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吃瓜

“文若兄,你莫不是讀書讀傻了,”晏含章盤腿坐在地毯上,望着滿屋子的花燈架子抱怨,“雇幾名工匠過來,做完這些也不過只一日的工夫。”

“自己做才算心意嘛,”秦文若手裏熟練地糊着油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含章,你去喝盞茶休息片刻吧,都忙活一下午了,我瞧你手都磨紅了。”

“沒事兒,不疼,”晏含章跟手裏沒紮好的花燈對視一眼,輕輕搖搖頭,“做完手裏這個吧。”

“等你成親的時候,一定得請我好好吃一杯酒。”

“行,”秦文若點頭,“把我珍藏的那壇眼兒媚給你。”

滿屋的花燈差不多做好一多半了,樣式各異,但外面畫的都是兔子,秦文若親自設計的花樣。

當時,他用筆杆戳着下巴,眼裏的戀慕藏也藏不住,“媚生是屬兔子的,他說,他最喜歡的便是小兔子。”

晏含章如此這般打趣他:“你爹要是知道,小時候花大價錢請邱老先生教的丹青,最後卻被你用在追求小郎君上,會不會氣得吹胡子?”

秦文若搖頭晃腦,理直氣壯,“區區丹青筆墨,若是能博媚生一笑,便很值得。”

晏含章退後半步,托着腮上下打量他,“秦家怎麽出了個小情種?”

奶娘眼睛看不見,便坐在院子裏,手上熟練地編着竹籃,聽這幾個孩子吵吵鬧鬧。

卯生畢竟才四歲,坐不住,幫着紮了幾只花燈,便提着那只小燈籠,滿院子地追蝴蝶。

傍晚時分,落日的餘晖灑滿整個院子,屋檐上的琉璃瓦閃爍着金光,牆外是一條繁華的街,烤板栗的甜香随着飄進來,伴随着商販此起彼伏的吆喝聲,京城的繁華在滿目金黃裏顯露出一角。

方蘭松在水壺裏續上熱茶,給每個人端了一碗。

不是什麽講究的龍鳳團茶,也沒有碾茶、點茶的精細功夫,只是熱水沖泡的一撮散茶。

當初,秦文若固執地要恢複婚約,他爹娘不同意,說要是敢出門便斷了他的銀兩,他在自己府裏跑出來,身上只帶了幾枚銅板。

他從小吃的精細,腸胃一時受不了粗茶淡飯,剛開始難受了好幾天,奶娘勸他回去,他說這些飯菜雖淡,跟媚生吃便很有滋味,好過那個無情的富貴府邸。

秦文若斜坐在地毯上,端着熱騰騰的茶碗,頭發用布巾挽着,臉上帶着憧憬和滿足。

“喝口茶吧,”方蘭松把一碗茶水遞到晏含章面前,接過他手裏快做好的花燈,三兩下便紮好了,“做這麽慢,在西市是要被罰工錢的。”

晏含章端着茶碗,故意把上面的熱氣往方蘭松那裏吹,“在我們東市便不會,東市行頭仁慈,小郎君要不要考慮過來這裏?”

方蘭松把紮好的那只花燈擺放好,睨了晏含章一眼,“東市行頭欺男霸女,誰敢過去?”

他盤腿坐在晏含章身邊,晏含章順勢靠過去,把下巴抵在他肩膀上,“霸女是從來沒有,不過欺男我承認。”

方蘭松彎起手肘,照着他胸口來了一下,“誰要讓你欺負了。”

這一下分明沒使什麽力氣,晏含章卻捂着胸口,可憐巴巴地望着他,“蘭松,你好兇啊。”

方蘭松攥起拳頭,對着他的胸口比劃了一下,“還能更兇,信不信?”

“我信,郎君饒命,”晏含章順勢又靠了過來,把發紅的手掌攤開給方蘭松看,“你瞧,手都磨破了。”

方蘭松輕輕在他手掌上捏了一下,看着他瞬間皺起的眉頭,冷冰冰地道:“剛才誰說‘沒事兒,不疼’的?”

“那我現在疼了,”晏含章幹脆賴皮到底,把手伸到方蘭松嘴邊,“你給我吹吹。”

方蘭松:“卯生現在受傷都不用吹了,你幾歲?”

