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送給你的(二更)
秦莞母親的嫁妝裏有一個筆墨鋪子,叫習遠齋,除了文房四寶還賣一些書籍畫冊,錢嬷嬷每逢月中前去理賬,月末交給秦莞查驗。
她就是這次理賬時碰見的那個臉上有痣的婆子。
“先前奴婢一直留意着布坊和針線鋪子,沒想到會在書齋裏碰見。要知道奴婢一早就過去,省得白白耽誤了這些時日。”錢嬷嬷難掩自責。
“無妨,興許嬷嬷早些過去就遇不着了也說不定。”秦莞笑笑,問,“可探到了她的身份?”
錢嬷嬷忙道:“打聽清楚了。是永安伯府三郎君的奶嬷嬷,這次去咱們鋪子就是給魏三郎買筆墨。”
秦莞聞言,手上猛地一顫,白瓷茶盅險些扔到地上。
錢嬷嬷趕忙扶住她,關切道:“姑娘這是怎麽了,可是身子不舒坦?”
秦莞擺擺手,心如擂鼓一般跳得厲害。
永安伯府的三郎君……是她的三妹妹秦茉未來的夫婿。
倘若錢嬷嬷見到的那位果真是上一世害她的婆子,是否說明她的死和秦茉有關?
可是,秦茉雖任性了些,心地卻不壞,就連院裏的小樹枯死了都要心疼一番,這樣一個人怎麽會狠下心害死她?
畢竟,她們可是血脈相連的至親!
秦莞怎麽都不願意相信。
錢嬷嬷試探性地說:“姑娘,奴婢為了和那婆子攀上交情,假意告訴她後日鋪子裏會進一批新畫本,可折價賣給她——原是想請姑娘親自去辨認一番,若姑娘身子不适,奴婢就另找機會……”
“不必,就後日。約的什麽時辰?我定會準時過去。”秦莞果斷道。
她等不了了,她必須盡快知道這件事到底是不是和秦茉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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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連兩天,秦莞覺都沒睡好,閉上眼就夢到相國寺,還有那雙綴着東陵珠的繡花鞋。
甚至有一次,她竟然夢到自己沖到了幢幡後面,看到了秦茉的臉,只是還沒來得及說話就驚醒了。
終于,約定的日子到了。
秦莞沒帶任何人,獨自坐着馬車去了習遠齋。
這些鋪子雖落在秦莞名下,她卻從來沒關心過,都是交給錢嬷嬷和舅舅派來的管事打理,是以齋中的掌櫃并不認識她。
秦莞假裝成買畫冊的客人,找了個隐蔽的地方等着那婆子過來。
上一世,秦茉和魏三郎結緣正是因為一本畫冊,如今錢嬷嬷拿打折的畫冊鈎住那婆子,也算是找對了路子。
習遠齋的生意不算紅火,秦莞在書架後站了兩盞茶的工夫只看到三位顧客,都不是她等的人。
終于,一個打扮體面的婆子扭着微胖的腰身邁進門檻。
她的身子被書架擋着,從秦莞的角度只能看到玳瑁色的裙擺和深褐色的厚底雲頭鞋。
盡管如此,秦莞依舊不錯眼地盯着,随着婆子漸漸走近,她的心就像被一只大手攥住了似的,呼吸都變得十分艱難。
終于,那婆子走到了櫃臺前,背對着秦莞同掌櫃搭話:“聽聞今日有折價的畫冊,我來得晚,可賣光了?”
掌櫃事先得了錢嬷嬷的吩咐,笑着招呼:“多着呢,嬷嬷這邊請。”
那婆子随着掌櫃來到書架旁,秦莞終于看清了她的容貌,繼而心頭陡然一松。
不是。
不是害死她的人。
這人臉上雖然也有痣,卻不是長在顴骨上,而是鼻翼偏左的地方。而且,她的長相和害她的那個瘦長臉的婆子也十分不同。
覺察到秦莞一直在看她,婆子露出一個和善的笑,“小娘子莫非識得我?”
秦莞回過神,随口扯了個謊,“我瞧着您臉上這顆痣生得極好,是以多看了兩眼,想着沾沾您的福氣,嬷嬷見諒。”
“小娘子真會說話,洗不掉的黑芝麻似的,哪裏有什麽福氣?”她笑呵呵地往臉上碰了碰,又道,“說到福氣,我倒是聽說嘉儀公主跟前有位司膳大人,一顆黑痣剛好長在左邊顴骨,相國寺的高僧都說那痣大有來頭!”
秦莞剛剛放松的心又是一緊。
嘉儀公主身邊的女官!左顴骨上長着黑痣!
是她要找的人嗎?
直到魏家的婆子挑好畫冊離開了,秦莞依舊愣在原地。
頭頂罩過來一片陰影,緊接着腦門一痛,她才回過神兒。
待看清來人,秦莞一愣,“梁将軍?你……你何時來的?”
梁桢沒回她的話,只微垂着眼看着她額間的紅痕,眼底劃過一抹異色。方才他不過是屈起手指“輕輕地”敲了一下,怎麽就紅了?
