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梁小将軍

郎君站在土崖上,隔得有些遠。

秦莞看不清他的面貌,只覺得他十分高大,襯着身下那匹烏黑高大的駿馬,強悍的氣勢直直地逼過來。

只是他剛剛那話偏偏又透出三分逗弄七分嫌棄,叫人不由失笑。

白鷹似是聽懂了,繼而鬧起了脾氣,巨大的羽翅扇了扇,作勢要啄他。

男人不知從哪裏摸出一把長劍,劍鞘穩穩地抵在尖銳的鷹嘴上,“想被炖嗎?”

自然不想!

白鷹不甘地叫了一聲,憤憤地拍拍翅膀,沖上蒼穹。

秦莞笑笑,沖着郎君盈盈一拜。

郎君遠遠地朝她點了點頭,算作還禮。

狼犬潛回了灌木叢,訓犬的兵士隐晦地朝秦莞打了個手勢,一人一犬悄悄地離開了——魏如安到底是名聲在外的太學才子,若讓他知道了狼犬的來例,不僅馴犬員會受重罰,秦耀也會被連累。

秦莞正要離開,魏如安卻走了過來。

此時的他衣衫破爛,渾身上下沾滿了泥土草屑。他做作地整理了一番,端着那副太學驕子的架子沖着秦莞款款一揖,“小娘子可曾受傷?若蒙不棄,在下可帶小娘子入城延醫問藥。”

秦莞簡直驚呆了。

這人的臉皮是用大理石砌的嗎?這種時候還能腆着臉湊過來?

秦莞別開臉,沒吭聲。

魏如安以為她是害羞,聲音更加溫和,“小娘子有所不知,那瘋犬與家養的不同,哪怕咬破一層皮也需謹慎服藥祛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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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毒”字,秦莞不由想到前世之死,态度更冷,“我有馬車,有丫鬟,有家仆,哪裏用得着你延醫問藥?”

劈頭蓋臉幾句話,讓魏如安生生愣住,他實在沒想到這位看似嬌柔美豔的秦大姑娘竟是這等無禮。

——是的,他早就知道秦莞的身份,不然也不會出現在這裏。

他隐晦地皺了皺眉,笑得更加和善:“想必小娘子受了驚吓,心存戒備也是有的。小娘子勿怕,我乃太學的學子,定不會诓騙于你。”

秦莞似笑非笑地瞄了他一眼,諷道:“你還是閉嘴吧,別給太學丢人!”

說完也不管魏如安的反應,拉着飛雲便朝馬車走去。

魏如安壓下心頭的惱怒,還要再說,只聽一聲悠長的馬嘶,烏黑壯碩的駿馬竟從山崖之上一躍而下。

崖雖不高,卻也足以摔斷人的腿。那馬卻像跳慣了似的,停都沒停一下,踢踢踏踏地跑至近前。

馬背上的郎君垂眼看向秦莞,俊逸的鳳眸中有淺淺的笑意一閃而過。

秦莞看清他的模樣,不由地吃了一驚。

這個人她見過。

上一世,她随蕭氏入宮,怎料遇上宮變,上千名叛軍被龍亭禁衛團團圍困于大慶殿外。

眼前這個人,用血肉之軀生生接住了密如急雨般的箭矢,胸前血流如注,腰背皮開肉綻,然而他還是手持長劍,步步上前,于千萬禁衛中殺出一條血路。

彼時,秦莞伴在賢妃身邊,清楚地看到了他那一刻的眼神,黑沉,兇狠,仿佛能吞噬一切。

秦莞很意外,當初只是匆匆看過一眼,她卻記得這般清楚,尤其是這雙鳳目,淩厲、深邃,即便身臨死境依舊含着淡淡的嘲弄,和如今的模樣判若兩人。

秦莞甚至懷疑,眼前這位是不是她以為的那個梁小将軍。

梁桢沒有錯過她這一瞬間的神情,那不是看到陌生人應有的好奇,反而像是早就認識他一般。

他玩味般勾了勾唇,視線往魏如安身上淡淡一掃,道:“小青力氣太大,不小心抓死了你的狗,用賠嗎?”

魏如安被他身上的殺伐之氣驚到,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梁桢笑意更深。

秦莞覺察出他話中的深意,皺了皺眉。

魏如安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懊惱又氣憤:“郎君此話何意?這瘋犬明明是無主的,哪裏就是我的?”

