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節
進入了六十年代。工作組此時進駐了北大清華,文革開始。父親驚訝地發現自己還很年輕,正要有所作為,不料風流人物已應運而生,晚了一步。
當國內大查海外關系的時候,父親一日收到了幾十封海外來信,是那些被賣到歐洲的小學同學。他們大都命運極佳,歐洲富人時興收養亞洲小孩,認為白種孩子司空見慣,養着沒勁,所以他們長大便是大款。命運不好的,也個人奮鬥,歐洲在黑手黨之外又多了竹聯幫、洪門、青幫。命好命壞的一致覺得賺白種人的錢都賺得沒有感覺了,為了給人生找到意義,想回國賺錢。
來信:“落葉必有歸根時,飛鳥亦有歸林時。”
父親複信:“如以鳥比喻,我已在林中,勸君仍作萬裏長空行。”
海外同學再來信:“萬裏空行非常行,我是中國人,我有中國心。”
父親回信:“傻X。”
海外同學就此不再來信了。父親卻因海外關系,寫了許多檢查,反複寫的就是一句:“我都說他們傻X了,還不行嗎?”當年聽他講過犯罪心理學的學員,現在有人在工作組,就說:“行了。”父親從此退學回家。
母親卻在那時下鄉了。她的大學本科上了十幾年,而且一直青春着,校領導都認為她有問題,正逢上山下鄉,她學的專業又是地質,于是派去了邊遠山區。
封建迷信已在大地上一掃而空,當時的少林寺主持是小便法師,他還俗了。爺爺歸來,使父親重溫家庭生活。為了消磨時間,父子倆便練習武功,但爺爺總是一招制敵的流氓招法,作為大學生的父親十分鄙視,提出“毫無文化內涵”的批評。
爺爺當了法師後形成很強的自尊心,立刻拿出了個箱子,箱子上刻有“少林寶貝”幾個大字,說道:“不要瞧不起我少林。”接着又抽泣起來,“罪過罪過。我成佛以前,作賊多年,少林被燒時,本能地覺出是個趁火打劫機會,就偷了東西。小便法師的名字本就不雅,以後只怕變成小偷法師了。”随即號啕大哭。
父親急忙勸說:“爹,俗話說家賊難防,您就別難過了!”爺爺止住哭聲,恍然又有所悟:“對,佛就是賊,賊就是佛。”打開箱子看去,只是一本古書,封面是“九陰白骨爪”幾個大字,細閱,文字古奧,深意難解,爺爺也搞不大清楚,原想就此身懷一身絕世武功的父親,只得作罷。
父親平時很少出門,只有當別人破四舊時,才飛奔而去,引經據典,辯白“這些古董價值不大”或“假貨”,想勸人放棄後自己取走,但往往被斥為“反動權威”,遭到痛打。但父親終歸是父親,轉變了立場,運用考古學的知識幫人尋找目标,于是受到優待。從此事務繁忙,受各路人馬邀請,四處考證,毀物數以萬計。
【七、】
父親一日抄家歸來,遠遠瞄見一熟悉身影被群衆所擁,竟是治好爺爺精神病的法師,便悄悄尾随,走進了一個體育場。那裏聚集了兩萬多人,法師被推到臺上,又進來了兩萬多人,擁來一個身披彩衣的女子,似是個新娘子。
大會主持将一朵紅花戴在法師胸前,說:“破了你的四舊。”随之鼓樂齊鳴,衆人歡呼。主持舉雙手示意衆人安靜:“今天,為封建制度提供思想毒素的法師,必須結婚!戳穿他的假面具!”
父親擠在臺下,看法師好像非常高興,再仔細端詳那女子,自己也覺得被戳穿挺值的。只聽主持繼續說道:“這個和尚是社會的寄生蟲,愚弄咱老百姓。這個女人也是寄生蟲,她是資本家的後代,這叫以毒攻毒。好!祝你們新婚快樂。”
群衆立時肅靜,等待着一代大師面對奇恥大辱的反應。父親聽爺爺講過歷代高僧遇此情況無不跳入虛空,左脅出火,右脅出水,四面爆破而死。法師深吸口氣:“佛為衆生不惜肝腦塗地——同流合污在所不惜。”
主席:“你怎麽總有話說!但我們的目的達到了,勝利結束大會。現在誰能為兩條寄生蟲的結合提供新房,鞏固我們的成果?”父親舉手:“我!”
