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聽雪品書
? 近日我有些多夢,夢見咆哮的海水把我卷入海底的深處,蔚藍的海水像從心髒處奔湧而出的鮮血,壯觀極了。我總深陷其中,入夢時的每一幕,每一個場景我都清晰明了,甚至有些刻骨,夢醒後又遺忘得幹幹淨淨。
有沒有一種引人入夢的催眠術呢?夢醒後又像陽光底下的大霧,頓時煙消雲散。
我想,是有的。
嘉洛離開和應城有些時日了,那些日子我也有了我自己的追求和嗜好。做做女工,看看書,臨摹一幅字畫,也學學刺繡,雖說是東施效颦,我也樂得自在。
一個月下來,我幾乎每日都作上一幅畫,幾個時辰下來和應城的另一番風景又躍然紙上,像施了粉黛的美人在宣紙上煥然一新。日複一日,我漸漸也有了小成就,屋子裏裏外外挂滿了我作的畫,畫中的景物正是金光普照下白雪茫茫,一眼望不到頭的和應城。冰雪世間的城鎮令人心馳神往。
世界的盡頭,一入冬就是下不完的羊毛大雪,刮不停的刺骨寒風。沙漠外的積雪已達膝蓋深處,厚實綿延的大雪讓我想起了河婆的三清河。次日太陽升起的時候,積雪上結了一層薄薄的冰。總有饑餓的覓食動物冒着危險踩在冰面上試圖跑到對面尋得食物,隔日的時候就能看到凍死在雪地裏的冰雕。純天然的做工,沒有半點經人類加工的痕跡,像晶瑩剔透的水晶裏沉睡着的生命,美得觸目驚心。
大雪又連續下了三天,厚厚的積雪好似随時都可以把屋檐上的瓦礫壓碎,大雪堵住了我想出門踏冬的念頭。
沉花在屋子裏,床底下,長案底下都加了碳火,她說,這才剛入冬,碳火是一刻也不能斷的。她也總看不慣我一年四季老穿得單薄,總呵斥我不懂愛惜自己,我也笑笑不做解釋。
我又新作了一幅畫,剛剛上完丹青沉花的腦袋就靠過來,看後啧啧稱贊。
“姑娘真是不折不扣的才女,看東西的本領過目不忘,畫得跟真的一樣。”
我拍了拍她的腦袋,擋住了她奉承的話,說:“就別挂上去了,屋子裏已經沒地方挂了。”
沉花有個毛病,自從我學會作畫之後,所畫的每一幅作品都被她鄭重其事地挂上去。起先一幅兩幅我就随她去了,可這丫頭倒是挂上瘾了,搞得現在滿屋子都是我的畫作,害得我每每看到的時候都有一種照鏡子時的自慚形愧。我開始不樂意她把我的畫挂上去了,可小丫頭不肯。
“反正姑娘的住處也沒有人會來的,無妨。”
罷了,罷了。
“再說了,姑娘寝室的入口處可還有幾處空閑的地方呢,我這就搬張板凳幫着挂上去。”
“畫得不好,還那麽招搖,你不怕別人笑話,我還怕別人說三道四呢。”
我推脫,沉花眼疾手快地從長案上搶過畫作,我試圖從沉花手上奪回來,被她往身後一藏,我撲了個空。
“誰會說,誰會說。”
沉花最近說話流裏流氣的,我對她實在是哭笑不得。
“村婦塗鴉之作,你就別害我丢人了。”
“姑娘的畫作極佳,就算是其樂城的畫師也難和姑娘一較高低呢。”
小丫頭溜須拍馬的功夫當真是見長了,若有一日她長大了肯定是個伶牙俐齒又讨喜的姑娘。
“你又沒去過其樂城,怎麽會知道我畫的會比人家好,說這話也不怕被人家笑。”
“我就是知道!”
沉花蠻不講理地沖我喊。我想,我對她無恩無德,憑什麽值得這具小小的身體如此真情相待呢?
“傻丫頭,挂上就挂上呗。”
沉花聽聞,屁股一扭,把畫作舉了起來,樂滋滋地說:“姑娘我這就挂上去了咯?”
