喬絲絲完全無言以對。她這才感受到與他一樣的絕望和心灰意冷。
他放棄了求生的念頭,冷灼月一定已經無力施救,柳鋒已經死了。也就是說,他們被斬殺,是無力回天的結局。
就在她決定放棄希望的時候,她的心仿佛被人用力扯了一把——好不容易才奪來了主權,還沒有好好得與冷灼月擁抱,難道就要這樣甘心就死,就此香消玉殒?
不,絕不可能!
她終于又開口:“甄融,你這樣毫無鬥志,真的讓我太失望了。”
甄融并不回答,她繼續說:“我有多失望,慕思思就有多失望。”
“甄融,你到底是在報複我,還是報複她?”
甄融終于忍不住開口:“報複?”
“難道你沒有想過,你就這樣死在這裏,現實中的你再也無法醒來,她會有多內疚嗎?難道你希望看到她整個餘生都守在你空殼一般的肉體邊上自責和反省麽?她一定在想方設法拯救你,可你卻在這一刻放棄了?”
“即便你不敢相信她愛你,那麽,你連她需要你,決不能讓你死掉這樣的信念都不予考慮嗎?”
甄融依然沒有說話,可從他緊繃得微微戰栗的身姿看來,他的內心終于被撼動。
喬絲絲心底一動,仿佛被安放了提詞器,她難以抗拒卻聲情并茂得念出臺詞:“蒸籠不會離開慕斯的,是嗎?”
甄融整個身子一震,猛得擡起頭來瞪着喬絲絲的臉,雙眸中閃過紛亂而瘋狂的難舍情義,一瞬間紅了眼眶。
“思思……”他顫抖着開口,“思思……對不起,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我們不會死的。”喬絲絲強抑自己心底的欣喜,繼續安靜得寬慰,“蒸籠,振作起來。慕斯一直都在。”
“思思!”甄融的眼神瞬間迷蒙狂亂:“我愛你,慕思思,我愛你!”
喬絲絲心底一震,仿佛這個身體正在與他的濃濃愛意共鳴。她揚起嘴角溫柔道,“甄融,你一定要堅持下去,活到可以親口對她說出這三個字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