那女人神情麻木地跟着法師到了父親家。爺爺見到法師,分外高興,張口便說:“家賊難防!”法師:“英雄難過美人關!”這兩句話一出,不由得相對黯然,許久法師問道:“你現在還随處小便嗎?”爺爺:“早就不敢了。”
聽了法師和爺爺的對話,那個女人猛地昏了過去。父親一直緊盯着那個女人,心想法師肯定不會破戒的,那麽她就是我的了。不料那個女人被救醒後,産生了一種逆來順受的心理,當晚就和法師合了房。爺爺一夜失眠,早晨起來在院子裏練九陰白骨爪時,一分念頭打入他的心:我好像也該結婚了!
法師結婚後,将這裏當作成自己的家,擺家具,修門除草。那女人夫唱妻随地跟着一塊勞作,在院口處修剪花木時忽覺頭皮一陣發麻,立刻站起身,見一個沉靜的青年走過來:“這是我家,我還不知你叫什麽。”
“曾湘萍。”
法師結婚後受這女人影響很深,四處找《安娜卡特林娜》、《約翰克裏斯朵夫》的小說,打聽梵高和畢加索的事跡,一次在一個老居士的幫助下弄了臺留聲機,初聽莫紮特,頓覺老婆的資本主義生活有兩下子,從此天天晚上纏着她講《魂斷藍橋》,經常哭到天明。
爺爺一心苦練九陰白骨爪,已達到天地黯淡、鳥獸息音的地步,但心中的念頭一日一日漲大,終于充斥整個身心:我真該結婚啦!
【八、】
家庭氣氛到了令父親不堪忍受的地步,一天見大街上的行人都背着行李卷,便問怎麽回事,一個人回答:“坐火車不要錢啦!”當時鼓勵青年四處走走,經受鍛煉,于是父親參加了串聯。
由于情緒高昂,串聯隊伍常因為一點小事打架,父親從爺爺那學的幾招,忽際于右忽際于左,如鬼魅天神,如黃河之水天上來,實在令人膽寒,最終,父親又成為了一個頭頭。
一路打殺到了雲南,沉靜的父親想起了母親支邊也在那裏,當天大病一場。幾天後,父親病好,去了橫斷山脈。父親先在昆明做了番準備,由于這裏少數民族衆多,想學幾句少數民族語言,父親在街頭攔住一個少數民族面孔的人:“你會說幾種少數民族語言?”那人回答:“全會。”父親又問:“你能帶着我去哪?”那人回答:“哪都行。”
那人就成了父親的向導,一路上他總提出要把女兒嫁給父親,說:“以前你們漢人把文成公主嫁到西藏,今天我把女兒嫁給你,漢人藏人之間就算扯平了。”父親問他:“你是不是藏族?”向導:“不是。難道不能拿着藏族說事嗎?”父親又問:“你到底有沒有女兒?”向導:“沒有女兒就不能拿女兒說事嗎?”
向導屬于一個愛開玩笑的少數民族,他帶着父親越走越遠,最後說:“咱們迷路了。”父親問他不認識路,為什麽還當向導,他說他長的一個少數民族的面孔,如果說不會走山路,就丢了少數民族的臉。
父親:你到底是哪族?
向導:其實我是漢族。
父親幾乎被氣死。
父親和向導揮手告別,父親繼續前進,向導回昆明,望着向導消失在莽莽森林,父親知道此人兇多吉少。許多年過去,聽說在橫斷山區一個迷路的漢人,受到了少數民族歡迎,他收集了各族民歌,被稱為“西南歌王”,其中最著名的一首名叫“如果你要嫁人,不要嫁給別人,一定要嫁給張金貴”。父親知道,這人一定是自己的向導。
當父親找到母親的時候,天上落下一架飛機,摔得粉碎,當地知青們去撿飛機殘骸時,父親對母親說:“這是我給你買的禮物,不小心摔壞了。”然後便餓得暈了過去。當天廣播說,祖國空軍又打下了一架美國偵察機。
【九、】
父親的确給母親買了許多禮物,但考慮到他們住在山區,肯定吃不好,所以買的都是食品,在山中迷路時,父親吃下了這些食品,空手而來。
幾天後父親緩了過來,為了表達心中的愛意,支撐着病弱的身體,偷出母親的衣服去洗。駐地的知青們見到這一可恥行為,紛紛向母親提供了種種對付父親的陰險建議,媽媽也覺得此人剛一吃飽便思淫欲,人品上多少有些問題,何況此時的父親已非當年長椅流淚的詩人模樣,怎麽看怎麽是個餓鬼。
正當衆人勸說母親時,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