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上條當麻走進羁留病房時,一方通行正靠在已經調好角度方便他坐起來的床背上遠眺窗外,他的額頭上纏着繃帶,左手被護臂吊帶挂在胸口,從病員服外隐隐約約可以看到固定帶的輪廓。
從那張波瀾不驚的平靜側臉上,旁人根本無從想象他之前受到了怎樣的對待,但上條當麻卻真實的感覺到了,一直以來被壓抑着的痛苦和無力感在心中爆發,像決堤的洪水一樣瞬間将他淹沒。
深吸了一口氣将所有複雜的心緒抛在腦後,上條當麻走進了病房:“你的傷已經可以坐起來了嗎?”
注意到上條當麻的一方通行似乎吃了一驚,在無意識中将腰部挺直了些。
“這種小傷也不至于動彈不得,我還沒脆弱到那種程度。”一方通行惡劣的笑了笑。
“但那畢竟不是休息一下就能愈合的傷吧。”
“你看呢?”
片刻的對視後,一方通行冷漠地別開了自己的視線。
“抱歉。現在還沒有能把你救出來的辦法。”
“如果你還想把我救出去的話就不該在這裏浪費時間,把注意力集中到那兩個剛死掉的小鬼身上如何?”一方通行反問道。
帶刺的話語讓上條當麻忍不住垂下了頭,然而此時他看到病床旁的垃圾桶裏被人随手丢進去了一整套的輸液器,針尖還留在上面,慢慢的滲出透明液體。
看着源源不斷滴落的藥液片刻,上條當麻突然擡起了頭:“你還記不記得上次和我說過的,四年前的那件事。”
一方通行反應不及的愣了一下,眼神突然有些急切:“四年前怎麽了?”
上條當麻輕輕地歪頭:“為什麽這麽吃驚?最初不是你提出來的嗎?”
“我怎麽可能每件事都記得那麽清楚。”一方通行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将頭別到另一側。
“啊。”上條當麻一副苦惱的表情敲了敲自己的額頭:“确實是我太大意了。醫生說你失血過多需要補充水分,稍微等一下。”
一方通行想要阻止他,但男人卻已經先一步離開原地去飲水機旁用一次性杯子接了水回來。
“不喝嗎?醫生說你大概會感覺到口渴之類的。”
被面前的男人用極其無辜的眼神盯着,一方通行猶豫地擡起頭看了他一眼,最終還是順從地接過了杯子,将嘴唇貼在杯緣處啜飲了一口。
“這樣總可以了吧?”一方通行有些惱怒的将杯子推回了上條當麻的面前。
“可以啊。”
男人溫和的笑着,卻出人意料的将帶有熱度的水整杯打翻。
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讓一方通行完全不知該作何反應,直到濡濕溫熱的觸感已經透過薄被抵達皮膚時他才終于想起将濕透的布料掀開。
但在那之前,他的右手被上條當麻抓住了。
一方通行條件反射的舉起了左手想要推開面前的男人。
“你的左手,我親眼看到它被垣根帝督踩斷。現在已經沒事了嗎?”
語氣平淡的問題讓一方通行渾身巨震,宛如被抵住要害一般僵在了原地——
在問出問題的那一刻,面前男人像是要将其直接捏斷一樣愈發用力地抓住自己的右手,他的眼神突然變得冰冷異常,幾乎不帶一點感情的從高處睥睨着自己,無形的壓迫感仿佛化作了有形的實質一樣填充到了房間的每個角落,若真的要去形容的話,那完全不應該是上條當麻這個人該有的氣息。
“你到底是誰?”
上條當麻問道。
“你在說什麽?!放開我!”
