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8.12(一更)
梁桢的聲音不高不低, 語氣不急不緩, 卻叫顧茵驚出一身冷汗。
方才的硬氣頓時沒了, 巴掌大的小臉揚起來,柔柔弱弱地望向梁桢, 眼中含着兩汪淚珠, 将落不落, 楚楚可憐。
面對這般情景, 別說男人, 就連秦莞這個女子都忍不住心軟了,梁桢卻不然。
他勾了勾唇, 眼含譏諷:“此等作态還是留着給二皇子看吧,興許能少關兩天。”
“逆賊!安敢如此!”曾氏連滾帶爬地湊上前,将顧茵護到身後, “二皇子不會放過你們的!官家會定你的罪!不敬國戚,謀逆大罪!”
“逆賊?”秦莞嗤笑一聲, “你口中的這個‘逆賊’駐守邊疆二十餘年,擊退敵軍無數次,收五州, 築城池,安邊民, 保家衛國從無私心,你猜猜,在官家眼裏是這位忠君愛國的大将軍可信,還是你這個……唔, 暫且算做二皇子的家眷吧,可信?”
梁桢淡淡道:“不過納個妾,二皇子能一句話定下親事,也能一句話廢了。”
“你胡說!”顧茵利聲尖叫。然而,叫得越大聲越能證明她此時的恐懼。
秦莞居高臨下看着這對母女,覺得可笑又可憐。
其實,她只是吓吓她們,出一口氣而已,不想把事情鬧大。就算“梁大将軍”不忌憚二皇子,秦莞也不能讓他沾上一身腥。再者說,事情也沒嚴重到大動幹戈的程度。
更何況,顧茵說到底是大伯母僅剩的親人,即使看着秦耀的面子也不好把事情做得太難看。
當然,也不能就這麽輕易地放過她們。
秦莞在梁桢耳邊嘀咕了一通。
梁桢挑挑眉,“你甘心?”
秦莞鼓鼓臉,“就這樣吧,倘若糾纏不清,反倒像是我哥娶不上媳婦,硬扒着她似的。”
梁桢笑笑,手一揮,“這間屋子裏凡是值錢的全部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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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立即有數名禁軍出列,個個嚴肅着一張臉,倒像是執行重大任務似的,半點抄家搬東西的愧疚都沒有。
曾氏尖叫:“你們幹什麽?青天白日敢抄家,還有沒有王法了!”
秦莞輕笑:“曾大娘子,我也不稀罕你這些破東西,什麽時候把我哥哥的信物拿出來,什麽時候把東西還給你!”
不是秦莞小家子氣,翻了臉就要人家還東西,而是因為那些物件要麽是秦家的祖物,要麽是官家的賞賜,為表重視秦耀才給了出去,誰能想到顧茵會悔婚?
那些東西相當于打着定遠侯府的記號,倘若曾氏拿着去幹壞事,擔責任的是秦家。就算今日秦莞不開口,定遠侯也會親自出面要回去。
曾氏破罐子破摔:“東西早沒了,有本事你就殺了我!”
秦莞的三觀一再被刷新——這是一個高門貴眷說出來的話嗎?當真是比大街上的潑婦還無賴!
對付無賴,就得比她更無賴。
梁桢冷哼:“今日拿不出來,我便搬空這間屋子,明日拿不出來,我便抄了這座宅子,後日拿不出來,我便帶人去海州!”
曾氏被他土匪般的兇悍氣息吓得縮成一團,再也不敢開口。
禁軍動作很快,幾句話的工夫就把偌大的西廂房搜羅空了。
別說,曾氏房裏還真有不少好東西,瓷器字畫不必說,還有些海外傳來的珍寶。這些是她專門從海州帶過來的,為的是嫁女兒時充門面。
梁桢揮揮手,叫兵士們悉數搬到車上。
顧茵跪坐在曾氏身邊,冷冷道:“秦莞,你當真連皇家都不看在眼裏嗎?”
