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回到酒店, 已經夜裏九點多了, 白璐正在浴室洗澡。
聽到門的響動聲, 浴室裏面水聲停了，白璐在裏面問道：“湘湘，是你嗎？”
“璐璐姐，是我。”孟湘坐在床邊換拖鞋, “你接着洗吧，沒事。”
水聲又響起來，白璐一邊哼着歌，一邊沖洗頭發上的泡沫，不一會兒就洗完了，裹着浴袍走出來。
看到她那一頭滴着水的海藻般柔長的大波浪卷，孟湘自告奮勇站起來, 要幫她吹頭發。
因為衛修說的那一席話，她也覺得有點對不起白璐他們, 自己是有點自私了。
“璐璐姐，你還是去和時叔叔住一間吧, 我又不是小孩了，自己住可以的。”孟湘拿着吹風機，細細地吹着，一邊道, “你這年假也沒幾天了吧？都怪我，要是早知道你們聚少離多，我就不去纏着你們了。”
“是你叔說的吧？”白璐從鏡子裏看着她, 笑眯眯道，“別聽他的，什麽聚少離多，又不是異地戀。”
“他說你們還不如異地戀呢。”孟湘有些愧疚地問道，“你們空姐是不是特別忙啊，天天到處飛？我時叔叔肯定想多跟你待一會兒。”
“沒有說的那麽嚴重。”白璐笑道，“你時叔叔可黏人了，經常自己偷偷買機票就上了我的航班，提前也不告訴我，上了飛機還故意戴着帽子和墨鏡，不讓我認出來。他那個傻子，還以為我真認不出來呢，其實我掃一眼就知道，哪個是他。”
鏡子裏的白璐，眉梢眼角都洋溢着幸福的微笑，看得孟湘不禁豔羨，感嘆道：“時叔叔對你真好啊，你們感情可真好。”
“是啊……”白璐笑着笑着，又微微嘆氣，帶着一絲惆悵道，“其實當初他追我的時候，那時候都還在學校裏。你也知道，他是個富家子，而我不過是個平凡普通的灰姑娘。我前後拒絕了他九次，第十次的時候，他哭了，求我給他一次機會，說他會用一生的時間來對我好。那時候，我不相信他所說的一生，但也被他打動了，同意跟他在一起……沒想到現在，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了十年。”
孟湘不禁唏噓，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問道：“那時叔叔跟你求婚了嗎？”
白璐目光一頓，垂下眼簾，臉上的笑容變得苦澀起來：“他求婚了，我也答應了，但是很俗套的故事，他家裏不同意。他父母看不起我的職業，覺得空姐是服務人的下人，有損他家的顏面。他們家可以同意我們結婚，但是前提條件是我必須辭職。”
擡起眼簾看着前方，白璐默然道：“可我從小的夢想就是當一名空姐，我喜歡空姐這個職業。”
微微頓了一會兒，她繼續道：“所以我拒絕了他父母的要求，事情就這麽卡住了。你時叔叔尊重我的決定，他說不結婚也沒什麽，反正他永遠和我在一起。我們不是夫妻，但勝似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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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湘聽得又難過又感動，放下吹風機，伸手摟住白璐的脖頸，抱了抱她。
白璐心裏暖暖的，也伸手抱住她。感覺這小丫頭軟軟甜甜的，真的是個很暖心的小可愛，難怪衛修喜歡。
不過因為他們這層叔侄的關系，兩人又沒挑破開來，白璐他們雖然都看出來了，但也不好多說什麽，只能假裝不知道，等着看他們的發展。
“湘湘，告訴你一個秘密。”白璐附到她耳邊，小聲道，“等這次進藏旅程結束以後，我就回去辭職，然後和你時叔叔結婚。”
“真的嗎？”孟湘有些意外，然後就忍不住笑起來。她幾乎可以想象，時慶濤知道以後，會有多開心。
白璐朝她眨眨眼睛：“我想給他一個驚喜，幫我保守秘密啊！”
孟湘連忙用力點頭，感覺開心得不得了。
“璐璐姐，你怎麽突然就想辭職了？”
“因為我愛他呀。”白璐默默道，“他可以無限地讓步，包容我所有的決定，那我也願意為他做出犧牲。愛情是需要相互成全的，只要兩個人能在一起就好。”
孟湘聽得似懂非懂的，感覺好像挺深刻。
