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一枝梅

作者:閑數春星

文案

夏日炎炎,講一個涼幽幽的複仇故事。

為母報仇的女主找到機會潛入有錢人家,利用心計與三兄弟展開愛情游戲,揭露出一段牽扯到三家的恩怨情仇,結果卻出人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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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都市情緣 恩怨情仇 陰差陽錯

搜索關鍵字:主角:阿梅 ┃ 配角:阿明,蘊之,敏之,健之,思思等 ┃ 其它:

梅花冷,我也冷。我不喜歡梅花,可是我偏偏叫阿梅。

阿梅是我媽給我取的名字。我覺得它俗,透着股鄉味,沒法和她的“羅芷姍”相比。同樣是植物,她的名字清雅溫婉;我的呢?只比阿桃、阿菊什麽的好一點,卻連身邊這個庸俗女孩的名字都比不過。

說她庸俗,其實冤枉了她。她的面容很美,是繼承了優秀血統的表現。只因她渾身上下都是名牌,耳綴處閃着星光,便被我理所當然劃到庸俗的富家小姐的行列裏去了。而不庸俗的富家小姐,我至今還沒見過。

結識倪思思的那年,她十八歲,我二十一歲。雖然我只比她大三歲,但我覺得自己比她老三十年。這一點從我與她初遇,瞅見她穿着牛仔裙運動鞋、站在籃球場外面帶憨笑大口大口舔冰淇淋的模樣時就确認下來。一只蓬勃生長在挂了水晶吊燈的天花板下的雛鳥。我的判斷。

聽到她口裏連連驚呼:“小心,阿明!球在你左邊!不,後面!”我便笑了。看來,阿明已成為倪小姐的夢中情人,如我所願。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要從她下手,就像我不知道為什麽我本來可以成為她而終究沒有成為她一樣。她的頭發在我眼前晃動,讓我有撿把剪刀沖上去喀嚓咔嚓把它們全部了斷的欲望。

思思。果真是發如烏絲。哪裏像我,多年的營養不良,賜予我一頭枯黃的幹草。還有枯黃的臉龐、枯黃的雙手,根本不是彈琴的人該有的手。而她的手掌細白柔嫩,一看就想掐。

其實,我從來都不是個嫉妒的女人,真的不是。

見過不知多少姣容玉貌、衣着光鮮、錢袋叮當的小姐太太,沒有一個可以讓我不用睥睨的眼光去瞧她們。每次上完最後一課離開房間的時候我都沒忘了在她們的玉足上輕輕踩上一睬,撕下一直挂着的那副溫和的面具,在她們驚駭的眼神中揚長而去。

哦,錢可是一分不少地拿走。你以為教這些笨小姐彈鋼琴容易啊。

可是倪思思,為什麽。她的琴技,絲毫也不比我差。說不定,還比我好一點點。她可以把莫紮特的G大調奏鳴曲彈得像和老朋友聊天一樣暢快,而莫紮特的神奧,可不就在暢快二字上?

這也是我為什麽不喜莫紮特而偏愛貝多芬的一個原因。以她的閱歷,又怎麽可能領會什麽叫悲怆,什麽叫命運。

當然,選擇從她下手,還有更隐秘的原因。世上知道這個秘密的人,不會超過兩個。

阿明是第二個。

阿明是個好孩子。阿明剛過二十四歲生日。

阿明有多帥?答案是——男人有多壞。

男人有多壞,阿明就有多帥。

阿明不是男人。我的意思是,他是個男孩。

你聽過這樣的說法吧。對一個女人來說,她心目中的愛人不管頭發多麽白了,胡子多麽長了,眼神多麽渾濁了。他在她的眼裏,始終是孩子。

但是阿明不算我的愛人。我連一句我愛你也沒有對他說過。一切都是他心甘情願。既然他心甘情願,那麽,我卻之不恭。只是每當明月将墜時,我的不安就會加倍顫動,轉身去看他睡熟的臉,嘆怨就在我心髒處穿行。

