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8.4(三更)
距離同游玉津園已經過去了五天, 秦莞依舊記得當時“梁大将軍”臉上被雷劈了似的表情。
每次想起來她都會忍不住偷偷笑一會兒。
不過秦莞覺得“梁大将軍”說得對, 以後的日子還長, 尤其是成親後兩個人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在外人面前免不了要做出親密的樣子, 總不能這麽尴尴尬尬地相處。
如果把他當成長輩的話, 相處起來就自然多了。
于是, 秦莞默默決定以後私下裏就叫他“世叔”。
這天, 她跟着紀氏出門查鋪子, 家仆突然來報:“舅家阿郎和大娘子來了汴京。”
秦莞興沖沖往家趕。
韓琪來得急,沒提前遞帖子, 這時候已經在一方居坐着了。
說到底是為了秦莞的婚事。
他剛聽說秦莞訂親時還挺高興,仔細一問,未來外甥女婿居然是個年近四十的武夫, 差點氣個倒仰。
于是夫妻兩個撂下登州的生意,急匆匆趕來汴京。
秦莞回到一方居, 剛要進花廳,卻被清風攔在門外。
韓琪和郭氏正在裏面說話,許是情緒激動, 聲音也稍稍高了些。
郭氏勸道:“人家親爹還沒說什麽,你這個當舅舅的倒折騰圓了, 這叫什麽事?”
韓琪沉聲道:“我就那麽一個妹妹,我妹妹就這麽一個孩子,我要把她當外人,大可以名哲保身。可是莞丫頭這一輩子就毀了!”
郭氏道:“你看你, 跟我急什麽?我也沒說莞姐兒是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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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琪哼道:“當年瓊兒嫁給秦昌我就後悔了,如今就算搭上我韓家的清譽,也絕不能再讓莞丫頭跳火坑!”
郭氏沒再吱聲。
秦莞在門外站了一會兒,聽着裏面徹底安靜下來,這才笑盈盈地進了花廳。
“舅舅、舅媽久等了,莞兒給你們磕頭。”說着便要跪下。
韓琪連忙起身,将她攙住,“一家人客氣什麽?”
秦莞看着至親的舅舅,鼻子一酸,險些掉淚。
郭氏扭着臉,面上沒有一絲笑模樣。
秦莞主動挨過去,抱着她的胳膊撒嬌,“舅舅真是一刻都離不開舅媽,不就是送車菌種嗎,也要把舅媽帶着,這是怕離了舅媽吃不上飯怎麽的?”
郭氏沒繃住,笑了。
秦莞心內暗暗舒了口氣——若是因為她的事讓舅舅舅媽生了嫌隙,她連覺都睡不踏實。
郭氏是個直脾氣,也不藏着掖着,索性把話說開了:“莞姐兒方才聽到了吧?舅媽不是把你當外人,只是想着先把事情問清楚……若一味由着你舅舅胡來,他們爺兒們不會怎麽樣,吃虧的還是你這個女兒家。”
說着,便紅了眼圈。
秦莞忙道:“我知道舅媽一心為了我,從小到大舅媽對我如何,莞兒心裏都明白。”
韓琪也軟和了态度,“我這不就是着急麽,也不是沖你……”
郭氏扭開身子,不理他。
韓琪無奈,只得起身,沖着她深深一揖,“都是我的錯,給大娘子賠不是了。”
秦莞扯了扯郭氏的衣袖,黏黏乎乎地叫:“舅媽……”
郭氏吸了吸鼻子,沒好氣地橫了韓琪一眼,“今日若不是為着莞姐兒,我定不饒你。”
韓琪忙道:“謝大娘子。”
秦莞暗搓搓地出主意:“下次再這樣,就叫舅舅跪搓衣板。”
郭氏抹了把淚,撲哧一聲笑了。
秦莞不由想起一些往事。
韓琪年輕時名列“汴京四大美男”之首,聽說還是郭氏先看上了他,央着父母去韓家提親。
如今韓琪已年過五十,依舊長身玉立,風度翩翩。歲月如同一把雕玉的刀,磨平了他的棱角,帶走了他的銳氣,留給他的是平和的心态,如玉的氣質。
反觀郭氏,雖身形胖了些,卻目光平和,面色紅潤,臉上不見一絲皺紋,顯然家庭和睦、生活幸福。
秦莞有些羨慕,如果自己五十歲時也能活成舅舅和舅母這樣,這一生便值了。
***
吃過茶,續過話,甥舅兩個方才說起正事。
韓琪虎着臉道:“莞姐兒別怕,舅舅這次回來就是給你撐腰的,這門親事若是你不願意,我自會想法子退掉。”
秦莞搖搖頭,認真道:“舅舅不用擔心,我是願意的。”
她把之前勸定遠侯和秦耀的話如數說給了韓琪聽。
韓琪生得一副九曲心腸,不像秦家那倆直男那麽好打發。他深思片刻,突然道:“你把他叫過來,我要親自見見他。”
秦莞吓了一跳,忙道:“這……恐怕不合規矩吧?”
