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內含國中、高中、獨立宿舍、實習機構一切足以将人培育成英才的設施,占地面積超過普通高中三四倍之多的私立女子學校常盤臺此時正值第一堂課開始的前十分鐘,大量的學生穿過古董一樣華貴的鐵藝大門走向接下來要上課的教學樓。
仿佛精致藝術品般有着端莊儀态的少女們三三兩兩結伴而行,無論是從那身在校外能使無數人側目的米色西服外套和細格子百褶裙,還是不自覺流露出大家閨秀風範的一舉一動中,都可以感受到女子學校的‘特殊性’。
簡直像被擺在櫥窗裏讓人挑選的高級茶杯。自言代號為‘最後之作’的少女提着書包在心裏小聲嘀咕着,一邊苦惱的抓抓頭發,一邊急急忙忙的将裙子上的褶皺捋平。
“禦坂同學——?”
背後傳來的深沉女低音讓最後之作渾身一顫,頭上翹起的一小撮頭發也跟着像有生命一樣抖了抖。
身穿正裝、戴着細邊框眼鏡的女教師正抱起手臂看向她:“關于你最近逃課的事情,我覺得我們有必要好好談一談。”
“我一定會吸取教訓不會再犯。禦坂禦坂假意認錯實則想盡快脫身的對你撒謊……唔——”說到一半最後之作驚恐的将嘴巴捂了起來:語癖說太多一不小心把實話一起講出來了。
在即将被面前的魔鬼教師揪住耳朵提走之前,最後之作的手突然被什麽人拉住了——
“十分抱歉!接下來有重要的課!我會替您好好勸說禦坂同學的!老師再見!”
有着深棕色卷發的少女大聲喊着,飛快的拉着最後之作逃出了糾察風紀的教師的視野。
“校園內禁止奔跑!”不知是因為穿着高跟鞋不方便跑過來還是決定放兩人一馬,從背後遠遠傳來這樣的聲音。
“沒在跑啦!這是競走!競走!”
“陽紀?禦坂禦坂為這份堅固的戰友情感到動容。”被拉着手轉過一條又一條走廊的最後之作茫然的說道。
“這時候還沒忘記你的人設啊。要驚訝還是要動容選一個啦!”全名為高濑陽紀的少女放緩了腳步,将飄到前面的散發攏到耳後。
高濑陽紀,與常盤臺大小姐們給人嬌弱、溫柔的一貫印象不同,是個運動神經十分好的女孩子,個性有些粗枝大葉但很活潑,因為喜歡一切新奇又刺激的東西所以和最後之作算是志同道合的好夥伴。
總算在鈴聲敲響的前一秒走進了教室,第一節的數學課是小組讨論大約有大學難度的數學題然後解出算法。
在國中時接受高中程度的教育,在高中時接受大學程度的教育,在大學時接受能在社會上獨當一面程度的教育,永遠要先人一步,能夠應對所有場面,培養出無論內外都絕對不輸于男性的優秀女性,是常盤臺的教育方針。
“禦坂。”
瞥見年紀足以讓人叫一聲‘奶奶’的數學教師走到了教室的另一端,高濑陽紀假意用筆在紙上寫出複雜難懂的題目,一邊小聲的搭話。
為了追求傳統複古而采用了紙質課本的課堂倒是為她們提供了這種小樂趣。
“嗯?禦坂禦坂壓低聲音問道。”最後之作撐着下巴,懶懶散散的寫出一大列數字。
“這個時候還要帶着口癖啊……”高濑陽紀搖了搖頭:“算了。你知道嗎,最近東京又出現了殺人魔。”
“哎——又是那些沒根據的都市傳說啊……禦坂禦坂感到無聊的回應你。”雖然曾經立志于成為監視官并自以為是的補習了大量的偵探小說,但最後之作對這些民間的‘殺人魔’傳說并沒有太大的興趣。
“不是都市傳說啊。”高濑陽紀在之前寫下的數字上打了個大大的叉號:“文京區的郁文館私立高中*,遇害的是那裏的學生。”
最後之作回憶了一下這個陌生學校的名字,繼續寫着讓人眼花缭亂的公式:“哦……然後呢?”
雖然同屬私立中學,但郁文館高中實行的是和常盤臺幾乎完全截然相反的方針——只要能夠繳納高昂的學費、心理指數在正常範圍,無論學生的品行是好是壞一概收入,在成績上也不做硬性規定,在教書育人方面是相當‘寬松’的學校。
雖然規避了財富集中在少數人手裏形成特權階級,但到底還是存在着這種現象呢。最後之作轉着手中的鉛筆想道。
就像三流學校的普通學生看不起名門學院出身的高材生一樣,對于毀譽參半的郁文館高中,一流的精英學生同樣持着不屑一顧的态度。
高濑陽紀神秘兮兮的說道:“之前不就報道過嗎,有女學生失蹤什麽的。據說昨晚在谷中靈園被找到了,身體被兇手切得七零八落,連趕到現場的警察都被吓得不輕。”
“用上了‘據說’這種模棱兩可的詞語,這件事本身就沒有多少可信度了。真的有這樣惡性的殺人案小道消息怎麽會比電視臺跑的還快呢?禦坂禦坂反駁你。”
“會想着被操縱的新聞媒體播報這種東西本身就是你太天真啦!”高濑陽紀急到不停地在課桌下跺腳:“他們最擅長的就是掩蓋真相,想要從那裏聽到實話才是不可能的。”
“哎——”最後之作困擾的嘆了口氣:“那麽你的那個‘據說’到底是據誰所說的呢?禦坂禦坂不甘心的反問道。”
聽到這樣的問題,高濑陽紀遲疑了一下,臉上流露出有些緊張、畏懼、卻還夾雜着些許興奮的奇異表情。
就說一定是你瞎編的了。就在最後之作想要這樣說的時候,高濑陽紀回答道:
“從……網站上。”
“網站?”最後之作一時間連自己的語癖都忘在了腦後。
“在找東西的時候無意間點進去的、很奇怪的網站,說是真正想要加入的話留下郵箱就會發來密碼,試着這樣做了就真的有了能夠登陸進去的賬號……”
“等等等等——!”最後之作飛快打斷了對方意義不明的自言自語:“從一開始重點就搞錯了!我要問的是,那是個關于什麽的網站?”
