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醉酒記
晏含章嘴裏咯噔一聲,牙被震得酸疼,蹙着眉把勺子從嘴裏拿了出來。
感謝自小每日認真刷牙的好習慣,保住了他那與勺子邊兒沉痛相擊的門牙。
“你是說……”晏含章唰地一下站起來,膝蓋磕到桌腿,又踉跄着坐下來,身下出來一陣詭異的刺痛。
“你你你你你你什麽意思?”他猜到了什麽,但他死也不可能相信。
“含章,”方蘭松把肘抵在桌子上,歪坐着,單手托腮,一臉玩味地盯着晏含章,“別怕,這是我們房內的事,我不會說與旁人聽的。”
他的眼神緩慢在晏含章身上逡巡,然後以一個下瞥的姿态停住,嘴角含笑,像是在回味,“昨兒晚…很棒。”
“你別用那種眼神盯着我!”晏含章把垂下去的寬袖拉上來,遮在自己兩腿之間,“什什什麽昨兒晚很棒?相相相公我一一一直抖很棒!”
“抖什麽?”方蘭松掐着大腿忍笑,“你既已低伏于我,再說那些棒不棒的又有何用?”
他眼裏有一絲孩童般的頑劣,略微向眼尾飛起的長睫忽閃一下,歪了歪頭,“不是說要馴服烈馬麽?”
“這下被馬騎了,如何是好?”
“嗯?小晏神醫。”
方蘭松見晏含章徹底不說話了,轉過臉去,低頭用手遮着笑了一會兒,繼而穩住表情,故作悠閑地吃了一勺雞絲粥,擡眸看他,“我可比你做相公的時候溫柔多了。”
“平日裏一副傲嬌的樣子,到了榻上,還不是得啞着嗓子求我?”
方蘭松繼續回憶着,回憶着半年前的洞房花燭夜,對面這小東西對自己說過的話,今兒原封不動地一并還給了他。
“你逃不掉的,”他學着晏含章的樣子,輕輕挑了挑右側眉尖兒,“我一日是你相公,便一輩子是你相公。”
又指了指裏間兒,“床頭桌案上有藥膏,你擦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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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小晏神醫親自配的,宮裏頭用的都沒這個好。”
晏含章憋得臉通紅,“你你你閉嘴!”
方蘭松見他急了,便更想逗他,站起來彎着腰,把臉湊到晏含章面前,“昨兒晚在床上,你抱着我喚哥哥,喚好哥哥,可還記得?”
晏含章瞪着眼睛,鼻尖兒幾乎與方蘭松相觸,他又氣又惱,一下下輕輕磨着牙,突然微微前傾,在方蘭松鼻尖兒上狠咬了一下。
方蘭松被他咬懵了,揉着鼻子坐回去,碰到痛處,又龇牙咧嘴地側了側身子,“你屬小狗的麽?”
晏含章現在就像是被惹急了的小奶狗,又龇牙又皺鼻,喉嚨口低沉嗚咽,維持着毫無作用的恐吓。
他覺得下身更疼了,無力地質問方蘭松,“你下手也夠狠的,流了很多血吧?”
恍惚之間,方蘭松似乎在晏含章眼底看見了一抹淚花兒。
他回憶着洞房時的感覺,想起事後自己悄悄檢查時,确實在亵褲上發現了斑駁的血跡,便點頭,“你知道的,這不能避免,我已經盡量在疼惜你了。”
晏含章怎麽也接受不了“疼惜”兩個字在這種情況下,以這種方式用在自己身上,他擺擺手,“住口住口住口!!!”
“沒事兒,”方蘭松柔聲安慰他,“畢竟做慣了別人相公,一時接受不了也是有的,我能理解。”
晏含章聲音發顫,“理解你大爺!”
鐘管家懷裏搬着一盆花兒,剛進內院兒,聽見這倆人又開始“你大爺我大爺”了,趕緊小跑幾步,蹭開屋門,“少爺,您別喊了,嗓子都喊劈了,得吃多少枇杷膏才能補回來?”
瞧,我就說吧,吃飽了才有力氣折騰。
鐘管家見兩個人都以一種怪異的姿勢,斜着身子坐在椅子上,一位倆人又打架了,輕輕嘆了一口氣,把懷裏的花放到矮案上,去貴妃榻拿了兩只軟墊,往倆人屁股下面各塞了一個。
他察覺出空氣中尚且彌漫的火藥味兒,便沒敢問怎麽回事,把花盆抱過來,放在兩人面前,轉移他們的注意力,“兩位少爺,瞧瞧這是什麽花兒?”
晏含章嘴角一抽,“菊花……”
鐘管家搖頭,“再仔細瞧瞧。”
方蘭松湊近細看,遲疑地道:“醜菊花?”
總算知道你倆為什麽老打架了。
鐘管家深吸一口氣,保持住臉上的笑意,“瞧瞧它的…顏色。”
晏含章也往前探着身子,湊近看這盆花,“莫非這是…綠菊花?”
鐘管家一臉驚喜地點點頭,“對喽!”
晏含章擡起頭,用一種“你莫不是在哄傻子玩”的眼神盯着鐘管家,“所以呢?”
在京城,菊花并不是什麽稀罕物,早在前朝,工匠就培育出了綠色的菊花,面前這盆便是花市很常見的品種,名叫“春水綠波”。
因它花瓣包裹極緊,全無其他菊花纖長舒展之态,像個微微開口的破爛繡球,因此晏含章不太喜歡這個品種,府裏也沒讓養。
鐘管家沒有被晏含章的表情打擊到,繼續問:“現在是什麽天兒?”
