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少年在街道中奔跑。
奪目的燈光照射不到這城市最陰暗的角落,只有黑色在這裏向遠處延伸。
“這裏是安全局刑事科,目前這片區域因安全原因限制進入——”
覆蓋着可愛全息投影的自立機從前方的巷口出現,機械怪物的攝像頭僅僅朝這邊淡漠地望了一眼,仿佛什麽都沒有看到一般悄無聲息地經過。
為什麽?
背後傳來獵犬的狂吠和怒吼,少年麻木地挪動着步伐,漫無目的地在小巷中穿梭。
要逃到哪裏去呢?
這裏、這座城市裏已經沒有屬于他的一個容身之所。
人們說:你不該說話、不該質疑、甚至不該活着。
“為什麽?”
少年喃喃自語着,繼續向黑暗中墜落。
——
上條當麻回到解剖室內的時候冥土追魂正在整理桌上散亂的文件,背對着他将印有重要信息的紙張分別裝進幾個文件夾:
“明明什麽都不記得卻還是被責問的感覺很難受吧?為什麽不幹脆的說出來呢?她會理解你的。”
上條當麻搖了搖頭:“從最初有了這個決定的時候我就已經做好獨自承受一切的準備了。現在說出來又算是什麽?用和他人毫不相關的不幸為逃避找借口嗎?更何況,如果必須因此痛苦的話我一個人就夠了,什麽都不知道對他們來說更好。”
即便要孤軍奮戰、被所有人指責、承受其他人失望的目光也無所謂嗎?
冥土追魂識趣的并沒有問出這句話,因為他知道無論受到多少傷害,站在那裏的男人也會帶着一如既往的堅強笑容回答:
“沒有關系。”
“對了。”冥土追魂打開手邊的幾個抽屜巡視了一番,問道:“有沒有看到剛才我放在桌子上的記憶卡?上面貼着寫着‘DR’的标簽。”
“哎?……并沒有。”老人的問題讓上條當麻有些摸不着頭腦,但另一方面又有些輕微的擔心——如果冥土追魂所說的記憶卡真的丢失,‘被局長嚴格下了信息封鎖令于是不擇手段的跑到解剖室偷竊資料’,現在的自己很難不讓人産生這樣的聯想。為了以防萬一,他确認道:“裏面是很重要的東西嗎?”
“機器分析出來的資料備份而已,因為設備要定期整修所以要在那之前把文件備份在記憶卡裏取出來,雖然并不着急,不過丢了也挺麻煩的。”冥土追魂狀似困擾抓了抓頭發,說:“沒準是被我和文件一起塞進哪個文件夾裏了吧。”
對方沒有直接投來質疑的目光讓上條當麻安心不少。
“裏面的資料那麽完全,重新備份一次要花不少時間。希望拿到它的人能盡快給我送回來。”
“但願。”
整理好桌面的冥土追魂将其中的一個文件夾遞到了上條當麻面前。
“這是……?”他有些遲疑的問道。
“難不成你以為我會冒着被開除的風險違反規定嗎?”冥土追魂笑了起來:“是之前那具流浪者屍體的詳細解剖報告啦,時間還算充裕就幫你分析了一下。除此之外還有你剛接手的案件的傷情報告、診斷數據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若說聽到對方的話心情并不失落是騙人的,但仔細去想冥土追魂也沒有任何不惜違反命令幫助自己的理由,能如此周全的準備好案件的資料已屬不易。上條當麻接過他手中的文件夾,說道:
“謝謝您。”
“沒有什麽好謝的。既然你準備追查,身為支援人員的我就只能給你最完全的資料,這是我的工作,也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冥土追魂坐回了分析儀器前,突然問道:“對了,月詠小萌這個名字你應該聽說過吧?”
“小萌老師?”
“沒錯,就是她。雖然大部分時間她的主業都是在大學那邊當講師,或者去隔離設施做心理輔導,但其實也有個副業是安全局的心理學顧問——對犯罪現場和行為進行剖析、解讀罪犯的心理,就是這種工作。”冥土追魂說:“這案件和你以往遇到的情況都不一樣,如果真的遇到疑惑還是去問問她比較好。”
“我明白了。”上條當麻微微彎腰對面前的冥土追魂鞠了一躬:“那麽我先告辭了。”
冥土追魂望着年輕人離去的背影,用僅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發問:
“将執行官從搜查中剔除并單獨拘禁的方法有無數種,如果強硬一點甚至不需要給出理由。那麽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一方通行會因為‘涉嫌參與謀殺案’被逮捕?他又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與這起案件産生關聯呢?”