“不用再演戲了。你已經暴露了。”上條當麻忽然露出了一個柔和的笑容,一字一句的說道:“被垣根帝督囚禁了一天兩夜的你為什麽會知道又出現了新的受害者。垃圾桶裏明明有輸液器,但你的手臂上卻根本沒有針孔。四年前什麽都沒有,你根本什麽都沒和我說。最重要的是,你不應該喝那杯水。”
停頓了一下後,上條當麻用最冷靜的語調說出了最殘酷的話:“我不準備浪費時間在你身上,剩下的會全部交給支配者解決。所以我只問最後一次——你是誰?真正的一方通行在哪裏。”
可能是被秘密轉移了囚禁地點,最壞的結果是已經死亡,無論怎樣,現在面前的這個冒名頂替者都是為了穩住自己才被安排在這裏的。
是誰做的?
垣根帝督?安全局?還是Sibyl?
無論是誰,一方通行又将像六年前那樣毫無理由的消失。
就像是為了證明自己的決心一般,上條當麻開始将‘一方通行’的手臂朝完全違背人體結構的方向扭去。
在關節即将達到承受極限的時候,‘一方通行’呼救一樣的開口了:
“海原。我是海原光貴。”
他幾下掙開了綁住左手的護臂吊帶,只是輕輕在面孔上抹了一把,那層屬于‘一方通行’的僞裝就被剝落下來。
上條當麻有些震驚地松開了桎梏着海原光貴的手:“為什麽會是你?”
周身的壓迫感忽然間煙消雲散,但上條當麻過于平和的氣息和剛才判若兩人的舉止稍加對比産生的不協調感卻更加讓人感到恐懼,海原光貴揉了揉差點被扭斷的右手:“我幫他逃了出去。就是這樣。”
“……逃出去?”上條當麻呆呆地咀嚼了一下這個詞的含義,立刻不可遏制的怒吼了起來:“為什麽要幫他逃走——?!”
這樣一來他為了救他所做的一切不都前功盡棄了嗎?
這樣一來不就等于承認了自己的罪行了嗎?
這樣一來……
不就再也沒辦法挽回什麽了嗎。
聽到這個問題,海原光貴一反平日裏溫文爾雅的模樣,露出了可以說是殘酷嗜血的笑容:
“因為他向我保證了。只要逃出這裏,無論天涯海角,都會把四年前那起案件的兇手殺掉。”
上條當麻用痛苦至極的聲音輕輕問道:“為什麽……”
為什麽不能彼此理解?
為什麽一定要互相欺騙?
為什麽沒有人相信最後可以迎來完美的結局?
“大道理大家都是知道的,監視官。但是道理,說到底也就只是道理而已。不能起死回生也不能抹平創傷,更不能抹消仇恨。”海原光貴坦然的從病床上走了下來,将雙手遞給上條當麻:“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接下來可以聽憑您的處置。最後的最後能幫喜歡的人複仇,這樣的人生倒也不壞。”
“那假如說——”
上條當麻用力的搖了搖頭,臉上的表情似乎是在笑,卻又無比悲戚:
“假如你放走的那個人,就是兇手呢?”
——
“那個該死的老女人——!”
垣根帝督像發怒的雄獅一樣吼叫着,因為熊熊燃燒的火氣無處傾瀉便一腳踢在了垃圾桶上。
心理定規已經見怪不怪的聽他大喊大叫,并出言提醒道:“不要破壞太嚴重哦,不然財務科一定會來找麻煩的。”
“我管他們去死。”
真是沒辦法溝通的家夥啊。
在心中無奈的嘆了一口氣,心理定規轉而尋找了別的話題:“話說,你剛才去做什麽了?”
“做什麽?在被那個女人訓話!”
“是啊,那之後你不是去羁留病房然後又去樓下了嗎?”
聽聞這話的垣根帝督像是看到了驚奇的事物般盯着心理定規,說:“你在那裏胡扯什麽?我剛剛從局長辦公室回來。”
空氣突然安靜了片刻。
“但、但是……我确實看到你站在電梯外面,然後還……”結結巴巴辯解着的心理定規語調一轉,質問道:“不是你們聯起手用虛拟投影耍我吧?”
