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并非良人

早朝時,永安伯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向官家哭訴,口口聲聲說定遠侯教子無方,放任秦耀當街行兇,自家兩個兒子被他打傷,到現在還下不了床。

對這個新鮮出爐的親家,官家多少要給些面子,是以重重地訓斥了定遠侯,并罰了秦耀半年俸祿。

回到家,定遠侯把秦耀打了一頓,罰去跪祠堂,明令禁止家裏人前去探望,不聽話的一律重罰。

旁人被吓住了,秦莞卻不怕。

她親手做了些軟糯的發糕,提着小竹籃溜到西跨院。

院裏院外的長随護院不下十個,都是定遠侯派過來攔人的。

秦莞讓彩練去正門口吸引護院的注意,自己則是蹑手蹑腳地貓到側門,從檻窗翻了進去。

殊不知,拐角處站的全是定遠侯從遼東帶回來的精衛,樹上掉片葉子他們都能發現,更別說秦莞這個大活人。

然而,在侯爺和大姑娘之間,他們果斷選擇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秦莞自以為瞞天過海,洋洋得意地摸進祠堂。

昏暗的堂屋中,秦耀跪得筆直,膝下連個蒲團都沒墊,後背的衣裳也破了,滲着斑斑血痕,一看就是鞭子抽的。

秦莞鼻子一酸,淚珠止不住地往下掉,“你是不是傻,都不知道認個錯嗎?”

“我沒錯——別哭,會變醜。”秦耀一臉耿直,擡手去給她擦淚。

秦莞打開他的手,氣道:“假裝一下不成麽?非要挨打!”

“不會裝。”

“活該你挨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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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莞氣得推了他一把,秦耀紋絲不動,她自己倒跌到了地上。

秦耀伸手扶起她,眼中的鋒芒稍稍斂起,“出去吧,免得父親知道了罰你。”

秦莞不理他,剽悍地扯開他的衣裳檢查傷口,确認了上過藥止了血之後,這才松了口氣。

秦耀面色漲紅,活像一個被人非禮的黃花大閨女,“多大人了,也不知道避着些!”

秦莞翻白眼:“你是我親哥,連我的尿片都換過,避個球球!”

“你你你——嫁不出去了!”秦耀恨鐵不成鋼地敲她的腦袋。

“正合我意。”秦莞嬉笑着從香案下扯了兩個厚厚的蒲團出來,一個塞給秦耀,一個墊到自己膝蓋底下。

秦耀無奈道:“祠堂濕寒,待久了骨頭疼,乖些,出去吧!”

秦莞把食籃放到他面前,“你先把這個吃了。”——報信的小丫鬟說,秦耀已經兩頓不吃飯了。

秦耀搖搖頭,“父親罰我不許進食。”

秦莞嘟囔了句“耿直鬼”,威脅道:“你要是不肯吃,我就陪你在這裏餓着,你餓一頓,我就餓一頓,你餓兩頓,我就餓兩頓,不信咱們就試試,看誰先撐不住!”

秦耀無奈,“我常年帶兵,身體強壯,餓上三五頓沒關系,你一個小娘子怎麽受得了?”

秦莞眨了眨眼,“哥哥若是心疼我,那就不要餓着。”說着,便捏起一塊發糕遞到秦耀嘴邊。

秦耀無法,只得接到手裏,咬下一口,面色微變,“這是……你做的?”

“啊,哥哥吃出來了?是不是和明月做的不一樣?我自己想的方子。”秦莞喜滋滋地說。

“……确實。”

嘴裏鹹得要死,還要努力保持微笑。

秦莞托着下巴,期待地問:“好吃不?”賣相好的成品就這麽幾塊,她沒舍得吃,全給秦耀拿過來了。

秦耀艱難地把口中又鹹又甜的“毒物”咽下去,面不改色地說:“好吃。”

“那就全吃完。”秦莞殷勤地把竹籃推到他腿邊。

秦耀點點頭,無比淡定地吃了一塊又一塊,直到把盤子吃空了都沒讓寶貝妹妹知道她親手做的點心有多失敗。

秦莞全程笑眯眯。

秦耀喝了大半壺茶水,這才開口:“梁小将軍并非良配,莞莞不要和他走得太近。”

秦莞眨眨眼,怔怔道:“怎麽突然說起他?”

