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君子如玉

秦莞細細地打量着這方泉洞,發現四周的洞壁竟有翻動敲鑿的痕跡,心內沒由來地生出幾許不悅,就像自己的私物被人擅動了一般。

她開口,語氣不再像先前那般客氣:“梁将軍來此所為何事?”

梁桢不答反問:“這處泉洞可是韓淑人告訴娘子的?”

秦莞訝異:“你知道我母親?”

梁桢點頭。

這些年他一直在暗中調查與生母相關的人和事,尤其是畫像中的韓淑人。那天在谷地看到秦莞時他就猜到了她的身份,是以才會出手相救。

秦莞驚訝地看着梁桢,似是在判斷他話裏的真假,“據我所知,梁将軍久居西北,怎會知道家母?”

梁桢頓了片刻,道:“令堂可曾提起過賢妃?”

“自然。”秦莞挺了挺腰身,即便在這方小小的泉洞之中依舊不曾失了儀态,“母親與賢妃娘娘在閨中時便相交甚篤,後又一同入宮,感情非比尋常,即使出宮之後也時常惦念。”

梁桢眼中閃過一抹異色,“娘子确定令堂說的是賢妃?”

秦莞剛要回答,猛地發現自己一直在被他套話,她問的問題梁桢卻一個都沒答。

秦莞覺得吃了虧,當即繃起臉,“梁将軍好算計,這是把行軍打仗那一套用在我身上了嗎?”

梁桢不加掩飾地點點頭,“你很聰明。”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秦莞被他氣到了,一時間沒憋住露出幾分真性情。

此時的她臉頰微鼓,染着薄薄的愠色,眉目含嗔,帶出幾分淩厲,倒與畫中娴靜淑雅的韓淑人區別開來。

梁桢心下一軟,道:“我來找樣東西,是先母的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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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莞眸光微閃,他母親的舊物為何會來這荒郊野外的泉洞中找?

說起來,梁小将軍的生母不就是賢妃娘娘的胞妹嗎?

當年姐妹兩個同一天出嫁,姐姐嫁給彼時的穆王、如今的官家,妹妹嫁給護國大将軍的長子,此時的鎮北大将軍梁晦。

秦莞這才明白為什麽梁桢會知道她的母親,又為什麽會提到賢妃。

秦莞的态度沒由來地軟化了一些,“梁将軍要找什麽?我自小便來這裏,興許能幫上一二。”

梁桢頓了一下,說:“應該是……一張圖。”

秦莞眨眨眼,擺明了不相信,“這裏濕氣甚重,蚊蟲滋生,令慈怎會将圖冊放于此處?”——就算想敷衍我也請找個好點的借口。

梁桢笑了一下,淩厲的鳳眸勾出溫暖的弧度,襯着那張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孔,竟如寒梅綻放,又如青松吐露,再如冰雪初融,叫人挪不開眼。

秦莞看着梁桢,梁桢也看着秦莞,如同酒後微熏的氣息在這孔小小的泉洞中靜靜流淌。

洞頂突然傳來一聲輕喚:“姑娘,長公主起駕,是否要趕回去送上一送?”

秦莞當即回神,忙道:“要,要回去!”

