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狼族少年

? 我還記得我第一次見到東煌時候的樣子。

鲛婆族和天狼族是固守雲浮大地天南地北的兩個族類。我一直不予得見,初次相見時,竟是個倨傲的少年,不羁的眼神和百年後萬言難說時的神色迥然不同。

我聽見了草原上傳來絲絲入耳的蕭聲,像是母親喚孩子回家的聲音,聲音如清水上的一層油,輕飄飄地浮在空中,絲絲入耳,細聽竟有些凄凄慘慘。

天還沒亮,我掀起被子,起身從窗外跳了出去。月亮若隐若現,圓圓的腦袋羞澀地藏在雲層後面,擡頭看看天,繁星點點,天像一塊絲綢,上面一針一線地繡着星辰,近得仿佛一伸手就可以摸到。我順着蕭聲尋去,思忖着吹簫的是個什麽樣的人。蕭聲如一曲哀樂,祭奠遠方死去的親人,悲傷切切,在空曠的草原上似有似無地傳着,所有人都還睡着。

這是一曲喚魂蕭。

草原上,大漠裏所有死去的生靈随着蕭聲的幽遠傳近,漸漸聚在一起,剛被奪了生命的,喊冤哭泣的新鬼,飄蕩無根沒得轉生的舊鬼,還有那條被奪了生命的狼。丢了肉體,還原生命的本質,原來都是那麽可敬。我逐漸聽出了蕭聲從何而來,是天上而來。

吹簫之人是個心存悲憫之心的人。

我捏了個決,隐了身形。有一艘船從天邊慢慢飄了下來,無人把控,船頭站着吹簫的少年,倨傲的身影着灰色的長袍,淩人的氣質凸顯他不一般的身份。草原上的幽魂一擁而上,像抓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吹簫的少年擡頭輕易就看到隐了身的我,淡然的目光如空氣一掃而過。少年吹着蕭駛着船只飄着,一路上還有數個爬上船只的鬼魂,他從天邊而來,直接開向了幽冥司。這是艘度魂的船,滿載着游蕩在人間得不到轉生的靈魂。

我立在原地等了他些許時間,直到天快亮的時候還沒看到他回來。我決定去趟冥界,船夫戴着鬥笠,撐着船槳,我落在他面前問他有沒有見過一艘船,船夫告訴我,每到月圓之時定有一艘船只從天邊開下來,開船吹簫的是天狼族的少主。

他就是東煌。初次見面匆匆一瞥。

清早回來的時候,我聽到耗牛和小牧童的奔跑聲,小牧童坐在耗牛上搖着腦袋晃着腳丫邊走邊吆喝着,帶來了一天的好氣色。陽光把草原照出了生機,依米花蟄伏五年終于在今日應景而來,絢麗的花朵,轉瞬即逝的美麗。遙遠的山巒如水墨畫般逐漸被上了色彩,風光旖旎。

我回去的時候,沉花正打着瞌睡敲開我的房門,瞧見我不在房間,睡意去了大半,小跑着出房門,左顧右盼地邊喊邊找我,我從後面走出來敲了下她的肩頭。

“姑娘!你大清早的去哪裏了?”可憐的小丫頭好像被吓得不輕,見到我倏地跳了起來。

“出去走走而已。”

往後的幾天狼族一直沒任何動靜,因有了鬼行草再也沒人因螓花毒而死了,我打心裏希望這種平靜的日子能持續下去。嘉洛已經有數天沒有過來了,下午的時候,我靠在美人椅上吃着幹果把日子過得很平淡。

和應城的黃昏是火燒的天邊,像一把天火從天際滾滾直燒而來,風拂過,卷起一朵朵火花,雲朵像肆意吐着信子的蛇,日落的地方就是沙漠的入口。我日日都能瞧見這樣的黃昏,紅豔的天邊照得牛羊都沸騰了。沉花總神乎其神地跟我說,狼就是從雲朵後面飛出來的,一着地就沒了影子。我問她,那邊是沙漠,可以去嗎?沉花把我的手捏得緊緊地跟我說,姑娘,去不得!那片沙漠沒有人能活着回來。你看那牧民放牧,牛羊都不敢靠近的。