秦耀一本正經道:“今日之事雖是魏家不對,你自己也要上心些,需得明白‘瓜田李下’的道理。”

秦莞沉默了片刻,問:“哥,你是不是不大喜歡梁桢?”

秦耀棱角分明的唇抿成一條直線。

他确實不喜歡梁桢,尤其不喜歡他接近自家妹妹。因為,梁桢的名聲不大好。

近來,坊間一直流傳着他在西北時如何纨绔,如何風流,如何奢靡無度,如何縱着手下和那只海東青為害邊民。

當然,這些只是傳言,秦耀不會拿出來對秦莞說。他只說自己親眼看到的。

“和他交往的那些人無一不是京中纨绔,品性堪憂。他若是個上進的,也不會主動向官家求去巡防營。我不止一次看到他擅離職守,跑到勾欄瓦肆尋歡作樂。”

巡防營和秦耀在的金明水軍同屬京城禁軍,只是前者是關系戶聚集地,後者是官家寄予厚望的新式水軍營。

秦莞有些吃驚,以她對梁桢的了解,怎麽看都不像個貪圖享樂、混吃等死的。

她不由想起馬球場上的情景,梁桢抱着她,臂上的肌肉結實有力,胸膛更是溫熱厚實……這樣的人怎麽可能是個酒色加身的纨绔之輩?

秦莞咬着唇,情不自禁地紅了臉。

看着她不經意間流露出的小女兒情态,秦耀的妹控之魂熊熊燃燒,态度更加堅決:“總之,不要再和他扯上關系。”

秦莞垂下眼,道:“哥哥放心,我們……不可能的。”

且不說梁桢不久後就要和公主訂親,單說他的前程……秦莞怎麽也不會傻到和一個即将造反的人扯上關系。

雖然嘴上這樣告誡自己,然而,想到梁桢即将遭受的厄運,秦莞心裏有種說不出來的難過。

***

就在秦家兄妹談論梁桢的時候,鎮北将軍府也在進行着類似的對話。

梁老夫人是梁桢的祖母,然而祖孫兩個并不親近,梁桢出生後不久就被父親接去了西北,只有逢年過節才會回京一次。

不過,這并不代表梁老夫人不關心這個嫡長孫,尤其是在婚姻大事上。

“你們少年人呀,就是喜歡俊俏的小娘子,卻不知道‘娶妻當娶賢’的道理。那個秦家大姑娘我就不覺得是個好的,太喜歡出風頭,長得也太出挑了些,誰家娶回去誰家費心。”

梁桢眉心一皺,淡淡道:“祖母多慮了,秦家娘子才德兼備,頗得坊間盛贊。”

梁老夫人哼了一聲,不屑道:“你也不看看贊她的都是些什麽人?你可聽見哪家主母誇她、想把她聘為兒媳婦的?”

梁桢木着臉,心內騰起陣陣冷意。嚴格來講秦莞和他無甚關系,然而聽見祖母這樣诋毀她,他還是忍不住發怒。

梁老夫人見他不說話,以為說服了他,得意道:“婚姻大事還是要長輩作主,可別像戲文裏唱的那樣花前月下、翻牆爬窗的,不合規矩!”

旁邊坐着二房的主母崔氏和三房的主母姚氏。

崔氏是個穩重的,聽到這話只是笑着給梁老夫人添上茶水,沒吭聲。

姚氏生着一張伶俐的口齒,調笑道:“母親大可放心,咱家大郎可不是那些一棵樹上吊死的擰巴人,前日裏三姐兒她爹還瞧見他在瓦子裏聽曲兒呢,旁邊挨挨擠擠坐了三四個小花娘!”