瑩白的面頰不期然透上一層淡淡的粉色,她連告別都忘了,扶住洞壁胡亂往頂上爬。

沒想到雨水未幹,洞壁濕軟,秦莞腳下一滑,直直地掉落下來。

那一瞬間,秦莞想到的不是摔倒後的疼痛,也不是衣裙髒污之後不好解釋,而是……又要在梁桢面前丢人了。

不過,這一切并未發生。

就在她将将跌落之時,梁桢上前一步,雙手穩穩地托在她腰間。

秦莞只覺得一股強悍的氣息撲面而來,纖細的腰身被他的大手牢牢握住,溫熱,有力,是她從未有過的體驗。

“得罪了。”梁桢的聲音低醇、冷冽,和他的動作一樣毫不拖泥帶水。

不待秦莞反對,他便向前一邁,雙腳毫不在意地踩在了泥水之中,穩穩地把她托了上去。

腰上依舊殘留着他掌心的熱度,秦莞像只煮熟的蝦子般,從頭紅到腳。

“多謝了。”她低低地說了一聲,也不等梁桢的回應,便提着裙子飛快地跑走了。

梁桢唇角微揚,鳳眸中染上絲絲笑意。

***

從泉洞到彩棚有一條近路,只是雜草叢生,地面濕滑,少有人行。

秦莞顧不得許多,提着裙擺匆匆走過,雖濕了鞋襪,好在沒錯過長公主的儀駕。

“奴家來遲,長公主恕罪!”秦莞迎着三個妹妹譴責的目光,行了個大禮。

安國長公主爽朗一笑,“小孩子家家的,不必如此多禮——澤兒,将秦家小娘子扶起來。”

蘇澤微微一愣,“祖母,這……”

秦莞也詫異地看向安國長公主。

安國長公主又是一笑:“澤兒莫不是忘了?你父曾在大名書院求學,尊韓載道先生為師,那位韓先生便是秦小娘子的外祖父。所謂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論起來,你當叫秦小娘子一聲表妹。”

蘇澤恍然,忙理了理環佩,虛扶一把,“初次相見,濤之未曾識得表妹,千萬勿怪。”

秦莞略略有些尴尬,這聲表妹蘇澤叫得出,她卻應不起。

這位蘇澤蘇濤之乃是長公主的嫡孫,禦史中丞的獨子,其母亦出身高門,這樣的門弟她怎麽能腆着臉攀關系?

“郎君言重,奴家這廂有禮。”秦莞稍稍後退半步,還了一禮。

安國長公主見秦莞進退有度,臉上現出滿意之色,她的視線往秦莞身後掃了一圈,道:“這三位小娘子是哪家的?”

秦莞道:“回長公主的話,皆是奴家姊妹。”

安國長公主笑笑,心下明了。

秦萱悄悄地瞄了眼蘇澤,上前盈盈一拜,“奴家秦萱,見過長公主。”

看着她大膽的舉動,秦茉、秦薇吓了一跳,沒想到她竟然敢主動去跟高高在上的長公主搭話。

秦莞只是微微一笑。

她一直知道,這個看似溫婉賢淑的妹妹心氣極高,絲毫不像表面展露出來的那樣無欲無求。

安國長公主只略略點了點頭,并沒有搭理她的意思,偏頭對蘇澤道:“秦家長輩不在,便由你護着秦小娘子上車,千萬周全。”

“是,祖母放心。”蘇澤躬身應下。

“多謝長公主。”秦莞屈膝。

“恭送長公主。”其餘人齊聲道。

其中摻雜着一個略顯虛弱的聲音,帶着隐隐的哽咽。

秦薇聽到了,擔憂地看向秦萱。秦茉大大咧咧地去扶她,卻被秦萱不着痕跡地揮開。

秦莞輕嘆一聲,就算再不喜,到底是自家妹妹,總不能讓人輕看了去。

她稍稍錯身,将秦萱擋住,玩笑般朝蘇澤眨了眨眼,“那就有勞表哥了。”

“榮幸之至。”蘇澤仿若沒看到秦萱的異樣,微微一笑,擡起手臂護着秦莞上車。

秦莞不會真去扶他,只把手虛虛地搭在他腕上,腳下一邁,踩上車轅。

沒想到,她的動作太急,鞋又濕了水,一時間竟沒兜住,掉了一只。

蘇澤眼疾手快地接住,借着廣袖的遮擋飛快地給她套到腳上。他的動作十分自然,就連近旁的丫鬟都沒覺察。

秦莞控制不住地紅了耳尖。

蘇澤勾唇,笑意溫和,“表妹,雨後濕滑,且慢行。”

“謝郎君。”蘇莞紅着臉,深深一拜。

旁人只覺得她是害羞,實際秦莞心裏仿佛生出一個小人兒正在抱頭尖叫。

她恨不得時光倒流,不去那個泉洞,不從洞壁掉下去!還要在鞋上縫兩根繩,牢牢地綁在腳腕上!

這一天,自認為有着二十歲老靈魂、心如止水、波瀾不驚的秦莞接連丢了兩次人。

作者有話要說:  啦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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