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哥哥
推開低矮的竹門,晏含章把手裏的花束背在身後,清清嗓子,邁步走了進去。
院子不夠寬敞,正中有一口天井,井邊是一棵老槐樹,院牆根兒底下堆着一些鐵鍬之類的工具,有些亂,卻并不髒,地上有整齊的土痕,似乎主人早上剛掃了院子。
他故意把開門的聲音弄得很大,在老槐樹下站定,又輕輕咳了幾聲。
屋裏突然有窸窸窣窣的動靜,晏含章突然緊張起來,抓着花束的手不停摩挲着花莖上的骨節。
“晏哥哥,”卯生邁着步子跑過來,抱住了晏含章的腿,仰頭奶聲奶氣地跟他打招呼。
“一個人在家?”晏含章面無表情地用食指戳了戳卯生的臉蛋兒,往屋裏看了一眼,“你家蘭松哥哥呢?”
“蘭松哥哥說他去玩大花燈了,要天黑才能回來。”
“哦。”晏含章沒什麽太大的反應,從懷裏拿出一包果仁酥糖來,塞進卯生懷裏。
卯生抱住紙包,用肉乎乎的手掌攥住晏含章的右手食指,傾着身子把他往屋裏拽,“晏哥哥,你都好久不來了,我很想你。”
晏含章不習慣孩童嘴裏直白的說法,老老實實被他拽進了屋。
一進屋,卯生就跑到床尾,打開一個陳舊的木箱子,大半個身子都探進去,翻找了片刻,拿出一個紙蝴蝶,捧在手心裏小心翼翼地過來給晏含章看,“晏哥哥,這是我最喜歡的玩具了,給你玩兒。”
随後,又不放心地叮囑,“它的翅膀斷過一次,蘭松哥哥給修好了,你飛的時候小心點兒。”
晏含章打量着被卯生放在自己手心兒的草蝴蝶,越看越熟悉:這不是上次壽宴我送他的,我娘親給的那只麽?
他捏着草蝴蝶的尾巴,賭氣一般在空中揮了揮,草蝴蝶的一邊翅膀果然有些僵硬,不像另一邊的翅膀能上下震顫。
他仔細一看,見那邊翅膀的斷裂處捆着好幾道細茅草,根部還紮了一圈兒紅線繩來固定。
“手藝真好,”晏含章輕笑,“你家蘭松哥哥可真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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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生聽不出晏含章話裏的深層意思,點點頭表示贊同,“沒錯,蘭松哥哥可有本事了。”
他把草蝴蝶舉過頭頂,在晏含章面前飛來飛去,“晏哥哥,你剛才有一句話說的不對。”
晏含章往旁邊的木凳子上一坐,用手抹了抹桌面,似乎覺得還算幹淨,又湊到鼻子下面聞了聞,眉尖兒微微蹙起,轉頭看向卯生,“哦?哪句話不對?”
卯生爬上晏含章對面的木凳子,趴在桌子上認真地盯着他,“你說,‘你家蘭松哥哥’,這話不對。”
晏含章也把胳膊撐在桌子上,抵着下颌問他:“哪裏不對?難不成是你家蘭松爹爹?”
那日卯生望着屋頂喊“爹爹”場景,又出現了晏含章眼前。
“不是,”卯生适時拯救了險些要發病的晏含章,他用力搖搖頭,說道,“應該是咱們家蘭松哥哥。”
“蘭松哥哥說了,你以前也叫他蘭松哥哥。”
他又一字一句地重複:“所以,是咱們家蘭松哥哥。”
“他這麽跟你說的?”晏含章覺得有些不爽,決定當一回先生,跟小娃娃講講大人的道理。
“哥哥不是單以年紀來論的,你家蘭松哥哥如今是我郎君,我是他相公,在他之上,他理應喚我為哥哥。”
卯生像是知道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驚呼一聲,“原來這些都是可以改變的。”
他一臉驚喜地望着晏含章:“那我也當蘭松哥哥的相公,他是不是便要喚我卯生哥哥了?”
晏含章立刻反駁他:“你是小孩子,不能當人家的相公。”
卯生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那便等我長大了,再當蘭松哥哥的相公。”
“也不行,”晏含章打開桌子上的紙包,拿出一塊果仁酥糖咬了一口,“你家蘭松哥哥已經有相公了,一個人只能有一個相公。”
卯生接過晏含章遞給他的酥糖,小心翼翼地舔了舔外面的糖衣,皺着小臉兒反駁,“可是我聽蘭松哥哥說,儲家二哥哥便有好幾個郎君,又說儲家三哥哥娶了好幾個相公,不是你說的一人只能有一個啊。”
晏含章把裝酥糖的紙包都推到卯生面前,用食指點了點他的眉心,“儲家風氣不正,咱們是良善人家,只能一心一意,你可記住了?”
