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懲戒庶妹
秦莞上車之後才發現了鞋底的異樣。
她稍稍提起裙擺,不期然看到繡鞋裏露出一角青色的棉帕,許是墊得急,帕子不甚服貼,好在棉布柔軟,又疊得厚實,剛好把鞋底的濕漬隔開。
不難猜出,是蘇澤墊的。沒想到,這位出身顯貴的郎君竟是這樣一個妥帖細致的人。
秦莞踩在車板上,只覺得腳心溫暖舒适。
她隔着朦朦胧胧的水蠶紗簾向外看,剛好看到蘇澤翻身上馬。
衣裳飛揚,腰線筆挺,側臉的輪廓柔和俊美,襯着路邊的紅桃綠柳,好看得像是一幅畫。
秦莞嘆了口氣。
誰能想到,這樣一位意氣風發的青年才俊會在那場所突如其來的宮變中觸柱而亡?
秦莞永遠忘不了那一幕,殷紅的血染紅了階前的漢白玉,身着大紅官袍的蘇澤就那樣瞪着雙眼看向龍椅一側的二皇子,死不瞑目。
回憶起當時的情景,秦莞心頭一陣窒悶,她不由地生出一個大膽的想法——
那場宮變,果真是大皇子謀反嗎?
為何睿智的安國長公主會堅定地護佑大皇子?
為何蘇澤寧可觸柱死谏也要阻止官家立二皇子為儲?
為何作為二皇子母族的梁家不僅沒在宮變之後受益,反而落得個抄家滅族的下場?
還有她的長兄,秦耀……
秦莞記得很清楚,那日長兄明明輪休,為何會突然入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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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死是否另有隐情?
秦莞隐隐感覺到,那場宮變似乎不像她從前以為的那樣簡單。
***
蘇澤被安國長公主叫進了銮駕之內。
長公主飲了口清茶,道:“你是否疑惑我為何對那秦小娘子另眼相看?”
蘇澤坦率地點點頭,“不瞞祖母,孫兒确實不解。”
蘇家常年駐守河間,與京城勳貴少有往來,尤其是定遠侯府,兩家在朝堂上向來政見不和,連點頭之交都算不上。
就算是因着韓家的關系,以長公主高傲的性子,也不該上來就讓他認個表妹。要知道,蘇澤真正的表妹不是公主就是縣主,或者正走在成為公主或縣主的路上,秦莞……到底略低了些。
安國長公主放下茶盞,緩緩道:“有一樁舊事,我從未對你提過——當年你祖父中了敵人的奸計,我帶兵出城解圍,不曾想身後竟有小人作祟,若非韓家糧草支援,今日我蘇家尚不知是何光景。”
蘇澤一怔,他确實不知道這一茬,“既是如此大恩,為何這些年我們與那韓家從無往來?”
安國長公主嘆了口氣:“非是我們不想往來,而是那韓家……”
不用長公主多說,蘇澤便明白了。
韓家本為前朝舊臣,又開了個聞名天下的大名書院,若再讓官家知道他們有能力解一軍之圍,招來的就不是嘉獎,而是禍患了。
蘇澤不由地扼腕嘆息,那樣的鴻儒之家,即便如此謹小慎微,還是卷入了黨争,族人不得不關了書院,走南闖北地經商。
想到韓家後人的境況,安國長公主同樣嗟嘆連連。
身邊的嬷嬷連忙安慰:“殿下不必介懷,當年韓淑人在宮中時您也曾多方照拂,算是盡心了。”
安國長公主搖頭,“與韓老先生的恩情相比,那點小事又算得了什麽?”
“祖母無需介懷,聽說那韓家生意做得不錯,想來日子過得反倒比從前要好。”蘇澤将她手邊的涼茶倒了,添上熱的。
“這就叫好人有好報。”嬷嬷道,“殿下剛一回京便遇上那位秦小娘子,也是緣分。”
安國長公主想起秦莞落落大方的模樣,點頭笑道:“到底流着韓氏的血脈,确實比旁的三個可人疼。”
蘇澤眼前浮現出那只濕了水的繡鞋,不由露出一個清清朗朗的笑。
小娘子不僅可人疼,還長着一雙大腳。
***
不多時,秦家的馬車便回了府。
下車之時,秦莞将帕子往鞋裏塞了塞,免得被人看出端倪。
秦萱三人也從車上下來,和秦莞打了個照面。秦萱眼睛紅紅的,顯然是哭過。
秦莞裝作沒看見,免得小姑娘尴尬。
沒想到,秦萱主動走到她跟前,深深地施了個禮,“今日……多謝大姐姐。”
話沒明說,彼此都清楚,秦萱這一謝為的是秦莞方才的解圍之情。
秦莞屈了屈膝,将她扶起,“一家子姐妹,不必多禮。”
秦萱勉強露出一個笑,兩個人就這樣攜着手往內院走。
秦茉拿眼瞅着,怎麽看怎麽不是滋味,秦萱向來同她要好,如今竟和秦莞手牽着手走在一起,她怎麽受得了?
“大姐姐未免太過心口不一了,前腳教訓別人謹言慎行,轉頭就跟外男拉拉扯扯,如何給妹妹們做表率?”
