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坂口由美子瘋了。

當上條當麻一行人趕到的時候,這個曾耍弄一切心機手段試圖隐瞞兒子罪狀的狡猾女人已經與癡呆的病人無二,她毫無理由地大哭大笑,嘴角流着涎液,叫喊着‘宏樹快逃’。

房間中檢測到了一方通行的足跡與指紋,從唯一正常的小柳雅治口中,他們得知這個男人獲悉了坂口宏樹的方位,此刻恐怕正向那裏趕去。

文京區千駄木東阪下齒科醫院。

就在上條當麻等人也将驅車出發趕往此地的時候,初春飾利發來了聯絡:

“監視官?時間緊急我就直說了,在田端五丁目原田端小學附近發現了茵蒂克絲小姐手機的信號!我已經把信號源同步到您的便攜終端上了!”

“我知道了。”上條當麻平平淡淡地應了一聲,便挂斷了電話。

“阿上,是新的消息嗎?”将被逮捕的坂口夫婦交予結标淡希看管,土禦門元春得出空來擡頭問道。

“嗯。”上條當麻原地站着,如水般平靜的臉上看不出悲喜。

“那就出發吧?再等下去不知道會出什麽意外,況且已經比一方通行晚了一步……等等,阿上你要做什麽?”

土禦門元春的話說到一半,變成一種帶着警惕意味的質問。

因為上條當麻正從腰間的槍套中拔出支配者,對準他。

“對不起,土禦門。”

上條當麻說道:

“我不能讓你們跟我一起去。我不能讓任何替Sibyl賣命的人和我一起去。哪怕是你們。再這樣下去,一方通行遲早會迎來毀滅,他想殺了坂口宏樹然後自殺,我不能看着他毀了自己,我也不能看着Sibyl再次把他從我身邊帶走,所以我只能一個人。”

“所以你就要一個人孤身犯險嗎?!”

“我只能這麽做了。我已經通知了三系的人來接應,你和結标只要守在這裏就好,接下來的事情我會全部解決。相信我。”

上條當麻一步步後退到車子的駕駛室門前,将手中的支配者放在地面上。

不等土禦門元春追上來,他便已經啓動了車子,絕塵而去。

車窗兩側的景色被拉成模糊的彩色線條,飛快地向後退去,空氣中開始彌漫着水汽,灰塵的氣味中混雜了泥土的腥氣,陰沉的天空讓一切都沉浸在一種沒落的氛圍中。

暴雨将至。

上條當麻确認着自己記憶中地圖的形狀,将身上能夠定位的手機、便攜終端盡數取下來扔在了副駕駛上。

與此同時的安全局綜合分析室中,初春飾利正經由坂口由美子的信息端口清查着可能存在的線索。

她将訪問記錄不斷向下翻動,随後,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一幕發生了:

在安全局存檔的情報科副科長坂口由美子的信息端口中,從一個月前開始密密麻麻地填充了幾萬條關于同一個人信息的訪問記錄。

基本信息。

家庭住址。

親屬朋友。

活動路線。

履歷檔案。

醫療檔案。

經手案件信息。

這個端口事無巨細地觀察着這個人的生活軌跡,像一雙躲在單向透光玻璃後的眼睛,充滿惡意地觀察着他的人生。

而這些密密麻麻的訪問記錄、無與倫比的惡意,最終全部指向了同一個人——

上條當麻。

“不會吧……”初春飾利渾身蹿起毛骨悚然的寒意:“從一個月前、監視官就被盯上了……?”

這個連環殺人案的最終目标,是他?