“……連環殺手。”高濑陽紀說。
“是那種,類似推理研究社、民間偵探團體、推理愛好者組織起來的對沒有偵破的兇殺案分析讨論的網站嗎?”
“不是……不是那種的……”高濑陽紀輕輕的搖晃了一下頭部,然後說道:“和破案沒有關系……你知道有明星的狂熱粉絲會為了自己喜歡的偶像建立個人網頁嗎?和這個類似。”
“什麽?”
“那個網站,是個關于連環殺手的朝聖地。”
這是一個讓人感到匪夷所思的答案,但最後之作感到驚愕的同時又覺得也在情理之中——
事實上,人們一直在崇拜連環殺手、崇拜暴力、崇拜死亡。
‘開膛手傑克’、‘約克郡屠夫’、‘惡魔的門徒’、‘殺人小醜’、‘密爾沃基食屍鬼’,
從他們對嗜血如命的殺人狂魔命名這一舉動開始,就可以窺見這種扭曲的狂熱深深紮根于人們的心底。
不僅僅是如此,而後人們将這些代表着悲劇與血腥的形象融入文學作品、搬上大熒幕,費盡筆墨将他們塑造成超脫世俗或混沌堕落的存在,并為之表現出的神秘、優雅、癫狂的舉止頂禮膜拜。
部分臭名昭著的連環殺手即便锒铛入獄也會收到來自自己狂熱信徒的信件,內容無非是對殺人的行徑表示認可并極力贊揚他們敢作敢為的人格魅力,甚至有人露骨的表明願意與其組建家庭、繁衍後代。
對連環殺手的仰慕究竟算是群體性的斯德哥爾摩綜合征還是人類與生俱來對力量的單純崇拜,這個問題至今仍舊沒有一個明确的答案。這種仰慕是否算是有害的?雖然确實存在着因狂熱崇拜模仿殺人的極端個例,但大部分‘連環殺手崇拜’都僅僅停留在遠處觀望的界限外,他們會迷戀殺手、會搜集與之相關的信息、甚至會為其辯解,然而将人們劃分在外的最重要的标準是,他們永遠不會跨出最底限的那一步——
殺人。
換句話說,這些人所仰慕的其實并不是連環殺手,而是他們表現出的、足以破壞一切規則束縛、幹淨利落的‘暴力’本身。
人們從不會将自己代入進‘被害者’,而總是将自己幻想為‘加害者’。
被男人抛棄或者虐待、被不講人情的上司責罵、被女人玩弄于鼓掌、被班級的同學孤立欺淩……不管是什麽樣的人在經歷諸多的不如意後都會産生‘如果能殺掉某人就好了’的沖動,但他們畢竟缺乏将其化為現實的勇氣,法律、規定、倫理、道德像一張牢不可破的大網,将所有人包羅其中。
最終撕破了這層束縛的,就是連環殺手。
将自身做不到的事情做到、把不可能變成可能、毫無理由的暴力、殘酷的虐殺,恰好滿足了人們被壓抑的攻擊性。
這樣的說法乍一聽十分的扭曲,但卻又存在着合理性。
每個人幾乎都或多或少幻想過這樣的情景:将看不順眼的上司揍得鼻青臉腫、把不按交規駕車的混蛋從車上拖下來丢到路邊、痛扁對自己指手畫腳的生意夥伴。但實際這樣去做的人屈指可數,他們只是通過構造內心裏的假想敵人擊倒、殺死以排解無處宣洩的壓力。
思及此處,最後之作手中的筆停了下來。
但是,在Sibyl系統監視下的社會裏,人們失去了這樣想象的能力。
只要腦海裏剛剛冒出一點想要傷害他人的想法就會被告知需要治療,人們被迫要用最大的善意去對待別人,無論受到怎樣的對待都要心平氣和,必須保持快樂、穩定、幹淨的人格。
高濑陽紀提起‘殺人魔’這個詞語時仿佛閃爍着動人光彩的神情在最後之作的腦海裏一閃而過。
我們不能殺人,甚至連想象都不可以。
Sibyl系統将有着無限欲求的人的本能壓抑到了最低的層次裏,憤怒、悲傷、痛苦統統被歸類到‘有害’中去,不要說宣洩,就連産生都不被允許。
那麽與之相對的,對解放的渴求也會以更加扭曲的、無比猛烈的形式反彈。
比如,将所有規格外的期待寄托到不正确的、完全不應該存在的東西上……
“那麽時間結束。請每組的三號公布解法。”
老師的聲音突然終止了她的思考從講臺上傳來。
“慘了!我是三號!”高濑陽紀抓着自己的頭發,胡亂翻着課本試圖從上面看出個答案,并為自己剛才開小差的行為懊悔不疊。
“喏。”最後之作将已經得出了最終結論的演算紙推到了少女面前:“帶着護身符吧。禦坂禦坂體貼地為你送上幫助。”
“太可靠了!克隆人小姐!”
“畢竟我可是有着和姐姐大人一樣優秀基因的人啊。禦坂禦坂試着自誇。”
*此處借用了現實存在的高中名字,但方針制度均屬杜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