我真的不明白阿明究竟看上我哪一點。我不美,也不溫柔,更不高雅。我和陽光為敵,與孤僻為鄰。頑固織成了我的手絹,悲傷流淚時總要掏出它;古怪綴成的我的項鏈,一刻也沒有離開過我的脖子。

我是阿梅,冷冷的阿梅。絕不脫俗,絕不清幽。

阿梅是個自私的女人,毫無疑問地是。

明知我不會為他所動,卻長期占據了他的感情和生活,讓他成為我的計劃的執行者,以此實現我的夙願,以此撫慰一縷亡魂,翻新我寡淡的生活。而我能給他的,不過是我的身體而已。身體,實在沒有什麽了不起的。這早不是女人要立貞潔牌坊的年代。盡管,除了他,我沒有被其他男人碰過。

直到遇到倪蘊之。

倪家大少爺蘊之,多麽含蓄、高雅、詩意盎然的名字!

他的襯衫永遠洗得雪白,就像他的臉色一樣;他的領帶永遠打得筆直,就像他的身軀一樣。他的雙眼是天生的磁石,能把遭逢這雙眼睛的人的精氣神都吸走。而他本身就是一個男憎女愛的磁場,假如機緣巧合,他會成為全天下男人的情敵,只消看看他走下勞斯萊斯的翩翩風度與潇灑步伐便可得知。

如果說阿明帥氣得像太陽,蘊之就俊秀得像月亮。太陽和月亮不能共存,這兩人自然也不能。這是後話,後話先不提。

比起阿明的摯戀,我倒是更清楚為何這花花公子會找上我的門。第一,他好奇,對我這樣的貧家女。魚翅燕窩吃慣了,偶爾也想嚼嚼菜根的滋味。第二,他的菜目五花八門,多我一道不多,少我一道不少,随點随到,屆時買單就行。

不過我可不是為了他的鈔票而來的。我不是一個貪慕富貴的女人,肯定不是。

曾經有個鑲了三顆鑽石牙的珠寶商,将一張五萬的支票扔在我面前。只要我跟他一個晚上。一個晚上,五萬,這是我的身價。

去你媽的。罵完這句我便沖出房門。我是來送雪茄的,不是來送色相的。

我,是為了更重要的任務,才會甘願拿給這姓倪的富家子玩弄。唉,其實不能說玩弄這麽難聽。倪蘊之溫存如林間清風,而阿明則是匹脫了缰的野馬,沒法比。

我們的感情進行得隐蔽而順利。月上柳梢頭,絕不人約黃昏後。只有各自登上了燈火闌珊樓,才來個驀然一回首。

我們的事,我知阿明不知,他知思思不知。倪太太、倪二少爺、倪三少爺就更不知了。

可是,我偏要他們知道。如果不知,我來倪家幹什麽?

有錢人的聖誕節,才真正像是聖誕節。

倪思思小姐正在歡樂地朝鋁合金窗上噴彩條,她的幾個女伴給她打下手。這幾個女孩都是她的大學同學,單純得就像白開水。然而阿明沒有來。倪太太從來不許非倪姓年輕男子進倪家大宅,因為怕男人把她的寶貝女兒拐走。這個倪太太,一點也不明白彈簧越往下壓就會跳得越高的道理。

思思在賭氣關了自己一天的禁閉後,終于還是投降了,但是一顆叛逆的種子也在那時埋了下來。

女孩兒,怎麽可以逼着她在該談戀愛的年紀裏不去戀愛?就像我媽對我那樣?遲早會起反作用的。

不說這個了。還是說那年的聖誕。

聖誕節,窗外飄着大雪,窗內開着梅花。

倪家人都很愛梅花,說不定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我才有幸留在倪家當鋼琴教師這麽久,還被邀共度聖誕。所以我得謝謝我媽媽。是她給我取了這麽一個好名字,讓我如此輕松地接近了倪家。

