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因為陳知韻的阿娘宋氏,就是祖母攀高枝為父親娶的。

當年阿爹還只是一個秀才,大伯父也還沒在軍中闖蕩出名堂。而她外祖父已經是官居一品的威遠大将軍,阿娘是外祖父的獨女。

遠在京城的祖母也是個能人,她一心想要兒子攀高枝,這高枝還真讓她給攀成了。

她沒有見過祖母,也未曾想過嫁與何人。但是通過父親的描述,她口中的雞腿突然間變得索然無味。

她還不想嫁人,至少現在不想。她絲毫不想攀高枝,走上阿爹阿娘的老路子。

陳知韻仰躺在屋檐上,看着天上的月亮,月亮彎彎的,凄凄冷冷的。

花園中陳父和宋氏的談話還在繼續:

陳父沉重嘆氣:“今日派出查探的人回來禀報,無法查明破損的烏篷船是何人的,也無法查明宅子裏那兩撥人的身份。”

宋氏面露疑色,随又釋然:“好在錦囊已經拿回來了,将錦囊和燦燦今天所穿的衣裳銷毀,這件事就當過去了,休要再提了。”

兩人談話又轉到教育女兒的問題上;

“當初也是夫人送燦燦去父親那學武,言女兒家不僅要讀聖賢之書,更要有護身之道。”

“如今燦燦比尋常人家的小女郎不知道好多少倍,能文能武能護得了自個外,蘇州誰不知我陳逸袀有個閨秀典範的女兒。”

“夫人到底想要一個怎樣的燦燦才能合你心意?”

兩人為了陳知韻的事情已經争論了幾個時辰,宋氏單手扶額,不想再和他争辯。

她轉了一個話題:“大人說得沒錯,燦燦已經很好了。我是怕,我們總不能護着她一輩子。燦燦今年十四,親事該提上日程了。偏偏這時,官家召你回京。”

陳父沉默,兩個人的話題又轉回到最開始的婚事上。

花園寂靜,陳父和宋氏以為無人也沒有降低音量,在屋檐上的兩人自然聽到了花園中的對話。

陳小五也學着陳知韻仰躺在屋檐上,降低了音量,舒服的感慨:“以往我都是一人爬屋檐望月亮,今日有伴忍不住吟詩一首。”

他看了看旁邊安靜的陳知韻,盯着她的臉一字一句念出大作:

“屋檐明月光,兩人躺中央。舉頭望明月,低頭見雞腿。”

陳知韻:……

陳知韻心裏剛上來的情緒被這蹩腳詩給攪和了,她忍不住別過臉來,壓低聲音中有着一絲怒氣:“陳小五!”

陳小五晃了晃手中的雞腿,翹着二郎腿:“我也覺得這是一首史詩級大作。”他說完,手中的雞腿被他晃出去了。

‘咚地’一聲,物品碰撞的聲音響起,緊接着陳父一聲怒吼;“誰呀!膽敢暗算朝廷命官!”

陳父拿着油膩膩的雞腿,擦了擦額頭上的油,看到了屋檐上晃動的人影:“來人啊!給我逮住屋檐上那歹人!”

整個沉睡的蘇州知府忽然間蘇醒起來,家丁奴仆從院子各處趕來。陳小五這才發現身邊早已沒有燦燦的人影,不知道什麽時候起,他手上被塞了一只咬過的雞腿。

“好你個陳知韻!竟然扔下我先跑了。”他氣道。

陳小五從屋檐上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來,略有些尴尬地朝屋檐下的三叔父和三叔母招手,“嗨,叔父叔母,是我。”他說話時,手中的雞腿正在左右擺動打招呼。

宋氏站在一旁看着這一場鬧劇,她的語氣聽不出喜怒:“燦燦呢?丢下你跑了?”

陳小五立即石化了,手中的雞腿再次滑落,宋氏往旁邊一躲,雞腿又精準砸在陳父身上。

陳小五像個鹌鹑一樣将頭縮回去,同時再一次響起陳父的咆哮。

陳父這一聲咆哮,跑回祠堂的陳知韻都聽到了。她跪在蒲團上,嘴裏一直念叨着‘死道友不死貧道’

“列祖列宗在上請原諒孫女、孫孫女、孫孫孫女的無心之過。”

後來陳小五也被阿娘關進祠堂來了,阿娘還沒收了燦燦的萬能開鎖簪子。

宋氏将祠堂門鎖上的時候,陳瑜瑾也在。宋氏在門外特地強調了一句,“你可不許撬鎖放你妹妹出來。”

陳瑜瑾雙手作揖,“孩兒不會。”

宋氏也相信自己的大兒子最是講究規矩,萬萬不會做出撬鎖這種出格的事情。

祠堂內只剩下兄妹兩人大眼瞪大眼,陳小五還埋怨陳知韻不夠義氣,竟然扔下他一個人跑了。

陳知韻沒理他,她腦海裏都是剛才阿娘進來時失望的目光。

陳小五見陳知韻沒理他,就拿着筆在紙上畫烏龜解氣,畫着畫着他就睡着了。

月亮悄悄睡去,烏雲為它蓋上棉被。清冷的夜,窗外的冷風吹進祠堂裏,陳知韻忍不住縮了縮身子。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盞燈籠出現在陳知韻身後,進來的人替她披上披風。

她對香氣很敏感,不用回頭看就知道身上一股書墨氣的人是她的阿兄。

“子時了,阿娘讓你和子晟回房去睡。”

陳知韻的腿已經跪麻了,她索性直接毫無形象坐在蒲團上,陳逾瑾看見了卻沒有制止她的行為。她想将身上的披風解下蓋在小五身上,陳逾瑾制止了她,“兩個雞腿都正中阿爹,若不識的他本人,我還以為他是位投壺高手。皮糙肉厚的,冷不着他。坐一會就喊他起來回去睡。”

阿兄的這番話讓陳知韻忍不住輕笑,她笑起來時,眸中有着無限光彩,正如其小名燦燦。

她笑完,眼中的光彩就暗了下去:“我還沒有和外祖父告別,阿娘要關我到什麽時候?外祖父就未曾帶話給我?”

