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對于少女來說,這将成為不平凡的一天。
身為班長的她與往常一樣幫助老師整理好當天提交上來的作業後敲打着酸痛的肩膀将視線投向窗外,卻突然看到一個黑影飛快地從她面前幾公尺的地方墜落,尖叫、重物落地的聲音,少女探出頭,看到少年俯卧在教學樓門前長長的臺階上,血色以他為中心不斷地向四周擴散。
警察在大喊着‘保護現場’,直到凄哀的警笛聲響起時,少女才慢慢的想起:
啊,有什麽人死了。
他就在那麽近的距離與自己擦肩而過。一想到這樣的事實,少女的腦海裏不可思議地湧現了‘是自己殺了他’這樣一個念頭。
不。不是我。
胃部猛烈的抽搐了起來,少女嘔出了一些透明的胃液,在教職員室的門被人推開時不可抑制的放聲大哭。
——
長階上的屍體已經被妥善保管在了運輸車輛中,但是血跡與腦組織仍舊留在灰色的磚石上,像一塊永遠也不會被抹掉的頑固污跡。
教學樓門口整整一圈的自立機讓留在校園內的學生不安地躁動着,上條當麻站在‘屋上庭園’裏,默默凝視着已經斷開的護欄網,以及那一片置人于死地的空洞。
“确認死者為郁文館高中三年級D組學生鈴木朝日。死亡時間為16時30分至16時50分之間。”結标淡希在他背後毫無感情起伏地讀着案情報告:“初步确認原因為護欄網焊接處斷裂導致的意外墜樓死亡。屋上庭園沒有設立監控攝像頭,無法确認是否曾有人與死者同處一處。”
“你認為這真的是一場意外嗎?”上條當麻問道。
“沒有目擊證人、護欄網斷裂、死者身上也沒有外傷,只能說是場意外了吧。雖然鈴木曾經和森本有密切交往是事實,但我們也不能憑這個就說鈴木是死于他殺。”結标淡希說:“‘兇手因為害怕事情敗露畏罪自殺’,說不定還會這樣被對方反咬一口。”
“我剛才看了。”上條當麻的視線仍粘着在護欄網斷裂的猙獰缺口上:“雖然上面有鐵鏽,但實際斷裂的原因卻是外力。”
“就算你這麽說,他們也只會推脫是學生玩鬧時不小心弄壞的吧。”
“和鈴木朝日一起從上面掉下來的東西是什麽?摔成碎片的那個。”
“手機。撞到花崗岩之後就完全散架了,碎片到處都是,收集作業就進行了十幾分鐘。”
“能恢複嗎?”
“問題就是這點。如果要把碎掉的主板芯片連接起來還是做得到的,但是裏面最關鍵的記憶卡卻怎麽也找不到了。沒有那個的話,再厲害也還原不了所有數據。”
轉過身朝電梯機房走過去的上條當麻問:“你認為那東西會憑空消失嗎?”
“記憶卡那種東西雖然很小但卻并不會摔碎,最後應該只會掉在附近,但鈴木朝日墜樓之後現場立刻就被我們所有人保護起來了,不存在有外人會将它帶走。如果不是他自己事先将記憶卡拿出去的話……”
“那就只能是當時在現場的另外一個人了。”
——
少女麻木地盯着熱水杯中漾出的蒸汽,一言不發地坐在沙發上。
“已經沒事了嗎?”面對着的黑發男人詢問道。
聲音不大,卻讓少女的手指輕輕顫抖了一下,她點了點頭:
“嗯……沒事了。”
“樓道裏的監控攝像頭拍攝到你是最後一個與鈴木朝日接觸過的人。所以我想問問你,他在那時候有沒有一些特別的舉動?”
“鈴木……是自殺的嗎?”回憶起少年從自己面前墜落的景象,尤其是在知道那個人是十幾分鐘前還與自己交談過的同學時,少女的牙齒都在不斷打顫。
“現在的推測是……意外。”
交叉在一起的十指緊緊地握住又松開,少女開口說道:“因為老師說鈴木的樣子有些奇怪……以為他生病了,所以叫我去看看。”
“他和你說了什麽?”
“……他說他沒事,還說有重要的事要做,叫我不要打擾他。好像很着急的樣子……”
“手機呢?當時他有沒有拿着手機?”
“是……他在和人講電話,內容我沒有聽到。那之後鈴木就上了樓,我也離開了……再之後……”
少女用雙手掩住自己的臉頰,但淚水還是從指縫間不斷的滴落:
“如果我當時……有叫住他就好了……那樣……意外就不會發生了、都是我害的……”
上條當麻走到少女的身前,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做的已經夠多了。你不需要為任何人的死負責。”
“但是……但是如果我——”
“一切都會過去的。”
——
“這是第四個人了。”
在離郁文館高中稍遠的坡道上,将車隊停下的上條當麻望着已經縮小的郁文館高中說道。
近四個小時的取證已經讓周圍的夜色無比深沉,雖然警察已經完全從裏面撤出,但那座中學現在仍燈火通明,恐怕校方正在努力地想盡辦法将臺階上的血跡清洗幹淨。
明天清晨,就會再也找不到有人曾消逝在這裏的痕跡。
“你認為這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嗎?”土禦門元春在護送車裏用通訊裝置問道。
“森本晴子和鈴木朝日在過去的一周裏很密切地交往過,然後森本晴子死了,在我們調查的時候鈴木朝日恰好也死了。他在死前和某個人通過電話,而最重要的記憶卡丢失了。放學之後他去屋上庭園做什麽呢?又去護欄網前做什麽呢?”上條當麻重新引燃了發動機的引擎:“鈴木朝日死前,我見過他一面。在對視的時候,他很害怕。我知道那不是對‘有人死了’這件事感到害怕,而是因為‘有人死了,是我的錯’而感到害怕。”
“從犯?”海原光貴問。
“色相顯示他最近的壓力很大。我想他應該沒有參與殺人,而是無意識的做了一些事情或者受到欺騙,導致了森本晴子的死亡。”
“那麽就是滅口。”
“他不該殺掉鈴木朝日。”
“你說兇手?”
