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三人用過了午膳,蕭謹言見時辰不早了,只起身告辭。外頭的太陽正好,暖暖的照在院子裏頭,雖是寒冬草木枯榮之時,這時候也有了幾分生機。周顯送他們到垂花門外,蕭謹言只請了他留步,周顯瞧見阿秀乖順的站在蕭謹言身後,一張笑臉被風吹的有些泛紅,便帶着幾分調侃道:“言世子,如今阿秀可是我的義妹,她若是在國公府有什麽不如意的地方,我可是會為她讨回公道的。”
也不知道為什麽,從他第一眼瞧見阿秀開始,這種想要親近的投緣的感覺一直萦繞在周顯的心裏,但他知道這種感覺有別于男女之情。周顯的視線從阿秀的身上收回,還帶着幾分捉摸不透的自嘲,難道真的是因為自己在寺廟裏頭住的時間太長,所以才會對一個外人,有這樣的親近之感?
蕭謹言這兒心裏倒是略略松了一口氣,總算是解決了一個心頭大患,還是一舉兩得的辦法。如今在明面上提出了要讓阿秀當周顯的義妹,周顯就算是心裏頭對阿秀有什麽念想,只怕也只能埋在心頭了。他雖不是吝啬一個丫鬟的人,可阿秀對自己來說,也是意義非常的。
“外頭風大,小王爺不必送了。”蕭謹言拱手告別,帶着阿秀離去。
外頭的日光尚好,周顯便沒有回院子,而是順着夾道走了幾步,沒想到竟不由自主的到了明姨娘住的地方。周顯年幼喪母,從小周圍就只有奶娘和丫鬟,恒親王雖然疼愛周顯,畢竟是個男子,不能給他心靈上的撫慰,直到明姨娘進府。恒親王常年征戰,府上只有明姨娘和周顯相依為命,兩人雖不是親生母子,卻也有了別樣的感情。
明姨娘住在後花園的一個小偏院裏頭,裏面種滿了紫藤花,夏天的時候滿院子都是紫色的花朵,就像是鋪在房頂的綢緞一樣,可這個時候,卻顯得有些凋敝。隔着一道布簾,裏頭傳出了沉沉的咳嗽聲音。明姨娘患有肺疾,一到冬天就藥不離口,算算已經熬了好幾個冬夏了。
周顯年少時候有着一份少年的桀骜,出家為僧是他做過最桀骜不馴的事情,那時候明姨娘哭着對他道:“我這一生有一子一女,女兒才生出來沒幾天就丢了,如今好容易有了一個兒子,也要出家為僧了。”周顯那個時候還不明白明姨娘的心境,可此時想來,卻也難掩悲傷。在垂花門口站了片刻,周顯轉身離開,想起方才和蕭謹言商量的事情,換了一身衣裳,進宮求見去了。
蕭謹言坐在馬車裏頭,半眯着眼睛靠在馬車的角落,臉上神色帶着幾分潇灑恣意,這一世活的沒有上一世渾渾噩噩,可他越活卻覺得比上一世更精彩,他睜開眼睛,看見阿秀正靠在馬車壁上,雙眼阖眸已經睡着。蕭謹言挪了挪身子,伸手将阿秀抱在了懷裏,她的身上有着淡淡的香氣,能讓蕭謹言聞到了就覺得越發清醒。蕭謹言低下頭看着阿秀白皙嫩滑的臉頰,這一世他要給阿秀的,一定要比上一世多的多。不過,對于周顯能那麽輕易就答應了自己的要求,蕭謹言也覺得很奇怪,畢竟皇家的人,不管做什麽都涉及到朝廷,要給阿秀求一個正兒八經的身份,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阿秀回到海棠院的時候,院裏的粗使婆子正在整理明日的行裝,把八個大箱子都搬到了門口的抱夏裏頭,只等明日一早,孔氏吩咐了出發,就直接搬到二門外,由小厮運到馬車上。每個箱子上都打着封條,外面寫上了編號。
孔氏正在房裏跟春桃和王媽媽說話,言語中尚且帶着幾分不安:“這越到要出發的時候,反到越放心不下了。”阿秀送了茶上去,孔氏只接過杯子喝了一口,問道:“世子爺也回來了嗎?”
