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誰殺了她(修)
這頓“謝恩宴”到底沒吃成。
梁家那邊有人來報,家中似是出了急事,梁桢連作別的話都來不及說就匆匆走了。因為這個,秦耀對他更無好感。
秦莞也沒了消遣的興致,随便點了兩樣菜吃完便回家了。
今日去敬香,不到卯時便起了,中途又受了驚吓,還在廟裏哭了一通,秦莞早就疲憊不堪,回到一方居換了衣裳洗了臉便在榻上睡起了午覺。
恍惚間,她夢到了死前的場景,婆子怎樣劃花她的臉、怎樣颠倒黑白,魏如安怎樣虛僞懦弱、怎樣無情無義,秦莞一時又氣又恨,大罵着醒了過來。
重生之後的這些天,秦莞恨不得把前一世的經歷當作一場夢,直到今天,和魏如安的重遇無情地提醒她,有些人、有些事避無可避。
秦莞咬了咬牙,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細細思量——魏如安的那個姘頭是誰?
若是尋常外室,想必出身不高,一頂轎子擡進門便好,沒必要謀害主母——更何況,她和魏如安親都沒成,她連“主母”都算不上。
既然害她,便意味着自己擋了對方的路,也就是說,這個人的目标不是給魏如安做妾,而是想堂堂正正嫁給他,做正室夫人。
有膽子謀害勳貴之女,且算準了她去相國寺的日子,還能進入侯爵之家專用的偏殿,這一樁樁一件件無一不說明那個人并非尋常女子。
最讓秦莞在意的是,對方一直躲在幢幡之後,廖廖數語也是變了聲說的,這說明那人很有可能是她見過,甚至熟識的。
秦莞想起了臨死前看到的那雙繡鞋。
鞋子的尺寸和她的差不多,鞋的主人想必和她一樣是不纏足的。
然而,京中貴女大多自小便勒出一雙三歲金蓮,并以此為美。像她這種祖母早逝、母親不舍、父親不管的少之又少。
她把認識的那些閨中女孩細細地捋了一圈,為數不多的幾個“大腳姑娘”,哪一個都不像會跟魏如安私通的。
秦莞搖搖頭,這也不能全然做數,畢竟嗓音都能作僞,鞋襪裝戴乃至身形容貌亦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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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懊惱地捶了下床榻,一心想要報仇,卻連仇人是誰都不知道,這種感覺……
好想罵人。
明月捧着一束芍藥進來,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
她抿着嘴笑笑,打趣道:“瞧姑娘這臉色,莫不是嫌棄奴婢們沒在跟前伺候?”
秦莞白了她一眼,“這些年了,哪天歇午覺讓你們伺候了?叽叽喳喳說小話,沒來的吵人。”
明月将漱口的清茶送到她嘴邊,又伺候着喝了潤喉的蜜水,輕笑道:“嬷嬷們穩重,趕明兒換她們候着。”
秦莞聽到“嬷嬷”二字,猛地想起那個顴骨有痣的婆子。當時她狠狠撓了對方四道血印子,可以确定那個痣是真的。
汴京城中體面的嬷嬷說少不少,說多也不多,這般明顯的特征若要有心打探想必并不難尋。
想到這裏,她頓時精神大振,低聲吩咐:“去,把錢嬷嬷叫來。”
明月詫異:“姑娘是想對賬薄?這才堪堪到月中……”
秦莞抿了抿唇,“賬簿……讓她帶上吧,囑咐她從角門進來,別驚動旁的人。”
“是。”明月見她面色嚴肅,不再多問,只挑了個可靠的小厮去叫人。
錢嬷嬷生得腰粗體壯,是個能幹的,聽到秦莞要查賬,二話不說拿上賬本子就來了。
秦莞把屋裏人都支了出去,只讓明月退到外間遠遠地守着。
錢嬷嬷看到這架勢心內不由打起了鼓,“姑娘今日叫奴婢過來,可是賬目出了問題?”
秦莞搖了搖頭,“嬷嬷且坐。”
錢嬷嬷沒敢坐,心內更為忐忑,“可是飛雲那丫頭犯了事?”——飛雲是她的女兒,從小送到秦莞身邊。
秦莞把她扶起來,笑道:“嬷嬷想岔了。今日将你請來,是想讓你幫我辦件事。”
錢嬷嬷這才松了口氣,爽快道:“奴婢全家都是給姑娘跑腿的,什麽事姑娘盡管說,奴婢一準兒好好辦!”