梅花在窗臺靜吐馨香,倪太太靜靜端詳。我一看她的神情,就知道她在睹物思人。但至于思的是不是倪老爺,我不敢說。倪太太是倪老爺的續弦,如今倪老爺在天上和他的原配夫人團圓。

用餐前,我依慣例彈奏贊美歌,全家人合唱。我沒用心聽他們的歌聲,只一個勁兒注視着自己的纖纖十指在鋼琴上跳舞的姿态。彈奏完畢,每個人依次坐下。倪太太是首座,左邊往下排去是倪蘊之、倪敏之倪健之、倪思思,右邊是我與思思的同學。我恰好和倪蘊之對座,滿臉的ladies and gentlemen。

那個聖誕夜是我第一次見到在英國念書的二少爺和三少爺。兩人果然長得一模一樣,分毫不差:颀長挺拔的身材,棱角分明的面孔,深炯的雙眸,性感的雙唇。

思思早就跟我提過,她和二哥三哥都是現在的倪太太的親生孩子,敏之與健之是孿生子,比她大一歲。

吃飯時我悄悄地、努力地尋找分辨兩人誰是哥哥誰是弟弟的方法,不到一杯酒的功夫就被我找到了。健之的左耳垂處有一綠豆大小的圓斑,顏色暗紅,很可能是胎記,視力不好的話很難發現。哦,對了,插一句。我的右肩胛骨上也有一小塊殷紅的胎記。玲珑分瓣,隐約是一朵梅花的模樣。我琢磨着也許着就是我媽給我取名阿梅的原因。

除了一個有胎記一個沒有,兩兄弟的神情氣質也大不一樣。敏之不茍言笑,眉宇間藏了一份桀骜,嘴角邊銜了一絲冷酷,還動辄抛給倪蘊之一記忿恨的眼神——這一點完全在我意料之中,我清楚倪家的掌故。而健之卻跟他的兩位兄長大異其趣。臉上寫滿對世界的躍躍欲試,目光清澈如山泉。愛笑。笑起來甜甜的,脆脆的,嘎崩嘎崩的,是一種可以被采摘、醅釀和提煉的笑。

此刻,餐桌上燈盞流金,高腳杯裏盛滿紅豔如血的葡萄酒,飄出醉人的香氣,袅動在富麗堂皇的餐廳。我幾乎是本能地端起酒杯,一杯接一杯地灌。仰脖而盡時,我半閉着眼,從睫毛下瞥見了四道驚異的眼光,兩道屬于倪蘊之,兩道屬于倪健之。但仔細辨別,還是能發現點兒不同。倪蘊之是驚異中透着愠怒,倪健之是驚異中透着好奇。

管他的。今朝有酒今朝醉。這一切本來就該屬于我。

思思有些看不下去了,一把搶過我手裏的杯子,嚷嚷:“阿梅,你今晚要是醉的話可沒人送你回去。”

呵呵,她不知這正是我要的結果。

晚餐将畢,我半假半真地醉倒在餐桌上,耳邊聽到倪太太的說話聲:“她今天不能回去了。思思,你帶她去客房。”思思來拉我,我當然紋絲不動,我等的人可不是她。下人也不頂用。倪太太不得不叫倪健之将我扶起,我便趁着酒意伏倒在他的臂間。沒人比他是更好的人選了。

兩人踉踉跄跄走進了一件卧室。我恍惚看到了粉紅色的牆壁,粉紅色的床套,粉紅色的梳妝臺。整個屋子就像撒滿了春天的玫瑰,随時可以觸發一場愛情與罪行。

倪健之将我扶上床,蓋好被子,動作溫柔得像小貓。我從牙齒縫裏逸出幾個含糊的語音:“你……待會還過來麽?”他的身體微顫了一下,垂下腦袋沉默不語。

我當然不會放過這最佳時機,趕緊伸手摟住他的脖子,用蘭花般的聲調說道:“我等你。”