垣根帝督愠怒的對她大吼:“我現在看起來有那種心情耍你玩嗎?!”
心理定規呆呆的看着面前勃然大怒的垣根帝督半晌,顫抖的手指指向羁留病房的方向:
“那……剛才那個人是誰?”
本應該在另一個地方的人卻出現在了自己面前,詭異的經歷讓心理定規心底湧起一股寒意,但就在此時,她突然回憶起了自己所見的‘垣根帝督’臉上似笑非笑的惡劣神情。
那個氣息,有哪裏不對。
不只是如此,就在正面相遇的時候,如果是真的垣根帝督的話恐怕不會大費周章的繞過面前的自己,而會選擇粗暴的把擋到自己的走路的障礙物丢到一邊。
那個‘垣根帝督’的左手始終放在口袋裏沒有拿出來,步子也走得很慢。
一開始心理定規以為他只是無所事事随意的散散步,但如果……他是受身體狀況所迫不得不這樣呢?
“是一方通行。”喃喃自語着的心理定規站了起來。
一頭霧水的垣根帝督也逐漸從這寥寥數語和心理定規的反應中有了某種猜測:“譽望萬化!把羁留病房走廊的監控視頻給我調出來!”
黑發的男人道了聲是便立刻操作起電腦,一分鐘不到的時間,辦公室最大的投影屏幕就被不同的畫面分成了同等大小的十六塊。
本不應該存在于此處的‘垣根帝督’出現在了畫面上。
雙手插在口袋裏,他閑庭信步一樣的穿過走廊,走到了電梯前,和突然出現的心理定規對話,然後繞過她走入電梯。
“電梯裏的監控探頭只錄下了一小部分視頻,剩下的數據全都因不明原因損壞了。”譽望萬化說着輕輕敲擊了一下回車鍵。
在短短只有不到五秒鐘的電梯監控錄像內,好整以暇靠在電梯壁上的‘垣根帝督’,或者更準确的來說是一方通行,向在正對着他的電子攝像頭笑着揮了揮手,那樣子簡直像是——
“告別一樣。”心理定規臉色發白的低聲道。
‘他現在很安全。’
瞞過了真正的肉眼與監控探頭的人臉識別,大搖大擺的乘着電梯走上逃亡之路。
垣根帝督雖然沒有說話,但充滿硝煙氣息的殺意在不斷擴散,房間裏的所有人都被吓的不敢作聲。
“這是現在羁留病房的監控。”譽望萬化将最後的錄像播出來,小心翼翼地說。
在四處都是白色布景的畫面上,上條當麻正提着‘一方通行’的手臂,毫無憐憫的質問道:
“你到底是誰?”
——
“假如你放走的那個人,就是兇手呢?”
當二系的執行官破門而入的時候,海原光貴唯一能記得的就只剩下了這句話。
就算被反剪雙臂按在地面上,他也想不起來應該做出什麽反應。
這是他的計策嗎?
這是對我不信任的報應嗎?
這是為你一切努力付諸東流的報複嗎?
無論如何去想,也找不到答案。
也許确實是自己做錯了,但是——
“你的話是什麽意思?你知道兇手到底是誰的對吧——?!”
海原光貴努力遙望着與自己僅有幾步之遙的男人,想從他口中獲得求證。
“這次請你們不要再動用私刑,一次失去兩名執行官我會很難辦的。”上條當麻仿佛從未聽到那句問題一樣平靜的對垣根帝督說道。
“是你幫他逃走的對吧。”垣根帝督說。
“如果那麽想你會感到寬慰的話。”
“他必死無疑。你就準備好收屍吧。”
“怎樣都好了。我只想讓這一切快點結束。”
語畢後,上條當麻便再無牽挂的轉身離去。
“回答我!兇手是誰——?!監視官——!”
他盡可能的忽略掉背後那聲像是能将自己靈魂撕裂的、困獸一般絕望的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