秦莞笑笑,細細地說了起來。
她想讓錢嬷嬷暗中去找那個臉上有痣的婆子。
秦莞想着,找到了婆子就能順藤摸瓜找到主子,殺身之仇說不得就要報上一報,秦莞不想日日被噩夢折磨。
之所以把這件事交托給錢嬷嬷,一來她和喜嬷嬷一樣,都是秦莞母親的陪嫁,一家老小的身契都捏在秦莞手裏,忠誠可信。二來,錢嬷嬷住在府外,替秦莞管着布匹鋪子和田莊,平日裏見的各府丫鬟婆子不少,方便尋人。
錢嬷嬷拍着胸脯打包票:“姑娘放心,奴婢一準兒盯緊喽!”
秦莞笑笑,道:“嬷嬷辦事我是放心的。只需提醒一句,此事幹系重大,嬷嬷暗中查探便好,不可讓第三個人知道,包括飛雲。”
錢嬷嬷雖不知道根底,卻足夠忠心,聽了秦莞的話立即端肅了表情,鄭重應下。
待她走後,秦莞又執起筆,把白日裏碰到的那三只惡犬畫了下來。
她從小跟着韓瓊學畫花鳥,尤擅寫意,雖廖廖數筆卻十分傳神。
畫完之後,她便叫人把這幅畫交給了秦耀,讓他暗中去查。
白天梁桢的那句話提醒了她——這三只犬的來例或許跟魏如安有關。
她必須查個明白。
***
時間又過了兩天,錢婆婆沒來回話,倒是秦耀叫人傳信,惡犬的事有了眉目。
午後,天氣不涼不熱,微風徐徐地吹着,十分舒爽。
秦莞坐在亭子裏等着秦耀過來,一雙水潤的眸子百無聊賴地看着荷葉底下黑溜溜的小蝌蚪。
彩練去街上買果子,回來時兩手空空,倒是把頭上的銀釵丢了,新做的儒裙也皺了,桃紅色的繡鞋上沾着腥氣的湯水。
喜嬷嬷吓了一跳,“這是怎麽了?”
彩練猶自帶着氣,“我在街上跟人打了一架,那婆子嘴上無德,竟編排起咱家姑娘來!”
喜嬷嬷一聽,忙問:“編排什麽?”
彩練扁了扁嘴,憤憤道:“她說、說咱家姑娘在城外遇着瘋狗,從車上掉下來,被一個書生救了,還叫人看了身子、拉了手!”
喜嬷嬷氣個倒仰,一巴掌拍在她背上,“你個蹄子,多大人了還這般莽撞!你以為跟人打一架就是向着姑娘了?反倒叫更多人知道!”
“那也不能讓她那樣說姑娘!”彩練紅着眼圈,一臉的不服氣。
“平時怎麽教你的?遇到此等事只需細細地記下那人的身形相貌,問明她是哪府哪位,回來說清楚,自有人去辦!”
彩練鼓鼓臉,“氣都氣死了,哪裏還記得這些?”
喜嬷嬷還要再打,清風連忙攔住,“嬷嬷消消氣,彩練年紀小,性子直,且慢慢教着。咱們都收收聲,免得讓姑娘聽見了心裏不痛快。”
喜嬷嬷顧着秦莞,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彩練一眼,“回頭再跟你算帳!”
彩練委屈地扁扁嘴,沿着彎彎折折的九曲橋跑到湖那頭去了。
實際上秦莞早就聽見了。
類似的事她上輩子也經歷過一回。
那時候魏如安救了她,給她披衣裳,又護在馬車旁邊送她回府。秦莞當時驚惶失措,只把魏如安當成了救命恩人,
可是,不知怎麽的這件事竟傳了出去,仿佛一夜之間整個汴京都在議論秦家大姑娘毀了名節。
秦莞再堅強也不過是個十五歲的小少女,羞得不敢出門不說,還生了一場大病。
就在這時,魏如安請了官媒上門提親,以一種寬和的、大度的、救世主般的姿态。
那時候,秦莞對魏如安滿心感激,根本沒心思多做考慮。以至于後來他拖了将近五年的婚期,秦莞都沒主動退親。
重活一世,秦莞方才覺察出其中的種種蹊跷。
向來平靜的谷地為何會突然冒出三條惡犬?還齊齊地服了瘋藥?
事情發生時,除了秦莞本人,只有侯府的仆從以及梁桢、魏如安,根本沒有其他人看到,這些流言又是怎麽傳出去的?
這一切是否和魏如安有關?