秦莞輕笑:“你想聽我說什麽?大不敬的話嗎?然後呢,到二皇子跟前哭訴,再給我扣上一頂蔑視皇權的帽子,讓我抄家滅族嗎?”
秦莞目光一凜,“顧茵,我不跟你計較不是因為怕了你,而是顧着我大哥哥的臉面。好自為之。”
禁軍在前面開道,梁桢護着秦莞往外走,彩練昂首挺胸跟在後面。
走了兩步,彩練突然停下來,從花架下掏出一只白白軟軟的小獅子狗,正是圍獵時秦耀和趙攸寧聯手贏來的那只。
小家夥蔫蔫的,小卷毛上黏着灰,似乎還瘦了一圈,明顯沒有受到很好的照顧。
彩練喝道:“這個也得帶走,才不能便宜了你!”
顧茵母女抱頭痛哭。
***
今日朝中休沐,“梁大将軍”原本要去西郊巡營,半路碰到了彩練。他帶着禁衛軍騎馬過來,吩咐長随回去備車。
秦莞此時正坐在了梁家的馬車上。發飙一時爽,發完了又開始犯愁。
從曾氏那裏抄來的東西肯定不能帶回侯府,不然真就成打劫了。萬一二皇子為了拉攏曾家真叫人來搜,這東西就成了鐵證。
然而,不帶回家的話放到哪裏?
梁桢看出她的心思,說道:“東西我先收着,放心,沒人能查到我頭上。若是有人問起來,你只說今日被我邀出來吃席,沒去過曾家。”
秦莞看着他,不由笑了:“梁大将軍為何如此幫我?”
梁桢嚴肅着臉,學着他爹平日裏訓他的模樣,沉聲道:“你不樂意?”
秦莞并沒有被吓到,反而笑盈盈地說:“我又不傻,還能不分好歹?”
梁桢也笑了:“那可說不準。”
秦莞驚奇地眨了眨眼,在她心目中“梁大将軍”一直是個嚴肅而又穩重的人,這還是第一次見他開玩笑。
她笑了笑,說:“既然說了吃席,就不能白說。今日便由我做東,感謝梁大将軍出手相助,可好?”
梁桢執手:“娘子盛邀,晦卻之不恭。”
秦莞躬身:“将軍受之無愧。”
兩個人相視一笑,脈脈溫情在車廂中靜靜流淌。不知怎麽的,突然有些別扭。
秦莞垂下頭,沉默地扯着帕子。
梁桢別開臉,輕咳一聲。
好在,這種氣氛沒持續太久,慶雲樓到了。
梁桢率先下了車,将秦莞扶下去。
秦莞戴着帷帽,旁人看不到她的臉,然而從那玲珑的線條、款款的身姿中便能想象到定然是位美豔無方的小娘子。伴着身側高大威猛的将軍,更添幾分遐思。
小二哥殷勤上前,引着他們去了二樓雅間。
彩練也自來熟地招呼着禁衛們開了一桌席面。
等着他們全都進了酒樓,一輛不起眼的馬車才從拐角處出來。
車裏坐的是喬裝後的嘉儀公主和劉司膳。
劉司膳低聲道:“公主,您真打算這麽做嗎?若您和梁小将軍定了親,這秦小娘子就是您未來的婆母……”
“婆母?”嘉儀公主眼中滿是輕蔑,“我若忌憚這個,當初就不會叫你推她下水。”
是的,秦莞當初掉進湖裏又被梁大将軍所救,實際都是嘉儀公主設計的。
那日,她吩咐劉司膳瞅準了梁大将軍離得近的時候把秦莞推下水,又帶着官家前去“看望”,父女兩個一唱一和,坐實了這樁婚事。
嘉儀公主為什麽要害秦莞?