我之所以會這麽肆無忌憚,是因為我瞅準了三少爺是一只容易捕獲的小獸,就像當初我看清倪蘊之是一條不難上鈎的大魚一樣。

我自是忘不了和倪蘊之第一次見面的情形。

還是在倪家。還是冬天,一個清寂的下午。落地窗外雪花飛灑聯翩,我和思思坐在沙發上品咖啡。藍山,思思親自煮的。火候掌握得不佳,味道有點焦。這個千金小姐,并沒有和她琴藝相匹配的煮咖啡的手藝。我卻滿足地笑着,扭頭望着窗外白雪将萬紫千紅的世界逐漸滌淨的情形,就像欣賞一個美女将光豔的衣衫一件件脫去,最後袒露出白生生的肌膚。

咖啡雖然焦苦,卻還是帶着它特有的香氣,讓人想起同樣是香濃苦澀的初戀。

唉,我輕輕嘆了一口氣。我整整夢了二十年的圖景啊,就這樣輕而易舉地展現在我面前。除了嘆息,我實在是不知道該怎樣形容當時的心情了。

不用奇怪,對于住慣了貧民窟的阿梅;還有什麽,比,在一個冬天的下午坐在一間豪華客廳裏的高級沙發上,喝一杯熱騰騰的藍山,一面透過明亮的落地窗賞雪,一面回想往事,而旁邊還有一位喜滋滋的美女相伴更幸福的事了呢?

有。要是身邊再有一位風流潇灑的男子作陪,那可真是人生在世,夫複何求了。

倪蘊之,便在這種期待中出現。

啊,大哥,你怎麽回家了!好久不見你了耶。進門怎麽不按一下門鈴?思思清亮的嗓音将我從回憶的漩渦中拉出。我扭轉頭,撞見一位美男子。

我的心遽然狂跳,不是因為他的英俊,而是因為我感覺像是見到了一位久別的故人,仿佛我和他生來注定是要認識的。

此人正是倪家大少爺,思思心目中無所不能的大哥倪蘊之。

他與我一照面,像是同萌似曾相識之感,盯着我看了好一會兒,眼裏流轉出難以言傳的光彩。

接下來的事情,你可以預見了。互相介紹後,倪大少爺使出渾身解數,海闊天空暢所欲言。從華爾街的股票到拉斯維加斯的牌局,從拿破侖的頭發到萊溫斯基的裙子,從路易十六的過去到人頭馬的将來,從納米技術的優勢到克隆人的弊端……就像電影臺詞說的那樣,有如黃河之水滔滔不絕。為的,不過是博我一笑。

可我就是不笑。

原因?原因很簡單。男人99%犯賤。他們只朝不把他們放在眼裏的女人獻殷勤。你越冷淡,他們越好奇,越想了解你、探索你。了解探索完了,就會像叮完蛋的蒼蠅一樣嗡嗡地朝另一個新鮮的目标飛去。所以,要想源源不斷獲得男人的青睐,就得像我那樣長持神秘與冷漠,不到合适的時候絕不給他們好臉色看。

真的,男人就這麽賤,不信你下次試試。

而這位極具紳士風度的倪大少爺看來也并不屬于1%之列,因為他對我冷淡的臉色很是适應,并且顯得十分大度。接着又聊起海頓、亨得爾、德沃夏克與李斯特。誰叫我是思思的鋼琴教師呢?