秦莞翻了個白眼,想到這丫頭将來守寡的凄慘日子,暗暗地勸自己不要跟她一般見識。
秦茉卻不肯罷休,跺着腳大聲嚷嚷:“大姐姐為何不說話,可是心裏有鬼?姐妹一場,我好心提醒你,長公主家的嫡孫,将來保不齊是要尚公主的,大姐姐可別真上了心,做出些丢人現眼的事來!”
秦莞眉心一皺,反手給了她一耳光。
“方才就警告過你,竟然還敢這般口無遮攔!你自己闖禍不要緊,別帶累了整個秦家。若再有下次就不是一巴掌這麽簡單了。”
秦茉被她打蒙了,捂着臉大哭着跑了。
秦萱和秦薇許久才反應過來,滿臉驚愕地追了上去。
清風、明月也吓壞了,急道:“三姑娘想來會去花小娘跟前告狀,主君今日也在……”
“叫她去告。”秦莞哼笑。
從小到大,那花小娘沒少給她上眼藥,若是從前她還多少忌憚些,如今好歹多活了五年,早已不是從前那個沒頭沒腦往人家坑裏跳的愣丫頭。
誰怕誰還不一定呢!
***
回到一方居,一盞茶還沒喝完,風雅軒便來人了。
四個大丫鬟如臨大敵,想要給秦莞上“裝備”,卻被秦莞拒絕了。
她大步往風雅軒走,面上沒有絲毫擔憂。
傳話的婆子悄悄看了她一眼,心內暗自納罕,總覺得這位大姑娘自打病了一場有哪裏不一樣了。
确實不一樣了。
若說從前的秦莞是個肆意灑脫、只憑着一腔熱血橫沖直撞的毛猴子,如今的她便是涅槃歸來,謀定而後動的大師兄。
秦莞踏進風雅軒,第一眼看到的是個美豔的婦人,梳着高髻,面含冰霜,直長的眉,清冷的眼,削瘦的面頰,處處顯出孤高之感。
這是秦茉的生母,花小娘。
花小娘是秦昌最寵愛的妾室,從前在官舍中唱詞,秦昌看中了她的美貌與風情,寧可被先武國公打個半死也要把她擡進府。
花小娘不僅有美貌,還有手段,平日裏揣着個冰霜美人的殼子,看似孤高冷傲,實則把秦昌拿捏得死死的,自從擡了她進門後院再沒添人。
此時,這花小娘正寒着一張臉坐在案幾後面,秦昌反倒站在她身側,低聲下氣地哄。
秦茉趴在花小娘腿上,嘤嘤地哭。
秦萱和秦薇也在,一個垂頭不語,一個細聲細氣地安慰秦茉。
兩側站着十餘個丫環婆子,皆是面色不善。
這場景仿若三堂會審,倘若是個尋常的女兒家,剛一進門就得吓上一跳。
秦莞仿佛沒瞧見似的,禮數周到地屈了屈膝:“見過父親。”
秦昌冷聲道:“跪下!”
秦莞不僅沒跪,反倒把腰板挺得更直了些,“女兒跪拜父母是倫常,亦是孝心,只是父親如今一臉怒容,就像女兒做了天大的錯事一般,女兒倒不敢跪了。”
秦昌氣極,“公然毆打胞妹,你還覺得自己沒錯?”
秦茉配合地長嚎一聲:“爹爹,我疼!”
花小娘将她摟住,心疼地滑下一串淚珠。
她也不說話,只擡起那張清麗的面孔看向秦昌,欲語還休。
美人垂淚,愛女痛哭,處處都戳中秦昌的軟肋。
偏偏秦莞還一副不知錯的模樣,秦昌不由地火氣更旺,指着秦莞罵道:“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巧言令色,目無尊長,不悌姊妹,膽大妄為,丢盡了秦家的臉面!”
這不是秦莞第一次被他罵,卻是最難聽的一次。盡管她極力隐忍着,還是禁不住紅了眼圈。
“父親問都不問一句就認定是我不悌姊妹嗎?三妹妹告狀時可曾說過我為何打她?父親是否知道,到底是誰丢了秦家的臉面?”秦莞字字铿锵,濕紅的眼睛直直地盯着秦昌。
她這個樣子像極了韓瓊,韓瓊生氣時也是這般倔強的模樣,秦昌有一瞬間的恍惚。
秦茉一見,連忙拽住秦昌的袖子,大聲哭道:“爹爹,您要為茉兒作主呀!茉兒不過提醒了大姐姐一句,不知怎的竟惹得她勃然大怒,當着一衆下人的面就狠狠地将茉兒打倒在地,茉兒沒臉見人了!”
花小娘顫抖着雙肩,仿佛在極力忍着哭意,“主君若容不下我們母女,不如一紙休書将我逐出門去,也好過在這裏遭人欺侮!”
秦昌心疼壞了,看向秦莞的目光更加不善,“那麽多雙眼睛看着,你還想颠倒黑白不成?還不向你妹妹和小娘道歉!”
秦莞都給氣笑了,到底是誰在颠倒黑白?
她堂堂侯門嫡女,德行無失,憑什麽向一個妾道歉!
作者有話要說: 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