天空湧動着滾滾雷光,濕氣讓衣物全部黏糊糊的貼在皮膚上,陰暗天色下的廢棄區劃寂靜的仿佛一片死地。

上條當麻穿梭在灰色的小巷中。

臨行前便攜終端似乎響了起來,但是他早已沒有去處理其他事務的餘裕。

目标的田端小學廢棄已久,外牆已經破敗不堪,剝落的牆皮像是蛇蛻一樣松松垮垮地挂在灰黑色的石壁上,昔日色彩鮮豔的彩繪如今因褪色顯得格外吊詭,畫面被空氣腐蝕的盡是空洞,使開口大笑的孩童更像青面獠牙的怪獸。

突然,上條當麻聽到了從遠處傳來的、單調地重複着的手機默認鈴聲。

那毫無疑問是茵蒂克絲的手機。

他快步向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

閃爍着慘白色光芒的手機屏幕在陰暗的角落裏一亮一滅,上面顯示着的是一個他從未見過的陌生號碼。

雨開始下了。

上條當麻彎腰撿起茵蒂克絲的手機,拂去上面沾染的泥土和水漬。

來電顯示中止了。

背後響起電流燒灼空氣發出的噼啪響聲。

瞬間,上條當麻感到強烈的灼痛從背部炸裂開,手腳的肌肉迅速麻痹,皮膚失去了正常的知覺,呼吸也突然變得困難,眩暈席卷了掌管一切行動的頭腦,還未來得及完全轉身看到背後的襲擊者,意識就已飛速地沉入了黑暗。

最後留在記憶中的,是少年仿佛捕捉到草叢裏的青蛙般愉快的笑聲:

“抓到你了——”

于是上條當麻也露出了一個不為任何人察覺的笑容:

我也是。

——

坂口宏樹六歲那年,被Sibyl系統識別為對社會有巨大威脅的潛在犯。

也就是從那一刻開始,命運改變了他。

偶爾他會想,到底是因為被确認為潛在犯導致自己的人生發生了偏離,還是已經脫軌的人生讓自己最終成為了一個潛在犯。

無論怎樣,社會都在名為坂口宏樹的這個人身上,打上了一個大大的‘不合格’标簽。

就像甄別不良貨品一樣,從頭至尾否認了他的誕生。

母親坐在隔離設施外的探視室以淚洗面,像是無聲地責怪着他從不知何時開始歪曲的人生,至于父親,從他被确認為‘不合格商品’後,從未見過父親。

他是被釘在這個家庭恥辱柱上的一員。

在這個人人都可以幸福的世界裏,哪裏才是你的容身之所呢?

幼年的坂口宏樹時常問自己。

這個答案縱使母親帶來了可以将他從監牢中拯救出來的方法後,也依舊沒有找到。

“宏樹,你聽好了。這個儀器能幫助你過正常的人生活,但是這是媽媽違反規定才能拿出來的,所以不要和任何人說,這就是我們之間的秘密。只要有了這個,宏樹一定能回歸正常人的生活的。”

久違地見到陽光的那天,母親的話仿佛依然在耳畔回響。

那是救贖嗎?

在坂口宏樹看來,那依然是否定。

坂口宏樹不是個正常人。

坂口宏樹遲早有一天會成為殺人犯。

坂口宏樹是被這個社會抛棄的、可悲的失敗者。

令人窒息的、仿佛另一個無形牢籠般的否定。

他就像個被關在籠子裏的珍奇異獸。

叫形形色色的人看着、指點着,去感激、珍視他們那來之不易的平凡人生。

憑什麽?

坂口宏樹那幼小的心中猛然爆發出一股非同尋常的憎恨。

他憎恨眼前所見的世間一切。

憎恨在母親的懷抱中牙牙學語的幼兒。

憎恨甩着書包與同伴說笑着走向學校的同齡人。

憎恨提着公文包在擁擠的道路上匆匆來去的男女。

憎恨在夕陽下互相攙扶走向家中的年邁夫婦。

誰來都好。

來撕碎他們。

殺了他們。

讓他們也體會一下無能為力的痛苦,被全世界抛棄的痛苦,人生被全盤否定的痛苦!

