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7
“你等等,我和你一起。”盛寧低聲幫女教師打了電話,站起身走在山以寒的前面微微側身:“這幾天溫度這麽高,武清明可能不太好看。”
山以寒挑挑眉不予置評,倒退一步跟在盛寧身後。
校長室的門開了一條縫,靜靜等待着被開啓。
盛寧下意識回身看看山以寒,擡手示意她留在原地,推開了門。
死者就坐在沙發上,仿佛老早就在等待着每一位訪客。
——看不出來是不是武清明了。
已成巨人觀。
死者整個人像是被氣球吹起來一般,衣服緊繃繃在身上,仿佛下一秒就會被撐破。
口唇外翻,舌尖吐出,皮膚已經呈現出污綠色。
試想一下,且不說在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推開門看到這一幕,就是推開門那一瞬屋裏混合的味道由頭澆到尾,死者已矣體味不滅——
怨不得女教師最後是爬着回去的。
“武清明——”山以寒在門外等了許久,沒有聽到盛寧招呼自己,直接推門,瞥到死者瞬間關門藏身門外:“嘔——”
一個小時後,警車和法鑒部門的車将整個教學樓圍了個水洩不通。
盛夏時節,所有人穿着腳套手套口罩護視鏡圍在狹小的校長室裏,不多時便有工作人員出來嘔吐。
“太滑了...”兩位法醫帶着手套抓了幾次,都無法将死者轉移至擔架。
“我來幫手。”任力湊到法醫身邊,三個人一個負責肩膀一個負責腳,任力負責腰還在奇怪湊近看:“咦,死者的肚子怎麽動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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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
未等法醫提醒,屍體的肚子被腐漲的氣體撐破,死者的衣服扣子徑直崩在他的臉上,肚子裏的污物全部流在胸前衣服上。
“啊——嘔——啊——嘔——老大——”
正在屋裏檢查的盛寧循聲回到沙發,只看到一個綠色怪物沖自己狂叫,下意識別過臉蹙眉:“什麽東西?”
“是我啊,我被受害者襲擊了——”任力苦着臉邊吐邊哭嚎着:“我這算不算工傷——”
“別吐別吐,咽回去,不能污染了現場——”兩位法醫小心翼翼的拿紙袋放在任力嘴邊,依然小心翼翼道:“快快快,讓給車裏鋪上塑料紙,不要讓他碰任何人任何東西——”
盛寧無奈的搖搖頭,看到站在門口默默望着自己的山以寒:“你怎麽還在這裏?”
“part4還沒出來。”
“是,我們這次總算走在他們前面了。”今天的調查幾乎可以确定兇手的動機和嫌疑,算是近了很大一步。
“攝像頭。”山以寒用手機電筒在屋內繞了一圈,回身望着盛寧提醒道:“如果是你,你會将攝像頭裝在哪裏?”
“——如果是我,一定會将攝像頭放在一個既隐蔽又能看到報案人或者警察驚慌失措的臉的地方。”
未等山以寒說完,盛寧手指在沙發側面的栀子花葉裏翻了翻,眼神一狠,手心裏已經掉落一顆攝像頭!
“上面的燈還亮着!”
不知不覺,已經淩晨兩點。
山以寒靠着牆擡手遮着嘴打了個哈欠,扭扭已經僵硬的脖頸,輕輕眨眨眼,靠自己的力量将快要掉下來的隐形眼鏡憋回去。
遠處盛寧抱着胳膊蹲在校長室的地上,和其他的法證人員蹙眉說着什麽。
明明已經工作了三十個小時,他卻好像還在發着光。
山以寒忽然想起什麽,輕輕笑笑,抱着胳膊轉身要走。
“你去哪?”盛寧正和其他人談論兇手是否留痕,餘光發覺前面豁然開朗,原本站在門口陪伴自己的人消失,立刻追了出去。
“大哥,這麽晚當然是回家睡覺了,我又不是南孚電池。”
“你等等我,我送你。”盛寧沒有聽明白對方話有所指,不過他已經習慣山以寒思緒快捷,也并不介意她如何看待自己。
“等你不是還得時間,我自己叫車就好。”
“姚局說了,讓我看着你。”
“姚局還說了,讓你盡快破案。”
盛寧擡手,銀色手铐輕輕搖晃。
“有這個必要嗎?”山以寒無奈的雙手叉腰低聲說了前一句,升高音調在走廊大喊發洩:“就不能有話好好說嗎?”
車在淩晨的燒烤攤門口停了下來。
“唔?我家啥時候搬到烤肉攤了?”山以寒眼睛已經有些睜不開,實在不明白盛寧葫蘆裏賣什麽藥,說不定對方是故意折磨自己,好讓自己遠離案件遠離他。
“你之前說你餓。”盛寧已經關門朝燒烤攤走去:“這個時間沒什麽選擇,你将就吃點。”
“我...我勒個去。”山以寒早就忘記之前的話,她別過臉無奈嘆了口氣拒絕:“餓過頭了,能不能先睡覺。”
陡然覺得身邊氣氛靜止,這才看到旁人望着兩人的眼神有些high。
“我餓。”盛寧回身看了她一眼,歪歪腦袋眼神示意她坐下。
山以寒是真的有些累,她望着面前盛寧撥弄滿滿一盤肉,好笑又好氣:“我晚上不吃,你吃吧。”
“那你喝粥。”
“都說了我什麽都不吃!”山以寒覺得盛寧鐵定腦子有泡,堅決執行姚局要求——惡心自己成全案件政策,只要讓自己生氣,盛寧可以超長待機八百年:“盛寧你別以為——”
“對不起。”盛寧坐在山以寒面前,深吸一口氣垂下眼一副悉聽尊便的可憐巴巴:“我...對不起。”
山以寒藏在桌下的手指狠狠扣在手心,她咬着嘴唇半晌沒有說話。
盛寧也沒有說話,只是輕輕一遍又一遍的道歉。
夏天的夜裏,風可以很溫柔,很安靜,也可以很刺骨。
山以寒沒有回答。
半晌,她擡起手用筷子将面前對方給的肉大口的塞在嘴裏,嚼也不嚼的往肚子咽。
“山以寒,你別這樣,你會撐壞的——”
“吃完了,可以回了吧?”