晏含章:“三歲半,不滿四歲,尚且算是小奶娃娃一枚。”

方蘭松:“……有你這麽高的小奶娃娃麽?”

雖這麽說,方蘭松仍一臉鄙夷地捏着他的手掌邊緣,把嘴巴湊過去,輕輕吹着氣。

目睹了一切的秦文若:其實散茶也沒那麽好喝,夕陽也就一般好看。

後天便是上巳節了,晚上吃了飯,幾個人加緊動作,做好了計劃的全部花燈,等在滿屋的花燈裏抽身時,已經是二更時分了。

晏含章這次沒纏着要送方蘭松回家,而是直接先走一步,鑽進了玉丁巷的被窩。

這是他這幾日在秦文若身上感悟到的招式,也是他從小便擅長的。

不出他所料,他又看見了方蘭松臉上那種驚吓之後嫌棄,很熟悉,很有趣,像是回到了兒時。

方蘭松抱着胳膊,站在床頭下逐客令,“下來。”

“別逼我打你。”

晏含章緊緊抱住被子,整個人縮在最裏面,“就不下來,你舍得便打吧。”

方蘭松直接上手奪被子,“下來。”

晏含章拽着被子那一頭,咬着牙,“不下。”

卯生趴在炕沿上,盯着被拉扯變形的被子,接收到晏含章的眼神示意,拽了拽方蘭松的袖子,“蘭松哥哥,你就讓晏哥哥在這裏住一晚吧。”

晏含章用口型對他說:裝哭,兩只叫花雞。

卯生小嘴一瞥,眼眶裏馬上便蓄滿了淚水,抽泣了幾下,可憐兮兮地盯着方蘭松,“求你了,蘭松哥哥。”

方蘭松裝作看不見,瞪了一眼晏含章,“不行。”

卯生想起來奶娘說的話,索性往地上一坐,叉着腿,張着嘴哭開了。

“嗚嗚嗚,求你了,求求你了——”

方蘭松的眉毛皺得像麻花,長嘆一口氣,“我數三個數,你起來,我便不趕他走。”

“三——”

口中的“二”還沒出口,卯生便骨碌碌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身上的土,咧着嘴對方蘭松笑,臉上還挂着兩行眼淚,“太好了,謝謝蘭松哥哥!”

晏含章也跟着一起沖他笑,“謝謝蘭松哥哥。”

過了這麽多年,晏含章留宿玉丁巷的方法,仍是一賴、二求、三再坐地大哭。

現在,自己長大不好意思哭了,上天又賜下來一個替哭的。

他被方蘭松安排着在井邊刷牙,然後在廚房的隔間裏洗了不撒花瓣的澡,因為不敢再得寸進尺,于是沒有要求跟方蘭松一起洗。

方蘭松鋪好床,拿出另一只枕頭擺上,上面繡着桃花,跟他用的那只花樣正好湊一對,看着像是沒用過的。

他坐在裏面,用手在被子中間滑了一下,“一人一半,不許過界。”

晏含章也鑽進被窩,乖乖坐着,眨巴眨巴眼睛,“可我是你相公,而且做了那麽久的小工,是不是有資格收點報酬?”

方蘭松正面躺下,故意不看他的表情,“別用那種眼神看着我,我瞧着瘆得慌。”

晏含章也跟着躺下,正面朝上,規規矩矩,一只手卻悄悄鑽開被子,在方蘭松那邊拱來拱去。

方蘭松捉住那只不安分的手,低聲道:“卯生便睡在隔壁,會聽見的。”

晏含章翻身壓上去,用下巴在方蘭松頸側亂蹭,熱乎乎的氣息撲過去,讓方蘭松不設防地顫了顫,“蘭松,咱們小點聲兒,那小子睡着了像小豬,聽不見的。”

他順勢攥住方蘭松的手腕,反手扣在枕頭上,強勢地吻了上去。

外邊兒突然傳來東西破碎的聲音,随後便是兩人的争吵聲。

晏含章跟方蘭松同時停下來,豎起耳朵聽着。

一個婦人大聲吼着:“你跟那個小娘子到底什麽關系?”

