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蕭謹言從豫王府出來的時候,才想起自己已經有半個多月沒見過阿秀了,他如今不像前世那般閑散,倒也知道了不少排解相思的辦法,比如說看書看上個大半天,時間就過去了。馬車在青石板路上行駛了一小段路,蕭謹言才從簾子裏透出頭來,今兒他出門只帶了柱兒一個,為了的也就是抽這麽一個空擋,去蘭家看看阿秀。
柱兒不愧是蕭謹言肚子裏的蛔蟲,只到第一個轉彎口的時候,沒等蕭謹言開口就直接沒拐彎往前去了。蕭謹言從車簾子裏頭瞧見了,微微勾了勾嘴唇,便沒再說什麽,只聽外頭柱兒假作小聲小氣道:“爺,奴才一時心急,好像走錯路了。”
蕭謹言便故意道:“既然走錯了,那就再折回去好了。”
柱兒只笑着道:“這都已經走錯了,爺不如就将錯就錯,去蘭家看看秀姨娘去?”
蕭謹言便瞪了一眼柱兒,嚴肅道:“以後別動不動秀姨娘秀姨娘的,太不尊重了,好好說話。”
柱兒只忙連連點頭,手上揮動的馬鞭,拉着蕭謹言往蘭家去了。
阿秀這時候正在繡閣裏頭做針線,前幾日聽蘭嫣說再過兩三個月就是朱氏的壽辰,阿秀便想着送一樣禮物給朱氏,偏生她除了繡花也沒別的會了,索性便央着蘭嫣寫了一個壽字,四周畫上了如意祥雲的花樣,繡成成品,鑲在木架子上,也可以做一面小炕屏。蘭嫣覺得阿秀這個主意極好,便主動擔當了書寫工作,算是姐妹兩人給朱氏的一點心意。
阿秀剛剛繡好一小片雲彩,外頭琴芳只笑着進來道:“阿秀,許國公府的世子爺來了,太太讓你換身衣服見客呢!”阿秀今兒身上只穿了尋常的衣服,如今聽琴芳這麽說,倒是有些慌亂了,這半個月沒見到蕭謹言,也不知道他過得如何,想着這些,阿秀恨不得連衣服都不換,就直接出去見人。
琴芳便只上前,從箱子裏拿了朱氏給阿秀新做的衣服道:“快換上快換上。”阿秀便放下針線急急忙忙就換起了衣服來。外頭春光甚好,阿秀瞧見小院裏頭的梅花雖然落盡了,可樹枝上已經抽出了綠色的枝條,看着很是喜氣。正有一只喜鵲在上頭叽叽喳喳的叫着。
蕭謹言這會兒正在大廳中一邊喝茶一邊等着阿秀,朱氏并沒有請蘭嫣出來見客,既然已經斷了這念想,朱氏也一心一意的給蘭嫣另覓夫家了。這時候奶娘并不知道來了客人,便抱着泓哥兒往前頭來,泓哥兒瞧見朱氏正在大廳裏頭,只開開心心的跑過去,靠在朱氏的身上道:“娘娘,快看我寫的字,好看不好看?”
朱氏蕭謹言見了,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泓哥兒,娘正招呼客人呢,你去繡閣裏頭找你姐姐玩去。”
泓哥兒便哭喪着臉道:“我才剛剛從繡閣出來,這寫字還是姐姐教我描的呢!”
朱氏看了一眼泓哥兒描的字,心裏頭自然高興,只誇了他幾句,正想讓他出去玩的時候,蕭謹言忽然開口問道:“泓哥兒可開蒙了?府上可有請了西席?”