轉身離去的上條當麻在聽到這個問題時只是小小的停頓了一下,然後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
“這些東西,只要查清真相就會得到答案的吧。”
那樣的表情冥土追魂曾經見過一次,在男人于病床上得知自己徹底失去記憶的時候也曾像現在一樣——
那是決定要承受一切、不讓同樣的痛苦傷害到身邊任何人的表情。
即便它會将自己悉數摧毀。
“要忙的事情這麽多,這下就算不想認真工作都不行了呢。”
上條當麻走在長廊上,語氣輕松的說着。懷抱裏的文件夾重量并不輕,讓他不禁想要抱怨為什麽冥土追魂一定要将這些雜亂的信息打印出來交給自己,明明數字化的文件傳輸更快捷,也更節約人力。
就算剛才是在面對面交談也未必就要用紙媒作為交換信息的載體吧?
想到這裏,上條當麻突然之間停下了步伐:
有些模糊卻又關鍵的想法在他腦海中浮現出來。
……信息交換的、‘載體’?
頭腦中仿佛有細小的電流鑽過,內心有了某種感覺的上條當麻看向手中的藍色文件夾,然後将其翻開——
‘啪——’
有什麽黑色的、仿佛碎片的小東西從夾縫裏面滑了出來,上條當麻手疾眼快地在它落地之前攥在了手掌中。
只有十頁複印紙的厚度、成年人拇指大小的塑膠卡片,從中延伸出了五組鍍金外部引腳,以及上面貼着有些磨損了的标簽,中央的位置用原子筆寫着‘DR’。
冥土追魂剛才提及的失物,現在正握在他的掌心中。
「沒準是被我和文件一起塞進哪個文件夾裏了吧。」
這樣湊巧在今天要從設備裏取出記憶卡?這樣湊巧放在桌子上的記憶卡恰好丢失?這樣湊巧它就不偏不倚出現在了屬于自己的文件夾裏?
「既然你準備追查,身為支援人員的我就只能給你最完全的資料,這是我的工作,也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
或許這世界上真的有無數個偶然碰撞在一起出現的奇跡,但身處二十二世紀的科學城市內,外部又是第三次世界大戰引發的動亂,這樣的時代很難叫人相信‘奇跡’這種匪夷所思的字眼。
換而言之,上條當麻不相信‘偶然’。
但是,無論是‘偶然’還是‘必然’,要做‘竊賊’還是‘君子’,都改變不了此時此刻他要做的事情。
不會還回去的。
如果要将上條當麻比喻成準備深入魔窟拯救人們的勇者,那這枚記憶卡就等同于能打開魔窟大門的鑰匙。
所以無論冥土追魂的想法是什麽,上條當麻都已經準備好做一次惡人了,這是踏入另外一個世界、決定反抗的第一步。
“搞不好我的性格真的很糟糕。”
上條當麻沒有去看握緊‘鑰匙’的那只手,而是對着走廊裏正看向自己的監控探頭笑着說道:
“這次我會拯救所有人。”
顯示屏幕上的畫面定格在了男人露出笑容的瞬間,禾生壤宗将手裏把玩的魔方随手丢在了桌面上。
“拯救所有人?”她喃喃着重複了一遍這句話,随後譏諷的笑了起來:“真是無聊的想法。所以說這種眼光短淺的普通人根本什麽都不明白。這種程度與其說做他的項圈,不如說變成我們的阻礙了。”
禾生壤宗像是在詢問屋內的某人一樣說道:“接下來要怎麽做?我提議立即剝奪他的監視官權限,或者直接歸還為一般民衆,并在案件結束後對廢棄的‘獵犬’予以處刑。”
但她的話語似乎遭到了對方的否定。
“兩項都暫時保留……嗎……?”禾生壤宗眉頭微皺,似乎露出了困擾的表情:“确實一方通行對于我們來說具有不可估量的價值,但這次的事件說明他帶來的不安定性已經超出了我們容許的範圍。本來用以牽制他的項圈也開始反抗,現在讓他們并存的風險已經超過了——等等、切換主管權利——?”
随着小小的、仿佛開關被切換一樣的機械聲響起,禾生壤宗的語氣又回歸了平靜:
“正如我之前所講,目前垣根帝督這一個體被單一的複仇情緒驅使,并将案件的原因片面的歸結于一方通行,而調查的進度卻沒有絲毫推進。這點三系也是相同。所以我認為有極大概率無法最終得到我們要的結果。”
禾生壤宗停頓了片刻等待對方回應,然後便繼續說道:
“因此我提議,我們現在應當掌握一系的一切私密行動但不予以阻止。我們所設計的‘項圈’并不是單向的,而是雙向的。”禾生壤宗發出低低的笑聲:“作為最大關聯者的一方通行現在正在我們的嚴密監視下,如果上條當麻真的想要為他洗清嫌疑就必須拿出足夠的證據并抓住真兇,如若找不出則證明我們到目前為止的推論都是正确的——即他們二人帶來的風險大于提供的收益。也就是說,是生是死,全都取決于他們的所作所為與最後得出的結果。屆時我們将會作出決定,這個提議,如何?”
房間內明明沒有任何人說話,但禾生壤宗還是感覺到他們正在不斷地交流、溝通,無數的意見和想法透過這個巨大的網絡傳達到自己腦海中,她是他們的一部分,他們是她的整體。
最終,絮絮的私語停了下來。
“沒有異議。”
她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