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再遇梁桢

秦莞嗤笑一聲。

秦昌、秦茉、花小娘三雙眼睛齊刷刷地看過來,皆是目光不善。仿佛他們才是一家人,而秦莞只是個欺負了他家孩子的惡人。

秦莞突然覺得挺沒意思。

“清風,你把今日之事原原本本地說給主君聽,一個字都不要漏掉。”

“是。”

清風上前,從坐馬車出門開始到秦莞打人,着重複述了秦茉當着安國長公主的面說的那些話,沒有絲毫誇大。

秦昌面露猶疑,顯然這和他從秦茉口中聽到的不一樣。

秦茉挺起身子,想要說什麽,卻被花小娘按下。

花小娘冷冷一笑,說:“莞姐兒當我們是傻的嗎?清風是你的丫鬟,自然會向着你。就連衙門裏審案子都有‘避諱’一說,你以為主君會受了你們主仆蒙蔽嗎?”

在秦昌心目中,花小娘就是這般直來直去、孤傲不屈的性子,是以這話由她說出來并不覺得不妥,反而十分信服。

“父親大可向二妹妹和四妹妹求證,即便您不信我,總該信她們。”秦莞沒理花小娘,只對着秦昌道。

花小娘鬧了個沒臉,險些咬碎一口銀牙。

秦昌的目光往其餘兩個女兒身上掃了一圈,最後選中了看似老實的秦薇,“老四,你來說。”

——他甚至不知道秦薇的閨名。

秦茉急急地撲過去,拉住秦薇的手,眼中暗含威脅,“四妹妹,你別怕,跟父親好好說。”

秦薇縮着肩膀,怯怯地跪到地上,看看秦茉,又看看秦莞,哪個都不敢得罪,“父、父親,我、我什麽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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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茉急了,“你怎麽能什麽都不知道!你明明看見大姐姐打我了,是不是?”

秦薇被她推推搡搡,吓得直掉眼淚,哭都不敢大聲。

就在這時,秦萱主動站了出來,輕輕柔柔地說:“回父親,今日之事的确是三妹妹不對,大姐姐雖動了手,卻也是為了妹妹好。”

聞聽此言,屋內之人反應不一。

秦莞挑了挑眉,沒想到秦萱會站出來幫她說話,畢竟她向來是個明哲保身的性子。

“二姐姐怎麽向着她?你是不是看她攀上了長公主,想巴結她,不想跟我好了?”秦茉氣得推了秦萱一把。

秦萱接連退後了好幾步,一頭磕在了花幾上。

這回哭的變成了秦萱。

她哭起來不像秦薇那麽壓抑,更不像秦茉那麽假,豆大的淚珠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一顆接一顆地砸到青石板上,連秦莞都懷疑她是不是真撞疼了。

秦昌轉頭罵了秦茉兩句,秦茉受不了委屈,也哭了。

一時間屋內亂成一團,花小娘哄着閨女,秦萱捂着額頭,秦薇湊熱鬧似的嗚嗚咽咽地哭,丫鬟婆子們慌慌張張。

唯有秦莞冷眼瞧着,仿佛置身于這場鬧劇之外。

在高高低低的哭泣聲裏,她的聲音異樣冷靜:“今日之事到底如何父親大可去查,女兒無愧于心。父親若果真疼愛三妹妹,便好好教她吧,今日她不顧廉恥信口胡說,我只是打了她一下,明日她若闖下大禍連累全家,可不是一巴掌就能解決的。”

秦莞說完也不管秦昌的反應,轉身就走。

秦昌看着她果決的背影,突然生出一股異樣的感覺,他竟覺得秦莞很可怕。

她不像其他女兒一樣千方百計想要獲得父母的疼愛,她對自己沒有絲毫孺慕之情,對這個家也沒有任何依附之态。

她憑什麽?

***

秦莞憑什麽呢?