朱氏便有些尴尬道:“府上倒是有一個西席,不過是教小女的,如今泓哥兒還未開蒙,老爺的意思是男孩子不比姑娘家金貴,可以去外頭的私塾上學。”
蕭謹言瞧着那泓哥兒長的虎頭虎腦的,倒是可愛的緊,便笑着道:“我們國公府就有族學,就在國公府後大街上,二少爺和三少爺都在那邊上學,也有幾個本家的孩子,都是開蒙的年紀,夫人若是不嫌棄,就送了哥兒過去一起念吧。請的先生是原翰林院的老翰林傅文傑傅先生。”
朱氏雖然不知道這傅先生的名氣有多大,但單單一想到這是許國公府的族學,便知道肯定不會請一般的先生,只急忙就拉着泓哥兒的手道:“泓哥兒,快給世子爺磕頭,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呢!”朱氏說着,只又擰眉想了想,想起大少爺蘭潇,終是忍不住道:“世子爺,我們蘭家還有一個哥兒,先下已經十歲開外了,不知道能不能一起進府上的族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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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氏雖然讨厭方姨娘,對蘭潇也沒有好感,可她念在蘭老爺的份上,對蘭潇也是一視同仁的,如今便也跟着開了這個口。蕭謹言聞言便道:“太太盡管放心讓兩位哥兒去吧,不過就是多安置一張書桌的事情罷了。”朱氏聽了,越發對蕭謹言感激了起來。
這時候阿秀已經換了衣服往前頭來,如今開了春,門口的簾子便撤了下來,阿秀遠遠的就瞧見蕭謹言坐在裏頭,一身寶藍底鴉青色萬字穿梅團花繭綢直裰,頭發梳的一絲不茍,臉上帶着幾分淡然的笑意,讓人見了便覺得生出幾分親近來。
朱氏見阿秀來了,又瞧出蕭謹言的眼底的那分寵溺,便只笑着起身,領着泓哥兒往外頭去了。阿秀誇過高高的門檻,背對着門外的陽光,強烈的逆光下她的每一根發絲似乎都透這金光,蕭謹言就這樣站起來,定定的看着阿秀,帶着笑向自己走來。
“爺,您來了?”阿秀朝着蕭謹言福了福身子,這溫柔的聲線雖然還帶着幾分童音,但卻像極了前世蕭謹言每次去阿秀院子裏,阿秀站在門口迎他的那種口氣。雖然如今兩人換了一個個兒,可那種帶着眷戀和挂念的情愫,卻一點兒也沒有變。
蕭謹言忽然邁出了步伐,幾步上前,将阿秀納入自己的懷中,一種無名的悲傷湧上心頭,就像是那一日清晨,她看見阿秀安靜的睡在床上,永遠都醒不過來的時候。
阿秀似乎感覺到了蕭謹言的情緒,乖順的将頭靠在蕭謹言的胸口,只小聲問道:“爺是怎麽了?在家裏頭念書累了嗎?”
蕭謹言這時候已經回複了正常,只松開手,目光柔和的看着阿秀道:“半個月沒見着你,想你了。”
阿秀就紅着臉,低頭道:“阿秀也想爺了。”阿秀說着,從袖中拿了一個荷包出來,豆綠色的面子,配上竹青色的繡線,正是阿秀在國公府的時候就已經着手為蕭謹言做的荷包。
蕭謹言拿起那荷包在掌心反複看了幾眼,又擡起頭看了一眼眼前這個尚且年幼的阿秀,只将那荷包放在袖中收了起來。這時候廳中并沒有她人,阿秀上前為蕭謹言倒了茶水,蕭謹言只拉着他在邊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兩人這才閑聊了起來,也無非就是問問國公府裏頭的事情。
“二姑娘管家管的如何了?世子爺還有空往外頭跑,大抵是還不錯的吧?”