兩個小時的絮絮叨叨完畢,我起身說告辭。倪蘊之留我吃晚飯,被我婉言謝絕。

急什麽,以後有的是機會。

他送我到門口,臨別時問我一句:“喜歡梅花嗎?冬天裏,數梅花最美麗。”

這個時候再裝下去可就蠢了。我把淡落容顏換作嫣然一笑:“當然,別忘了我的名字就叫阿梅。”

“忘不了。”那是他冬季裏低沉的聲音。

黑夜在窗外缱绻,陰謀于幽暗之中孕育。半醉半醒之間我聽到思思吵着要去西街教堂看聖劇表演,頓時酒意全無(我有一個本領,就是想醉就醉,想醒就醒),嘩地将被子掀開,拉開房門,蹑手蹑腳穿過走廊,躲在客廳拐角處,偷聽衆人下面的對白。

思思直嚷嚷,倪太太似乎早有打算,同意放行,又問三個兒子誰願意同往。三人都是留英背景,敏之首先表示要去。思思挽住了蘊之,嬌聲嬌氣地央求着。對于美貌的富家小姐來說,身邊有一位俊雅的大哥、一位酷酷的二哥,世界會顯得更加完美。

但是也不排除思思想要利用聖誕節這一時機化解哥倆那份命中注定的對抗争奪的可能。她一直就是一個善良的孩子。

想想吧,一個是倪老爺原配夫人的兒子,倪家的大公子,理所當然擁有倪家産業最大繼承權。可惜大太太已經謝世多年,倪老爺也去了不短的時日了。倪家現在作主的是二少爺的親媽,看上去慈眉善目像觀世音的倪太太,閨名喚作宋苒青。

同父異母的兩兄弟自然少不了一番鈎心鬥角。何況……何況倪蘊之的身世比別家的大少爺複雜多了。

畢竟今晚是平安夜,誰也不想在基督誕生的前夕跟家人鬧什麽別扭。蘊之沉吟一陣,終究還是答應思思,又對倪太太保證一定會把小妹妹照顧好,明天一早就回家。倪太太嘆口氣說但願如此,又說自己風濕病犯了,腿痛得要命,得留在家裏休息。

一直沉默的健之忽然發話道:“既然如此,我留下來陪媽媽吧。全都走了家裏沒一個男人,怪危險的。”

這個健之,真不是一般話的乖巧。我隐隐有些得意。

只聽倪太太笑道:“家裏沒男人的時間還少嗎?蘊之公務纏身,全球各地到處跑;你跟敏之去英國就這麽久,中途又回來過幾次?我早習慣了。”笑聲中泛着幾許無奈與凄涼,那是一個中年守寡的婦人的心聲。

我在暗處搖頭喟嘆,早知如此,當初又何必嫁入倪家呢。

然而不妙的是,倪太太一定要健之也跟着出門,不停地說什麽第一次在聖誕節回國,就該四處走走。健之則一個勁兒宣稱小時候早看過了,沒啥新鮮的。敏之與思思立即表示支持健之的想法,異口同聲地說,應該留一個人兒看家。

從這時起我便窺到健之在家裏委實沒什麽地位可言。一來是二太太所生,二來又排行老三,三來又是個男孩兒。物以稀為貴,他還沒有思思一半受寵,全家上下都把他當成還沒長大的孩子。

總之,前有健之的堅持,後有衆人的撺掇,健之便名正言順地哪也不去,留在家中當孝子了,盡管倪太太顯得不大樂意。

我不打算再聽下去,而是滿意地朝自己的房間走回。鎖了房門,爬上床,蓋好被子,擡望天花板,靜待三少爺的莅臨。

石膏吊的頂,中央一具蓮花狀白燈,重重疊疊,晶光閃耀,氣派,但不顯繁鹜。地毯、家具一概是玫瑰粉紅。這哪裏像客房,倒更像初婚夫婦的新房。想不到倪家是一個脂粉氣這麽濃的家庭。

床頭櫃上放一盞臺燈,燈罩是蝴蝶型,淺紫色。說起來,紫色一直是我最鐘愛的顏色。我覺得它雍容而淡雅,高貴而沉靜,流動着一股神秘的憂傷;又兼具藍的惆悵與紅的熱情,冷中含暖,柔裏帶剛。如果把顏色比為女人,那麽紫色一定是位冷豔名媛。