留了酒店地址,山以寒幹脆閉上眼睛。
車窗外風聲飒飒輕柔拂在她的面頰,一如十五年的夏天。
“姐,姐姐,全世界最漂亮的姐姐——”十五歲的山以寒比現在更圓潤一些,說話像是唱歌一般帶着可愛的腔調。
“不要叫我。”十六歲的山以暖正在房間化妝,看到鏡中映出一個圓腦袋,言語拒絕,嘴角卻已經上揚。
“我的姐,你今天好漂亮啊。”山以寒根本沒有聽對方的話,沖進來雙手撐着下巴,崇拜的觀望對方化妝:“這麽好看的人應該去參加歌唱比賽。”
“嗯?”山以暖被妹妹的甜言蜜語哄的開開心心,不過還是可以聽出對方的有所要求:“又想讓我做什麽?”
“姐,”山以寒每次叫姐的時候,音調在口中卷了一下,就像是含了塊糖,可愛又好聽:“我們學校在臨校有籃球比賽,你開車帶我去呗。”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山以暖放下手中的睫毛刷,沖妹妹做了個鬼臉:“山以寒你連乒乓球都不會,要是讓咱媽知道你追男生,打不斷你的腿——”
“哎呀——”山以寒整張臉漲的通紅,手足無措卻憋不住的笑:“哎呀我的姐——你是不知道,他真的很帥很帥的!學習好長得帥,可完美了!”
“誰上次抄人家的作業,被訓到罰站?”山以暖笑盈盈追着要看妹妹窘迫的可愛。
“那...那他對別人都溫柔,就對我兇,說明,說明他心裏還是有我!”話還沒說完,山以寒自己都已經受不了,跳進姐姐的被窩将自己的臉藏起來。
山以暖跟上來用被子将妹妹裹起來嘲笑道:“山以寒你完了,你真的沒救了——”
“那你載我去——”披頭散發的山以寒忽然坐起來,沖着姐姐仰起臉舉起一根手指:“就這一次,下不為例——”
“真不是我不帶你,咱爸還說最近外面亂,沒事別出去。”山以暖有些遲疑:“再說我也沒成年,若是被人發現,咱爸絕對會打斷咱倆的腿。”
“不嘛不嘛不嘛——”山以寒發現甜言蜜語沒用,幹脆躺在地上滾來滾去:“我上次還在作文裏寫你是最好的姐姐,我只有兩塊錢的時候可全是給你買爆米花吃了,你這樣對我,你沒良心——”
“山以寒你将來不做嘴皮子工作真可惜了——”山以暖被這個妹妹氣的沒辦法,站起身踢了一腳:“起來啊,還不趕緊換衣服去——”
“山以寒你別以為沒事請全班同學喝飲料,大家就都喜歡你。”十五年前的盛寧穿着籃球衣,抱着籃球沖那些起哄的同學們喝了一聲,回過頭望着山以寒一臉嫌棄:“我最讨厭沒皮沒臉的女生,你在我心中就和白雪公主的後媽沒兩樣,令人惡心!”
“怎麽了?”山以暖還在車裏聽廣播,看到妹妹進籃球館沒兩分鐘就回來,有些詫異:“他沒在?”
“嗯。”山以寒不敢出聲,只能握緊拳頭用力點點頭,低頭坐在副駕駛上,将車載廣播開到最大聲。
山以暖從後視鏡中看到身邊妹妹渾身顫抖,眼淚已經打濕衣角,無奈的嘆了口氣遞給她紙:“都說了,不喜歡你說明對方人不行。”
“你——你——你——”山以寒揚起已經哭花了的臉,抽泣着結結巴巴:“不——要——這樣——說他——他。”
“好吧好吧,”山以暖無奈的發動汽車:“我們回家看新白娘子傳奇。”
“我要看流星花園——”回家途中,山以寒哭累漸漸睡着了。
山以暖一邊将毯子挂在妹妹身上,打了個哈欠繼續開車。
忽然對面車打來遠光燈,山以暖下意識別過臉——
十五年後的山以寒忽然睜開眼,捂着嘴巴捶着車門要下車。
回憶的味道漸漸散去,扯着五髒六腑痛。
車輪剛剛停下,她便推開車門,剛剛吃的什麽,原封原樣全交代出來。
胃裏的痙攣,膽汁的苦澀,腦袋的昏沉,眼睛的幹痛,全部提醒她,剛剛是一場夢。
半晌,她甩開身邊盛寧的胳膊,将自己重新扔在副駕駛座位,昏昏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