韓琪哼道:“親都訂了,你舅舅我想請他喝盞茶,有什麽不合規矩的?”
秦莞讪讪道:“梁大将軍公務繁忙,怕是沒有空閑……”
畢竟是假意成親,秦莞不想麻煩他。
見她百般推脫,韓琪冷哼:“你要是不願請他,我便親自下帖子請。”
秦莞頓時垮下肩膀。
好吧,請就請。
與其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發生一些不可控的事,倒不如把人請到一方居,萬一中途出現意外,她還能及時圓過去。
就這樣,秦莞被韓琪壓着,當即寫下花帖,以韓琪的名義請梁大将軍明日來一方居喝茶。
秦莞叫人把帖子送出去之後,又回過頭來給舅舅舅母打預防針:“最近在跟夏國和談,樞密院十分忙碌,他要是來不了,舅舅您可別生氣。”
這回硬氣的變成了郭氏,“他若不來就說明拿着你不當回事,這親也就不用結了,名聲什麽的咱們也不管了,舅媽明日就帶你回登州,滿城的好兒郎任你挑!”
秦莞眨眨眼,突然覺得自己好幸福……
就……很有底氣的樣子。
***
第二天,梁桢不僅來了,還帶了好多禮物。
這是他第一次來到秦莞住的地方,踏上她走過的九曲橋,坐在她常坐的八角亭,喝到她親手沏的茶,吃到她最愛的千層糕……
對面坐着她至親的舅舅。
梁桢定了定神,誠懇地說:“舅父放心,等莞莞嫁到梁家之後,絕不會有人因她年紀小而輕看她。她若想管家,我便把整個梁家交給她管,她若不想,便輕輕閑閑做個大娘子。”
他頓了頓,又道:“我比她大上許多,若是走在她前面,定會為她鋪好後路。她若想離開梁家,不會有人為難;她若不願離開,梁家始終有她的位置。無論她有沒有子嗣,我名下的家産都會有她一份——現在便可立下字據。”
梁桢知道,這才是韓琪最在意的,不是他的家産,而是他的态度。
韓琪同樣看着他,好一會兒都沒說話。
他曾經見過鎮北将軍梁晦。那個時候他還不是大将軍,只是一個在韓家學塾讀書的少年郎。
在他的記憶中,梁晦是一個仗劍縱馬闖天下的豪俠,他能一言不和掀了契丹王庭,卻吵不過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學堂辯論時每每被氣得臉紅脖子粗,忍不住罵粗話。
然而,眼前的這位“梁大将軍”卻顯得聰明通透,思維缜密,就像清流世家養出來的兒郎,高傲,矜貴,從容,自信。
韓琪不由納悶,二十多年不見他變了這麽多嗎?還是說,這才是真實的梁晦?
更讓他不解的是,“梁晦”似乎完全不記得他了。
梁桢看着他臉色不大對,喚道:“舅父?”
“親還沒成,別叫我舅父。”韓琪沒好氣地說。
梁桢挑了挑眉,這反應似乎不大對勁兒。
韓琪抓起桌上放涼的茶水,一飲而盡,“就按你說的辦——立下字據,家産什麽的就不必了,只需寫明,無論你在與不在莞丫頭都可随時求去,梁家不得阻攔。”
梁桢點點頭,當即叫人取了筆墨,按照他說的逐一寫上,并按了手印。
秦莞和郭氏坐在內室,把他們的對話聽了個一清二楚。
秦莞十分愧疚,一方面覺得梁桢不該受這樣的委屈,另一方面又覺得舅父真情實感地為她着急,她卻不能說出實情。
送梁桢出門的時候,秦莞不免有些低落。
她想對“梁大将軍”說聲抱歉,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梁桢察覺到了,委婉地勸慰道:“既然決定了,就只能一往無前地走下去,這對誰都好。”
秦莞怔了怔,低聲道:“我知道了。梁将軍放心,你我之間的約定我不會告訴任何人。”
梁桢皺了皺眉,“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只是想讓秦莞知道不用愧疚,無論任何時候他都願意配合她做戲。
秦莞确實誤會了,她以為“梁大将軍”是在提醒她不能告訴舅舅真相。
前一刻她還在想着怎麽道歉,沒想到對方的反應會這麽……這麽無情無義。
秦莞壓下那一絲絲莫名其妙的委屈,笑了笑,說:“既然是合作關系,梁大将軍就該信我,你能守約,我也能。”
——總之,不用你特意提醒!
看着她臉上客氣而疏離的笑,梁桢眉頭皺得更緊,突然有種莫名的煩躁。
他甩了甩衣袖,往前疾走了兩步。
想到秦莞跟得辛苦,又停下來,悶悶地說:“便送到這裏罷。”
“恭送梁将軍。”秦莞毫不遲疑地送客。
這下連客氣都沒了。
作者有話要說: 啊~小吵怡情什麽的~~嘻嘻嘻嘻~
今天就沒有啦,明天的一更在上午9:00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