我望着這盞臺燈出神,包裏的手機鈴聲響了。

摸出手機一看,來電顯示是阿明。哦,我忘了通知他今夜回不了家。手機那邊他滿懷關切,像是一位苦苦勸說夜不歸宿的女兒趕緊回家的父親。我卻聽得極不耐煩。阿明什麽都好,就是太婆婆媽媽,還有,太愛管我的事兒,以為我是他私人財産怎麽着。我直截了當地說今晚喝多了,爬不起來。你想我走在街上被車撞死嗎?他沉默片刻,問我何時回家。

“明天白天。今晚好好睡一覺,明天就有體力回家了。”

“可以告訴我為什麽喝這麽多酒嗎?”

“因為平安夜啊,開心。倪家辦了宴席招待我,我總不能不給別人面子吧。”

說到這裏,我接了一句:“你放心,倪蘊之跟倪思思都去教堂看聖劇了,明早才會回來。我跟倪太太留在家裏。”這話我可沒有騙他。

阿明不再唠叨,只是叮囑我注意安全。

挂掉手機時,瞄了一眼時間。22:18。不早了。估計倪太太行将就寝。只不過,倪健之這家夥

會在什麽時候敲我的門呢?還是……他根本就沒這個膽?一面想一面在床上輾轉反側。

一個小時過去,一個半小時過去,一個小時又四十五分鐘過去,一個小時又五十分鐘過去……“沒種”。我低低地罵了一句,扯上被子蒙住腦袋,從思想上把他抛到大西洋,準備沉入夢鄉。

便在此時,我清楚地聽到房門發出“咚咚咚”的響聲。

來了。我從床上一躍而下,順手把床頭櫃的臺燈拉開。走到門口,又把大燈給關了。屋裏一團漆黑,只有臺燈發出的淡黃的光,罩在寬大的床上,像是一片籠了朦胧輕紗的田野,等待情人來此嬉游,奏響一首勾魂的愛曲。我正要開門,忽然心念一動,閉上右眼,左眼從門上安裝的“貓眼”裏往外瞄,霎時間我呆住了。

門外并不是三少爺健之,而是打扮得齊齊整整的倪太太。

我的腦海迅速掀起一場風暴,瞬間冒出好幾個應對措施,最終的結果是決定按兵不動。

從“貓眼”看去,倪太太容光照人,眉目鮮明,該是剛化了妝。烏發雲盤,鬓間插了一支珠釵。她左瞅瞅右看看,腦袋搖動,珠光就在黑暗中沁溢,猶如清水在絲綢上流淌。這珠子價值定然不菲。此外,她身着一襲寶藍的旗袍,外披灰色貂皮大衣,手腕挂一個鑲了碧玉的繡花手袋。這份打扮,若說她不是出門見客,鬼才相信。

我好奇心大熾。這麽晚了,一向規規矩矩、賢良淑德的倪太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是要見誰去?為什麽走之前還要敲我的房門?是試探,還是……?