梁桢勾了勾唇,語氣依舊不急不緩,“哦?竟不是你的嗎?我還以為是吃了你的炊餅才瘋的。”

“你——含血噴人!”魏如安黑着臉,眼底藏着隐隐的心虛和難堪。

梁桢挑挑眉,不再多說,轉而看向秦莞:“早些歸家罷。”

秦莞垂首屈膝,感激道:“多謝郎君出手相救,敢問郎君尊姓大名,改日定請家兄登門道謝。”

梁桢握着缰繩,好看的鳳眸微微上挑,帶上幾分笑意:“我以為小娘子知道我是誰。”

秦莞咬了咬唇,幹脆地揚起臉,大大方方地說:“不瞞郎君,小女确實有幾分猜測,又怕想岔了,錯認了恩人。”

她鎮定又爽快的模樣倒叫梁桢高看一眼。

“恩人談不上,鄙姓梁,日行一善,不必挂懷。”

秦莞失笑。

梁桢也笑了笑,有意無意地瞅了魏如安一眼,“此地雖太平,卻也難免有奸人投機,小娘子還是速速回家去罷。”

魏如安心裏本就有鬼,被他拐彎抹角地點出來,頓時急了:“你什麽意思?”

梁桢哼笑一聲,看都沒看他一眼,馬鞭一甩,絕塵而去。

白鷹于半空之中盤旋一圈,扇扇翅膀追了上去。

看着他灑脫的背影,魏如安的臉黑如鍋底。

轉過身來面對秦莞時,他依舊溫文得體:“小娘子切莫信了旁人的胡言亂語,我魏如安從小讀的是聖賢書,學的是治國安.邦的道理,絕不會行這等宵小手段!”

秦莞看着他,撲哧一聲,笑了。

她總算知道自己上一世為何會被這個人蒙騙了,瞧他這義正辭嚴的模樣,若不是有了刻骨銘心的教訓,她險些就要信了。

“治國安.邦我不懂,只是從小跟在母親身邊學道理,聽過‘男女七歲不同席’,也聽過‘不可與外男交往過密’,更聽過‘瓜田李下,人言可畏’。”

秦莞勾了勾唇,笑意卻未達眼底,“郎君讀的是聖賢書,竟連這般淺顯的道理都不懂嗎?若懂,卻還是執意與我攀談,那我不得不問,居心何在?”

魏如安怔住,顯然沒料到會被她如此搶白一番,一時間竟無言以對。

半晌,他方才執了執手,道:“小娘子說得有理,是在下唐突了。改日定當備下厚禮上門——告辭!”

說完便轉過身,大步走開。

秦莞皺了皺眉,這人怕不是有病吧?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還上個鬼的門!

飛雲看着她的臉色,低聲道:“奴婢瞧着姑娘似是不大喜歡魏郎君……奴婢覺得他說話和氣,又讀書識禮,挺不錯的。”

——至少比那個騎着大馬,一臉傲氣的公子哥兒強。

“知人知面不知心。”秦莞瞪她,“忘了喜嬷嬷教的規矩不成?他是外男,你家姑娘待字閨中,說什麽喜歡不喜歡?”

飛雲吐吐舌頭,不再多說。

這時,四名仆從也趕了回來,手裏提着兩具犬屍。

秦莞瞅了一眼,只見那犬瘦骨嶙峋,牙微微吡着,口邊黏着幹硬的黑血和白沫,死前像是忍受了莫大的痛苦,看上去猙獰又可怕。

飛雲驚叫一聲,吓得躲到秦莞身後。

衆仆抱拳回道:“以奴才的判斷,這些應是無主之犬,因服了鼠藥等毒物腹痛難忍,這才發了瘋。”

秦莞想起梁桢臨別前的提醒,心內暗暗有了計較。

她沉吟片刻,吩咐道:“留下一人将這三具犬屍燒掉,其餘人跟我去娘子廟——記住,一定要親眼看着燒成灰,以免旁人或動物尋到誤食。”

衆仆聞言,紛紛愣住。一方面詫異于她的缜密心思,另一方面又驚訝于她的決定——遇上這麽大的事,不僅沒吓得哭回家中,還要繼續往前走,該說這位大姑娘是膽子大呢,還是缺心眼兒呢?

飛雲哭道:“姑娘,咱們不、不回家嗎?”

“母親的冥誕一年只有一回,我必是要去敬香的。”秦莞說着,便擡腿跨到了車上。

看着車帳上沾染的污漬,她壓下胃中的惡心,手一擡,嘶啦一聲将那一圈青紗帳悉數扯了下去,扔到地上。扔完便掏出帕子擦了擦手,安之若素地坐于沒了遮擋的車廂之內,詫異地看向一幹下人。

“還愣着做什麽?走啊!”

衆仆這才反應過來,上車的上車,留下的留下,私心裏險些驚掉下巴。

——自家大姑娘,果然非同尋常!

作者有話要說:  啦啦啦~這樣的男主你們可還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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