阿秀便應道:“世子爺已經回文瀾院了,說一會兒過來用晚膳的時候再和太太請安。”孔氏瞧了一眼阿秀那低眉順耳的樣子,也是打心眼裏頭喜歡,見她換了茶盞下去,遠遠的掀開簾子走了,這才開口道:“我這一走,還是有些事情放心不下。”
王媽媽倒是看出了幾分孔氏心裏頭的擔憂,便只開口道:“太太是怕把阿秀留在這個院子裏,不放心?”
孔氏眉梢一挑,略蹙眉道:“我也不是不放心,只不過春桃是肯定要跟着我去的,你又要幫襯着璃姐兒打理家事,剩下兩個大丫鬟,我還要帶走一個,只留下秋菊來,最是不能擔事情的,我原本把阿秀弄來海棠院,也不過就是想多護她幾分,那些刁奴之所以會向她動手,分明就是看在言哥兒年紀小,護不住她罷了。”
王媽媽很明白孔氏的擔心,一個丫鬟對于國公府來說,實在算不上什麽,要弄死一個小丫鬟,也不過就跟碾死一只螞蟻一樣,因為丫鬟的命太不值錢了,所以大家夥也從不把小丫鬟的事情,當作什麽大事情,況且像國公府這樣的人家,死了個把個下人,能算什麽事情呢?
王媽媽低頭想了片刻,這才擡起頭道:“太太不如讓阿秀回蘭家住一陣子吧,眼下這個節骨眼,若是再把阿秀送回到文瀾院去,只怕越發引得一幫人眼紅心癢的,沒準就有人想趁着太太不在,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來。太太既然定下了心思想把阿秀給世子爺,索性就護到底了,世子爺如今越發懂事了,肯定也知道太太的這一番苦心的。”
孔氏揉了揉眉梢,擡眸看了春桃一眼,春桃便笑着道:“王媽媽說的是,太太不在家,就算把阿秀送回了文瀾院,如今世子爺這年紀,也正好是……”春桃說到這裏,只頓了頓,繼續道:“阿秀卻只有十來歲,萬一一個沒當心,出了點什麽事情,到時候便是國公府的醜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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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氏心下一冷,越發就緊張了起來,給長成了的公子哥房裏放人是家家戶戶常有的事情,可再沒聽說過哪家小爺是喜歡十來歲的童女的,這要是真鬧出些什麽笑話來,蕭謹言以後的仕途也就完了。孔氏拍了拍腦門,一個勁兒道:“我是忙糊塗了,怎麽就沒想到這一層,幸好你們提醒的及時,我最怕的就是我走了,那個趙姨娘到處使袢子,要是讓她把言哥兒的名聲給敗壞了,那我是萬死也難辭其咎了。”
孔氏心下想了明白,就打定了主意,只擡眸道:“春桃,你去把阿秀喊了來,讓她收拾幾件衣服,跟王媽媽一起回蘭家去。”
阿秀剛剛從外面回來,這會兒正在房裏換衣裳,聽見春桃來傳話,心下也明白了幾分。孔氏一走兩個月,她在這海棠院裏頭,可是說是孤身一人,便是有什麽事情,蕭謹言也無暇顧及,可若是這個時候孔氏又把自己送回文瀾院,面子上也着實有些過意不去,唯一的辦法就是讓她先回蘭家住一段時間。
阿秀揣着一個包袱到廳裏頭見過孔氏,孔氏只招手讓她過去,見她鬓邊掉下幾縷碎發來,只親手為她理了理,笑着道:“明兒我就要啓程了,你在這海棠院也沒什麽事情,我把你送回蘭家,跟你們姑娘住一陣子可好?”
阿秀只乖順的點了點頭,住在蘭家确實比住在國公府安全很多,清瑤和張媽媽雖然都已經打發了,可她們都是國公府的老奴才了,難免沒有幾個相熟的,孔氏若是不在家,有恃無恐的人只怕會更多。阿秀上次逃過一劫還是靠的運氣,她也實在不能保證,她的運氣是不是每次都那麽好。
孔氏見阿秀答應了,眉宇舒緩,請春桃去庫裏頭準備了幾樣禮物,差王媽媽親自送阿秀走了一趟。只可惜走的太急,并沒有什麽時間去跟蕭謹言道別。
馬車駛出國公府的後大街,王媽媽瞧見阿秀有些走神,便笑着道:“阿秀,怎麽?讓你回蘭家,你不高興嗎?”