卯生的注意力已經都在手裏的酥糖上了,乖乖點了點頭,“知道了,晏哥哥,一心一意。”
他念童謠似的,邊點頭邊慢吞吞細數,“晏哥哥一心一意,蘭松哥哥一心一意,卯生以後也要一心一意。”
晏含章又糾正他,“是晏哥哥和蘭松哥哥一心一意。”
卯生邊搖頭晃腦地重複:“晏哥哥和蘭松哥哥一心一意。”
晏含章滿意地捏了捏卯生的臉,轉頭打量屋裏的布置。
這裏也沒有什麽多餘的家具,堂屋正中擺着四方的桌子,旁邊只有一把椅子,其餘都是自己用木頭打的圓凳。
一塊靛青色的棉布隔出裏間兒,裏面有一個土炕,一張漆都快掉光了的木頭桌子,炕頭上裝了一排木櫃,裏面放着四季的衣裳。
像晏含章這樣講究的人家,冬日裏日夜燃着銀絲炭,便可以四季睡床,其餘的普通人家多是睡的土炕。
晏含章小時候經常來睡,一開始覺得有土味兒,聞不習慣,後來次數多了,便常在炕上賴着不起,冬日裏爐火燃得旺旺的,躺在土炕上,烙得肩背很舒服。
他把桌上沒來得及收的茶碗摞起來,拿到井邊洗幹淨,把院子裏晾曬的衣裳收起來,疊好放進衣櫃裏。
充當屏風的靛青色棉布一側垂了下來,擋得裏間兒很暗,他把歪了的釘子抽出,舉着錘子重新楔進牆裏,把棉布挂平整。
沾濕抹布擦了一遍屋裏的桌椅板凳,給陶罐裏養着的兩條小金魚換好水,又找來一個缺了口的瓷瓶,把帶來的赤紅色花束插了進去。
屋子裏似乎瞬間亮堂起來,又因為他這個人形香爐的緣故,有一絲若有似無的薄荷香味兒萦繞其中。
背着手欣賞的時候,瞧見床底有個東西,他蹲下去夠出來,發現是方蘭松一直帶着的那枚荷包,便是壽宴那日,從裏面拿出養胃丸的那枚。
晏含章隔着布料摸了摸,發現除了那個熟悉的藥瓶子,似乎還有一塊兒什麽東西,沉甸甸的,像是什麽佛牌之類的東西。
他想起方蘭松上次見他拿這荷包時,臉上緊張的神情,做賊似的,似乎這裏頭藏着什麽天大的秘密。
自家郎君的東西,天然便有自己的一半兒,看一看不過分吧。
“卯生——”
“你是不是把花大嬸兒種的花給薅了?她正提着掃帚四處找人呢!”
方蘭松的聲音從院子裏傳來,晏含章還沒來得及打開,便心虛地把荷包扔到了方蘭松的枕頭上,若無其事地走出裏間兒。
進屋看見晏含章,方蘭松有些吃驚,“你怎麽來了?”
晏含章把腰一挺,極其理直氣壯,“怎麽,我不能來?”
卯生一見方蘭松,便放下手裏的玩具,跑過去抱他,“蘭松哥哥,你怎麽才回來?”
方蘭松把手裏的一個兔子形狀的花燈遞給他,“拿去玩吧,不許點裏面的蠟燭。”
這花燈應當是為上巳燈會準備的,晏含章見過這個樣式,是西市那邊兒紮的,一側兔子耳朵上面的竹篾骨架斷了,用一根紅繩纏着固定,應當是燈會上不要的,讓方蘭松拿來了。
卯生很喜歡這個花燈,獻寶似的伸到晏含章面前,“晏哥哥,咱們一起去玩吧。”
方蘭松察覺出屋裏的變化,看了似乎在尋求表揚的晏含章一眼,頗有些生硬地道:“多謝了。”
晏含章的嘴角揚得更高了,“不客氣。”
卯生提着花燈滿屋跑,在方蘭松跟晏含章之間繞來繞去,“晏哥哥可勤快了,不僅把屋子收拾的幹幹淨淨,還給小魚換了水,插了花瓶。”
方蘭松順着卯生的視線看過去,目光落在桌子正中的那瓶赤紅花束上,嘴角微微抽搐,“這是花大嬸兒養了好幾年才開的赤玉玫瑰,跟過路客商讨的,是她的寶貝。”
方蘭松歪着頭盯着晏含章,“你都給摘光了?”
晏含章攤開手掌,一臉無辜,“我不知道這是什麽變種的玫瑰,沒摘光,還留了一半兒。”
卯生也點頭附和,“我也不知道。”
方蘭松無奈地輕輕敲了一下他的額頭,“你知道什麽?”
卯生“哎喲”一聲,裝模作樣地揉着額頭,仰頭對方蘭松道:“蘭松哥哥,既然花找到了,我現在便去還給花大嬸兒,讓她不要再找了。”
方蘭松揉了揉腦袋,抓住卯生,“不用了,我去賠些錢,好生與她解釋。”
又叮囑卯生,“這幾日出門,見着花大嬸兒記得要繞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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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生:怎麽感覺要背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