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聘貓

師爺似乎也是習慣了,輕飄飄地道:“昨兒晚上把喜餅鋪子的大掌櫃給打了。”

“他沒事兒去什麽喜餅鋪子?”

晏含章想起了鐘管家說的小白臉。

師爺戴好帽子,“跟着儲公子收租去了。”

又是儲公子,晏含章聽見這仨字兒,天靈蓋直突突。

這就是差點兒讓方蘭松做了妾室,現在仍抓着不放的那個臭纨绔。

他萬分懶散地理着銀針,狀似無意地問:“他受傷了麽?”

“見了點兒血,”師爺的語氣聽着倒不沉重,“據說對方身上藏了匕首,不過還好,只是些皮外傷。”

“那掌櫃拖欠儲公子的租金在先,兩下裏都有錯。”

“我去給說說,下午準保還您一個活蹦亂跳的郎君。”

“只是,”師爺伸出指頭來搓了幾下,“保釋金還是免不了,跟之前一樣。”

見晏含章沒反應,師爺拍了拍胸脯,“您放心,咱這臉面,準保夠用!”

“師爺,”晏含章搖搖頭,“您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這次,我想讓他關夠日子。”

“關夠日子?”師爺有些不解。

“對,他現在那個牢房裏,都有些什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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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我不清楚,似乎上午來了個偷銀子的男子,應該是同他關在一處了。”

又是男子,這世上怎麽這麽多男子?

晏含章把裝銀針的匣子收好,“那麻煩師爺,給內子安排個單人牢房。”

師爺遲疑着點了點頭,“真不用把人提前弄出來了?”

晏含章的理由很充分,“律法在那裏,在下不敢徇私,免得給您添麻煩。”

“這是傷藥,”他從桌旁的櫃子裏取出兩個瓶子,“大瓶外敷,小瓶內服,煩請師爺跑一趟,把這些藥給他。”

師爺接過藥瓶,雖仍不明白晏含章為何這樣做,但想着他剛給自己治好了頭疼,便沒多嘴,滿口答應,“小晏神醫,您就放心吧。”

招呼師爺出了門,晏含章坐回桌案前,扶着頭閉上了眼睛。

姓儲的,牙都沒長齊,倒是挺能惹事兒,怎麽不把你抓進去?

仗着自個兒那屁大點兒恩情,把人當傻小子使喚呢!

報恩要還命嗎?

奈何,自家這位郎君就是個傻小子。

還見了血,咋不疼死你?

想到這裏,晏含章使勁兒揉了幾下額頭。

這時,聽着又有人進來了,也沒敲門,大剌剌在對面坐下,伸出胳膊來,搭在晏含章面前的軟墊上,露出一截兒白生生的腕子。

晏含章腦袋正疼着,沒擡頭,只是問了一句:“什麽症狀?”

這病人悠悠地開了口:“相思成疾。”

一聽這泡在瓊漿玉露裏頭養出來的少爺嗓子,晏含章便知是韓旗來了。

當朝太尉家的幼子,京城人盡皆知的三大纨绔之首,晏含章的發小。

晏含章伸手給他搭脈:“所思何人?”

韓旗報菜名兒似的說了一串人:“東街瓦子的綠水,攬芳閣的大宣、小宣,還有潘家酒樓剛來的程倌人。”

“自然,這最思念的,還得是咱們京城第一倜傥的小晏神醫。”

他反手握住晏含章的腕子,親親熱熱地往自己懷裏拽,“小晏神醫,奴家可想死你了。”

晏含章全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趕緊甩開韓旗的手,“咦咦咦,滾蛋!”

“抓你家小侍衛的手去!”

韓旗身後,那個跟着他進來的少年侍衛默默地紅了臉。

這侍衛叫江羽,小時候生了場病,變成個啞巴,能聽見,只是不會說。

韓旗打開晏含章剛收好的箱子,捏出根銀針來把玩,“怎麽又獨守空房,你家那位混世大魔王呢?”

晏含章抽出韓旗手裏的銀針,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聽說昨日喜餅鋪子大掌櫃被好一頓胖揍,拖欠的租金全數都交上了,難不成又是你家那位的手筆?”

