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這幾日天氣驟然冷了許多,已然真的到了寒冬臘月,外面北風呼呼吹,風雪蓋了天地。

姜芙的屋子裏被丫頭們烤得暖烘烘的,今兒是初一,按例王爺這一日必須呆在曹王妃那裏。所以,在前院商議完戰事後,儀王先來姜芙這兒坐了坐,而後便去了曹王妃那裏。儀王走後,姜芙總覺得心中有些空落落的。

以前沒得王爺寵愛的時候,總想着,王爺許是真的對自己別有心思的。于是,便想方設法去揣測他心思,甚至卑劣得用上了香,讓自己成了他的女人。但如今,已然成了王爺姬妾,榮華富貴一應都有了,可總覺得有些不甘心。

便是得寵又如何?王爺素來風流,府上姬妾更是多得數不勝數,自己想要一枝獨秀,又能夠撐得幾時?

說到底,自己不是正室,而王爺……她瞧得出來,王爺每每看她的時候,仿佛根本不像在看她,那種望着她的眼神,總讓她覺得像是在看着別人。行房中之事的時候,每回到了興盡之時,王爺迷糊中喚的也是旁人的名字。有喚過姐姐名字,也有喚過一個陌生人的名字。

他清醒的時候看着的人便不一定是自己,糊塗的時候,卻又……

過了起初那幾日之後,姜芙心中卻有些懊悔起來,又想着,當時若是沒有冒險走那一步,當時當王爺有意靠近的時候,她若是能夠保持清醒刻意保持一定距離的話,王爺或許便不會要她。可是她心中有股子清高,也想要跟自己姐姐比一比,結果是得了王爺隆寵,可結果卻又與這府上其她曾受寵一時的姬妾有何不同?

倒不如當初一直就認定吳道友不放,既然如今二爺不将自己放在眼中,鐵心跟了吳道友也好。

吳道友對自己有情,自己叫他做什麽他便做什麽,十分好掌控。

雖則他與趙娴定有婚約,但若是自己明白告訴他,自己想要嫁給他為妻,他定然會為了自己而想盡法子退了趙娴親事。到時候,依着她的手段,以及吳道友對她近乎瘋狂的癡迷,還怕他再迷戀上旁的女人嗎?

吳家乃将門之家,又家財萬貫,吳道友雖則是次子,但是自己卻是正經夫人。到時候,害怕沒有富貴榮華的好日子過嗎?

如今,雖則跟了王爺,卻是一個姬妾,連個側妃都不是。而之前說的那些什麽王爺将來必成大器的話,實則遙遙無期,如今想來,那不過就是個賭博,萬一要是賭輸了呢?輸了,自己最高便只是姐姐曾經呆過的位置,可便是爬到了如姐姐那樣的位置,也是會有摔下來的一天的。

想到此處,姜芙心中越發後悔起來,恨不得時光逆流。

郝姬進來的時候,姜芙坐在榻上,單手撐着腦袋,靜靜望向一處發呆,眉頭緊鎖。

“芙妹妹,你這是怎麽了?”郝姬走到一邊火盆旁烤了烤手,将身上那股子寒氣褪去之後,才将走到姜芙跟前,但見她臉色不好,便也收起笑意來,認真問道,“芙妹妹這是怎麽了?怎生好似心情不好似的。”

說着,便往一邊坐下,而後又靜靜望向姜芙。

姜芙坐在榻上,身上裹着毛毯,只露出一張瓷白的瓜子臉來。

或是如今已經真正是一個女人了,整個人身上流露出來的氣質也與往日不同,言行間自有一股子妩媚風流。

心中只有一番算計,郝姬輕輕拉過姜芙手來,攥在掌心。

“妹妹如今氣色越發好了,以前你看起來總是有些病病嬌嬌的,可此番瞧着,不但面色稍微紅潤了些,這眉眼間也盡是帶着些風流。”郝姬與姜芙是同等位份的人,差別只是一個得寵一個不得寵罷了,左右開得起這些玩笑來,“今兒是初一,王爺按着規矩該是去王妃那裏的,妹妹這是在想王爺?”