“難為我幫她争取這一次機會來,她卻只會躲懶,幸好趙小将軍也去了東郊,不然的話,只怕她家裏都呆不住了。”
阿秀便抿嘴笑了笑,蕭謹言每次擡起頭的時候,只希望時光能再快一點,等到他某一次忽然擡頭的時候,阿秀已經出落成了一個十四五歲的大姑娘了,然而蕭謹言不管擡多少次頭,看見的阿秀還只是十歲時候的模樣。
時間過的飛快,不一會兒就到了申時末刻,朱氏本想留了蕭謹言下來用晚膳,又怕國公府規矩大,蘭家服侍不周,所以也只能眼看着蕭謹言告辭了。到了用晚膳的時候,蘭老爺不在家,照例還是朱氏帶着孩子們一起用晚膳,如今蘭婉已經可以自己吃東西,方姨娘便也騰出手,和以前一樣在朱氏跟前幫忙服侍布膳。
朱氏因為蘭婉的事情,最近對方姨娘也多了幾分同情,便是她在自己跟前不恭也就這麽算了,所以今兒才又攬下了蘭潇這樣的事情。
“今兒國公府的世子爺過來,瞧着泓哥兒的字好,請了泓哥兒去許國公府的族學裏頭上課,我瞧着潇哥兒年紀也不小了,老爺一直忙于生意,還沒在京城物色一個像樣的私塾,今兒正巧有這麽一個機會,我便做主讓潇哥兒也跟着一起去了。”
方姨娘眼珠子一轉,瞧見坐在那邊吃飯的蘭泓,心裏便生出幾分厭惡來。同樣是庶出的孩子,蘭潇比他還大了幾歲,如今被朱氏養在了跟前,就真的把自己當成嫡出的公子爺了嗎?方姨娘心裏頭多少有些不順暢,可她也知道,朱氏這麽做,并沒有什麽偏倚的,所以也不好說出什麽話來,只陰陽怪氣的嗯了一聲。
朱氏見方姨娘那副不三不四的樣子,心裏頭又堵着一股氣,只慢悠悠道:“這事情雖說我定了下來,到底還是要看老爺的意思,和國公府這樣的人家來往,不是我這個婦道人家說了算的。”
朱氏正說着,忽然邢媽媽從外頭火急火燎的回來,臉上只挂着笑道:“回太太,老爺回來了,這會兒正在鴻運路上的店鋪裏頭,派了小厮先回來說一聲,說是一會兒要回來用個宵夜,老爺想吃山西的刀削面了。”
朱氏聞言,臉上也露出了笑來,只忙不疊遣丫鬟去廚房吩咐下去,先發好了面團,只等着老爺回來,随時就可以做出來吃。
衆人用過了晚膳,各自回房,蘭嫣這時候卻并沒有走,朱氏見她坐在一旁,靜靜的喝完了一杯茶。朱氏嘆了一口氣,見幾個丫鬟正在那邊收拾飯桌,紅杏看着她們将食盒都拎走了,和綠珠一起把那八仙桌搬到靠邊的地方,正預備拿着帕子擦幾下,卻被朱氏給叫住了。
朱氏看了一眼綠珠,示意她先出去,那人福了福身子,往外頭去了,此時剛剛掌燈,廊下的燈籠有些飄渺昏暗,紅杏瞧見朱氏臉上帶着幾分愁容看着自己,心口莫名就砰砰跳了起來,也許這樣的場合太過嚴肅了,紅杏覺得有些腿軟,恍惚間就已經跪了下來。
朱氏臉上的神色稍微松懈了一點,才想開口,那邊蘭嫣卻已經先開口道:“過幾日老爺會把二姑娘送回老家去養病,太太已經和二管家說過了,到時候把你娘一起接過了,省得你再操心你娘的事情。”
紅杏擡起頭,有些疑惑的看了一眼蘭嫣,見她面色平靜,而一旁的朱氏,看着她的眼神就多了幾分焦急,紅杏似乎是猜到了什麽,只朝着朱氏磕了一口頭道:“多謝太太記挂,奴婢一定好好服侍太太。”
朱氏聽了紅杏這話,臉上才又松懈了一些,勉強推起一絲笑容,開口道:“你光服侍我一個可不夠,如今我年紀大了,姜姨娘身子也不好,方姨娘最近忙着二姑娘的病,也沒心思好好服侍老爺,老爺跟前倒是還缺這麽一個可心的人,我原本是想着去外頭買一個的,可咱們也是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就怕買來的姑娘不幹淨,你從小就服侍我,知根知底,我冷眼瞧着,其實老爺對你只怕也是有幾分心思的。”
紅杏的臉頰頓時就紅了起來,蘭老爺是個什麽樣的人,作為蘭家的奴才,她哪裏會不知道,雖然蘭老爺秉承兔子不吃窩邊草的原則,從來沒動過府上的丫鬟,可他在外面的窯子可沒少逛,不然也不會弄回一個姜姨娘來。紅杏聽朱氏說到這裏,心裏早已經有數了,一時卻也說不出是個什麽想法,只覺得渾渾噩噩的,好像這一切都不是發生在自己的面前。只聽朱氏又開口道:“我是個沒福分的,統共就只有大姑娘一個閨女,以後你若是生下一男半女,你若願意,就放到我名下養着,你若是不願意,自己養的,我自然也不苛待他們,和嫣姐兒、泓哥兒都一視同仁。”