她憑的是心中的格局。

重活一世,如今的她早已沒了從前的小女兒心态,對于姊妹間争寵出風頭的把戲已然不放在心上。

此時的她惦記的只有兩件事,一是報仇,二是自力更生。

她想報複魏如安,卻不能一棍子打死,畢竟此時的魏如安并沒有真正害過她。所以她要留着他,等着他犯錯,然後一樣樣報複回去。

再有就是找到那個臉上有痣的婆子,牽出背後的真兇,這很難,好在秦莞不急,少說還有五年,慢慢來。

這期間她要為自己掙夠資本,即使不嫁人也能體面地活下去。

如今她手中僅有的産業是母親陪嫁的莊子和鋪面。鋪面還好,月月都有進賬,那莊子的收成卻是一年不如一年。

舅父先前就提過,叫她舍了糧食種些瓜果,怎麽也能多賺些。秦莞從前沒上心,這時候不得不好好考慮。

可是,種些什麽呢?

尋常瓜果家家都有,且不好存放,若沒有固定的售賣渠道,反倒不如種糧食保險。

正想着,清風便将晚飯端上了桌。

秦莞看到白瓷盅裏的炖木耳,突然有了主意。

在她的記憶中,兩年後汴京府衙會審理一樁大案,案子的起因就是木耳。

京中之人所食的木耳多為野生,個頭小,肉質脆薄,且不易得,因此價格極高。

很少有人知道早在前朝便有川北山民開始栽培木耳,耳大,肉厚,口感綿軟,比野生的還要可口許多。

有人偶然得之,寫入了游記之中。

有那無良的黑商為了得到木耳培植的手藝,派人深入川北之地,對山民威逼利誘,事成之後竟殘忍地屠戮了整個山寨。

唯一的幸存者是個年輕的赤腳游醫,對方親人皆逝,悲憤至極,千裏迢迢來到汴京,敲響了龍亭之外的登聞鼓。

官家着汴京府衙審理此案,好在結果是惡有惡報,也算大快人心。

秦莞心思一動,這木耳的栽培技藝若她能提前買下,轉移惡人的視線,這樣一來既能免了一場禍患,自己又能賺錢,豈不是兩全其美?

就算買賣不成,也能順道提醒山民早做防範,不至于遭了奸人的道。

秦莞越想越覺得可行,匆匆吃了飯便坐到書案前給舅父寫信。

韓家自從在黨争中受了牽連,族人便關了書院分散到各地。作為嫡系一脈,秦莞的舅父韓琪承受的非議最大,在政敵的重重打壓之下,他幹脆棄文從商,到登州做生意去了。

韓琪性格豁達,交友廣泛,且頭腦靈活,短短幾年便攢下偌大的家業,韓氏商行遍布京東、淮南、兩浙各地,甚至和南邊的大理國也有生意往來。

秦莞在信中提到了川北大巴山一帶的木耳栽植,只說是聽旁人提起,希望舅父能派人入山花重金購買,并善待山民,為他們提供庇護。

其餘的不用她多說,韓琪比她更清楚應該怎麽做。

一封信寫完,便到了掌燈時分。

彩練從外面回來,帶來了風雅院那邊的消息。

秦昌呵斥了秦茉,并責罰她一個月不準出府。

秦萱得了秦昌賞賜的一套湖筆,好心分給秦茉一支,卻被她狠狠地摔在地上。因此,原本一個月的禁足變成了兩個月。

當晚,秦昌在主母房裏用了晚飯,直到彩練回來報信他都沒出來,想來是要留宿。

彩練鼓鼓臉,替秦莞鳴不平:“明明是姑娘您受了委屈,得賞的卻是二姑娘。聽說三姑娘出門時還哭鬧,話裏話外說着姑娘的不是,也不見主君責備半句。”

飛雲拽拽彩練的衣袖,叫她不要再說。

秦莞雖然心裏還是有些不舒服,卻不會像從前那樣氣得食不下咽了。

秦昌不疼她,還有伯父和長兄疼她,還有母親在天上護着她。退一步講,就算這世上沒有一個人疼她,她也會自己疼自己。

為什麽要去在意那些不值得在意的人?