阿秀只慌忙搖了搖頭,其實她知道這是孔氏的一片好意,只是這樣被真的當作十歲的孩子一樣對待,還是讓她很不習慣,但至少阿秀心裏明白,孔氏是真心要護着她的,有孔氏的庇護,以後不管國公府未來的少奶奶是誰,她都不會過的很辛苦。
“奴婢還要謝謝太太和媽媽的關照呢,怎麽會不高興。”王媽媽見阿秀說出這麽一句話來,便知道她已經明白了孔氏的一片苦心,只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頂道:“阿秀你能這麽想,太太就算沒白疼你了。”
阿秀靠在王媽媽的懷裏點了點頭,只盼着孔氏能早一些從皇陵回來,這樣她也可以早一些回國公府。
王媽媽帶着阿秀來到蘭家的時候,朱氏正在正院大廳裏頭看舊年的賬本,聽說門房上的人說國公府的人來了,忙不疊就親自迎了出來。朱氏瞧見阿秀跟着王媽媽回來,手裏頭還懷揣着一個包裹,心裏便隐隐有些擔憂,臉上卻還是帶着幾分笑。邢媽媽便上前招呼道:“王媽媽有什麽事情,只派人過來說一聲就好了,怎麽親自過來了。”邢媽媽低頭看了一眼阿秀,見她臉上也沒有不快的表情,便笑道:“阿秀怎麽也回來,是要在家裏住幾天嗎?”
王媽媽便笑着道:“正是呢,明日我們家太太老太太要跟着聖上去東郊給太後娘娘送葬,怕阿秀在府裏頭一個人住着無聊,所以讓她回來住幾日。”朱氏想起那日在蘭姨娘處聽說的那些事情,頓時就明白了王媽媽的言下之意,只笑着道:“媽媽只回去告訴國公夫人,讓她放心,阿秀是我的幹女兒,在蘭家她就是小姐,我保證把她養的水靈靈的等着太太回來。”
王媽媽只一個勁的陪笑,朱氏讓邢媽媽帶着阿秀去繡閣找蘭嫣,請了王媽媽在廳裏頭聊了起來。此時大廳裏并無閑雜人等,王媽媽才算把話挑明了:“太太的意思是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國公府裏頭畢竟人多嘴雜,為了上次的事情,太太發賣了兩戶人家,又攆了一戶人家,這些人裏頭多少還有幾個沾親帶故的還在府上服侍着,太太若是在,她們也有個敬畏的,可如今太太不在,若是出了什麽事情,等太太回來那也晚了。”
朱氏倒是沒想到孔氏能這樣為阿秀着想,心裏越發比以前更高看了阿秀幾分,她小小年紀,進府這麽長時間就能得到孔氏的青眼,可想而知定然是乖巧的讓人心疼的。
王媽媽又和朱氏閑聊了片刻,推說府上事多,便起身告辭了,朱氏親自送了王媽媽到二門口,折回去的時候,就瞧見蘭嫣領着阿秀往前頭來找她。蘭嫣見朱氏在外頭,便笑着迎了過來道:“娘,沒想到那國公夫人是這樣好相與的人呢!可見阿秀是個有福分的。”
朱氏只把阿秀拉到了跟前,細細打量了一番,開口道:“你先在家裏主上兩個月吧,過幾日二姑娘就要回老家去了,家裏頭也越發清靜起來了。”
卻說蕭謹言正在文瀾院的書房看書,冷不防就瞧見清霜掀開簾子走了進來,他平素不喜歡看書時候被人打擾了,臉上頓時就有些不好看,清霜只上前福了福身子道:“世子爺,有件事情,奴婢不知道當不當告訴世子爺。”
蕭謹言見清霜難得賣關子,便只耐着性子問道:“什麽事情。”
“是好事,也是壞事。”清霜上前,給蕭謹言倒了一杯熱水,遞過去道:“我方才從海棠院那邊回來,聽夏荷說,太太讓王媽媽把阿秀送去了蘭家,說是等她們從東郊回來了,再接回來。”蕭謹言聞言,手上的茶盞便微微一滞,愣怔了片刻,想清楚了裏頭的厲害關系,着才開口道:“罷了,這确實也是一件好事。”雖然上次收拾了清瑤和張媽媽,但蕭謹言心裏還有這幾分後怕,所以當孔氏提出将阿秀帶走的時候,他雖然有幾分不舍,卻還是答應了下來。