姜芙一愣,繼而僵硬笑了一下,只道:“既是規矩,我又哪裏敢。”

郝姬眸光閃爍着光彩,目光一直定在姜芙身上,似是想将眼前的女子看透似的。

這麽長時間了,她竟然真的一句都沒有提起她姐姐,前後煩神思索着的,竟然全都是她一個人的幸福。

這樣的人,的确是自私了些。

便是她不在背後搞鬼,想來此刻,她也真的是不會替自己姐姐跟三爺出力的。

想到此處,郝姬心中實在覺得好笑,這不是報應又是什麽?報應,這一切都是報應。是老天爺憐惜她,這才派了二夫人林氏來,與她一道合謀算計姜氏姐妹。不但要她們姐妹自此産生嫌隙還要她們從此失去一應榮華富貴,成為整個儀州人的笑柄。

雖則事情只才走出一步,可一切都在按着計劃進行,只要想到她們姐妹往後會得到的下場,她便開心。

“芙妹妹,你也不必難過。”郝姬坐得靠近了姜芙一些,“便是有規矩,但是王爺也不是沒有破過那樣的規矩。想當初,我得寵的時候,便是每逢初一十五該是去王妃那裏,可王爺也是有破例的時候。你放心,你正得寵,王爺又這般疼愛你,我敢保證,王爺今兒晚上一定會到你這裏來的。到時候,定然會好好疼愛你一番,以彌補你。”

“郝姐姐,你說什麽呢。”姜芙到底年歲小,又是才将由女孩變為女人,聽得郝姬的話,自當羞澀難當。

郝姬笑說:“罷了,那就不說這些了。現兒天氣實在冷,你又身子弱,便去屋子裏歇着去吧。”

姜芙心情不好,此刻倒是也不想多說話,便只沖郝姬點了點頭。

自有丫頭扶着姜芙去內室,郝姬則在一邊坐了下來,待得見小桃出來後,問道:“芙妹妹今兒心情似乎不好,你們可得仔細着些照顧,夜間得打起精神來伺候着。別自己貪懶睡死了,到時候,主子萬一醒了要喝口熱茶都喝不到。”

“是,奴婢明白,多謝郝娘娘提點。”小桃朝着郝姬輕輕俯身。

郝姬道:“好了,此刻芙妹妹才将睡下,想來一時半會兒不會醒來。趁着這個空檔,你們趕緊去睡吧,後半夜得打起精神。”

“是。”小桃應聲,而後便點了安神的香送到內室去。

整夜都是大雪,郝姬沒有睡得着,她就靜靜坐在窗邊,透過窗戶紙上的小洞窺探到整個院子裏的一切動靜。看到有個人影匆匆跳窗進入了姜芙閨房後,過了有兩個時辰才出來,郝姬嘴角劃過一絲笑意。