紅杏這時候已經稍稍穩定了情緒,細細的思量了起來。她家裏不過就只有一個老娘,以後就算找了尋常人家當正頭夫妻,她也還是要贍養老娘,這樣少不得會遭婆家的白眼,與其如此,不如就當了蘭老爺的小老婆,好歹不缺吃穿,每個月還有幾兩月銀,要養個老娘還不容易。紅杏抿了抿唇,一咬牙:“奴婢聽太太的差遣,太太讓奴婢怎樣,奴婢就怎樣。”
朱氏這時候終是松了一口氣,只笑着喊了邢媽媽進來道:“你帶着紅杏下去收拾收拾,再讓幾個丫鬟把我正院裏的西廂房收拾起來,就讓老爺今晚歇在西廂房吧。”
蘭嫣這這時候已經又喝完了一盞茶,見朱氏已經把事情談好了,便起身回繡閣去了。朱氏看着蘭嫣,只上前整了整她的衣服道:“好閨女,娘一定幫你找一戶好人家,斷不能讓你以後也受這樣的委屈。”
蘭嫣嘴角輕輕一挑,笑道:“母親快別這麽想,這種事情又不是能預料的,正如母親以前跟我說的,當初你剛過門的時候,父親和你,還不是你侬我侬的,不過就是日子長了,感情淺了罷了。”
朱氏見蘭嫣這般看的開,反倒覺得自己的擔心有些多餘。當夜,蘭老爺回來之後,果然對朱氏的安排很滿意,只由紅杏服侍着睡在了西廂房裏頭。方姨娘原本以為蘭老爺怎麽說也會去看她一眼的,誰知道她伸着脖子等了半宿,蘭老爺也沒過去,後來才聽前院的人傳出了消息,說是朱氏盡用紅杏絆住了蘭老爺的腳。
第二日,朱氏就在早膳的時候擡了紅杏做姨娘,紅杏本姓葉,蘭嫣見了她,也恭恭敬敬的喊了一聲葉姨娘,方姨娘氣的在蘭婉的房裏大哭了一場,蘭婉卻依舊還像沒事人一樣只知道吃喝。
朱氏聽丫鬟說了方姨娘的反應,不過也就是笑笑,跟邢媽媽整理起了她陪嫁的那些産業的賬務。朱家祖上也是宣城的富戶,當年來京城做生意,雖然生意失敗,但在這裏這廣濟路上,也有一個四進大小的宅院。原本蘭家搬到京城的時候是想直接過去住的,後來朱氏瞧見租給了安徽進京趕考的舉子,裏頭大約住了十來號人,讓他們一一搬遷也不方便,又怕自己沒了這一筆的租金,少了收入,所以索性就又在廣濟路上買了另外這一處宅院,而那邊的宅院裏頭,依舊住着那幾個趕考的舉人。
這不才過了年,別處的租金陸陸續續的交了上來,只有那一處的銀子,還沒有收齊。邢媽媽親自去跑過一趟,收了七八家上來,如今也只有一個叫時有才的舉人,還沒湊齊銀子。
“名字倒是取得很好,叫時有才,我看他是沒才,窮的叮當響,我說了可以先付半年的租金,他都付不出來,實在不行,下次去去請他卷鋪蓋走人算了。”邢媽媽只數落道。
朱氏為人和善,向來都是寬厚之人,聞言便笑道:“算了,我們也不指着他那幾兩銀子過日子,等過幾日再說吧,怎麽說也是安徽的老鄉,聽說從我那宅子裏頭考上進士的,也有好幾個,沒準明年他就能高中了。”
邢媽媽便笑着道:“太太您是不知道,你那宅子裏,還住了一個考了十幾年的呢,我記得十幾年前跟你來過一趟京城,那時候他們家就住在那邊的院子了,如今十幾年過去,還在呢,只可惜孩子都大了,他還沒考上進士,如今倒是給人當起了西席,勉強混一口飯吃。”
兩人正說着,忽然有門房上的小厮進來傳話道:“太太,外頭有一個姓時的書生,說是來送房租來的。”
邢媽媽只站起來,擰眉想了想道:“哪個姓時的,我怎麽不認識。”
朱氏只搖頭笑道:“還不是你方才說的那個有才沒財的嗎?”邢媽媽一拍腦門,果真還真是的。
這時候孫繡娘剛剛下學,蘭嫣送了她出來,她不知道來了外客,見朱氏和邢媽媽都在,便在大廳裏頭坐了片刻,一杯茶才下肚,就瞧見小丫鬟領着一個青衫書生往裏頭來,這時候人已經到了門口,蘭嫣便是躲避也來不及了,反倒鎮定了下來,只當作沒瞧見他,低着頭把玩手裏的茶盞,那時有才也不知道有姑娘家在,一時早已經紅了臉,更是目不斜視,見了邢媽媽便只把銀子送了上來道:“邢媽媽,這是上半年的房租,煩請媽媽收下。”
邢媽媽瞧見他緊張的的舌頭都大了起來,忍不住起了調侃他的心思,只笑着道:“我們家房租都是一年一收的,你這才送來半年,那下半年的什麽時候能有呢?”