白璐微笑道：“你知道嗎，在拉薩的八廓街上，有一家餐廳叫瑪吉阿米，傳說那裏是倉央嘉措和他的情人幽會的地方，瑪吉阿米就是他情人的名字。現在是一個很出名的旅游景點，去拉薩的游客都要去那裏觀光一下。”
“因為憧憬着倉央嘉措和他情人的故事，瑪吉阿米那個店裏有很多留言簿，很多游客都會在上面留言，每一條背後都是一個或喜或悲的愛情故事。”白璐慢慢道，“我和你時叔叔每次去拉薩，都要去瑪吉阿米那邊吃飯，然後在留言簿上寫留言，但是他從不讓我看他寫的是什麽。其實不用看我也知道，他應該就是許願我們能夠永遠在一起，我也是那麽寫的。”
眼底隐約浮起一層水光，她輕笑道：“去年底的時候，我替一個國內航班的同事飛了一趟拉薩。中間待機的時候，我自己去了一趟瑪吉阿米，然後找到了他寫留言的那個本子……看到他寫的是：我想和璐璐結婚，想看她穿婚紗的樣子，她一定是全世界最美的新娘……”
孟湘感動得快要哭了，吸吸鼻子，真誠道：“璐璐姐，你和時叔叔一定會非常非常幸福的！等你們結婚的時候，我也要去喝喜酒！”
白璐笑着向她道謝，并且頗有深意地說道：“明天過了墨竹工卡，下一站就到拉薩了。你也可以去瑪吉阿米看一看，在那裏許願就可以和喜歡的人永遠在一起。”
孟湘腦海裏有個人的影子一閃而過，一時不禁有些臉熱，她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胡亂拿話岔過去了。
白璐的頭發早已經幹透，她剛換上睡衣，正要爬到床上去。然而孟湘卻推着她往門外趕，堅持要讓她去時慶濤那邊。
白璐拗不過她，只好跟衛修說了一聲，然後拿上她的東西去時慶濤那邊。
這邊白璐剛走，衛修馬上就過來了，站在門口打量孟湘，問道：“自己一個人，不害怕？”
孟湘一見到他就滿身的不自在，目光飄來飄去的，若不在意地回了一句：“不害怕。”
“我跟你說過的話，還記得嗎？不要随便出門，不要到處亂跑，如果有人敲門，一定要先問清是誰。如果你要出去，一定要先告訴我。記住了？”
她又不是三歲小孩，用得着說了一遍又一遍嗎？孟湘坐到床邊上，哼聲道：“我要說記不住呢？”
“你要是記不住，那我今晚就不睡了。”衛修用下巴指指她對面的另一張床，“我就坐在這裏，看着你。”
想象一下那個畫面，孟湘頓時窘了起來，連忙起身沖到門口：“我記住了，你快走吧！”
她用力把靠在門框上的衛修推了出去，然後咣當一聲關上門。
屋子裏終于安靜了，孟湘的臉頰卻依然在發燒。
為什麽一見到他就忍不住臉紅呢？孟湘感覺好丢人，剛想發洩地叫喊幾聲，忽然聽到衛修在外面叫她的名字。
他竟然還沒走？孟湘連忙捂住口。
“孟湘。”衛修輕輕敲一下門，然後低聲溫柔道，“晚安。”
心裏的小鹿又開始亂撞，孟湘捂着臉靠在門裏邊，半晌才蚊子哼哼似的擠出一句：“……晚安。”
外面的腳步聲漸漸走遠了，這次他是真的走了吧？
孟湘趴在貓眼上看了一眼，确定門外邊真的沒有人了，這才嗷地叫了一聲，撲到床上把臉埋起來。
她也不知道事情到底是怎麽發展的，為什麽突然就變成這樣了？
某些人到底是什麽意思呢？又帶她看星星，又跟她說晚安的，難道是想追她？
可是有他這麽追人的嗎？從頭到尾，連句明白話都不說？
孟湘思慮半晌，覺得這人情商堪憂。
翻了個身躺在床上，她又默默嘆了口氣，感覺自己遇上一個大麻煩。
假如衛修真的要追她，那她要不要答應呢？
叔叔和侄女在一起，雖然沒什麽血緣關系，是否依舊有悖倫.理？外人知道了會怎麽想？他們兩家的長輩會接受嗎？
她爸還有她媽，能同意嗎？
孟湘想了想，又默默把她爸去掉。無所謂他同不同意，他沒資格置喙她的感情問題。
翻過身換了個姿勢，孟湘又覺得自己可能想得太多了。
即便她當真和衛修在一起，那也不過是談一場戀愛，能不能走到最後還不一定呢。說不定沒多久就分了，根本上升不到家長層面。所以似乎不必過早去考慮長輩們的态度問題？
這麽一想，孟湘感覺便好了很多，不會有那麽多負罪感。
她不是個愛糾結的人，遇到問題解決問題，解決不了就先丢到一邊，幹脆不想了。
摸起手機看看時間，已經夜裏十點多了，可她依舊毫無睡意。
拿上睡衣去沖了個澡，出來以後，她坐在靠近窗邊的沙發椅上晾頭發。一邊抱着手機，靠着十幾kb的網速緩慢打開網頁，搜索“瑪吉阿米”。
銀行卡大小的一張照片，足足下載了十多分鐘才打開。只見那個瑪吉阿米餐廳是一座兩層帶天臺的黃色小樓，充滿濃郁的藏式風格，看起來很精致。