“咚咚咚。”又是三下敲門聲。

不應。

倪太太這下放了心,臉色添了一份平靜,大概又過了一分鐘,确定我熟睡後,才轉過身,提步走開了。

我倚在門上,大氣也不敢出。

倪太太足音漸遠,接着是拿鑰匙開客廳門的聲音。再接着,就該是穿越花園,去開倪家的大門了。

我疾步走到窗臺處,拉開簾子,朝花園張望。

黑暗中閃出一條身影,正是倪太太。只見她一路小跑到電子門前,伸出手,按下密碼,門便氣勢非凡地朝兩邊退開。門外出現了一個人,個頭比倪太太高許多,是個男人無疑。

我有趣地看着倪太太與這個男人相擁在門口,頃刻明白過來為什麽倪太太堅持要讓倪健之跟着倪蘊之他們走,而要留我在客房裏過夜。

為了和老情人相會,一方面不得不支開親生子女,一方面卻要留一個外人來掩人耳目。

宋苒青。我默念着這個名字,打心眼地佩服和高興。

一個女人,寡居多年,辛辛苦苦拉扯子女到這麽大,偷雞摸狗的事情也是再所難免。不過,身為全城十富之一的倪氏集團的貴婦人,堂堂一家之主,這種傷風敗俗的事情一旦傳開了,到時候就算倪太太自己臉皮夠厚,賴着不肯走,倪家的大公子怕也容不下她。倪太太冒險玩火,自然比普通人家的女人需要更多的勇氣。一旦洩露,很可能鬧得身敗名裂,一無所有。

一絲笑意爬上我的嘴角。老天啊老天,你待我真的不薄。以前知道的事情不夠,現在又送給我這麽大一個秘密。我倒要看看,倪家還有誰能逃出我的掌心。

倪太太與那個男人在冷風中依偎敘舊。兩人你侬我侬了大半個小時,最後倪太太從手提袋裏摸出一樣物事,塞到男人手中。我估計那是一個裝着鈔票的信封。男人揣入懷裏,揮手跟倪太太告別。

我放下窗簾,坐回床上。生平最不愛看的就是依依惜別。

屋子裏靜得吓人,我的心狂跳不止。這個膏粱錦繡的家庭,究竟還掩藏了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呢?

一會兒,客廳傳來腳步聲,倪太太會完情人回家了。

這個精明的女人,經過我的房間時沒忘了再敲幾下門。确定無虞後,才回到自己的卧室就睡。

時間又過去了半小時,我的心依然沒有平定下來。今夜對我來說,絕對是一個不眠之夜。現在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整個過程中倪健之沒有來我的房間,要不倪太太跟我,都得玩完。

正想着,又有人敲起了門。我警惕地望向門口,聽到的卻是一個年輕男子輕細的聲音:“阿梅小姐,你睡了嗎?”

“阿梅小姐,你睡了嗎?”門外男子重複了一遍。

“誰啊?”我故意打了一個呵欠。

“是我,健之。”果然,他果然還是按捺不住了。

我走過去開了門,看見倪健之神色緊張地站在門口,像一個在外面犯了罪而現在溜回家避難的孩子。我示意他進屋,他遲疑了一下,終于還是邁步。

我盯着他的臉,滿臉的拘謹;盯着他的眼,滿眼的羞赧。

“這麽晚了,找我有什麽事?”逗他。

健之臉上浮出訝色,半天不說話,心裏一定在想:不是你叫我來的嗎?怎麽反倒問起我來了。

許久,我聽到他怯怯地道:“我失眠了,想找你聊天。”

這不就得了,我知道你睡不着。我把健之拉到我的床邊,伸手在他肩膀上一推,他便順勢坐了下去。

我仔細地端詳他,莫名滋起妒意:為什麽倪家的人一個個都長得跟王子公主似的。倪家的血統,真的有這麽高貴嗎?

健之安然而坐,把一雙亮晶晶的眸子擡向我。

房裏靜得可怕。我貪婪地閱讀健之的眼神,發現它慢慢地從羞澀不安轉為了平靜溫柔,除此之外還蘊藏了一份深情與期待。如果眼睛真是心靈的窗戶的話,那麽我透過這扇窗戶看到了一顆純善、敏感、需要憐愛的心。我幾乎就要被這眼神誘惑了。

我暗罵自己:阿梅,你一定要清楚自己是什麽身份,是來幹什麽的。想到這,我妩媚地一笑:三少爺,怎麽這麽晚才過來?怕別人發現麽?

“我媽媽夜裏睡覺容易驚醒,我得到半夜等她睡熟了才行。”

我撇了撇嘴角,天知道她是睡着了還是躺在床上思春。

“倪太太今年多大了?看上去好年輕呢。”我突然問道。

“四十七。我媽二十四歲嫁入倪家。二十六歲生的我與二哥。”

“也就是說,你今年二十一歲?”