清霜見蕭謹言臉上雖然帶着幾分愁容,但終究沒有動怒,也知道他是想明白了孔氏的用心,只勸慰道:“世子爺能這麽想,那是最好不過的了,如今世子爺也該知道,太太是有心護着阿秀的了。”
蕭謹言只點了點頭,再想低下頭繼續看書,卻怎麽也集中不了心緒,索性就放下了書,靠在榻上小憩了起來。
孔氏安排好了一應事情,也覺得一身輕松,早早的就洗漱就寝,第二日一早卯時初刻起身,外頭的天光還沒有大亮,老太太那邊已經傳了人來問話,至卯時三刻,衆人用過了早膳,一行人皆去了大門口送行,蕭謹言便在中間。
許國公四十出頭,正是盛年之時,蕭家雖然如今不是行武之家,但男子都身材魁梧,此時許國公坐在前頭禦賜的汗血寶馬之上,更顯得英武威嚴。他見蕭謹言出來,原本就嚴肅的臉上神色越發就冷淡了幾分,只開口道:“聽說前一陣子你為了一個小丫鬟,發落了家裏的幾個下人,還把下人趕得趕、賣得賣,這些事情你別當我不知道,不要以為如今你肯念幾行書了,我就會由着你胡作非為的,你記住了,等我從東郊回來,就要抽查你的八股文,若還是像去年一樣只能寫個四不像,我就把你那嬌俏的小丫鬟給賣了。”
蕭謹言此時已經吓得一身冷汗,內宅的事情許國公向來很少過問,便是知道了也很少提及,如今說得這樣頭頭是道,分明就是有人在他跟前把這事情謊報了一通,不然他如何字裏行間說的都是自己的錯處。孔氏剛剛才上馬車,聽見許國公這樣數落蕭謹言,也是心下一冷,她在許國公府當家多年,這些後宅瑣事從來也不彙報給許國公,只是有時候要涉及到外院人事的事情,會稍稍跟國公爺說上一聲,也不過就是走個過場。孔氏臉色一暗,用大腳趾也能想到這些話是怎麽傳到國公爺的耳中的,只小聲恨恨道:“車還沒動呢,趙姨娘已經開始拿大了起來。”
春桃勸了孔氏幾句,孔氏正欲開口的時候,聽見前頭馬車上坐着的趙老太太發話道:“教訓兒子也不急這一時半刻的,耽誤了太後娘娘出殡的吉時,我們國公府可擔待不起。”
國公爺聞言,也只按下了下面想要說的話,只恭敬道:“老太太說的對,先啓程咬緊。”許國公又低頭看了一眼站在邊上的蕭謹言,只道:“好好念書,今年秋試若是中不了,看我再收拾你。”
孔氏這會兒早已經心裏頭冒起了火氣,正要替蕭謹言辯解幾句,那邊許國公已經命令了車隊開路,孔氏便按下了火氣,稍稍撩開簾子,看着蕭謹言目送他們離去。
蕭謹言回到文瀾院,只喊了柱兒去備車,笑着道:“老爺走了,你快去備一輛車,我要去蘭家。”清霜見了,只急忙就攔住了道:“我的爺,你少鬧騰了,橫豎再等幾日,方才老爺的話你是沒聽見嗎?阿秀的事情都已經鬧到老爺跟前了,只怕有人故意在暗地裏使絆子呢,爺你還這麽不知檢點,若是要出門,也要等幾日才好呢。”
蕭謹言見清霜說的有道理,便只揮手讓柱兒退了下去,國公府出入都有門房記錄,馬車每日去了那些地方會記錄在案,若是有人真想在國公爺面前給他小鞋穿,這些都是最輕而易舉的辦法。蕭謹言想了想,只嘆息道:“罷了,聽你一回。”蕭謹言只說着,又喊了柱兒回來道:“一會兒你去杏花樓買些紅豆糕,一份送到蘭家去,另一份帶回來。”
柱兒便笑着道:“爺放心,小的如今屁股好了,腿腳快,保證送去蘭家的時候還是熱騰騰的,讓秀姨娘吃的高高興興的!”