因為她認定了梁桢和秦莞有私情,所以她要毀了秦莞,讓她再也沒有機會勾引梁桢——還有什麽比“繼母”這個身份更合适的?
就算将來她和梁桢成了親,也有自己的公主府,不用和秦莞這個名義上的“婆母”住在一起。更何況,她不僅是梁家的兒媳,也是梁桢生母的外甥女,還是大昭最受寵愛的公主,秦莞在她面前可擺不起婆母的款。
看着她怨毒的神情,劉司膳一咬牙,道:“既然公主做好了打算,妾身這就去安排。”
“去吧。”
嘉儀公主端坐着,輕飄飄兩個字便決定毀了別人下半生的清譽。
***
慶雲樓二樓的魏紫間,是秦莞最偏愛的雅間。
室內挂着牡丹圖,窗外有一處賣花的攤點,倚窗而望,能看到綠水幽幽的汴河,游人如織的禦街,勾欄瓦肆的紅燈籠,百姓屋頂的袅袅炊煙。
猶記得當初梁桢約她來這裏“談判”的情景,沒想到會有這麽一天,她在這裏請梁大将軍吃席面。
酒菜上桌,秦莞盈盈一拜:“幾次危難皆是将軍出手相救,妾不勝感激,略備薄酒以表心意,望将軍盡興。”
梁桢叉着腿,雙手微微握拳置于膝上,唇邊帶着淡淡的笑,“倒酒。”
秦莞颠颠地湊過去,殷勤地斟滿酒杯,“梁世叔,請滿飲。”
梁桢嘴角一抽,接過酒杯轉而堵住了她的嘴。
秦莞猝不及防喝了一大口,陌生的味道從口腔蔓延開來,辣得她直吐舌頭,黑亮的眸子也泛上一層誘人的水色。
梁桢眸光一閃,聲音微沉:“可是辣?”
秦莞不想被他小看了去,故作硬氣地說:“這算什麽?我還喝過比這個更辣的。”
“哦?”梁桢笑笑,沒有拆穿她,“你若喜歡,我叫人給你送些西域的葡萄酒。”
秦莞悄悄咽了口茶,壓下喉間的熱意,“你不反對女子飲酒?”
“為何要反對?”梁桢理所當然道。
魏如安就不許……
秦莞不由想到了上一世。
她和魏如安定親後改掉了許多習慣,其中多半是魏如安或那個病弱的魏母旁敲側擊告訴她的。偶爾她會和蕭氏提及,蕭氏每每都教導她敬重婆母,順從夫君,和睦家庭。
然而,做到了這些,她自己卻過得不舒坦。
如今一對比,秦莞才知道當初過得是怎樣糟糕的日子。
突然間覺得很慶幸,自己還有重來一世的機會。秦莞再次斟滿酒,豪爽地飲了下去。
梁桢将嫩滑的乳酪推到她面前,“空腹飲酒傷身,吃碗乳酪墊一墊。”
“嗯!”秦莞重重點頭,雙頰飛上兩抹紅雲。那醉意朦胧的模樣,直叫人看得心猿意馬。
梁桢別開眼,輕咳一聲,這就醉了?
秦莞确實像是醉了,一口氣把整碗乳酪吃了下去。
“梁大将軍,請滿飲此杯。”秦莞倒上一杯酒,殷勤地送到梁桢嘴邊。
紅酥手,黃滕酒,佳人軟語,笑靥盈盈,縱使拼命提醒自己,梁桢還是沒能拒絕得了。
他雙唇微動,就着她的手抿了一口。
清酒入喉,似乎摻着些不一樣的味道。梁桢受過嚴苛的訓練,頓時覺察出了不對勁。
秦莞明眸微阖,唇角含笑,雪白的腕子露出半截,輕盈盈托在腮上,細軟的腰肢微微擰着,媚态玲珑。
梁桢心下一驚。
作者有話要說: 嗷!今天就要換文名了,請寶寶們眼熟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