這天用過午膳,嘉洛的身影閃進屋子裏,挑了張凳子坐下,我邊喝着水邊細細打量着他。幾日不見他清瘦了不少,略有些消瘦的臉頰把輪廓襯托得特別清晰俊朗。

“這兩日怠慢石姑娘了,實在過意不去。”

他坐下來後道。我笑了笑,不知道他哪裏怠慢我了,“不知石姑娘願不願意和我出去看看□□?”我有些不太樂意,沉花端着水果進來,向嘉洛施了個禮,輕輕喚了聲“公子。”轉而看向我,“姑娘,今天有廟會,你就和公子出去走走呗。”

到底是嘉洛養的人,哪有不替他說話的道理。

“你找別人去吧,我不願意去看熱鬧。”

我心想着,還不如在院子裏躺着曬太陽舒服。嘉洛的臉色沉了一沉,忽而一笑。

“是我面子不夠大,請不動姑娘,我這就告辭。”

沉花在一邊急得直晃我的胳膊,嘟囔着,“姑娘天天在屋子裏悶着不怕把自己悶壞了嗎?”這話倒有意思,我把自己悶在三清山數百多年了都沒把自己悶壞,來這裏才多久怎麽會把自己悶壞。嘉洛起身但沒走,“石姑娘姑且賣我一個面子可以嗎?”我轉頭看見沉花的腦袋晃得跟撥浪鼓似的。都到這份上了,如果我不去确實有些過意不去了。

“帶沉花一起去吧。”

嘉洛的眼睛忽明忽暗,淡淡地說,“那我在外面等你們。”

沉花樂颠樂颠地放下水果盤子去給我挑衣裳,還直道,姑娘最好了。

熙熙攘攘的大街,嘉洛帶着我們一前一後地走着。沉花看什麽都新鮮,這邊瞅瞅那邊摸摸,嘉洛看着她喜歡剛要付銀兩,她又放下東西,不買了,老板倒也不計較,照樣熱絡。後面沉花拉着我在賣首飾的攤子前止住腳步,拿着一支鑲嵌着蝴蝶的步搖在我頭上比劃着,“姑娘帶這個好看。”攤主是個五十開外的老漢,一看到我們便樂呵呵地過來招待,“姑娘眼光不錯,這個是其樂城當下最流行的款式了。”

嘉洛走過來,奪了沉花手上的步搖深沉地看了兩眼,“其樂城?”

“可不是嘛!我一遠方在皇宮裏做侍女帶出來的,街坊百姓都模仿着呢。”

嘉洛笑了笑,我看着他的臉卻好像打上了一層蠟,沉花湊過來正要說些什麽,他把步搖放還原處,“俗氣,石姑娘不佩珠花最好看。”說罷突然看向我發絲處被我變成發簪的破魂梭。

“這樣帶着也好看。”

他的呼吸好像帶着甜甜的味道,和着風,吹進我的耳根裏,撓得癢癢的。

“公子真是偏心,我挑的東西就說俗氣,石姑娘挑的就說好。”

沉花嘟着嘴巴囔着,瞟了兩眼我頭上的破魂梭,“什麽花色都沒有,石姑娘挑中的,公子肯定說好。”

嘉洛笑了笑,不置可否,“沉花近來嘴巴越來越厲害了。我倒覺得剛剛那支蝴蝶配你最不俗,你要喜歡我送你。”

“那我不要,我還是覺得像姑娘這樣素淨最好看。”沉花邊說邊昂頭沖我笑好似在等我的回答,我用手指點了點她的鼻頭。

“小丫頭。”

我們繼續向前行,嘉洛說前面廟會有猜燈謎問我感不感興趣,我只覺一路聊賴。前行了好一會兒,我聽到了前面有吵架的聲音,是兩男子在對質,周遭腳步挪動的聲音我猜着大致有十來個人在圍觀。還有一個熟悉陌生的氣息在附近像風一樣打轉,是幽靈的氣息混着人體汗漬的味道,我環顧四周,周圍都是趕廟會湊熱鬧的男男女女們。難道是混雜的男女氣息掩蓋了他身上的味道?我耳邊傳來了小女孩嬉笑的聲音,哈哈,一群笨蛋,真好玩。

四周什麽都沒瞧見,小女孩的聲音真如她身上的氣息如風一般飄忽不定,她在另一個空間裏面捉弄着這個空間裏行走的人。

“姑娘在看什麽呢?”