陳逾瑾知她晚上不曾進食,給她帶了糕點和茶,他邊為陳知韻沏茶邊說;“聽阿娘的語氣像是要關你上京那一天,外祖父早知你會忍不住回去見他,特地托我傳話與你,他去梧州了。”

陳知韻伸出去接茶杯的手一頓,外祖父竟然為了避開她去了梧州,難道外祖父也嫌棄她煩人因此避而不見嗎?

陳逾瑾給她倒上熱乎乎的茶水:“外祖父他老人家最不喜離別,怕你哭哭啼啼的,又會順手順走他不少好寶貝。”

陳知韻嬌瞪陳逾瑾一眼:“阿兄就會取笑我,都被大家識破了,我還怎能做那厚顏無恥之人。”

陳逾瑾用手做拳抵住唇笑了笑:“但他托我轉交于你兩個禮物,特地叮囑了不能現在打開。”他從袖中掏出兩個錦囊,一白一黃。

“那要到什麽時候才能打開?”

“你十分十分想念外祖父的時候,先打開第一個白的。待到下次十分十分想念外祖父的時候,再打開第二個黃的。”

“這是什麽規矩?我現在就十分十分想念外祖父。”她想接過錦囊,陳逾瑾卻沒有給她。

“外祖父說了,你要是現在打開,這兩樣東西就不能給你。”

“行吧,我保證我不會現在打開,要等十分十分想念外祖父的時候再打開。那阿兄可以給我了吧?”

陳逾瑾将錦囊遞到兩人中間:“君子一諾”

陳知韻接上:“驷馬難追”

黃白兩個錦囊到陳知韻手中,陳小五正夢想裏睡熟,嘴裏還吧唧着幾句話:

“燦燦,我保證不會将你的秘密說出去的。”

“哪只豬要攀我妹妹這枝高枝,老子砍斷他的豬腿,給爺爬。”

“阿娘我不要讀書,我成不了材,別擰我耳朵阿娘。”

兄妹二人相看對方一眼,唇邊都染上淡淡的笑意。

陳逾瑾走過去輕拍陳小五,“子晟,醒醒回屋睡了。”

陳小五睡眼朦胧看着眼前的人:“什麽?開飯啦”

陳知韻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一日來的陰霾全在這一刻煙消雲散。

夜晚的風很涼,兄妹三人走在回廊上,陳逾瑾身姿板正扶着歪歪扭扭的陳小五,風揚起陳知韻的披風,彎曲的回廊上,她手中的紫檀彩繪花鳥六方燈照亮了前方的道路。

“阿兄快點。”

“我也想快,小五太鬧人了。”

“豬肘子豬肘子,都做成豬肘子。”

晝夜交替,清晨到來。

陳知韻和陳小五被罰跪三日後,終于被解禁。這一次,她們要告別蘇州了。剩下的日子裏陳知韻都在收拾行李,以及和她的好姐妹們告別。

很快到了上京這一天,知府門大開,一輛輛裝着籠箱的馬車往渡口駛去。知府門口和渡口都有着自發的百姓為陳父送行,陳知韻掀開馬車的簾子,看向自己居住十年的知州府邸,熟悉的青磚青瓦,大街小巷,一點一點消失在視線中。

她放下車簾,再見了蘇州,此次一別,或許下輩子才有機會重返故地。

馬車行至渡口,今日的渡口十分熱鬧。陳知韻一下馬車,就看見有百姓為阿爹送上萬民傘。阿爹赴京上任是升職,送萬民傘不是表示挽留,而是歌頌贊揚阿爹這個父母官的政績。

陳知韻看見阿爹紅了眼,在船只緩緩移動時,岸上的百姓自發跪下,隔着運河行遙遙相拜,阿爹雙手作揖回以大禮。

岸邊甚至有哭泣聲響起,陳父從船頭站至船尾,船只早已駛出渡口,他依舊遙望着這座城,伫立良久。

“陳知府是個好官。”船艙裏石頭正為裴南湛研磨,裴南湛一身白衣坐于案桌前,單手執筆,光透過窗戶紙照射在他身上。

以他為身,浮光流動,滿室驚華。

外面人多,裴南湛是秘密下江南的,所以他沒出船艙,但在船艙內也知曉了外邊發生的一切。

“是個好官。”他誇贊道,提筆在信紙上寫上第一行字。

信紙上所寫,“祖父,親啓。孫兒已動身回京,青烏衆人已出蘇州前往北疆......”

他正提筆寫着寄往京城的書信,船艙外的窗戶飛進來一只有着橘紅色腮紅的鹦鹉。

作者有話說:

陳小五:好詩好詩,讓關祠堂來的更猛烈些吧,我就是下一個李白!

陳知韻&裴南湛:……

陳逾瑾:……好油的詩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