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章

? 過了幾日,胤禛命人擡進一只花梨木箱,內有皇妃的朝服、朝冠、朝珠與朝靴,另有谕旨一道,若有孕便封為“懿妃”,居西六所承乾宮。外人看來,這已是無上的榮耀,本朝只有皇後一人,妃三人,皇後無子卻是發妻,當年康熙爺下旨冊封的嫡福晉,地位不可撼動;妃三人皆是藩邸舊人,因生下皇子而得以晉升為皇妃,其中還有瘋癫的齊妃。衣箱裏的朝服、朝冠皆比照貴妃品級,用的是金黃色,而非皇妃的杏色,雖是僭越,卻是皇帝欽準的,封號中的“懿”字又是胤禛養母孝懿仁皇後的谥號,尊貴之極,可見晉升貴妃是指日可待。見玉墨并不理會,黛煙也忍不住揶揄幾句:“姑姑就應了吧,氣死那些個妃、嫔、貴人、常在、答應主子,奴婢也好狐假虎威一回!”

“黛煙姑姑吉祥,奴婢這裏請安了”,玉墨偶然來了興致,裝模作樣的一禮,可是吓壞了黛煙,“饒命吧,奴婢再也不敢這麽說了”。

“那就有勞黛煙姑娘替我跑一趟”。玉墨在養心殿旁的內禦膳房包了二十個水餃,請黛煙送到養心殿,人回來時倒捧着個畫軸,正是宋馬麟層疊冰绡圖的真跡。

玉墨一見便愛不釋手,圖上繪有兩枝名貴的“綠萼梅”,一俯一仰,婀娜多姿。畫面梅開似玉蕊占風,瓊葩含露,綽約玲珑,清幽冷豔。南宋寧宗楊皇後“層疊冰绡”四字的形容恰如其分,且極富詩意,亦為此圖增色不少。那日将楊皇後的題詩“渾如冷蝶宿花房,擁抱檀心憶舊香。開到寒梢尤可愛,此般必是漢宮妝”作為回禮贈與果親王側福晉,皆因詩中有“檀心”二字,如今見到真跡,玉墨是自嘆不如宋人的意境,“清雅”二字形容這幅畫再恰當不過了。

整個午後,玉墨就在房裏臨摹楊皇後的真跡,直到日頭偏西,都不曾擡頭,等胤禛進屋,仍在燈下刻苦。看着滿地的字跡,胤禛拿開她手中狼毫,“病才好些,切莫累着”。

“哎,終究是只有幾分形似而已”,玉墨一一撿起紙張,又随胤禛坐到桌旁,這才發覺胳膊竟有些酸痛,不由得感慨老了老了。

胤禛看她趴在桌子上,面露懊惱之色,莞爾一笑“畫原本是讓你看的,楊皇後的字“波撇秀穎,妍媚之态,映帶漂湘”,她是個強人,處理政務不弱男兒,你與她不同,志不在朝堂,字又怎會相同?”

這才是一語道破真谛,人最怕的就是相互比較,可偏偏最愛幹的也是攀比,原來,看不透的仍是自己。

禦膳房的司膳太監将晚膳一一奉上,菜色以清淡為主,最末端上來一盅冰糖炖燕窩,黛煙一旁勸着:“禦膳房的師傅說,這燕窩是南洋的官燕,一大早就開始收拾了,炖了足足三個時辰,可要多進些才好。姑姑瘦了許多,往日的衣裳都撐不起來了,奴婢們看着也心疼”。

“無妨,莫要擔心”,玉墨拾起湯匙,嘴裏是輕描淡寫,她知黛煙好意,卻不想讓胤禛誤會是有意争寵。

胤禛信黛煙的話,拉住她手,定睛道“朕也心疼”。

“說不過皇上!”他簡簡單單四個字就令她舉手投降,心底一陣溫暖,眼眶又紅了。

看兩個主子你侬我侬,黛煙悄然退下,關上房門,剛要邁步,忽聽裏面“哐啷”一下,傳來重物倒地之聲,緊接着便是胤禛一聲疾呼:“快傳李太醫——”

問題還是出在那盅燕窩裏,有人下了微量□□,萬幸是玉墨大病初愈,身子不若常人,只喝了半口就覺得腹痛難忍,逃過一劫。為玉墨看病的仍是李子誠,如今,胤禛只信得過他。內禦膳房查來查去,查到下午外禦膳房的一位師傅曾過來敘舊,待侍從前去拿人,人已毒發身亡,就此斷了線索。

李子誠也覺事态嚴重,進言:“恕臣直言,若想保女官平安,萬歲爺須時時留在身邊”。

“何出此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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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宮裏有人想對女官不利!”

“怎見得?”

“臣不敢隐瞞,臣當日說女官恐難有孕,一是她先天帶着不足,二則是她在體元殿時曾服下一味藥”。

“什麽藥?”胤禛目光森冷可怖。

“是青樓妓院害人的方子,服下此藥的女子終難生養”。

“她,知道嗎?”皇帝面色鐵青。

“知道”,這個回答讓胤禛大為意外,對一個女子來說,生兒育女是天大的事情,為何玉墨臉上不見悲傷?“她怎麽說?”