***
秦莞沒有疑惑太久,很快秦耀就來了。
高大的郎君大步走上九曲橋,身後跟着青松、翠柏兩個長随。
翠柏年紀小,又生着一張娃娃臉,性子逗趣,像個長不大的孩子。青松生得高大,性子沉穩,眉目俊朗,極讨小丫頭們喜歡。
彩練原本還躲在湖邊偷偷掉眼淚,遠遠地看到青松過來,連忙抹幹淨淚珠,巴巴地看向一行人。
飛雲亦是喜不自禁,小跑着站到了青松的必經之地。
青松走至湖心的涼亭便沒再向前。
丫鬟們遠遠地站在橋頭,一個個裝得規規矩矩,實際眼睛悄悄地往那邊瞄。
翠柏湊到彩練跟前,不知道說了什麽,氣得彩練拿葦葉抽他。明明不疼,翠柏卻吱吱哇哇一通叫,逗得彩練掩着嘴笑。
秦莞看在眼裏,頗覺好笑,上輩子她錯過了多少趣事?
秦耀走至近前,秦莞給兄長見了禮。
兄妹兩個去了東邊的飛花榭。
秦耀從懷裏掏出一幅畫卷,正是前幾日秦莞畫的黑犬圖。
“青松暗中打探數日,證實了這三只原是無主之犬,常在上善門附近游蕩,吃些小販丢棄的鹹魚臭蝦,且性子溫順,從不傷人。”
“據沿街的商販說,前幾日常有一位書生模樣的人前去,拿些炊餅肉包之類分給附近的乞兒,這三只犬偶爾也能得些,慢慢地和他親近起來……”
後面的事即使秦耀不說秦莞也能猜到了。
無非是那書生借此手段将黑犬養熟,繼而帶出城去,喂下摻了瘋藥的炊餅,算好時辰讓她撞見。
秦莞咬牙道:“那書生是誰,哥哥可查出來了?”
“我找人畫了幾幅書生模樣的畫像,拿去給上善門附近的商販和乞兒辨認,十個裏有八個指認魏如安。”
秦莞捏起粉拳,恨恨地砸在桌案上,“好一個魏如安!好一個太學驕子!竟然如此下作,如此不擇手段!”
秦莞恨的不只是對方處心積慮的算計,還有自己白白搭進去的那五年。女兒家最嬌嫩、最花枝招展的五年,竟浪費在了這麽一個陰險狡詐的渣滓身上!
她暴躁地踱着步子,猛地抓起面前的茶盞,将其當成魏如安,狠狠地擲到青石磚上。
摔了一個還不解氣,她連秦耀手裏的也奪過去,啪的一聲,上好的定窯白瓷眨眼間粉身碎骨。
秦耀沒攔,也沒勸,等她出夠了氣方才開口:“這杯子摔再多也是咱家的,疼不到他身上。”
秦莞被提醒了,恨恨道:“哥,打他一頓,往死裏打!”
“好。”秦耀輕輕松松地應下,仿佛秦莞說的不是暴打一個前途無量的太學生,而是想吃小籠包一般。
秦莞越想越氣,說:“哥,我死也不會嫁給他!”
秦耀嗯了一聲,“叔父那邊不用擔心。”
有了他這句話,秦莞的心就放下了一半。秦昌有一個大克星,那就是定遠侯,只要秦耀站在她這邊,不愁伯父不幫忙。
秦莞心思一轉,試探性地說:“哥,其實我誰都不想嫁,就想做一輩子老姑娘。”
秦耀只當她在說氣話,順着哄:“那就留在家裏。”
秦莞捏了捏手裏的帕子,趁機道:“哥哥是親哥,肯定不會嫌棄我,未來嫂嫂呢?總不能等以後侄子侄女都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我這個當姑姑的還在家裏賴着……我想着以後在城外買個莊子,等哥哥襲了爵就作主幫我立個女戶,成不成?”
她并非一時心血來潮,而是從重生後就一直在考慮這件事。上輩子,她見了太多不如意的婚事。
先說二妹妹秦萱,蕭氏千挑萬選給她配了個高官嫡子,然而進門三年無所出,丈夫屋裏的妾室擡了一房又一房。
還有三妹妹,雖是庶女,卻高高地嫁入了侯爵之家,明面上令人豔羨,暗地裏不知道咽下多少苦楚。
四妹妹更慘,婆母不慈,夫君不愛,明明是低嫁,卻沒得到半點尊重,最後生了一場大病,只能躺在床上等死。
還有那些往日要好的小姐妹們,哪一個當女兒時不是千嬌百寵,成了人家的媳婦個個有苦不能說。
秦莞想着,與其這樣,還不如買個不大不小的宅子,再買些老實忠心的丫鬟婆子,舒舒服服地做個有錢的老姑娘。
秦耀敲敲她的頭,道:“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先把姓魏的打一頓,出出氣。”
“好!”秦莞笑得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痛打渣男什麽的,真讓人開心呀!
作者有話要說: 啦啦啦~這章修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