我看見剛剛才着了丹青的地方水墨未幹,被沉花用力一抖一甩間,丹青已經暈染開來了,角度極佳。本是碧藍天空中的幾朵火燒雲現下變成了天火燒掉了一片天,從天界燒到人界,燒到了沙漠。我之前總畫不好這片天,倒讓她無心插柳給成了。
“對不起對不起姑娘,我不是故意的。”
沉花也瞥見了被暈染的地方,緊忙把畫平放在長案上,慌忙地吹了兩口氣,可又發覺于事無補,只得連說兩句“對不起”。
“沒事的,這樣更好看。”
我并沒刻意安慰她,确實經她無心的一折騰,确實更好看,看上去自然而不做作。我把畫遞給她,要她去找個顯眼的地方挂起來。
“姑娘為什麽只畫風景而不畫公子呢?”
“公子的神韻太難拿捏,我也只能班門弄斧地畫畫風景忽悠忽悠你。”
“那姑娘為什麽只畫和應城呢?”
我想了想,是因為嘉洛嗎?因為他而歡喜這裏的一切?
“因為一個人,愛上一座城。”
“想不到姑娘竟是如此矯情之人呢。”
沉花聽後樂得咯咯笑,我給了她額頭一個爆栗,她“嗚”了一聲,捂住了額頭,奶聲奶氣地說了句“疼”。
“為什麽要把我作的畫全挂上去呢,如此顯擺可不是好事。”
“萬一公子明天突然回來可以讓他看看姑娘這段時間的長進呀。”
沉花無心說出的話我聽着卻十分用心,只感覺到一顆心在大海裏漂流,像個承載希望的紙船,既希望又失望。
如果明天嘉洛突然回來。
“你也在等公子回來,是不是?”
沉花巴眨着一雙大眼睛,視線仍沒從畫上移開。我望着遠方的天,想着他說如果三個月後他還活着。同一片天空,同樣的空氣和呼吸,他現在在幹嘛,是福是禍?
如果我現在去找他,他是什麽樣的光景?
“是啊,全城的人都在等公子回來呢。”沉花說着突然擡起頭看我,“難道姑娘不希望公子早點回來嗎?”
她一問,我沉默了。
我是希望他明天就回來的,我更恨不得他今天就回來。可明天回來後的嘉洛還是嘉洛嗎?我們之間的距離是近了還是遠了?落在他肩頭的責任是重了還是輕了?他抛下一切與我走的勇氣是增了還是減了?
即便是神也控制不了命運滾輪前進的步伐,也抓不住未知的明天,能做的就是在今天選擇最好的明天,凡事無愧天地良心。
因為一個人,愛上一座城。
多矯情。
大雪下了數日終于也知道疲憊了,積雪融化了些許,露出淤泥覆蓋的地面。沉花得意洋洋地接了滿滿幾大桶的雪水回來,她告訴我,北方的冬天水源供應不足,不像南方,有時候一個冬天都沒下過一滴雨水。
我收拾了一身簡裝準備出門,才剛走出院子不到百步,在一條小路上就被兩個侍衛攔住了,我一怔。
“對不起,宋将軍有命,姑娘不能走出軍營半步。”
我一陣啞笑,只得默默地退下。
石昙啊石昙,你的修為竟遲鈍到如此地步,宋慈派人看守你已經一月有餘,你居然毫無察覺?
我往回走了幾步就不走了,在一片空地上躊躇不前,最後按老法子隐了身跑出去。看來法子還是舊的好使。
滿大街地轉悠了幾圈,和應城的冬季與春夏有種天壤之別。冬季大雪降臨的時候,一座本是熙熙攘攘熱鬧非凡的城鎮卻仿佛沉睡般安靜,好似蓋上一床雪白的錦被。男女老少出行都會随身攜帶裝有碳火的手提竹簍來禦寒,吃的東西倒也辛辣。唯一不變的是黃昏時沙漠的天空,從春到冬,一成不變的高調,波瀾不驚的火焰。
走了不遠,我發現幾位看上去文質彬彬,一臉書生氣質的公子都往不遠處的一家酒樓裏趕,好奇心作祟的我也跟了上去,擡頭看見一面牌匾上用丹青刻着“雀雅樓”。
我心生疑窦,這看上去不像花柳之地呀,可為什麽只見公子們進去,卻鮮少見到姑娘們進入呢?我正打算找個沒人的地方變換個男身混進去時,看見一個姑娘帶着一個貼身丫鬟也準備往裏邊走,我好似看到了救兵,急急忙忙地追上去,攔住去路。
“可以借問下,這是什麽地方嗎?”
姑娘睜着一雙杏眼看我,然後“噗嗤”一笑。
“你是外地來的吧?”
