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重生歸來
秦莞仿佛做了一個夢。
周圍盡是濃濃的白霧,隐隐傳來濤濤的水聲,“奈何橋”三個字仿佛長了腿,無論她轉向哪裏都會穩穩地出現在眼前。
就在秦莞想要擡腳上橋的時候,迷霧中突然伸出一雙手,溫柔,輕軟,牽着她的力道那般熟悉。
“母親……”秦莞喃喃出聲。
“莞莞回去。”
“回去罷。”
“……”
“母親!”
秦莞被那只手輕輕一推,只覺得腳下一空,一陣天旋地轉,猛地驚醒過來。
細密的汗珠從額頭滑落,耳邊傳來驚喜的聲音:“姑娘醒了!”
話音剛落,便有數位丫鬟魚貫而入,後面跟着一個穿着體面的中年婆子。
有的端着藥,有的抱着果脯匣子,有的托着漱口的清茶,有的搭着擦手的布巾,所有人都圍到床前,看向秦莞的目光滿是驚喜。
“果真醒了?”
“天爺爺,可算醒了!”
“姑娘可還難受?”
秦莞逆着光,看到了兩個意料之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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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練不是嫁人了麽?為何又回來了?
還有喜嬷嬷,不是已經過世了嗎?
秦莞壓下心頭的訝異,任由衆人圍着她喂藥、漱口、塞蜜餞,不動聲色地觀察着屋內的擺設。
外面黑着天,屋內燃着風燈,身下是寬大的彩漆圍屏床,床側放着四四方方的透雕花牙椅、竹木楔成的高腰花幾……這裏是一方居?
秦莞驚詫萬分。
她記得很清楚,一方居在她十六歲那年起了火,眼前的一切早已在那場突如其來的大火中化為了飛灰。
莫非……是在做夢?
口中殘留着蜜餞的清甜,眼前晃動着一張張鮮活的臉,晚風透過窗棂撩得床角的流蘇緩緩波動,若真是夢,也太過真實了些。
秦莞垂下眼,狀似不經意地問:“我這是……病了麽?”
“姑娘這是怕挨罵,故意忘了?”喜嬷嬷板起臉,“誰家姑娘會在笄禮上喝醉酒,還掉進湖裏?幸好主君不在,不然非得捶您一頓不可!”
秦莞一愣,“笄禮?嬷嬷是說……我剛及笄?”
喜嬷嬷拿手往她腦門上輕輕一戳,“這回裝傻也別想蒙混過去,老奴得好好念叨您兩句!”
四個大丫鬟站在床前,紛紛掩唇輕笑。
秦莞只覺得難以置信。
死時的情景猶在眼前,滔天的恨意深深地印刻在腦海中,怎麽都不像假的。
她記得自己的魂魄離了體,渾渾噩噩地去了陰曹地府,将将要過奈何橋的時候,一雙熟悉的、溫暖的手推了她一把。
秦莞猛地一顫——是母親!
難道說,是母親把她送了回來?
看着秦莞驚疑不定的神情,屋內之人面面相觑,姑娘這是怎麽了?瞧着不像平日裏耍心思逗人的模樣。
就在這時,門外跑進來一個小丫鬟,脆聲道:“禀嬷嬷,主院的大郎君來看姑娘。”
秦莞又是一怔——大哥哥?大哥哥還活着?!
她不由地坐直身子,急聲道:“讓大哥哥進來!”
話音剛落,屏風後就繞過來一個高大的身影,濃長的眉毛斜飛入鬓,深黑的星目如漆似墨,微抿的唇時時透着威嚴,正是秦莞的大堂兄,秦耀。
“大哥哥!”秦莞起身,撲向秦耀。
秦耀大步上前,将她扶住。
屋內衆人皆向兩側退開,屈膝見禮。
秦莞擡頭,看着記憶中至親的臉,一時間遭人虐殺的憤慨、被人背叛的委屈、臨死之時的無助齊齊湧上心頭,眼淚再也止不住,嗚嗚地哭了起來。
秦耀素來性子冷淡,少見溫情,唯有這個相伴長大的妹妹讓他真正放在心上。此時見她哭成淚人,心疼之餘不免愠怒。
“你家姑娘因何落水?可與三郎君有關?還是二姑娘?如實道來!”威嚴的氣勢,驚得衆人噤若寒蟬。
喜嬷嬷上前提着小心道:“回大郎君的話,姑娘是自個兒飲了酒不小心跌到了湖裏,當時并無其餘郎君或姑娘在場——都怪老奴看護不周,請郎君責罰。”
說着,便屈膝跪到了地上。
“郎君罰我們罷!”四個大丫鬟急急跪下,外間的二等丫鬟也跪了一片。
喜嬷嬷是秦莞母親的陪嫁嬷嬷,自秦莞幼時便悉心照料,最忠心不過,尤其是秦莞的生母韓瓊去世後,喜嬷嬷更是把她當成了眼珠子,寸步不敢離。
她說的話秦耀自是信的。
“別罰她們,是我自己作的。”秦莞哽咽着替她們辯解。
“自己貪杯,還有臉哭?”秦耀虎着臉敲了敲她的腦門。
久違的親昵,叫秦莞再次濕了眼眶,“我還病着呢,哥哥就兇我!”