秦莞哂笑一聲,将這場鬧劇抛諸腦後。

她把信箋裝入袋中,用臘封好,整個過程不急不慌,動作從容。

丫鬟們圍在邊上看着,不平的心也漸漸安穩下來。

總覺得姑娘自打病了一場,就像突然長了好幾歲似的,更加可靠,也更有風度了。

***

這幾日水軍忙于操練,秦耀家都沒空回。

秦莞不放心把信交給別人,想了想幹脆自己去送。

秦昌今日在府裏沒出去,秦莞懶得向他請示,幹脆向後廚的娘子借了身粗布衣裳,帶着彩練從後門悄悄地溜了出去。

內城的驿站設在相國寺南門,坐馬車需得走上半個時辰,騎馬的話會快一些。

秦莞騎的正是三叔送的那匹小滇馬。

滇馬雖然個頭小,實際耐力十足,最擅攀爬山路。雖然載着秦莞和彩練兩個人,依舊走得穩穩當當。

其餘牛馬過拱橋時都需主人甩上一鞭子,小滇馬卻不然,兩只前蹄往前一踏便輕輕巧巧地蹦了上去,周圍一片叫好。

秦莞摸摸它的鬃毛,露出一個淺淺的笑。

美人嫣然一笑,引得無數人駐足圍觀。

沿街的小販抓住商機,笑呵呵地招呼:“上好的瓷器擺件喽,小娘子可要看看?”

秦莞還是第一次在大街上看到賣瓷器的,不由好奇地看了過去。

這一看反倒挪不開眼了。

攤上的東西并不是她以為的淨瓶瓷罐之類,而是精致小巧的花鳥擺件,最大的不過拳頭大小,小的像是一顆綠豆。

彩練指着一朵小瓷花驚喜道:“姑娘,有牡丹!”

秦莞也看到了,那團泛着淡淡紫色的小瓷花重瓣堆疊,簇擁着一團細密的花蕊,有些像她園子裏種的那株魏紫。

那是母親生前最愛的一株。

秦莞下了馬,伸手去拿。

就在這時,一只白膩的肥手伸了過來,明目張膽地抓向她的纖纖素手。

秦莞驚了一瞬,連忙收回手。

誰知,那只肥手竟恬不知恥地黏了過去。

秦莞的處境陷入兩難。

即使手躲開了,卻備不住讓這個無恥的登徒子摸到別處。倘若伸手推他,同樣難免和他肌膚相碰,不管怎麽樣都是惡心。

就在這時,淩厲的鞭風呼嘯而至,一條長鞭唰地甩了過來,将那只進犯的肥手牢牢圈住。只聽“嗷”的一聲慘叫,那個錦衣華服的肥胖男人重重地摔在地上。

圍觀之人紛紛叫好。

秦莞擡頭,看到一身戎裝的梁桢。

他手裏握着一條長鞭,烏黑的鞭身約摸用牛皮擰成,間雜着青白之色,許是纏了銅絲。

鞭尾繞在那登徒子的手腕上,抽離時留下兩道深深的痕跡,紅慘慘地冒着血珠。

梁桢看都沒看一眼,一腳踩在那只肥膩的鹹豬手上,仿佛沒有聽到對方的鬼哭狼嚎一般,步伐穩健地朝秦莞走來。

金黃的甲胄襯得他更加威武,盔上的纓絡有節奏地晃動,秦莞微揚着臉,不由地摒住了呼吸。

梁桢走近,解下肩上的披風,将她從頭到腳罩住。

秦莞怔怔地仰起臉。

梁桢略略低頭,溫熱的氣息灑在她耳畔,“你以為換了身布衣,就不引人注意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啦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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