只想着,這個林氏倒是真有些本事,至少事情發展至今,一切都完全在掌握中的。

~~~

第二日一早,風雪已停,天氣晴好,外面陽光暖洋洋的,曬在身上舒服得很。

林琬一早便從郝姬暗中打發來的人那裏得到消息,說是事情已經成了,沒有鬧出什麽動靜來,想來是郎情妾意,和睦得很。林琬得知消息後,嘴角不自覺便扯出一絲笑意來,她的确猜得分毫不差。

這對狗男女倒是真的郎有情妾有意的,好在這一世娴兒不必嫁給這吳道友了,否則,豈不是再次落得凄慘境地?

忽而又想起上一世來,上一世她嫁來儀州的時候比這一世遲了一年多,故而她嫁來的時候,娴兒已經是吳家媳婦了。娴兒生性豪爽,與她合得來,每每回娘家來,都會來她的院子與她說些體己話。

只是,那個時候,她竟然沒有察覺,後來直到娴兒負氣跟着去戰場殺敵,戰死在沙場,她都不知道,她是為何而死的。直到她自己死後,魂魄在世間飄蕩多年,才知道,原來當初吳道友在娶娴兒之前就與姜芙勾搭上了,娴兒上戰場,是因為負氣。

娴兒慘死,這筆賬自當要算在吳道友跟姜芙的頭上,前世的債,今生要用血來償。

每每想到這些,林琬真是恨不得将這對狗男女生吞活剝了,姜芙虛情假意,吳道友更是沒有任何品德可言。而姜蓮呢?不但替自己妹妹瞞着事情真相,還在娴兒死後不到一年,便成功說服了儀王,讓姜芙成了吳道友續弦。

上一世姜芙嫁給吳道友的時候,她已經離世了,早在她彌留之際,便已知曉姜芙真面目。奈何自己死後卻只能行善事而不能殺生,要不然的話,前一世這對狗男女怎麽可能會活得那般潇灑惬意,早死了千兒八百回。

不過,前世的債,今生來償還,也是一樣的。

林琬靜靜站在窗邊,呆呆的,有些愣神。

外面忽然響起一道清亮悅耳的聲音,如銀鈴一般清脆,由遠及近地朝她靠近。

“二嫂,母妃早已解了你的禁足,你怎生一直都呆在屋子裏不出去。”趙娴穿着身淡紫色的裙襖,顯得腰高腿長,一頭秀發烏黑亮麗,小臉兒白皙粉潤,眉眼笑得彎彎,她腳下步子走得極快,話才說完沒多久,人就站在林琬跟前了。

林琬正想着前程往事,心疼她,連忙拉過她的手來。

趙娴手冰冰的,發絲上還沾着雪花,裙擺上也沾着白色雪花。此刻她正站在林琬跟前傻笑,而後興奮道:“二嫂,咱們一道出去玩打雪仗吧,我方才帶着小宗順玩了一把。不過,叫大嫂知道了,大嫂說我胡鬧,就将小宗順抱走了。抱走宗順也就算了,她還命令我不讓我玩,說是有失大家規範。”

林琬道:“你吃了嗎?左右我們還沒用飯,不若坐下來與我們一道吃點吧。”

“我二哥呢?”趙娴倒是不客氣,在案上撿了塊糕點就往嘴巴裏送,一邊咀嚼着一邊左右張望,最後目光落在林琬臉上,又嘿嘿笑着走到她跟前去,“二嫂,你最近在忙什麽呢,我幾次來找你玩你都說沒空。”

林琬道:“你二哥瘋魔了,才将四更天就爬起來了,而後就去了書房。畫堂,你去前面跟二爺說一聲,讓他回來跟我和娴兒一起用飯吧。”而後又拉着趙娴的手,往一邊榻邊坐下,仔細打量着她,“今兒見到吳道友了嗎?想必他是一早就來王府了吧?”

提到吳道友,趙娴當即就重重哼了一聲,而後昂着腦袋道:“別說了,方才在花園我明明瞧見他了,他好似也瞧見我了。說來奇怪得很,她才準備喚他,他轉頭就跑開了。待得我跑過去的時候,他整個都瞧不見人影了,氣死我了。”

林琬擡手輕輕撫拍着趙娴後背,笑着幫忙順氣兒道:“有什麽好氣的?”

趙娴歪頭想了想,忽而覺得,的确是沒什麽好氣的。再說了,她已經下定決心不要嫁給吳道友,還管他理不理自己做什麽?他愛理誰理誰去,總之,只要能夠順利退了這門親事,她就自由啦。

想到這裏,她又覺得十分開心,忍不住就笑了起來。

“瞧你笑的,我交代你的事情,你辦成了嗎?”林琬望着眼前爽朗的姑娘,見她開心,自己也忍不住心情好了很多,只将手伸到她跟前去。

趙娴從袖子中掏出一份信件來,遞給林琬,認真道:“嫂子,就是這個了。”

林琬拆開來看了看,而後沖趙娴點頭,又輕聲叮囑道:“一會兒你二哥來了,你什麽都不要說,我不想他牽扯到這件事情中來,你明白嗎?”

趙娴極為認真,使勁點頭:“二嫂,我知道的。”

“你知道什麽?”趙邕褪去外間罩着的玄色大氅,遞給侯立在門邊的丫頭,黑眸幽幽朝趙娴望來,定定注視她片刻,而後才穩步朝火盆邊走去,烤了手後,才又折身到妻子跟妹妹跟前,薄唇緊抿,一言不發,只冷着一張俊臉。

趙娴腦袋瓜子倒是轉得快,她眼珠子滴溜轉了轉,而後連忙笑道:“二哥,你成日都在忙着跟父王他們一起商議戰事,怕是連老祖宗的壽辰都忘記了吧?”趙娴打小就喜歡黏着她二哥,此番倒是也不避諱,直接坐到她二哥身邊去,歪頭笑着,“母妃說這是老祖宗回儀州過的第一個壽辰,怎麽着也得好生辦一辦,二哥你猜,我跟二嫂會送給老祖宗什麽禮物?”

“你如今倒是跟你嫂子走得近。”趙邕扯起嘴角輕笑一聲,而後幽深目光靜靜望向跟前的嬌妻,柔聲道,“琬琬,你打算送祖母什麽?”

趙娴氣得跳起腳來,雙手叉腰,小臉皺成一團:“二哥方才跟我說話就那般嚴肅,還兇我,現在跟二嫂說話,就這般輕聲細語的。二哥如今有了嫂子,就不要我這個妹子了,那句老話說得倒真是不假,有了媳婦忘了……”

“是忘了娘。”畫堂端着熱粥點心來,擱置在榻上放置的小案上,而後靜靜立在一邊笑道:“以前只二爺疼你,如今有爺跟夫人兩個疼你,大姑娘,你這是賺了呢。”

趙娴一想,倒覺得也是,又開心得樂起來。

“畫堂,還是你會說話。”

趙邕自當是疼妹妹的,不過,疼妹妹跟疼妻子不一樣,他心中自有計較。

“好了,看你這嘴饞的樣子,也是沒有吃早飯的。”趙邕身子往裏側靠了靠,騰出位置來給妹妹坐,“便別回去了,與我們一道吃些。”

趙娴偏不領她二哥的情,只噘嘴道:“我與嫂子一邊坐。”

趙邕輕輕笑着搖了搖頭,而後盤腿坐正,撿起筷子,只先給妻子跟妹妹夾她們喜歡吃的點心。

兩人女人挨着一處坐,都捂着嘴巴來悄悄說自己的話,只讓趙邕布菜。