時有才的臉就越發紅了起來,支支吾吾道:“還請媽媽再寬限個幾日,容晚生在存幾日,等天氣熱了,把過冬的衣服當了,也就夠了。”
蘭嫣生在商賈之家,雖然也有些不如人意的事情,可從來不知道還有人窮的要當了衣服填房租的,頓時就擡起頭問他:“那你當了衣服,等再到冬天的時候,怎麽辦呢?難不成就不穿了?”
時有才只聽見一個脆生生的聲音,一時便忘了方才有位姑娘坐在席上,只擡起頭回道:“等過着夏天,差不多就能存上過冬的銀子,到時候再把衣服贖回來,就能周轉的過來了。”
蘭嫣便問他:“那你靠什麽賺錢?”
時有才只窘迫道:“在水月庵門口擺了一個寫字攤子,幫往來的香客寫一些家信什麽的。”蘭嫣只哦了一聲,便沒再問下去,時有才尴尬的站在一旁,邢媽媽見了,也只有些尴尬,好在他們上戶人家規矩不嚴,朱氏只稍稍使了一個眼色,邢媽媽便道:“你房租也送來了,還賴着不走,是要讓我們倒茶給你喝一口嗎?”
時有才聞言,急忙便拱了拱手,連連說了幾聲失禮,便退了出去。推到門口的時候,他未及轉身,便生生就絆上了門檻,身子往後仰着就摔了下去,蘭嫣這時候正巧站了起來,瞧見他那個樣子,只忍不住那帕子掩着嘴,哈哈笑了起來道:“我看你就是不想走呢!”蘭嫣說着,只轉身對跟在身邊的小丫鬟道:“你去給他倒一杯水,就說我賞他喝的。”
時有才起身,便莫名其妙的被人帶入了茶房,喝了一杯熱茶之後,這才被小丫鬟送出了蘭家。
蘭氏瞧見蘭嫣這樣子,只笑着搖頭道:“人家難道還真缺我們家一口茶嗎?”
蘭嫣捏着帕子,嘴角微微上挑,只笑着道:“母親難道沒看出來嗎?他身上已經穿着單衣,分明是為了攢房租已經提早把冬衣給當了,我見他手凍得通紅,才賞他一杯水暖暖身子的,他本是文人,握筆的手要是凍壞了,可就寫不出好字了。”
一轉眼又過去大半個月,這期間蕭謹言除了在家溫書,便只去過兩次恒王府。周顯的身子明顯好多了,已經在工部上值了幾日,這一日恰逢休沐,便請了蕭謹言過來,兩人在次間的炕上對弈了一會兒,蕭謹言自愧不如,只打亂了棋盤道:“論下棋我自不是你的對手,就算活兩輩子,也別想贏你了。”
其實蕭謹言一開始同意和周顯下棋的原因,就是因為他想仗着自己多活了一輩子,看看自己在棋藝上是不是有所提高,上輩子幾乎每次都會被周顯殺的個片甲不留,原以為如今自己比他多吃了這麽多年的白米飯,總要有些精進的,沒想到卻還是一如既往的菜鳥。
周顯一邊整理着棋子,一邊掩嘴輕咳了幾聲,這時候清霜進來,送了一盞藥進來道:“爺先把藥用了吧。”周顯接過藥一飲而盡,拿了一杯水漱口,又放了一顆蜜餞在口中吃了起來。房間裏頭靜悄悄的,只有淡淡的安息香的氣息。周顯見清霜出去了,這才緩緩開口道:“工部賬冊倒是幹淨的很,只是我發現一個問題,去年各地治水銀兩的使用記錄,只有計劃數,而精确數據,各地還未報上來,我翻看了一下工部這兩個月收到的奏折,果然有這樣的折子,只是還沒上呈各部尚書。”
周顯說着,只從袖子裏頭拿了一份奏折出來,上面寫的正是宿州去年一年用于河道治水上銀兩的報批。蕭謹言略略翻開看了幾眼,臉上神色一變,“私自拿奏折出宮,可是重罪。”
周顯便淡然一笑道:“我謄抄了一份假的放在裏面,帶着了一個蘿蔔章進去印了一下,那幫人只怕一時半會兒還發現不了端倪,這本奏折我尋思着想請人送去東郊,皇上看了自然會明白的,只是……”周顯頓了頓,擰眉道:“我已久離俗務,身邊并沒有信得過的人,能幫我跑這一趟,所以只有請你過來。”
蕭謹言眉梢微微一挑,握着茶盞的手指一緊,心裏頭暗暗一陣驚喜,但驚喜之後,卻也發現這事情茲事體大,且說他派出去的人便是可以把這奏折送到東郊太廟,也沒有能力将它親手呈到皇帝的面前。而眼前京城往東郊這一線,全由豫王控制。