秦耀緩了臉色,扯了條帕子給她擦淚。
他自小拉弓舞劍,手指粗硬,秦莞的面頰如剝了殼的雞蛋般柔滑嬌嫩,被他稍稍一碰就刺刺的痛。
若是從前秦莞早不幹了,此時她卻貪戀這絲微不足道的痛感。
如果這是一場夢,她祈盼永遠不醒。
秦莞閉了閉眼,努力扯出一抹笑。
秦耀以為她累了,粗手粗手地把她塞進被子裏,囑咐了些“好生養着不許再胡鬧”、“受了委屈告訴哥哥”之類的話,方才頂着那張面癱臉走了。
喜嬷嬷親自去送。
四個大丫鬟擦幹眼淚,陪着秦莞說話。
“大郎君可真疼姑娘,一聽您落了水當即騎着快馬從營裏趕回來,衣裳都沒換就來了一方居!”
秦耀并不是秦莞的親兄長,而是她的大伯父定遠侯的獨子,從血緣上說兩個人只是堂兄妹。
不過,秦耀的生母走得早,當時定遠侯尚在遼東,房內連個妾室都沒有,秦莞的母親韓瓊便把秦耀接到身邊撫養,直到秦耀入了遼東大營。
在秦莞心目中,母親和長兄就是她最親的人。
然而,在她十八歲那年一場宮變讓長兄被亂箭射死,大伯父拖着半截殘臂于靈堂之上咳血昏厥,秦家險些亂了套。
憶起往事,秦莞心內劇痛難言。
丫鬟們見她臉色不好,好生服侍着她安歇。
秦萱閉上眼,默默祈禱:母親保佑,就讓她陷入這夢裏永遠不醒吧!
***
時間匆匆過了十餘日。
連日來,秦莞睡着的時候多,醒來的時候少,整日裏亂糟糟地做着夢,偶爾醒來亦是頭腦昏沉,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
其間不斷有人來看她,秦莞隐隐地有些意識,卻睜不開眼。
她的伯父定遠侯也來過,還從太醫署請來一位大夫。大夫說秦莞只是精神不濟,多睡睡反倒利于身體恢複,家裏人這才放下心。
這日清晨,一方居的小丫鬟像往常一樣輕手輕腳地打開格扇窗。
熹微的晨光透過輕薄的紗帳,床上嬌美的少女緩緩地睜開了眼。
碧綠的芭蕉葉被風吹動,輕輕地拍打着朱紅的檻窗,清清淡淡的花香,唧唧喳喳的鳥叫,暖暖的晨光,一切都無比真實。
盡管匪夷所思,秦莞還是信了,這不是夢,她真的回到了十五歲這年,一方居還在,彩練和喜嬷嬷也還在,長兄沒有死,她也沒和魏如安那個人渣訂親!
秦莞抹去臉上的濕漬,露出一個灑脫的笑。
這下是真的活過來了。
她趴在窗臺上,貪婪地看向窗外。
小廚房裏飄出煮豆飯的香氣,灰撲撲的雀兒站在井臺上叽叽喳喳地啄着谷殼兒,丫鬟們聚在廊下笑嘻嘻地唠着閑話。
“方才我和彩練去街上買蜜餞,看到一隊披甲配刀的武将騎着大馬從街上跑過,沿街的商販說打頭的那位是鎮守西北的梁大将軍。”輕輕柔柔的聲音,是飛雲。
“你可看清了那梁将軍長什麽模樣?”語氣溫溫和和,是明月。
“将軍的馬跑得太快,我沒瞧見,只瞅見一位提着紅纓槍的小将軍,生得怪俊的!”清清脆脆,是彩練。
清風剛好經過,打趣道:“你沒追上去投個香囊、扔個果子啥的?”
彩練白了她一眼,“人家是梁大将軍的嫡長子,賢妃娘娘的親外甥,論出身、論才幹怕是尚個公主都使得,哪裏是我等奴婢高攀得起的!”
清風捏捏她的臉,“瞧瞧,我不過說着玩兒,你倒認真了!”
聽着丫鬟們打鬧,秦莞不由地陷入了深思。
她記得,那位在邊關立下赫赫戰功的梁大将軍最後的結局并不光彩,據說是不奉禦诏,擁兵自重,被扣了個造反的帽子。
此後,他的長子梁桢還真就造了反,幾番鬧騰之後落了個抄家滅族的下場。
令人驚奇的是,梁家一門男丁悉數獲罪,唯有那個梁小将軍帶着三十萬梁家軍占領了西北數州,在夏國與大昭的夾擊下活得好好的。
說來也是個奇人。
唔……
秦莞晃了晃腦袋,八杆子打不着的人,平白無故想他做什麽?
她只要利用這五年的記憶護好長兄,護好秦家,同時找到魏如安的姘頭,為自己報仇雪恨就好。
此時此刻,秦莞怎麽也想不到很快她就會見到那位姓梁的“奇人”,并牽扯出一生一世都剪不斷的羁絆。
作者有話要說: 寶寶們按個爪呀~不要養肥,求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