“晏兄,令夫果然勇猛。”

晏含章白了他一眼:“過獎哦。”

“你就不勸勸?”韓旗這才顧得上解開身上的墨色裘絨鬥篷,随手遞給江羽,“儲公子可不是什麽好人?”

晏含章實在不想聽見這三個字,擡眸懶懶地盯着他,“做什麽來了?別廢話。”

韓旗胳膊往大紅竹節圈椅的把手上一撐,“波斯來了個商隊,說是帶着幾只貓兒,一水兒的異瞳,一邊兒黃得跟琥珀似的,一邊兒藍得跟一汪水似的,看人都這麽看,仰着下巴颏兒,嗯,就是你這種表情,又臭又拽的。”

“行了,”晏含章懶得跟他計較,“怎麽?想去瞧瞧?”

韓旗下巴一揚,“走着?”

“走着!”

跟醫館的藥童交代幾句,晏含章系上鬥篷,跟他倆出了門,往東市的方向去。

東市入口處,果然圍着一群人,地上擺了一溜兒籠子,裏頭各關着只貓兒,同京城常見的花貍不同,身上的毛又軟又長,瞳孔顏色也淺,且果如韓旗所說,一水兒的黃藍異瞳。

韓旗躬身打量這些貓兒,尤其是一只通身雪白的貓兒,他更是稀罕得不得了,拿過旁邊兒的貓棒就直愣愣地逗人家。

那白貓兒尖叫一聲,伸出爪子就要撓,其他的貓兒也随它一起,對着韓旗龇牙咧嘴。

“喲?”韓旗捏着貓棒,眉尖兒微蹙,“你們什麽意思。”

晏含章在一旁悠悠地道:“還能什麽意思?不稀罕你呗。”

韓旗把貓棒往晏含章懷裏一塞,“稀罕你,你來!”

晏含章接過貓棒,在籠子旁邊兒蹲下,還沒幹什麽呢,那只雪白的貓兒就湊了過來,把腦袋伸出籠子,輕輕舔着晏含章的手掌。

韓旗指着那貓兒,“傻貓!”

晏含章确實喜歡這只雪白的貓兒,同那波斯商人問了價,痛快給出五百貫錢,買下了這貓兒。

這邊,韓旗弓着身子挨個兒地挑,走到哪只貓兒跟前,哪只都不理他,這是在外頭,他顧面子,忍着不發作,連慣常沒什麽表情的江羽都捂着嘴笑了。

韓旗:“這些貓兒都不好。”

晏含章撸着懷裏頭的貓兒,“是,都傻。”

韓旗:“小爺不稀罕。”

晏含章捏着貓爪子對韓旗揮着,“是,不稀罕。”

韓旗:“咱們走。”

晏含章見他真的轉身就走,趕緊拿起商人送的薄荷種子,緊走幾步趕上他,“真生氣了?”

韓旗抱着手臂,氣鼓鼓地往前走,“那些貓兒怎麽都樂意跟你親近?”

晏含章從袖子裏拿出一方帕子來,送到韓旗鼻子跟前,“你聞。”

韓旗停下來,深吸一口氣,“薄荷味兒?”

“沒錯,”晏含章把帕子放進貓兒懷裏,那貓兒馬上就跟醉了酒一樣,“貓兒都喜歡這個。”

“帕子上怎麽會有薄荷味兒?你成心的吧?”

晏含章一臉無辜,“我又不知道你要來聘貓,是我家蘭松喜歡這個味兒。”

韓旗瞥他,“瞧你這個癡漢的樣子。”

兩人在東市晃悠一陣兒,晏含章掏腰包請韓旗吃了大半包鹿脯,這韓大少爺撅了一路的嘴唇才放下去。

一同給這貓兒想了好幾個名字,最後,晏含章從腰間取下一顆渾圓的碧玉珠子來,給它系在頸間,“就叫玉珠兒吧,如何?”