這話怎麽聽都不像誇梁桢的,倒像是在上眼藥。

梁老夫人雖古板,卻不傻,當即黑下臉,硬聲道:“外人胡亂編排也就算了,你這個當嬸子的怎麽還跟着起哄?大郎的名聲就是被你們這些心黑的給敗壞的!”

姚氏一聽,當即跪了下去,“真真是冤死人了,兒媳不過是說了句玩笑話,怎麽就成了心黑的?”

梁老夫人哼了哼,臉色并不見好。

姚氏暗地裏扯了扯崔氏的衣袖,苦着臉向她求助。

崔氏無奈地看了她一眼,轉而順了順梁老夫人的背,溫聲勸道:“母親息怒,老三家的脾氣您還不清楚嗎,若她真有那些個心眼兒,往日裏母親還用得着恨她不争氣?”

姚氏連連點頭,“二嫂說的是,母親,您真是冤枉媳婦了!”

崔氏是梁老夫人的內侄女,梁老夫人向來偏愛她,她說的話多半是聽的。不管方才有多大氣,聽她這麽一說也就化了。

姚氏趁機讨巧賣乖,說了一籮筐恭維話,終于哄得老夫人露出個笑模樣。

婦人們唱着變臉大戲,梁桢淡然地置身事外,等到一折結束,他把茶盞一放,撩起衣擺跨出門去。

“祖母和嬸子們歇着,我去街上逛逛。”

梁老夫人扯着嗓子在後面喊:“離那些個不入流的地方遠些!上旬進宮時賢妃娘娘還拉着我說了好一會兒的話,嘉儀公主到了年紀,官家要指婚呢!”

梁桢就像沒聽見似的,眨眼的工夫就繞過照壁,走遠了。

梁老夫人氣得直跺龍頭拐,“和他爹一個樣,盡是被那些個狐媚子勾了魂兒!好好的一個兒郎,怎麽就成了纨绔?”

這話傳到梁桢耳朵裏,只餘冷笑。

他要是不纨绔,那些個虎視眈眈的文臣谏官們能放下戒心?太後和大皇子一黨能放過他?

如今立儲在即,作為二皇子母族勢力的梁家要想在這場奪嫡之争中明哲保身,他這個繼承人只能是越廢越好。

更何況,梁家在西北盤踞數年,有他爹一個能臣良将就夠了,若他再優秀些,官家恐怕就睡不踏實了。

想到至今下落不明的父親,梁桢眼神沉了沉,低聲吩咐:“加派人手,深入西涼、宣化、鹿州等地,盡快找到父親的下落。”

“是!”

“囑咐兄弟們,定要小心行事,切勿露出任何端倪。”

“……是。”

大海遲疑了一下,道:“少将軍,黑子如今假扮成将軍待在樞密院,每日裏人情往來、公文批複着實不少,他那邊恐怕應付不來。”

梁桢捏了捏眉心,沉聲道:“讓他再頂兩日,母親的事查得差不多了我就去替他。”

“是!”

兩個人專挑着空曠的地方走,不用擔心有人偷聽。待走到僻靜處,梁桢掏出西北輿圖,不由地失了神。

他想起回京前做的那個夢。

夢裏,父親在對夏一戰中失去蹤跡,他孤身回京,在朝堂上受到主和派的攻讦,官家頂不住群臣激憤,解了梁家的兵權,并瞞下了父親失蹤的消息。直到一年後,西北新任節度使聲稱找到了父親的屍體,梁家自此陷入莫大的危局。

這個夢真實得可怕,彼時的無助和憤慨于梁桢而言就像切切實實經歷過一般。

為了不讓夢中的情景成為現實,接到聖旨的那一刻,他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假扮父親,回京述職。

果然,官家感念梁大将軍多年的戍邊之功,雖然收了他的虎符,卻封了他一個樞密史的官職,掌管軍機防務、全國兵馬。

朝中百官看到官家的态度,即便有心攻讦卻也不敢再開口。

這一步,梁桢算是走對了。

驕陽下,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眸中唯有堅定。

作者有話要說:  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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