我想了想,覺得她說的也沒錯,和應城對我再親也是他鄉,便點了點頭。
“初到和應城。”
姑娘一聽,樂了,好似找到了志同道合的同伴,拉起我的手就往裏邊走。
“倒是很少有姑娘會來這地方聽書的,你我也算投緣,不如一起吧。”
哦。原來是聽書的呀。我恍然大悟,可還有不解。
“為什麽會鮮少有姑娘過來聽書?”
姑娘一聽有些不可思議地看我,倒也耐心地跟我解釋。
原來,這民間女子未出閣之前為了自身清譽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連上私塾的也大都是男子,只有富裕人家的姑娘才請得起先生授課。多數女子結完婚後更是恪守婦道,在家從夫,所以連夫家的門都不邁出半步的。這也難怪為什麽幾乎見不到女子去酒樓聽書。
那位姑娘熟門熟路地帶我上了二樓,店小二一見到她來就趕忙熱絡地招呼過來。
“三位姑娘可是一起的?”
“是。”
小二連忙引我們到一處靠窗邊的四人桌前坐下,小二見我面生,熱忱地打起招呼來。
“這位姑娘看着很面善,是第一次來我們小店吧?”
“第一次來。”
小二一聽,咧着嘴巴笑,連連自誇。
“姑娘那可沒來錯,小店的說書先生那可是全和應城的頭號名人,沒有人說得比他好,絕對讓姑娘乘興而來,興盡而歸。”
小二雖說自诩得有些吹牛的成份,可聽着倒也不讨厭。
“希望如此。”
小二見我這樣說也不惱,只是“呵呵”一笑,拍着胸口胸有成竹地說,“平日裏先生說書那可是座無虛席的,姑娘如果來晚了,恐怕連位置都沒了。”
我不信,四下看了下,見陸續有人進來,一會兒功夫空位置就所剩無幾了,原來他說的倒也屬實。
“不知姑娘要吃點什麽,喝點什麽?”
我往隔壁桌看了看,瞧見一個身材魁梧的壯實大漢點了一桌子的酒肉,還沒開講已經吃得不亦樂乎,再看看坐我旁邊适才相識的姑娘,倒是清淡。我悠悠地摸出一定金子,很大氣地往桌子上一放。
“點跟她的一樣,不知道這錢夠不夠?”
小二見到金子立即雙手捧起金子放嘴邊咬了咬,臉上頓時樂開了花。
“別說一桌了,十桌都夠了。”
“那就一起買了。”
什麽叫“財大氣粗”,這就是“財大氣粗”。我以為稀疏平常的舉動倒是驚了我隔壁的姑娘,我見她瞪大了眼睛看我,示意要我回頭看看。我便看了看四周,這才發覺剛剛的動作是大了點,已經引來了好多雙注視的眼睛了,她把我拉到她身邊,肩膀挨着肩膀一臉嚴肅地跟我說。
“你難道不知道財不外露的道理嗎?你這麽張揚容易惹禍上身的。”
我英雄氣概地揮揮手,不當一回事。
“不怕。”
閑聊中我得知那位姑娘名叫“羽淩”,出身武家,家裏是幹镖局的。她跟我說,未出嫁的女子為了避人口舌都極少出門的,更別提來這老爺們聚集的地方了。她不太願意惹人注意,每每過來都挑這裏,雖說視線風水不是極好,可不招人注意,又靠近樓梯口,有什麽意外,要逃也比較快。我見她說得極有道理,邏輯性也強,便從善如流地點頭贊同了。
年過花甲的說書老先生終于在衆人的千呼萬喚中顫巍巍地登堂了。只見他用力地一拍驚堂木,一捋發白的胡須,全場頓時從喧嘩變成鴉雀無聲。
我喝着茶水,撥着核桃,瞧見他聲淚俱下地說得繪聲繪色可卻沒半字聽得入耳。羽淩見我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有些不滿,用手指頭捅了捅我的胳膊,要我尊重人家的勞動成果,我這才豎起耳朵,勉勉強強聽進去幾個字,串成幾句話。
“上回我們說到這個蘇氏的丈夫陳緒遭小人陷害,蘇氏為了救陳緒毅然挺身而出擔下了所有莫須有的罪責,被打入死牢,九死一生。今天我們就說說這蘇氏可憐的身世,再回過頭來說說這事情後面的發展。”
老先生輕輕一拍驚堂木,羽淩不由得一陣唏噓。
“話說這個蘇氏呀,命真是苦,打三歲就死了爹娘,被寄養在叔叔家,天天劈柴做飯,挨打挨罵,那日子過的那豈是一個苦字了得的。她那嬸嬸是個財迷,見蘇氏一日比一日長得好看,終于在蘇氏五歲的時候把她賣到妓院給老鸨做□□……”
我一聽,喝到嘴邊的水連帶着口水一起硬生生咽了下去,羽淩探過腦袋來跟我說:“故事很感人的,你要認真聽。”
“這一年年過去了,蘇氏一日日長大,越長是越标致,十七歲就名滿京城。可不管這名氣有多大,權貴富商們開的價多高,這蘇氏就是說什麽要堅持賣藝不賣身……”
我聽得有些郁結,特別是聽到“京城”二字更是郁悶了,一番滋味上心頭。那不是嘉洛的故鄉嗎?悶悶地問了羽淩一句,“發生在其樂城的故事?”