然後是一個男子的聲音,似乎是他丈夫,“跟你說了多少遍了,我就是路上遇見了,幫人家把東西搬回家……”

接着,便是砸東西和一聲賽一聲高的争吵聲。

晏含章在方蘭松微微發腫的嘴唇上啄了一下,“這回咱們有多大動靜都不怕了吧?”

方蘭松推開他,坐起來披上衣服,“聽着是花嬷嬷跟他相公,我得去看看。”

“夫妻倆吵架,你過去湊什麽熱鬧。”

“你不知道,他倆人倒是挺好的,就是脾氣一個賽一個的火爆,經常吵着吵着便打起來了,會出事兒的。”

晏含章懶洋洋地坐起來,“那又怎樣,咱們不也是經常打架?”

“那不一樣,”方蘭松系好被晏含章弄亂的裏衣帶子,又穿好外衫,“他們是真打,動刀子的那種。”

“你的意思是,咱們平時都不是真打咯?”晏含章扯開他系好的腰帶,把人攬進了懷裏,“你舍不得打我,是不是?”

“你哪來這麽多話?”

晏含章在方蘭松腰間輕輕磨蹭,方蘭松便被撓得腿軟,按在床上占了些便宜,才放過他,“別出什麽事才好,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吧。”

他起來穿衣服,被他撩撥得有些意亂情迷的方蘭松躺在裏面,一臉無語地望着他,眸子上還氤氲着未褪的情欲。

“看我做什麽,”晏含章故作無辜地穿着外衫,“起來穿衣裳啊,我可不想讓人家看見你衣衫不整的樣子。”

方蘭松臉上一片潮紅,被他撩撥得呼吸也不穩了,夾着被子蹭了兩下,氣鼓鼓地坐起來,“京城想打你的人估計都要排隊了吧?”

不想的時候偏要撩撥,點着了火又不給,還用那種天真的眼神盯着自己,這麽賤兮兮的人是怎麽降臨在人世間的?

方蘭松确信,晏含章就是上天派來懲罰他的,他這輩子都逃不脫甩不掉。

兩人穿好衣衫,準備先上房頂觀望,一旦有什麽不對,方蘭松一個飛身便能下去。

晏含章在牆角摘了顆甜瓜,用井水沖洗幹淨,抱住它順着梯子上了房頂。

“諾,”他把甜瓜徒手掰成兩半,“分你一半。”

兩人各自抱着一半甜瓜,并肩坐在屋頂上,聽着花嬷嬷夫妻倆吵架。

晏含章用胳膊肘戳了戳方蘭松:“咱們是不是有些過于無聊了?”

方蘭松啃了一口甜瓜,“的确。”

望着方蘭松被汁水浸潤的嘴唇,晏含章又起了“歹念”,湊過去要親他。

方蘭松用手抵在他胸口上,“沒門兒!”

晏含章只好用下巴蹭了蹭他的手背,“生氣了?”

方蘭松轉頭看向遠處,“誰生氣了?”

花嬷嬷夫妻倆吵得正酣,聽話裏的意思,大概是花嬷嬷撞見花大叔在一個寡居的娘子家出來,還跟人家有說有笑,好不親熱。

這回倒沒拿刀子吓唬人,只是摔些不會破的木盆竹籃,叮鈴桄榔地,似乎誰也不覺得累。

“知道了吧,”方蘭松望着遠處的燈火,“這裏不是什麽世外桃源,大家的生活就是這樣的,為了生計奔波,因為一點兒小事吵個不停。”

晏含章轉頭,看着方蘭松眸子裏映着的燈光,“我還挺羨慕的,有人氣兒,沒有勾心鬥角,大家心裏有氣都是明着來的,不會暗地裏算計。”

方蘭松轉過頭,正好對上他的眼神,同樣映着遠處的燈光,亮閃閃的,像個天真的孩子。

他盯了那雙眸子不過一瞬,對方的唇便覆了上來,帶着甜瓜的汁水,有些微涼,連親吻都是甜甜的。

兩個人的嘴唇一觸即分,方蘭松轉過頭繼續看向遠處的燈火,臉頰上悄悄泛起了紅暈。

“不過你有一句話說得很對。”

晏含章問:“什麽話?”

“卯生這小子,睡起來當真跟小豬一樣,這麽大動靜都吵不醒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