“嗯。他在朝死路裏走。”
便攜終端突然響起收到簡訊的鈴聲,上條當麻粗略地打開看了一眼,驀地停止了呼吸。
感受到護送車突然開始加速的土禦門元春詢問道:“阿上?怎麽了?”
“是麥野執行官。又有一個女孩失蹤了。新宿區山吹高等學校,安井久枝,上周周六說要去朋友家借住,之後便杳無音信,最後一次出現是在文京區的須藤公園附近。現在整個安全局都出動在尋找她的下落。”
然後——
淩晨3時22分,安井久枝的屍體在臺東區上野公園被發現。
——
這個房間的燈光仍然二十四小時不分晝夜的亮着,因而無法使人感覺到時間的流逝。
“喂,去看他一眼啦。如果昏過去了就潑點涼水讓他清醒一下。”
“這種事一定要全都丢給我做嗎?”
不遠處的男女正在無謂的争吵,不過在一方通行擡起頭看了他們一眼之後便停了下來。
二十四小時、不,恐怕比這還要長。
被持續剝奪睡眠與之前頭部受創似乎産生了連鎖反應,一方通行現在只要稍微動一下,眼前就會天旋地轉的晃個不停。
現在的自己可能真的狼狽到不像話。
心裏想着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分散注意力,一方通行卻隐隐約約聽到了走廊中有人快步接近的聲音。
是那家夥回來了嗎?
腳步聲一次比一次清晰,也一次比一次沉重,像是要将全部的不滿都傾瀉于地面一般。
在富有節奏的聲音終于停下來的時候,房間的大門被以極大的力氣一把推開,門板撞擊牆壁産生的巨響讓一方通行一時間能聽到的只剩下了耳邊的嗡鳴。
全身被像是冰塊一樣的冷冽氣息的包圍着,垣根帝督大步走到了一方通行的面前,不由分說地抓住了他的衣領,像是拽着根本沒有生命的死物一樣朝門外走去。
穿過半個刑事科的樓層,在冷風從玻璃門後呼嘯而來時,垣根帝督加快了步伐,用力将一方通行按在了露天陽臺的玻璃護欄上。
脊背砸在了堅硬的欄杆上,劇烈的疼痛讓一方通行差點窒息。
“你的同謀,到底在哪裏?”
垣根帝督問道。
一方通行咬咬牙,露出一個挑釁的笑容:“……你那麽自信,就自己去找啊。”
他的話音剛落,摩擦着欄杆的疼痛突然加劇,一方通行的大半個身體已經完全騰在了空中,唯有垣根帝督抓着他衣領的那只手維持着不至于讓他跌落的狀态。
“你的同謀,到底在哪裏——?!”
垣根帝督的問話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性,只是在癫狂的大吼大叫。
一方通行默默的看着倒過來的廣闊城市,明明夜空漆黑一片,卻有無數人工的燈光強迫它亮起,到處都充斥着五彩斑斓、絢麗到讓人惡心的光芒,只要堕落進去,就會被腐蝕的連骸骨都一并消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垣根帝督驚愕的看着面前生命受制于他人卻毫無顧忌放聲大笑的男人,他全力張開了自己的雙手,像是随時會以最完美的姿态墜落下去,說道:
“如果你想那麽做,就去做吧。”
垣根帝督的手指輕輕地、松了一下。
“但是——”
一方通行像個勝利者那樣笑着説:
“不要忘記,你輸了。像個喪家犬一樣夾着尾巴躲回去,看着別人找出答案吧。”
在一方通行的衣領即将脫手而出,身體慢慢朝地面下落的時候,垣根帝督不顧一切地抓住了他。
“只是這樣就被動搖,你又輸了。”
被從生死線上勉強拉回來的一方通行在雙腳觸及到地面時說道。
生與死,感情與理智,全然被人玩弄于鼓掌間。
無數次的失敗。
無數次的。
無數次。
在那一瞬間,垣根帝督聽不到任何聲音,也沒有任何的感覺,寒冷的物質像是突然凍結了胸腔,充塞了大腦。
抓住他。
殺了他。
‘喀啦——喀啦——’
破裂的聲音接連不斷的響起,垣根帝督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只是感覺金屬義肢仿佛有了自己的生命一樣,拼盡一切的想把眼前的男人毀滅。
“監視官——!住手——!你會殺了他的——!”
垣根帝督只是冷漠的看着這一切,直到有人攔在他的面前。
“他在說謊。”
一方通行扶着玻璃幕牆,像是身體已經徹底崩潰般的跪在了地面上,表情極度的痛苦,零星的紅色從他嘴角溢出來。
“他是裝出來的——!”
“別碰他!肋骨斷裂、不、血氣胸——最嚴重是肝破裂或者脾破裂!去叫那個醫生過來!”
從一方通行口中湧出了大量血液、伴随着每次幹嘔和咳嗽不斷地滴落在地,讓人不禁懷疑一個人身體裏是否有那麽多血可以流。
這是報應。
沒錯。
木然站在原地的垣根帝督看到眼神已經開始潰散的一方通行對他露出了一個殘酷至極的笑容。
那神情只是在對他說:
你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