蕭謹言端着茶盞微微抿了一口,擡起頭看着周顯,他的頭上長出了頭發,只有半寸來長,看着很是奇怪,但一根根都豎在頭頂,相書上說這樣的人性格很倔強,他也确實領教到了周顯的倔強,可到頭來,他身為皇家人,自然逃不過皇家人的宿命。
“我倒是有一個人選,可保萬無一失。”
周顯長睫一掃,擡起頭看着蕭謹言,笑道:“就知道你如今變了,也一心尋思着要當國舅爺了。”
蕭謹言素來知道周顯聰明,可豫王向來低調行事,便是有人看出了所以然,也斷然不敢在明面上說出來。周顯這話雖然帶着幾分打趣,卻也是不争的事實,蕭謹言便笑道:“當國舅也多威風,再說我們蕭家祖上就是當國舅爺起家的,我若是能再當上一次,也算是給老祖宗争面子了。”
周顯伸手,從茶幾上的熏籠裏親自端起了茶壺,給蕭謹言滿上了一杯茶道:“言世子,看來你是真的劫渡成仙了。”
蕭謹言看着茶水從油亮的紫砂茶壺裏頭慢慢的流淌出來,慢悠悠道:“我劫渡成仙了,小王爺卻還俗了,看來我雖然棋藝比不上你,卻也有東西是比你強的。”
周顯聞言,只哈哈笑了起來,非拉着蕭謹言陪他自己再殺一盤棋,蕭謹言只能硬着頭皮又跟周顯拼了一局,依然是一敗塗地的悲慘下場。
七天之後,在東郊太廟,太後娘娘七七四十九日的道場還沒做完,皇上卻震怒了!原來在豫王遞給皇帝的日常奏折裏頭,不知為何多了一份宿州河道治水銀兩的奏折。皇帝一看,用來治水的銀子比戶部撥下去的銀子整整少了十之八九。安國公蹙手不及,急忙請了人徹夜調查這份奏折的來源,卻發現工部并沒有少任何奏折,那份河道奏折安然無恙的躺在那一堆未處理文書中。
安國公吃了一個大虧,一時卻也不好發落人,工部人員錯中複雜,況且如今還多了一個皇帝派過來監工的周顯。而豫王卻也是一個聰明人,不敢正面和安國公為敵,只上書請罪,說那奏折不知怎麽就混進了當日送去奏折裏頭,原本這些奏折都是要經過六部官員批示之後才能呈給皇帝的,而這一份奏折,雖然在三個月前就已經到了京城,上面卻沒有任何一個官員的批複。很顯然,有人故意壓下了這道折子。
皇上大怒,命豫王帶着侍衛徹查工部,一下子翻出未批示的奏折整整上百本,而有的奏折已經被壓了半年以上。又請了戶部的官員去核對了去年戶部支出的銀兩,兩廂核對下來,盡然又有五層出入。皇帝仿佛已經看見,在滾滾洪流之下那些脆弱的河堤毀于一旦,千百萬戶人家妻離子散,上萬傾農田毀于一旦。
在徐太後死後六十天,皇帝沒能等到太後娘娘入陵,便先行起駕回宮了。蕭謹言去海棠院請安的時候,孔氏正剛剛從東郊回來,整個人懶洋洋的靠在次間臨床的羅漢榻上,瞧見蕭謹言進來,臉上頓時也挂上了幾分笑容。
“沒想到這次這麽快就回來了,我原本還以為,皇上自己先回來,還要我們在那邊守着呢。”
蕭謹言便道:“皇上不是命安國公一家在那邊守着了嘛?可見皇上對太後娘娘還是孝心有加的。”
孔氏哪裏知道這些政治上的事情,不過就是聽其他幾個國公夫人,說是皇上發了一場火,朝廷裏出了一些什麽事情,所以才火急火燎的回來,其他的她也一概不知。
孔氏只拉着蕭謹言在跟前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才一個多月不見,就長高了不少,怎麽樣,這一陣子功課有沒有精進?老爺今兒去了宮裏,只怕還一時想不來檢查你的功課,但你也要放點心思在心上。”
蕭謹言只笑着道:“太太放心,只怕最近老爺都忙的很,未必有空管我的功課了。”蕭謹言說完,眉梢一挑,笑道:“太太回來了,可以把阿秀接回來了吧?”