“她說,自己在宮裏無依無靠,能憑借一己之力自保,能保得了體元殿二十餘人的性命,已屬萬幸,其他的,顧不得了”。

胤禛親自扶起李子誠,“李太醫,你聽好,玉墨的性命朕就托付給你了”。

“臣不敢!”

“這不是朕的命令,而是朕的相托!”

“臣鬥膽,敢問女官在萬歲心中是何身份?若是尋常妃嫔,臣盡力;若非一般女子,臣,盡命!”

“朕要你盡命!”短短一句,已經道出胤禛的真情,看玉墨倒地,他吓得冷汗直流,他好怕玉墨就此離他而去。那碗藥,一定是她自願喝下的,為了保住身邊的人,她選擇自斷後路,傻瓜…宮裏不會再有人比她更傻了,茶杯之事,她一個人扛下所有罪過,甘願受盡屈辱,“朕當年為自保,做了許多不得已的事,舍棄了最親近的人,害得十三弟囚禁在養蜂夾道十年,害得若曦去浣衣局六年,你卻讓朕汗顏。得妻如你,朕,幸甚……”?

☆、番外

? 2001年,7月1日,安徽桐城玉園

“我是佟犀文,你是誰?”

“陳啓凡”。

“想要這支粉彩人鹿紋梅瓶?”

“是,我家裏有件雍正粉彩過枝月季梅紋盤,跟這梅瓶很是相配,想來都是清宮舊物”。

“你的名字裏有個“啓”字,你姓愛新覺羅,與啓功先生同輩?”

“沒錯,只不過家道中落,能當的都當了,獨留下這只雍正爺賞賜的盤子”。

“你家先人是果親王允禮?”

“你,你怎會知道?”

“當年,這支梅瓶和梅紋盤一起進的宮,只不過我家梅瓶沒有留檔,後來梅紋盤作為賀禮贈與果親王側福晉馬佳氏。兜兜轉轉三百年,它們還是見面了”。

“小姐,你究竟是什麽人?家中長輩曾提過梅紋盤雖只有一支,卻有個梅瓶能與它成雙,這些秘聞,你怎會知曉?”

“那是很長很長的一個故事”。

“家父病重,做夢都想看到梅瓶,可否賣給我?”

“答應我一個條件…”

2006年,7月1日,安徽桐城玉園

“我來歸還梅瓶,多謝了”。

“五年了,看得出,你對梅瓶,很好”。

“我做了很多夢,夢見皇宮裏,皇帝查看景德鎮進貢的瓷器圖樣,旁邊一位宮人指了指圖樣,說她喜歡粉彩”。

“夢裏,還有什麽?”

“夢裏,病榻前,皇帝擁着那女子,說情願用皇位換她一世平安;夢見夕陽西下,他們乘着馬車走出京城,從此,不再回頭”。

“你夢到的,可是他們?”畫卷徐徐展開,梅樹下,一位清瘦男子撫琴,旁邊立定一位宮裝美人奉茶。

他癱坐在椅子上,宮裝美人頭上戴的木蘭玉簪與手腕間的墨玉手镯,他曾在夢裏見過,“他們到底是誰?”

“他們是玉園的主人,男子為了身邊的女人,舍棄了江山,并立下誓言,從此只她一個娘子;男子是笑着離世的,留下遺言——火葬。出殡那日,天降大雪,他娘子竟穿着大紅喜服,縱身跳入火海,生而同床死同穴,她信守諾言,絕不獨活!”。

“你是他們的後人?”

“是,也不是。我是孤兒,養父在玉園門前撿到我那日是臘月二十九,也是畫中女子的生辰。宗族裏長輩将木蘭玉簪、墨玉镯子、粉彩梅瓶傳給我,所以,這一世,玉園由我做主”。

“那我又是誰?”

“重要麽?”

“這太荒謬了,世上怎麽會有輪回之說!我偏不信!”

2011年,7月1日,安徽桐城玉園

“兜兜轉轉,還是來到這個地方。十年了,為什麽不嫁人?”

“等我的四爺”。

“等他一輩子?若是他全忘了?若是他不來呢?”

“四爺說過,定不負我”。

“如果那位馬爾泰·若曦姑娘也來了,你猜,他會選誰?”

她望着手中畫卷,仿佛自己就在梅樹下,看他撫琴,“我沒有飲下孟婆湯,四爺也不會喝,我就在這裏,等我的四爺”。

“傻瓜,這世上再也沒有比你更傻的人了”。

“傻麽?”。

“你猜,他哪一天會來?”

她莞爾一笑,撫着手上玉镯。

他走上前,撤去她發間的木蘭玉簪,又親手為她戴上,“既戴了四爺的簪子,就是四爺的人。不許後悔!”

“我叫佟犀文,你是誰?”

“陳啓凡”。

“你來做什麽?”

“找我的娘子,此生唯一的娘子”。

“這麽篤定,她還在等你?”

“當然!”

“何以見得?”

“我放棄的不過是權勢與尊榮,而她對我,不離不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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