沉花見我突然不走了覺得不對趕緊問我,這時我的裙裾好像被誰不輕易得拉動了一下,我甩下他們趕緊往前追了上去。可轉眼又埋沒在了人群中,我沒見過這麽快的速度,只聽到耳邊傳來一個姑娘的尖叫聲,“啊!剛誰在拉我的裙子?”一聲尖叫聲引來了許多路人的側目,姑娘羞紅了臉,連走帶跑地走了。

有個老婦人挽着一籃雞蛋不緊不慢地走着,突然有雙手伸進籃子裏拿起兩個雞蛋不動聲色地放進了走在旁邊身穿綠色長衫的年輕男子的口袋裏。小女孩看到老婦人沒發覺,伸手又去拿了兩個,一甩手,雞蛋竟毫無損傷地落在對面幾米開外的一家包子鋪前。老婦人走了兩步感覺籃子的重量不對,轉過數了數籃子裏的雞蛋,叫喊着追着綠色長衫男子。男子被婦人抓着死活不承認偷了她的雞蛋,老婦人堅稱,剛就是他一直走在她身邊,他一走雞蛋就少了,一定是他偷的。你一言我一句吵了起來。

我在一旁看着小女孩的影子敏捷的身手,這才像抓住手中的一把水一般,握了兩滴在手裏。這邊老婦人和男子吵得不可開交,那邊兩男子已經動起手來,先動手的說後動手的在後面踢了他一腳,可問了所有過往的行人都說沒看到有誰提他一腳,語言上不占上風就在肢體上奪回來。

嘉洛起先追了過來,沉花緊跟随後。

“姑娘是不是感覺有什麽不對?”

嘉洛問我,我的目光突然瞟到了一處賣燈籠的攤位,一位老大爺晃頭晃腦地叫賣着,一位大戶人家的小姐帶着丫鬟細心地挑選。老大爺背後挂燈籠的架子突然應聲而倒,竹架子敲打在老大爺背上和肩膀上,巨大的響聲和忽然倒地的竹架驚到了一群人。丫鬟拉着小姐閃得遠遠的只呼,“小心”,老大爺回過頭去卻什麽也沒看到。

“真是見鬼了,明明沒起風這架子怎麽自己倒了呢?”

老大爺邊大聲唠叨邊問過往的行人有沒有看到是誰推的,每個人都搖着腦袋說他自己紮得不結實,老大爺只得罵罵咧咧地扶起挂燈籠的架子。小女孩的笑聲又傳來了,我順着笑聲看去,一個小丫頭正為沒有人能看得到她而捂着嘴巴“咯咯”地笑個不停。一晃神的功夫她已經轉到別的地方去了。我正想追過去,嘉洛趕過來拉住我的胳膊,張了張口好像要說什麽,我趕在他前頭。

“看好沉花,我去去就回來。”

他還沒來得及說話我就甩開他的手追了上去。這時,小女孩也察覺到了後面有人在跟着,一溜煙往郊外跑去,我一路緊追不舍。她在城外的樹林裏止住腳步,跳到一棵樹上笑嘻嘻地看着我。

這是一個五歲左右的小女孩,頭上用紅帶子紮着兩個羊角辮,笑起來眼睛彎彎的,嘴巴露出了一排整齊的牙齒,有兩個很深的酒窩,很是可愛的一個小姑娘。

“姐姐你可以看到我呀?”

她的聲音像鈴铛一樣悅耳,我站在樹下昂頭看着她,她抓住一根樹枝,輕輕一躍,越爬越高,最後立在樹木頂端的樹枝上,頂着紅豔豔的太陽打量着我。

“你為什麽要這樣做?”

“好玩呗!看他們像猴子一樣被耍得團團轉你不覺得有意思嗎?”