“說什麽呢你!”蕭謹言假裝伸手要去打柱兒,那人慌忙就往後退了兩步,絆到了身後一塊小石頭,差點跌一跤,只笑着就跑了。
蕭謹言在書房裏看了半晌書,門上的小厮便進來傳話,說是恒王府派了人來給世子爺送信,蕭謹言只讓人把人帶了進來,送信的人正是原來國公府的丫鬟初一。
蕭謹言見周顯派了初一親自來送信,便知道這信裏頭自然是事關重大的,不然的話只請人傳一句話就好了,并不需如此興師動衆的。蕭謹言打開信封看了起來,薄薄的信紙在指尖攆動了幾下,只聽那小丫鬟道:“世子爺,小王爺說,您看好了信就把它給燒了吧。”
蕭謹言略微沉吟了一聲,順手拿開一旁的絹紗燈罩,就着燭火點燃了信紙的一角,火苗瞬間就飛了上來,将一整張的紙都吞噬了。信裏頭的內容蕭謹言已經看過,原來皇帝一早就不滿安國公把持朝政,正打算開始肅清安國公的黨羽,見周顯提出這個問題,便私下裏給了周顯一道秘旨,讓他去工部應卯,私下裏搜集安國公的罪證。
蕭謹言只覺得後背微微發熱,前世一直對仕途經濟從未關心過的他,忽然感到一種莫名的興奮,只覺得身上的每一根毛孔似乎都活躍了起來,胸口裏像是燃燒了一把熊熊巨火,能把他整個點燃。
燒毀了信件,蕭謹言又問了幾句如今恒王府的境況,在書房裏頭來回走了幾圈,只喊了清霜進來道:“你收拾收拾東西,從今天起就去恒王府服侍小郡王。”
清霜只微微一驚,一雙杏眼中帶着幾分熱淚,正要跪下求情,卻聽蕭謹言繼續道:“孔家有四十無子方可納妾的家規,我和孔文兄弟相稱,貿然塞一個妾氏給她,于理不合,你去恒王府服侍一段時間,找個機會,我讓恒王爺把你賞給孔家少爺。”
蕭謹言讓清霜過去,除了這一目的,其實還是有着別的打算,如今周顯既然應承了他說的事情,雖然有皇帝在身後支持,可這其中的險境,也是讓人擔憂,再讓初一這樣的小丫鬟送信,只怕是很不妥當了。
清霜見蕭謹言說的頭頭是道,一雙眸子裏早已經蓄滿了淚水,擡起頭看了蕭謹言,竟一時無語。蕭謹言便道:“你不用謝我,這事情成與不成,我也不清楚,不過你若是留在我的身邊,将來也不過就是在府上配個小子,我素來知道你原也是官家小姐,定然不想就這樣了此殘生。”
清霜垂淚道:“如今阿秀不在爺的身邊,奴婢又要去恒王府,爺身邊連個知冷知熱的人也沒有,奴婢放心不下。”
蕭謹言便笑道:“都是一樣使喚的丫鬟,這文瀾院裏頭多的是,服侍小王爺可不是一般的差事,小王爺幾經挫折,如今從紫盧寺回京,正是韬光養晦的時光,你現在去服侍他,便是以後孔家表哥那邊出了岔子,就算你去不了,小王爺也不會丢下你不管的。”
清霜聞言,就越發臉紅了起來,周顯的人品學識也是京中人盛贊的,她又如何不知,只在蕭謹言的跟前磕了幾個響頭,這才帶着初一告退了。
蕭謹言阖眸在榻上靠了一會兒,外頭陽光從窗戶裏頭透進來,暖暖的照在他的臉上,想起前世這樣的大好時光多半都用來睡覺,便覺得自己以前真的是一個富貴閑人。如今稍稍動一些腦筋,才進去了一些門道,便發現這裏頭的講究,确實越來越深了。