“是。思思沒跟你提過這些?”

我搖搖頭,思思跟我相識兩年,提的最多的就是阿明和蘊之。

“唉,思思從不把我當哥哥看。”他落寞了,臉龐挂上了凄傷。

我伸出右手食指,朝他額頭上一點,笑盈盈地說道:“你啊,一看就是小孩兒。我都比你大兩歲呢。你該叫我姐姐。”說完這話我卻不由自主地心悸。

健之溫順如綿羊,居然開口叫了一聲阿梅姐姐,差點沒叫我把晚上喝多的酒給吐出來。

即刻,他展開了他的傾訴:一會兒興奮地描繪英倫的風土人情,表達自己一展宏圖的抱負;一會兒黯然地說起在倪家的遭遇,大致而言便是上不上下不下裏不裏外不外的情形;還說自己其實一直想要離開這個家,想去營造自己的一方天空……如此這般,這般如此。很明顯,他對我毫無戒備,只是把我當成了一位忠實的聽衆。

我不發一語地聽他敘述。我清楚他這個年紀的男孩子,就是傾慕比他年長的女性,對她們保有一種敬畏與依戀感;等再過四五年,男孩變成了男人,喜歡的便是那些十八*九歲,嬌俏活潑的小女孩了。

不過,我媽常對我說,女人失去了青春以後,絕不能再失去自信。有自信的女人就有魅力,哪個年齡段都是有人追的。

多年來,我媽雖然不準我涉足愛河,但卻着實交給了我不少東西。才藝、風情、見識、頭腦、談吐,樣樣不缺。在任何場合裏,我都可以憑借氣質風韻而不僅是美貌吸引男人的眼球。

阿梅是自信的,甚至高傲的。她惟一怨的,也許只是命運。

健之一口氣說了四五十分鐘,最後告訴我他沒有應母親要求讀企業管理,而是選擇了念英國文學,畢業後準備去美國讀碩士。

我嫉妒了。有錢人家的孩子,想學啥就學啥,又不用為生計奔波。只要願意,可以去念一輩子的海德格爾。

“你為什麽不讀企業管理?怎麽說你也是倪氏集團的繼承者之一啊。你肩上的擔子可不輕。”

“呵呵”,健之笑了。那笑就像風中的蒲公英,飄得滿屋都是。“倪氏有我大哥和二哥撐着,哪有我的份。何況我自己也沒興趣。我的夢想,是可以周游世界,找到真正屬于自己的地方。”

我想到這時我已經對這位三少爺了解了十有七八。骨子裏的浪漫,還有一顆不安于現實的夢幻的心。比起他那位貌似君子、實際只會追逐色與利的大哥,我顯然對他抱有更多的好感。

但是,我不能。

我轉移了話題,不欲探索他的內心世界。我只需要他心裏有我,不需要我心裏有他。

“你準備什麽時候回英國?”

“我會等到過完春節。其實我的功課早就完了,晚一點回去也沒關系。”

我心中一喜,這句話多少洩漏了他的不舍,雖然我現在還不能确定那是因為我的緣故。

輪到健之問我問題。一來就是最直接的:“你有男朋友嗎?”

我吓了一跳。這個問題實在太突兀。支吾道:“怎麽問這個?我還沒有真正愛上過一個男人。”這話也沒騙他。這輩子,要說愛,我就只愛過我媽和我自己。

但健之卻理解錯誤了。他長吐了一口氣,喃喃道:“其實你一個單身女孩闖蕩社會,很不容易的。應該找一個人陪伴照顧你才是。”

天啊,我該咋辦?面對這樣的純情少男,我發覺自己反而變得很笨拙,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只好施展慣用的伎倆——眼神大法-——提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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