“你這樣做就不怕傷害到別人嗎?”我用責備的語氣問她。

“玩玩而已,姐姐幹嘛那麽生氣。”她邊說邊沖我擠眉弄眼,我在她身上居然察覺不出絲毫怨念之氣,倒真差點以為她就是一個貪玩的頑童。

“你玩得太過火了。”

“別人家的孩子不也是這樣玩的嗎?”她沖我吐了吐舌頭,“姐姐老這樣板着一張臉都不好玩,你那麽漂亮應該笑一笑。”

小女孩說着從一棵樹上跳到另外一棵樹上,我看她看得仔細,她身手矯捷得像一個沒有體重的生物。我跳上樹上追了上去抓住了她的衣襟,靠近了她才在她身上聞到了一種濃濃的血的味道,直壓我的鼻孔,我看着她,每一寸皮膚都長得細嫩光滑,一絲刀片的劃痕都沒有。她好似一個飄忽不定的靈魂,穿着碩大的衣裳在陽光下肆無忌憚。她睜着水亮亮的眼睛歪着脖子看我,我看她心裏有絲憐愛,多好看的小女孩呢。

“你到底是誰?”

我抓着她的衣襟問,幾乎不需要用力就把她提得高高的,她的身體幾乎沒有任何重量,這更加斷定了我的猜測。難道她真是一個套着驅殼的魂?

“姐姐那麽厲害,都猜出我是什麽了,難道看不出我的真身是什麽嗎?”

我确實看不出來,我看到的是一個小女孩的身軀,可她潛在市街卻沒有人能看得到她,像個魂魄來無影去無蹤。我在她身上竟發覺不到污濁之氣,有的只有不同于同齡孩子的俏皮和純淨的氣息,還有一種說不清的氣澤。

“姐姐看不出來也不奇怪。”

小女孩笑着從我手裏跳開,悅耳的笑聲在樹林裏回蕩,像是門前挂着的風鈴,風一吹“叮鈴鈴”地作響,随後我聽到了她傳來的聲音。

“姐姐是鲛婆族的聖女吧?這世間有那麽多是非豈是姐姐管得來的?”聲音随着笑聲在林子裏消失得幹幹淨淨。

那天我沒帶幾分心思逛廟會,嘉洛帶着我進了一家裁縫店,指着一塊大紅的布料給我看,我看着顏色不錯點了點頭,連嘴巴都懶得張了。沉花則連連說“公子眼光不錯”。

夜裏,我躺在床上玩弄着手上的破魂梭,已經深更了,除了守夜的将士所有人都睡了,我卻是連睡不睡都無所謂了。我看見窗外閃過一個人影,倏地推開窗戶跳下來坐在桌子上,身體輕得連陶瓷的茶具晃一下都沒有。她晃着羊角辮看着我,眼裏沒有了白日裏的純真,琥珀色的瞳孔好似裝滿了什麽,随時都要溢出來。我立刻從床上坐了起來,正是早上看到的那個小姑娘。

“姐姐。”我起身走過去,明明就幾步路的距離,她就在那麽近的地方,可我走了好幾步都靠近不了她,好像她在夢裏,我一直在原地打轉。小女孩連叫了幾聲“姐姐”後,突然兩手抱成一圈從桌子上摔了下來蹲在地上發抖,身體像一把在風裏搖晃的芨芨草,我看見她的臉色漸漸變白,然後變青再變紫,嘴唇也變得幹癟蒼白。

她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入我的耳裏,“姐姐……姐姐……我好冷……”好像一句咒語,又好似一句呢喃,她越抱越緊,聲音則越來越輕。

我施了法想要把窗戶關上,可窗戶紋絲不動,小女孩伸出手要我抱着她。她一直說,她冷,我伸出手卻好像隔着雲裏霧裏,怎麽也靠近不了。只得看她的身影被窗外刮來的風刮起,在我面前漸漸遠去,她一臉悲切地看着我,聲聲喚着“姐姐”。我心裏油然升起了一股悲憫之情。

風繼續吹着,帶起一陣門窗“哐當”亂響的聲音,門被粗暴地推開了,先是一陣酒氣,再是一陣腳步聲。我回過頭,嘉洛的影子立在背光的地方,我看不清楚看的臉色,只聽到他帶着略有焦急的聲音問我,“剛聽到石姑娘房裏有動靜,姑娘沒事吧?”