他不想像前世一樣依靠聯姻獲得豫王政治上的成功,而許國公府也不能沒有豫王這一棵大樹,既然大家的目的相同,他覺得他應該在這裏頭出幾分力氣,也只有這樣,他才能成為和前世不一樣的人,不被長輩的意志所控制。蕭謹言想到這裏,又覺得興奮了起來,只提筆寫了一份帖子,讓丫鬟送去了豫王府。
卻說阿秀回了蘭家來住,朱氏只把她當成自己的親閨女一樣看待,又命邢媽媽給阿秀訂了幾套衣服。蘭家并不是官宦人家,不受國孝限制,只過了二十七天,就不必再穿素服。蘭老爺這幾日也不再府上,聽蘭嫣說,原是跟着夥計一起去了南方,想着在春汛之前能多收一些糧食。這消息還是上回蘭姨娘放出來的,想必這生意裏頭,也有國公府入股的銀子。
孫繡娘又來了蘭家教課,蘭嫣依舊是對繡花沒有半點興趣,只做到了一半,就留下阿秀一個人學了,孫繡娘看着阿秀認真的樣子,打心眼裏喜歡她,便悄悄的把自己的不穿絕學雙面繡也教給了阿秀。
這日朱氏從外面回來,邢媽媽又帶着幾個小丫鬟進府讓朱氏挑選,原先國公府送來的小丫鬟朱氏還是退了回去,倒不是覺得不好,只是朱氏心裏頭想着,那些小丫鬟原本就指望着進國公府這樣的人家,忽然還了蘭家這樣的人家,只怕心裏頭還不肯安心服侍,所以朱氏只留用了她們兩天,就讓邢媽媽送還給了王媽媽。
蘭嫣現在并不想着要進國公府,倒覺得選丫鬟也不必長的好看,只挑了兩個看上去老實的丫鬟方才身邊,朱氏又命人請了方姨娘過來選丫鬟,因的蘭婉病着,蘭老爺這幾日也不在家,所以方姨娘看着比以前憔悴了不少,見了丫鬟也沒什麽心思挑選,只随便指了兩個讓她們跟着過去了,連謝都沒謝朱氏一聲。
邢媽媽看不過去,正想開口說話,被朱氏給攔住了。朱氏看了方姨娘這個樣子,心裏多少還是有些怕的,只囑咐邢媽媽道:“這些日子,就不要讓阿秀随便從繡閣出來了,國公夫人把阿秀送回來,原也是放心不下她,若是在我們家出了岔子,那就不好了。”
邢媽媽知道朱氏只害怕方姨娘将蘭婉的病怪到阿秀的身上,只跟着點了點頭,又道:“老爺來了書信,只說過兩日二管家要回來,就要把二姑娘帶回老家去。”朱氏便擰眉點了點頭。
皇帝親去皇陵送葬,體現了天子的一片孝心,豫王也被臨時授命,讓他監管京城的治安。而一應奏折等,每日都會有快馬送至東郊,由皇帝親自批閱之後,再送回京城,交由豫王傳達聖意。
蕭謹言去豫王府的時候,就瞧見豫王府已有了不少門客,想來那些有政治頭腦的人,已經開始了給幾位皇子下注了。因為蕭謹言尚未出仕,所以不曾得見那些人,招待蕭謹言的依舊是豫王妃蕭瑾瑜。
蕭瑾瑜此時看上去臉色尚好,顯然上次見紅的事情并沒有傷到她的元氣。其實蕭謹言并不知道,所謂見紅,也不過就是蕭瑾瑜聯合太醫做的一場戲而已。這種私密之事,本就羞于啓齒,便是有人說她在說謊,難不成還真請了太醫院的人給她檢查身子不成?蕭瑾瑜腹中這個胎兒,還當真是一把好使的尚方寶劍。也正因為如此,豫王借照顧豫王妃之名,懇請留在京城,皇帝見他這般小心愛護妻小,就大方的把整個京城的治安工作也一并交給了他。
如今才二月裏,正是春寒料峭的時候,大廳裏頭燒着熱熱的地龍,地下鋪着猩猩氈的毛毯,蕭瑾璃微微眯着眼睛靠在一旁,見蕭謹言進來,只笑着招呼他到了自己跟前,打趣道:“聽說你最近讀書倒是比以前勤奮了些?怎麽,想考個功名光宗耀祖了?”