他拿指肚撫了撫她的額頭,道:“怎的這般嬌嫩?”
秦莞只覺得一陣刺痛,不滿地打開他的手,“聽你這意思,還要怪我了?”
梁桢輕笑:“不怪你。”
秦莞撇嘴,“自然怪不着我,怪就怪你手粗。”
不知不覺間,她已經把梁桢當成了熟識的人,言語間少了幾分客氣,多了些許熟稔。
梁桢展顏一笑,随手取下架上的畫冊,叫大海付了錢,不容拒絕地塞進秦莞懷裏。
秦莞抱着畫冊,一臉不解,“這是做什麽?”
梁桢道:“送給你的。”
秦莞驚:“平白無故,為何送我畫冊?”
梁桢挑眉,“你不是想要嗎?”
秦莞詫異,“我什麽時候說想要了?”
梁桢笑:“盯了那麽久,不是想要是什麽?”
秦莞:……
我只是在發呆我能說嗎?
當然不能,看梁桢這一臉壞笑的樣子就知道,說出來會被笑死的!
臨出門,梁桢又轉過身戳了她一刀,“這家鋪子我常來,下次若再短了銀錢大可記在我賬上。”
掌櫃笑呵呵地在旁邊幫腔:“像姑娘這般年紀的小娘子,又要買胭脂水粉,又要買金銀釵環,偶爾嘴饞了還要去樊樓吃上一頓,月錢不夠花也是有的。”
秦莞:……
我有的是錢!整間鋪子都是我的!
只是這話卻是沒機會說出口了,梁桢已經走遠了。
看着手裏沉甸甸的畫冊,秦莞整個人都不好了。
***
許是連日來思緒過重,午睡時秦莞又做了噩夢。
這次夢到的人換成了梳着蓮花高髻、戴着珍珠大冠的嘉儀公主。
公主素手一揮,牛頭馬面就勾走了她的魂魄。
秦莞吓得驚醒過來,擡手一摸,滿頭冷汗。
明月捏着帕子壓在她額上,溫聲道:“外面下着雨,這般涼快,怎麽還睡出了一頭的汗?”
秦莞扭頭一看,這才發現下雨了。
孟夏之暮,雨水漸多,下得又急又密。雨絲叮叮咚咚地打在芭蕉葉上,奏出優美的韻律。
七八個小丫鬟扒在檻窗下,朝着屋內探頭探腦,那一個疊一個的樣子就像一畦圓圓胖胖的小蘿蔔。
秦莞不由地笑了,“怎麽都聚在這裏?不怕喜嬷嬷罵了?”
圓眼睛的小橘笑嘻嘻地回話:“彩練姐姐說姑娘今日得了新畫本,您看完了就賞給奴婢們看——姑娘現下可看完了?”
秦莞這才想起梁桢送的那個畫冊,剛好就放在憑幾上。
秦莞拿起來随手翻了翻,便隔着窗子遞了出去,“拿去看吧!”
“謝姑娘!”小丫鬟們頓時喜笑顏開,你挨我擠地湊到廊下。
明月服侍着秦莞起身,主仆兩個輕言慢語地搭着話。
“方才姑娘睡着時奴婢翻了翻,只覺得那畫師的手藝跟您差遠了。若是姑娘您也畫一兩本出來,保準兒比什麽‘白頭居士’‘清遠山人’的出名得多。”
她口中的“白頭居士”、“清遠山人”都是名氣極大的畫師,最擅畫這些公子佳人、親情孝義的故事,畫多字少,就算不識字也能看懂,因此極得閨閣婦人喜愛。
秦莞從花幾上掐了朵粉嫩的芍藥簪在發上,對着銅鏡照了照,道:“借你吉言,等哪天姑娘我落魄了便賣畫冊養活你們。”
明月撲哧一笑,“姑娘真會開玩笑。不是奴婢奉承您,姑娘您自己瞧瞧,這運筆,這着色,這神韻,哪一樣不比外面那些買來的好?”
明月說着,不知從哪裏找來一卷畫紙擺到秦莞面前。
畫上是位金戈鐵馬的大将軍,正手執纓槍,背對着夕陽,浴血奮戰。
這是秦莞遇到梁桢的那天畫的,畫中的情景正是前世的他在大慶殿外殺出重圍的那一幕。
當時秦莞心境紛亂,廖廖數筆塗完就不知道扔到了哪裏。如今仔細一看,卻覺得連梁桢十分之一的英姿都沒畫出來。
畢竟,他是那樣一個如夏日驕陽般耀眼的人。
想到梁桢,秦莞又不由想到了嘉儀公主。
嘉儀公主比她大兩歲,自小養在太後身邊,秦莞只在小時候見過她,印象中那是個如月亮般高潔貴氣的天之驕女。
這樣一個人,怎麽可能和魏如安扯上關系?
更何況她還和梁桢訂過親。如果不是梁家出了事,到她遇害的時候人家的孩子興許都會滿地跑了。
秦莞搖搖頭,趕走了腦子裏不切實際的猜測。心底卻忍不住隐隐地想着,要找機會見一見那位司膳大人才好。
作者有話要說: 啦啦啦~明天中午12:00更新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