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四十五】真相
熏香像绫羅綢緞在空氣裏跳躍,季小九納悶,蕭衍珩午前剛剛來過,這會兒功夫怎麽又來?
本想借着沐浴後的這股乏勁兒,好好睡上一睡,但出去見他後,發現他帶來了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而這位老人,自稱是耿楚的老管家——梁伯。
梁伯說他在耿楚的府邸整理家當的時候,發現了一些東西,無論如何都要季小九去看看,外面天色陰沉,偶偶能聽見厚厚雲層裏的咆哮聲,眼看就是一場大雨,季小九想推辭說改天再去,可老人家堅持,她不好拒絕,更何況,她也真的想知道什麽東西。
季小九來過耿楚的府邸一回,但只是在主卧宿了一宿,這次梁伯也沒帶她多繞彎子,耿楚的府邸沒有人打理,已經是荒草叢生,觀蓮亭上的題字牌匾蒙上了一層厚厚的塵埃,青石路邊不經常打理的雜草伸進了旁邊的池塘裏,只是依稀可見得原來體面的裝飾。
梁伯徑直将季小九帶到了耿楚的書房,也沒為她開門,自己也沒進去,只是道:“皇上,裏面請。”
梁伯站在那書房門外,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季小九有些疑惑,她披着寬大的披風,小小的身體幾乎要陷進披風裏,心中莫名的有些不安,但還是輕輕推開了門。
灰塵散落,長久未動的木門在遲鈍的吱呀聲開了,這是一間不大的屋子。
寬大的紅木翹頭書案上整整齊齊的擺着文房四寶,東側兩架黃花梨多格書架,看上去淡樸致雅。
可最顯眼的卻是那書架上的書籍,碼的整整齊齊,一絲不茍,書脊上寫着序列號,從《第一回》一直到《第九十九回》。
季小九有些愣住,因為這些書她都是記得的。
她原來在耿楚的房間裏,也發現過一本一模一樣的。
一本藏藍色的硬厚書皮将幾十頁泛黃的紙張整齊的釘起來——那是耿楚手抄的《無極門》第九十八回。
這會兒也齊整的擺在最下面的架子上。
季小九的手指略過那些書脊,心裏升起莫名的酸楚,突然間感到熱淚盈眶,好像發現了什麽不想發現但又渴望知道的真像。
随手抽出幾本,一一翻看來看——都是耿楚蒼勁的筆跡。
“這是......”季小九哽咽了。
她發現自己心裏對耿楚的感情突然間如洪水一般決堤、流淌、爆發。
“王爺的《無極門》寫了八年。”梁伯看着她抽泣的肩膀,聲音蒼老的回答,“臨走之前,他讓老身将第一百回送到飲冰閣,只是後來城門封鎖,老身沒能離開。”
原來這麽多年,是耿楚一直在寫這《無極門》!
季小九緊緊的攥緊手中的話本,那是這麽多年一直陪伴她入睡的書,原來這麽些年,耿楚一直再以這種方式陪伴她日日夜夜。
季小九眼淚橫流,卻緊抿着下唇不敢出聲,身體有些疲累。
“皇上,這世上,有一種蠱,它以鴛鴦之血為食,可以逆天輪回,讓人重生。”梁伯輕聲道。
季小九回頭看他,從漂浮在空中的塵埃裏傳來的聲音,好像是年邁的老婦。
“重生之人的這一世,必須要與心愛之人在一起,倘若愛人傾心他人,宿主便會受蠱蟲日夜撕咬,而若愛人承歡別人......宿主就會死無葬身之地。”
“你是說......”季小九聲音沙啞,不敢相信的問道。
“王爺此番前去戎狄......就沒打算活着回來。”梁伯淡漠的解釋。
季小九不敢相信的輕輕搖着頭:“不會的,怎麽會?”她聲音噎在喉嚨裏,難過的發不出聲音,“他不可以不回來。”她淚如泉湧:耿楚怎麽可以一聲不吭的就不回來,她其實還有很多話要講。
所以他才不肯進宮伴駕,就是因為他知道自己和別人行過笄禮,他就早已命喪黃泉了!
他為什麽什麽都不解釋!
季小九涕淚交零,順着那黃梨木的書架緩緩的跪坐在地上,強抑制的悲痛将她傷的直不起身,好像渾身都痛的沒有力氣。
他就這麽一心求死?!
梁伯看着季小九肝腸寸斷的模樣,只是垂首嘆了口氣,背過身去道:“王爺本沒想回來,也沒讓老身告訴你,他這回替太後去了戎狄,是打算等到皇上和小将軍行了禮,王爺他自當歸西,到時候戎狄沒了把柄,皇上就不用忌憚了,那什麽皇子,怕也沒什麽用處了。”
“所以……這一切的和平安寧,都是要耿楚的命來換嗎?”季小九緊緊的将那些話本擁進懷裏,指尖扣在心窩處收緊,發白,恨不得把這些書都當成耿楚來擁緊。
“皇上要小将軍,王爺就死路一條,皇上相救太後,王爺換回太後為質,也算是一舉兩得。”
季小九哭到心痛,一聲聲的撞在面前的書架上,後悔的不能一頭撞死在這裏:“這算哪門子的一舉兩得啊?”