~~~

莊淑太妃的壽辰,以前在宮中因為礙着身份的緣故,一向沒有大辦過。每每到了日子,就只是祖孫兩人吃了碗長壽面而已,匆匆了事。

今年不同,以前在上京是因為有太皇太後壓着,老太妃便是年歲大了,也不便操辦。

可如今不一樣了,老太妃回了儀州,與一衆子孫住在一起,又是高齡,自當是要熱鬧一番。到時候,再請儀州境內一些有頭有臉的人來賀個壽,順便叫老太妃再認識一下人,便是關外有敵人壓境、此刻戰事在即,也不為過。

這一日天氣十分晴好,林琬早早便起了床,而後去了老太妃那裏請安。

自打來了儀州,老太妃便十分喜歡自己的這個嫡長曾孫小宗順,起初只是叫王氏每天早早送來,然後晚上再接回去。後來,待小宗順跟老祖宗混熟了之後,就賴在老祖宗這裏不肯走了,任他母親王氏這麽哄怎麽勸,胖乎乎肉嘟嘟的小家夥就是賴在老祖宗懷裏不肯走。

這麽多年了,老太妃何曾享受過這般天倫之樂,自當将寶貝曾孫捧在掌心來寵。

見林琬來了,老太妃更開心,直招手讓林琬到她跟前去坐着。

如今能夠在老太妃跟前坐着的,也就只有林琬跟小宗順兩人了,便是儀王跟曹王妃,在老祖宗這裏,也得靠邊站。

“二嬸娘,二嬸娘也來了。”小宗順扭過腦袋,咧着嘴巴笑,露出奶白色的牙齒來。

林琬素來最喜歡小孩,忍不住抱着他小肉臉就親了幾口,然後将他摟在懷中。

小宗順穿得十分喜慶,不知道是誰,惡作劇地在他眉心用胭脂點了一顆圓點。胖嘟嘟白嫩嫩的,又懂事聰明得很,惹得滿堂的人笑聲不止,其樂融融。

正當滿屋子歡聲笑語的時候,外面有婆子匆匆跑進來道:“太妃娘娘,吳夫人跟吳二爺來給您賀壽了。”

林琬聞聲本能朝姜芙那邊望了去,但見姜芙目光一直望向門口,她輕輕笑了笑。

☆、109|8.8|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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