晏含章道:“初春。”
“對啊,”鐘管家一拍手,“這春水綠波本應開在秋日,咱們府上的工匠不得了,初春便讓他開了花兒,這可是大大的吉兆啊!”
晏含章覺得這話越聽越不對勁兒,似乎字字句句都是在影射自己。
他咬着牙問鐘管家,“你也知道了?”
鐘管家一頭霧水,“知道什麽?”
方蘭松終于忍不住,捂着肚子笑出聲來,指着頂上開得最好、最像繡球的一朵春水綠波,“這朵是不是熟透的?花瓣兒都開口了。”
“這麽不小心,把花瓣兒都揉破了,是否要趕緊抹點藥膏?”
鐘管家撫摸着那朵花,一臉心疼,“還真是。”
他問晏含章:“少爺,抹藥膏管用麽?”
晏含章也不說話,抱起那盆春水綠波,想扔出院子,又覺得奇怪,似乎這花兒跟自己有什麽特別的聯系,便氣鼓鼓地把它塞進了剛進門的樂青懷裏。
樂青懵懵地抱着花盆,把手裏的藥給晏含章,“少爺,這是鐘管家讓給拿的傷藥。”
一瓶金創藥,一大瓶跌打酒。
鐘管家怕晏含章把藥瓶打碎,趕緊接了過去,“昨兒晚上摔得可不輕,聽門房說,他聽見動靜過去的時候,兩位少爺正抱着從橋上往下滾呢。”
門房小厮火急火燎地跑回府,大喊“少爺跟方少爺打起來了”的時候,鐘管家吓得差點兒從炕上掉下來。
晏含章:“打起來了?”
方蘭松默默低下了頭。
晏含章給方蘭松飛了一記眼刀,“我身上的傷果然是你打的!”
方蘭松破罐破摔,“是又怎樣?還不是你不行!”
晏含章氣極,“我行!”
方蘭松:“你不行!”
晏含章:“我行我行我行!你閉嘴!”
方蘭松:“你就是不行!”
鐘管家瞧這倆祖宗眼看着又要打起來了,趕緊叫樂青,“把方少爺扶到床上去,用跌打酒揉揉大腿。”
自己則扶起晏含章,把他帶到了旁邊兒的貴妃榻。
裏間兒的珠簾輕輕晃着,方蘭松拘謹地趴在床上,側過臉枕着軟枕,盯着晃動的珠簾看。
樂青很有分寸地把他的亵褲掀到腿根,搓熱手掌,把跌打酒點在手心,不輕不重地揉着。
晏含章死活不讓鐘管家動他的亵褲,也不許他看肩背上的抓傷,只趴在貴妃榻上,讓他處理腳踝的淤青。
“少爺,您背上好幾道口子,還是擦些藥膏吧,”鐘管家不時往晏含章背上瞥,“您要不想讓老奴伺候,便叫樂青來?”
晏含章搖搖頭,“不用,我不疼。”
等等——
若昨晚真是如他說的那般,是我被他……
那背上有傷的該是他才對……
而自己身上這些抓傷,以及肩頭的一圈兒牙印兒,便跟每回與蘭松親昵之後的痕跡別無二致。
這樣說來,自己有很大可能仍是上面那一個。
我必然仍是上面那一個!
由于一種莫名的羞恥心,身為神醫的晏含章一直沒敢碰自己那裏,情緒也被先入為主地牽着走了,這會兒冷靜下來,才慢慢回過了味兒。
他把手伸進亵褲,仔細摸索着。
确實疼,還腫了,只是不太對勁兒,跟蘭松的不一樣,不像是裏頭的緣故,倒像是外力所致。
“姓方的!”晏含章擡着脖子往裏間兒喊,“你敢騙我!我後頭是不是你用腳踢的?”
他篤定,“一定是!”
方蘭松也跟着喊,“踢能踢成那樣?”
他忍笑,“自欺欺人!”
明明是你自己在尖石頭上磕的。
昨兒晚上,醉醺醺的方蘭松貼着裝作醉醺醺的晏含章,一直在潘家酒樓呆到後半夜,才互相攙扶着出來。
夜市上仍有很多人,見兩個俊俏的男子緊緊貼在一起,一個用胳膊鎖着對方的喉嚨,一個抱着對方的腰,邊走邊唱桃花扇,抖忍不住往這邊兒看。
晏含章便把方蘭松鎖得更緊了,“不許看,他是我的!”
方蘭松反駁,“是我的!”
晏含章:“我的!”
方蘭松:“我的!”
……
晏含章好像想起了一些,他倆不知怎麽便杠起來了,一直争辯到桃花巷口的石橋上,仍是誰也不服誰。
于是,他們便抱一起打了一架,晏含章後腦勺上的大包,似乎便是那個時候來的。
那…後頭磕在尖石頭上,也是順理成章的。
記得當時,府裏的小厮包括鐘管家,沒一個敢近他們的身,只能等他們打累了,才攙起來一個個背進府裏的。
方蘭松喝得很醉,一上床就開始哼唧,抱着自己不讓走,說身上難受。
自己作為一個懸壺濟世的神醫,怎麽能放任不管?
想起這個,晏含章瞬間便有了底氣,“昨兒晚上叫好哥哥的人,是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