“沒事。”我有些晃悠,腦子裏都是那個小女孩的影子,回答他的聲音也有些呆滞。

“沒想到姑娘那麽晚了還沒睡。”他一說,我略微回了回神,這才看清了他。他竟然喝酒了,臉微微泛紅,這下看着倒有些小姑娘紅着臉的感覺,從沒覺得有誰喝酒居然喝得那麽好看。他從暗處走到明處,再走到我跟前,步伐倒是挺穩妥的,看不出有醉意,我的目光跟着他的一舉一動挪動着。我心裏有幾分暗納,是什麽能讓他喝酒,怎麽會在我院子裏喝酒?總不能是喝多了走錯房門了吧。

次日沉花跟我說,他真的醉了,嘉洛的酒量是公認的差,能喝成這樣還穩穩當當地跟我說話算是大長進了。

“石姑娘如果能給我面子,出來陪我去院子裏坐坐可好?”他邊說邊抓着我的肩膀,我擡頭發現他的臉近在咫尺,甚至可以看到他臉上的毛孔,皮膚好看得像一塊被細細打磨過的玉石,眼睫毛長長的,下面一雙眼睛細看有些淩厲,他看我認真的眼神讓我慌忙逃開,耳邊傳來了我心跳的聲音。

我扶着他到院子裏坐下,石桌下橫七豎八地躺着幾壇高粱酒,石桌上一只酒盅橫躺着,酒液從裏面流了一桌子。我看着眼前的情景不免有些吃驚,本以為他只是喝了一點,沒想是喝了那麽多。

“來來來,石姑娘這裏坐。”

他輕輕地推開了我,摸着桌沿摸到了一張石椅,擡起手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酒漬,另一手擡得高高的誇張地向我招了招手,他的聲音帶着酒氣傳入我耳裏,“我以後可以叫你阿昙嗎?”他邊說邊笑,我看着他笑的樣子有些心疼。

有一個影像在我眼前成形,看着他有些鄭重地把我拉過去按在椅子上,那個扯着稚嫩童聲的小牧童與眼前這個咧着嘴巴笑的男子重疊在一起。前世今生他們是同一個人,忘川河上船夫的話又回蕩在我耳邊。

如果問河婆,河婆是否會告訴我,我欠他的不是一二十年可以還清的?而現下,我卻不想還了,就這樣一直賴着,可否?

他在我對面坐定,扶起桌上橫歪在一邊的酒盅,擡起一壺酒便往裏面倒。我趕忙伸出手按住他,他手背的溫度透過手心直傳到我臉上,“不要喝了,你喝多了。”他低頭看着我的手,再看看我的臉,嫣然一笑,另外一只手順勢蓋了上來。他全身像是着了火一般,兩只手滾燙地把我的手抱在中間。

“我不會叫你喝的,你放心,陪我坐坐就好。”

“你說,我聽。”

他放開我的手,接連喝了幾杯。看他的樣子,有個念頭跑上我的腦海,難不成是情傷?我從書上見到世間男子受了情傷大都如此。一估摸,應該是了。

“阿昙,你能不離開我嗎?他們都會離開我的,你可以留下來嗎?”

我心裏好像被什麽咬過一樣,過後卻甘之如饴。不是有句話叫“酒後吐真言”嗎,這算“真言”嗎?我擡頭看見怔怔地看我,一雙漂亮會說話的眼睛,我的影子在他眼裏倒映成好幾個輪廓。

“誰離開你呢?”

我看着他,心裏一上一下,後面一句“讓你傷心成這樣”沒敢說出來。我不敢看他了,有些擔心他的回答有個萬一,而這個萬一是什麽,我有些說不準。

他放開我的手,走到我身邊,在我背後停住腳,彎下身,濃密如墨的發絲垂落在我脖子上,癢癢的,好似有螞蟻在我脖頸爬着,一直往我的胸口處爬去。他用手點了點酒盅裏的酒,在桌子上一筆一劃地寫了一個名字。

琴歌。

是個女子的名字,我後背一涼,吶吶地張了張口想問他,他先說了。

“她是我母親。”他停了停,聲音澀澀的,“做兒子不孝,她病重的時候我連見她一面都不行,只能托畫師偷偷畫張畫像來解心裏的相思之苦。”

看他的樣子,我心裏的情感有些無法言達,只覺有東西打在我心上,一點一點,慢慢把我心髒打碎,可我也不疼,伸出手去拿桌上的酒盅。都說酒是好東西,可我還不知道酒是什麽滋味。

“你不能喝。”

有一雙厚大的手把我的一只手和身體一并攬入結實的懷裏,我聽見了一顆強有力的心髒躁動不安地跳動着,像草原上奔騰的駿馬,迎着風,越來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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