韓旗也喜歡玉珠兒,又不想表現得太過羨慕,轉着腕子上的瑪瑙手串,看都不看晏含章懷裏的貓,“又不是我的貓兒,管它什麽玉珠兒、金珠兒的,愛叫什麽叫什麽。”

“行了,”晏含章得了好貓,心裏頭高興,便耐着性子哄他,“等這月十五,大相國寺開了市,我陪你去瞧瞧,挑只更好的來。”

抱着貓兒閑逛一會兒,眼看正午了,倆人便一同晃悠到潘家酒樓,進了二樓常去的雅間。

“問兩位公子安。”

剛坐下,就進來一個俊俏少年,頗有幾分顏色,應當是酒樓的跑堂,端着一個茶盤,上頭擱着幾碟子果脯小菜,翹着手慢慢往桌上擺。

韓旗的眼睛立刻便黏了上去,“剛來的?”

“嗯。”那跑堂有些羞澀。

“穿這麽少,不冷啊?”

其實,這跑堂穿得倒也得體,只是那衣料瞧着比尋常夥計的薄一些,領口開得也大。

“不…不冷,”跑堂給兩人各斟了一盞牛乳,“兩位公子想吃些什麽?”

韓旗開始托着下巴瞧人家,“就你們剛挂出來的那幾道吧,再來一壺雪花酒。”

跑堂又過去問晏含章,“公子你呢?”

語氣含着幾分羞澀,一雙桃花眼直勾勾地盯着晏含章瞧,見他沒說話,索性直接上手,軟軟地摸了一把晏含章的袖子。

晏含章像是被什麽紮到一樣,把身子往旁邊兒一挪,抽出那方薄荷味兒的帕子來,撣了撣自己的袖子,“內子不讓我在外頭亂搞。”

這年月,生意競争大,年前,京城又開了家清風樓酒店,跟這潘家酒樓一樣,都有三層之高,五樓相向,日夜笙歌。

那清風樓酒店又辦了回宴席,選出好些俊俏的少年、娘子,招作夥計,給客人添茶布菜,因而生意紅火得很,想是因為這個,潘家酒樓才坐不住了,也專門招了這好些的俊俏少年。

那跑堂眼神裏的勾子還沒來得及收回來,捏着衣角,頗有些尴尬。

韓旗笑得肩膀都顫了,抓住那跑堂的袖子,“到我這邊兒來,我沒成親,沒人管。”

江羽正斟着茶,一走神,茶水溢出來,撒了韓旗一身。

跑堂蹙着眉尖兒,伸手把江羽推開,關切地給韓旗擦着身上的茶水,“怎麽這麽不小心,把公子的衣裳都弄濕了。”

江羽被推了個踉跄,一時沒回過神來,差點兒跌倒。

韓旗突然就變了臉色,一把拉住江羽,似乎有點生氣,對那跑堂擺了擺手,“你下去吧。”

跑堂不知所措,手忙腳亂地端起茶盤,對韓旗施了一禮,低着頭往外頭走。

經過晏含章時,卻又停住腳步,求助似的看他。

剛才,韓旗那語氣是有些吓人,這跑堂瞧着是新來的,這幅作派應當也是掌櫃安排的,犯不着這樣吓唬人家,晏含章便想着寬慰他幾句,對他低聲道:“你這是碰着他的心肝兒肉了,沒事兒,一會兒賞銀照給。”

韓旗正給江羽檢查燙紅的手,沒聽清,“什麽肉?你餓啦?”

“天兒冷,咱讓他們給換羊肉鍋子吧。”

晏含章笑他,“剛在街上吃了鹿脯,你是小豬麽?”

江羽“噗哧”笑了一下,臉上窘迫也消了。

酒吃到一半,韓旗遞過來個帖子,“下個月我準備辦場馬球會,到時候記得來,這一冬天,把人呆得身上都軟了,馬上開春兒,咱們熱鬧熱鬧。”

晏含章接過帖子,“行,這回你別摳門,可得拿幾個好彩頭出來,就就就你家正堂裏擺的那個小黃牛,我瞧着便不錯。”

韓旗一拍桌子,“那他娘的是小金馬!而且,你就這麽篤定自己會贏?”

晏含章挑了挑眉,“那是自然。”

“聽說秦家公子要回來了,到時候我也給他遞份兒帖子。”

晏含章手裏的筷子停了一下,又繼續夾了塊肉送進嘴裏,“随你便,反正小黃牛是我的。”

韓旗:“那是小金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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