憎恨這株渺小的嫩芽,在坂口宏樹的胸中日益長大,直至破土而出。

最初的契機是怎樣的,坂口宏樹早就已經不記得了。

若要用那些所謂專家的話來講,恐怕要談及幼年虐待小動物和放火的經歷,不過太久遠的事情回憶起來也有些困難。

要細數的話,便是從與那名陌生警察的相識開始。

彼時他正籌劃着自己的殺人初體驗,好不容易找到了在廢棄區劃游蕩的女孩子,卻被那個家夥輕易地破壞。

在混亂中暗自從人群中退走的坂口宏樹于是默默地記住了那張年輕的臉。

再之後便是與鈴木朝日——一個除了建立網頁寫帖子卻一無是處的家夥的相識了。

“要報複攪局的警察?真的假的?這玩的未免太大了吧?”

某一日的天臺上,一臉膽小愚蠢相的鈴木朝日驚訝道。

“你還真是啰嗦,有沒有類似的案例直說不就好了,殺人狂狂熱粉絲?”

“不要用那種稱呼來叫我啦。”鈴木朝日想了想,接着說道:“如果要說的話,日本還真的有這麽一個人,不過我這裏的資料有限,如果你能用你母親的情報科權限仔細查一下的話,可能會發現更多消息。”

“說正題?”

“「狂宴」這個詞你聽過嗎?”

于是,一個複雜的計劃就以這樣近乎兒戲的方式決定了。

最初的鈴木朝日什麽都不知道,只是如一個傻瓜般輕易地将網站的管理權限交給了坂口宏樹,接下來的挑選被害者、尋找犯案時機、殺人、肢解、抛屍,都由他自己完成。

殺人比想象中的要簡單許多。

起初只是試試手,當那名女孩瞪着驚恐的大眼睛流淚、哭泣、細數自己的錯誤祈求他原諒時,無所不能的膨脹感從坂口宏樹的心中誕生了。

對,我就是想看着你們卑微至此的樣子。

想看淩駕于我之上的你們低賤入泥土裏的樣子。

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只将要化繭的蝴蝶的幼蟲一樣,拼命地剝奪綠葉勃勃的生機促成自己的新生。

原來殺人是一件可以帶給人如此權力感的事情。

坂口宏樹在忙碌的警察找上學校的時候高興的簡直想要放聲大笑。

是我做的。

都是我做的。

你們解不開的謎題、恐懼的陰影,都是我。

全部都是我!

可惜他所有的好心情全部被那個膽小鬼、鈴木朝日的電話破壞了。

他在電話的另一端戰戰兢兢、用仿佛快要哭出來的語氣質問自己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這個家夥,不行。

溫言安撫着對方情緒的坂口宏樹在心中冷漠地想道。

放着他活下去的話,遲早會壞了自己的事。

“放心。我現在在屋上庭園。詳細的事情,等你來了再說吧。”

鈴木朝日直至死前都維持着那可笑的、迷茫的表情。

坂口宏樹将他約上屋頂,以要銷毀通話記錄為由要來了對方的手機,從裏面摳出了存儲了關鍵信息的記憶卡——

他可不傻,單純删除通話記錄,那群警察有一萬種方法恢複掉已經被删除的資料,這個時候從源頭掐滅不詳的火苗才是正道。

“喂,你要做什麽?那裏面有很重要的東西!”

鈴木朝日見他這樣做,忙不疊地沖過來想要搶回自己得到手機。

坂口宏樹便笑着将手中的電子設備扔向屋上庭園的欄杆外。

視手機中信息如珍寶的鈴木朝日在手機摔出天臺的前一刻扒住欄杆将其抓在了手裏,剛剛露出一個欣喜的微笑,然而令他沒有想到的是,屋上庭園的欄杆發出了一聲扭曲的噪音,斷了。

直到死,他大概都永遠想不到,那欄杆的焊接部分早已被人為的截斷了一半吧。

坂口宏樹心情好的幾乎想要哼起歌,他摘下戴着的白手套,放進自己的口袋裏。

鈴木朝日全然沒有在意他這戴了手套的雙手,也算是笨得死得其所吧。

接下來便是一片平坦的複仇之路。

再也沒有人能夠阻止他。

再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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