這個餐廳是因為倉央嘉措而出名的，原來最有名的那些句子，就是他寫給瑪吉阿米的情詩。
曾慮多情損梵行，入山又恐別傾城。
世間安得兩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孟湘默默讀着那首詩，心情也變得惆悵起來。愛情真是個古老的問題，即便是六世達.賴亦不能免俗。
迷迷糊糊睡了一夜，第二天起來，已是天光大亮。
孟湘看看時間，已經不早了，連忙起床穿衣洗漱，收拾東西。
出門碰到衛修和謝歡他們正在往樓下搬行李。
謝歡看到她出來了，笑着打招呼：“哈尼小懶豬，你終于起了啊？”
孟湘點點頭，走到白璐旁邊，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璐璐姐，我起來晚了，你怎麽也不叫我啊？”
白璐笑道：“你叔怕你睡不醒，不讓叫你。”
孟湘頓時臉一紅，也沒敢看別人的表情，拖着自己的箱子往電梯那邊挪。
衛修走過去，一把拎起她的箱子，理所當然道：“我來吧。”
孟湘空着兩只小手跟在他後面，明明之前也都是他幫自己拿箱子，今天卻感覺不一樣了。
好像有種被寵的感覺？
心裏竟然很羞恥的，有點甜。
看着前面的人高大修長的背影，孟湘極力忍着才能不讓自己嘴角上揚。天知道她跟着大家一起吃早飯，為了維持表面的淡定自持，付出了多大力氣。
吃過早飯以後，去附近加油站補充油箱，然後啓程上路。
距離墨竹工卡還有一天的路程，過了墨竹工卡，用不多遠，再往前就是拉薩。
他們這次的進藏之旅也即将結束。
路上遇到越來越多餐風露宿的朝聖者，經幡和唐卡更是随處可見，那種獨屬于西藏的魅力越發彰顯在每一個角落。天藍雲白青山雪，連風中都透着自由的氣息。令人忍不住想放縱奔跑，想大哭大笑，想做一切不敢做的事。
孟湘坐在路虎車上，一邊看着遠處的景色，一邊跟奶奶打電話報平安。
她剛說完電話，前面陸巡卻突然急剎車，吓了衆人一跳。
時慶濤跳下車去掀開前車蓋，頓時一股焦糊味兒傳出來，也不知是哪裏出了問題。
衛修和謝歡過去檢查一番，猜測可能是哪根傳感器線路燒壞了。
讓時慶濤打救援電話，衛修又從後備箱裏找出工具箱，卷起襯衣袖口，拿着電容表檢查線路。
孟湘剛想跟過去看看，忽然聽到車上響起一陣鈴聲，是衛修的手機。
她連忙拿起手機，給他送過去。
衛修擡頭掃了一眼，只見屏幕上是一串陌生號碼。他兩手都沾着油漬，正在那裏忙活着，随口道：“你幫我接一下。”
孟湘便接起電話，輕聲道：“喂，您好？”
對方微微一頓，然後是一個有些遲疑的女聲問道：“這不是衛修的私人電話嗎？”
“是的，他正在忙。”孟湘道，“請問您是？”
“你告訴他，我是周心苒。”
瞳孔驟然一縮，孟湘心頭驚駭莫名，那不是衛修前女友的名字嗎？
轉頭看着衛修，孟湘把手機遞給他，愣愣道：“她說她是周心苒。”
只聽當啷一聲，衛修拿的扳手跌落到發動機上，他擡起頭看着自己的手機，滿眼的不可置信。
不僅是他，在場的人全都倉惶失色，一動不動地愣在那裏，好像變成了沉默的雕像。
扔掉電容表，衛修直起身接過手機，表情無比凝重。
“喂。”
“是我。”
衛修驟然擡起眸子，眼底旋起巨大的風暴。
他走到路邊接電話，沒說幾句，很快就收了線。
等他回過身來，大家都看到他眼圈紅了。
“她沒死，她還活着。”
說完那句話，他忍不住嘴角上揚，開心地笑了。
“真的嗎？太好了啊！”白璐也是驚喜萬分。
時慶濤還有些反應不過來，捂着胸口夢吟似的說道：“我這是見到奇跡了嗎？”
謝歡直接嗷嗚一聲，撲過去摟住衛修的脖子，給他一個大大的熊抱。
衛修把他從身上扒下來，努力壓抑住滿腔的激動，顫聲道：“你們等救援吧，我得先走一步。”
時慶濤他們連忙去把路虎車上的行李搬下來，催着他趕緊走。
衛修發動開車子，飛速向前沖了二十米，忽然又踩下急剎車。
他從車上下來，大步走到孟湘面前，拉起她的手。
孟湘還沒從震驚中反應過來，表情有些愣愣的。
“抱歉，我有急事要處理，不能帶你一起了。你跟着他們去拉薩吧，路上聽你時叔叔的話，不要到處亂跑，注意安全。”衛修定定看着她，目光深沉而濃烈。輕輕握緊她的手，他又道，“回去以後，我給你一個交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