蕭謹言見左右無人,便也跟着打趣道:“咱們家已經出了一個光宗耀祖的王妃了,我考不考的上功名有什麽關系,以後若是能當上國舅爺,自然也會像安國公那樣風風光光。”
蕭瑾瑜聞言,眉梢微微一蹙,見裏頭外頭都沒什麽下人,這才嗔怪道:“你這孩子,越發膽大妄為了,這種話也敢說出來!”
蕭謹言只微微一笑,在在蕭瑾瑜身邊的位置坐了下來,只開口道:“我不過就是實話實說。”蕭謹言頓了頓,這才開口道:“我方才來的時候瞧見外頭停着幾兩馬車,怎麽今兒府上有客人嗎?”
蕭瑾瑜便笑着道:“是幾個回京述職的官員,來的早了,皇上又不在京城,所以就上豫王府來走動走動了。”蕭謹言心下了然,但只又想了想,才開口道:“豫王這時候倒是不便與地方上的官員走的太近了,太後娘娘剛去了,安國公那邊的手還長着呢!”
蕭謹言的話音剛落,就聽見一個溫厚的聲音從簾子外頭傳進來道:“小舅子你這話倒是說的有幾分道理,幾日不見還當真是要刮目相看了。”
蕭謹言連忙起身,就瞧見有人打了簾子跟在豫王身後進來。豫王如今正是二十三四歲的年紀,五官端正、濃眉大眼,雖說少了幾分俊逸,但單單這一份硬朗也讓人覺得眼前一亮。蕭瑾瑜正要起身服侍他解開身上的披風,豫王便只揮手止住了她的動作,身後服侍的丫鬟便上前解開了他身上的披風,恭恭敬敬的退下了。
蕭謹言這才發現,那丫鬟真是跟着蕭瑾瑜一起陪嫁過來的丫鬟清芷,如今已開了面,想來是已經做了通房了。清芷退了出去,不多時便送了一盞茶進來,豫王爺在蕭瑾瑜對面的炕上坐了下來,姿态悠閑道:“我今兒見的幾個都是南邊的幾個地方官,主要查了一下去年江南米倉的存糧,去年的雪特別大,今春只怕會有洪澇,若是幾個糧倉的米都不夠,還要和戶部提早支銀子。”
豫王爺的話才說完,那邊蕭瑾瑜只一拍腦袋道:“怪道我說我總記得有什麽事情沒說,原就是這件事情,上次言哥兒來的時候,說什麽一年一小澇,三年一大澇,說的應該就是這回事吧?”蕭瑾瑜一邊說,一邊往蕭謹言那邊瞧過去。
蕭謹言便微笑道:“我也不過就是瞧着書上這麽寫的,也未必真,不過這幾年風調雨順的,也沒鬧過什麽大災,皇天庇佑,今年也應該是個平安年吧!”蕭謹言見豫王已經有了準備,自己倒是不必再提議提醒,便只說了幾句官話,想蒙混過去就算了。
豫王聞言,只微微沉吟:“今年可未必是個平安年,太後殡天,欽天監那邊也隐約瞧見了災相,皇上這次去皇陵除了為太後下葬之外,還要祭掃太廟,以慰先祖。”
蕭謹言便道:“小心駛得萬年船,這句話總是沒錯的。”
豫王擡起頭看了蕭謹言一眼,眉中帶着幾分審視,抿了一口茶緩緩開口道:“如今連恒郡王都求了父皇給他一個閑職,謹言你真的不想也早些為朝廷出力嗎?”
蕭謹言便低頭笑道:“父親說讓我過了今年秋試再說。”
豫王擰眉想了片刻,只稍稍點了點頭,許國公終究還是看重這個兒子,蕭瑾瑜這一胎,到秋天也是時候瓜熟落地,而他們籌謀的這件事,到了今年秋天也應該初見分曉,在這之前只要蕭謹言沒有入仕,後頭不管出什麽事情,總不至于株連其中。豫王想明白了許國公的一片苦心,便也只點了點頭道:“也是,如今朝中新貴,多半都是科舉入仕的,你若也能從正途而來,又有國公府這棵大樹,将來的仕途必定順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