該說的梁伯都說完了,看着季小九肝腸寸斷的模樣,也不知自己做的對還是不對,鴛鴦蠱有瞬愈的功效,更何況季昀謙不敢往死折磨耿楚,但多少是要吃些苦頭罷。
梁伯輕輕将門掩上,聽見房門裏面傳來季小九撕心裂肺的號啕聲,繼而是她将那些話本扔遠的嘩啦聲,他嘆了口氣,擡頭看了看天,秋雨将至,庭院裏的雜草東倒西歪,淩亂的姿态荒涼無比,怕是又要涼了。
季小九窩在耿楚書案下的桌洞裏,将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腳邊擺着所有的《無極門》話本,都是耿楚的手稿,都是最初的完本。
她一本本翻着,一邊抹着眼淚,又生怕沾濕了書頁,就又抿在衣服上,感覺嘴裏是鹹鹹的黏膩,讓她突然想起太後問她的一句話:
哀家将心比心的問一句,若是顏南卿和耿楚之間只能選擇一人,你會選誰?
若是耿楚此次回不來,她恐怕也不會和顏南卿在一起了。
她原來不懂自己的心意,可這次耿楚離開後,她看的真切,她想他,依賴他,不想離開他,這次更甚,她這輩子也不想離他了。
如今這種思念開始在心裏發酵,變得越來越醇厚,萌生出一種強烈的欲/望,她要去找耿楚,她要去塞北,不管是何代價,她都要他活着。
要耿楚陪自己行笄禮,要他陪着自己每日上朝,她突然間很想窩在他懷裏,想躺在他的懷裏睡。
外面下起了瓢潑大雨,從屋脊上順着瓦楞柱上彙集在一起流下來,噼裏啪啦的聲音有點震耳,打的街上半個行人也沒有,唯有趕着馬車的阮祿濕了個精光。
金華殿外,顏南卿沐雨而立,大雨像傾盆之水從頭頂澆灌下來,季小九在華蓋下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樣子,就猜到他一定是又在想李芙爾。只是如今,她看清了,也看淡了。
這個世界上,一定有一個人,是你的良人。
但他不是顏南卿。
他叫耿楚。
“都不要跟着朕。”季小九輕聲道,讓身後的宮人都停了腳步,自己走進了雨幕中。
“皇上……”身後的宮人紛紛勸阻。
季小九沒有應聲,一個人走在瓢潑大雨中,掠過顏南卿,沒有瞧他,這幾步的距離,澆透了她身上明亮嫩綠色披風,打得人睜不開眼睛,更有雨水滲進了嘴裏。
雨水順着額角滑落,季小九的發髻散落,看上去有些狼狽,但腳下依然沒有停,徑直走進了金華殿。
顏南卿看見了從身後走過來的季小九,先是一驚,後覺季小九不對,也沒有動作,就一直呆呆的站在原地。
季小九走進正殿,雙手接過架在劍架上的尚方寶劍,細長的劍鞘上蛟龍騰空,花紋細鑿,如今寶劍蒙塵,但鋒利未減,寒光凜凜,映着季小九決絕的眼神。
季小九走出殿外,重新走回雨裏,站在顏南卿面前,擡手一個劍花,将那寶劍架在顏南卿的脖頸上,聲音冰冷的好像這雨水,“告訴朕,你對戎狄了解多少?”
顏南卿此時單膝跪在季小九面前,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也不知道季小九怎麽了,定定望着面無表情的季小九,“回陛下,顏氏在塞北八年,與戎狄之間的戰争大大小小經歷過上百起,這個世上,顏家軍敢說第二個了解塞北戎狄,沒有人敢稱第一。”
“朕問你,我大明有常備軍多少?預備軍多少?”
顏南卿此時突然明白了,季小九這是想打仗了,想救耿楚了,立刻畢恭畢敬回答:“回陛下,我大明六軍八師常備軍共十八萬,現駐塞北玉漱關有五萬常備軍,巴勒方向飛虎門三萬兵力,沿途各縣各郡預備兵力不算在常備軍有八萬兵力,暫糧草儲備可供五萬兵馬食用三月,後備糧草空虛,還待秋後稅上之後才能知曉。”
顏南卿回答的有板有眼,清清楚楚,季小九又問:“拿下戎狄……有幾成把握?”
“陛下是指救出攝政王?還是誅滅戎狄之族?”
“救出攝政王。”
“救出攝政王全靠智取,若是強搶必定不會有好結果,但若是想拿下戎狄,末将有八成把握。”
“好。”季小九将寶劍從顏南卿脖頸間拿開,“從即日起,各地整兵,季昀謙意圖謀反觊觎皇位,朕要禦駕親征,替天行道!”
季小九不能不顧百姓的死活随意發兵只為救耿楚一個人,但倘若和季昀謙硬碰硬,她也算出師有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