孔氏見蕭謹言這番大男孩的樣子,只笑道:“今兒太晚了,明日吧,我瞧你這麽急匆匆的來見我,還以為是想我了,原來卻是為了這個。”孔氏說着,也只裝作傷心模樣,蕭謹言便笑着道:“原就是特意來看太太的,不過就是順帶着問一聲而已,反正我前幾日也去瞧過阿秀了,蘭家待她好的很,跟小姐一樣服侍着,回了國公府,反倒又要當牛做馬的了。”
孔氏便伸手在蕭謹言的腦門上戳了一下,笑道:“我什麽時候讓她當牛做馬了?你這孩子,竟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
孔氏才安頓下來,外頭就送來了豫王府的帖子,說是明日豫王妃要和豫王一起上許國公府瞧一瞧國公夫人。雖然蕭瑾瑜出嫁之後時常回娘家,但是平常豫王鮮少過來,更別說兩人一同來看望孔氏,孔氏也只覺得有些受寵若驚了起來。孔氏哪裏知道,豫王這次來國公府,主要還是為了謝謝這個讓他立下了大功的小舅子。
蕭瑾瑜看了看手上的禮單,嘴角微微帶着幾分笑意,瞧見豫王正端坐在一旁喝茶,便只上前道:“我從庫裏頭挑了幾匹尚好的蜀錦,還有一對爐鈞青金藍八楞弦紋瓶,上等文房四寶,還有一幅前朝國手崔大師的《江上漁者》圖,你看看如何?”
豫王只放下茶盞,略略點了點頭道:“你在準備幾樣姑娘家喜歡的東西,別讓你母親覺得我只想着你的父親兄弟了。”
蕭瑾瑜只抿唇笑了起來道:“放心,給她們的,我私下裏已經打點好了,這些是給老爺和言哥兒的,我才過來問問你的意思。”
豫王想了想道:“去年渤海國進貢的一把嵌珍珠玳瑁的匕首,我覺得不錯,拿出來送給你弟弟吧。”
蕭瑾瑜只驚了一跳道:“送這種東西給他做什麽,沒得怪吓人的。”
“這有什麽吓人的,你們蕭家以前也是行武出生,我看言哥兒這身子骨,要是去軍營裏歷練幾年,那才好呢!”
蕭瑾瑜只抿了抿嘴,自己何嘗不知道這些,只是打仗這件事情,畢竟刀劍無眼,就連恒親王都能戰死沙場,蕭謹言若真的去了,要是有什麽三長兩短的,只怕孔氏也不會饒了她。
“我瞧着言哥兒最近學業上倒是進步的很,既然父親說了準他中了舉人再入仕途,我們也不着急這一年半載的時間。”蕭瑾瑜說着,只又頓了頓:“況且言哥兒的婚事還沒敲定,之前原本是想和洪家結親的,如今太後娘娘死了,安國公那邊的态度也未明朗,言哥兒的年紀倒是越發大了,只怕也耽誤不起。”
豫王這次得了蕭謹言這麽大一個好處,也知道蕭謹言确實跟以前不大一樣了,便笑着道:“你問他看上了哪家姑娘,若是難求,我上書請父皇賜婚,也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