羽淩正聽得入戲懶得理我,點點頭眼皮也不擡地說:“是。”
突然,我驚鴻一瞥地瞧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樓梯口緩緩走上來,手上提着還魂蕭。雍容華貴的身影即便淹沒在人海中還是十分亮眼,他的出現瞬間引來了很多側目的眼光。我聽見小二點頭哈腰着用抱歉的口吻說:“不好意思客官,已經滿座了,您看下要不明日趁早?”
東煌淩厲的雙目把四周一掃,立刻就在靠窗處瞅見了我,徑直地朝我走來。
“這裏有我的一個熟人,我跟她湊一桌。”
已經有數月不見東煌了,我仍記得最後一見他受了我破魂梭一劍。今日再見,他與先前無甚區別,只是臉色不太好,透白得跟紙一般,幾乎沒有血色。若不是他在我跟前站定,我都幾乎察覺不到他的氣澤。
東煌剛坐下,我便往羽淩那挪了挪,正專注聽書的羽淩這時轉過頭來,也往我這湊了湊,問我。
“你們認識?”
“勉強算熟人。”
我用完全不待見的口氣說,轉過頭又用罕納的口吻有些嘲諷地問他。
“想不到少主也來這聽書,真是蓬荜生輝。”
他坐定才一會兒,我就斟了一杯茶遞到他面前,以一副女主人請客吃飯的高傲姿态。
“人間有樂事,難道聽聽書也有錯?”
“随口問問何必那麽較真。”
東煌似笑非笑,端起我斟的茶細細品嘗,我好似聽到茶水流過他喉嚨滲入脾肺的聲音。
“沒想到石姑娘也喜歡聽別人的故事,品他人的人生。”
“閑來無事罷了。”
“那姑娘可知道說書先生今日所說的是何人故事人生?”
“不知出自何典故。”
“并非典故,只是一出悲劇罷了。”
“那更不知了。”
我話音剛落,羽淩就又湊過來,插嘴道:“蘇氏蒙冤的故事,可是真實的故事,是個悲劇。”
“人生本就是一出不完整的悲劇,只不過看你怎麽把悲劇活成喜劇罷了。”
東煌品着茶淡淡地說,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轉頭反問羽淩。
“既然你都知道故事的始末,幹嘛還出來聽書?”
羽淩模仿我的口氣說道:“閑來無事罷了。”
我哭笑不得,剛剛注意力游離在羽淩和東煌身上便忘了臺上還有個說得淚眼朦胧的老先生,擡起頭正想聽聽說到何處的時,奈何前段沒聽,中間又走神,便聽了個有些摸不着頭腦了。
只見老先生将驚堂木猛的一拍,我的胸口突然猛地一跳,聽見他義憤填膺地把這兩日的內容做了個總結。
“這蘇氏為了這個白臉的陳緒不惜與老鸨反目,後面傾盡所有為他買了一個芝麻小官。陳緒為人過于張揚沒多久就得罪人了,被暗算了。蘇氏為救陳緒便攬下了所有的誣陷之罪,坐了六年的地牢。雖說陳緒最後是數次上京,幾次冒死攔下各階品官員的馬車,最後才救得蘇氏一命。命運捉弄人呀,那刑部尚書的千金卻瞧上了長得俊秀的陳緒,死活要父親招他為婿,即便做個側室也願意。刑部尚書拗不過寶貝女兒也只能咬牙答應了,這陳緒也在幾番掙紮後納了刑部尚書的千金。話說這蘇氏呀,熬了六年大牢,整個人瘦得一張臉都沒巴掌大。一出來吧,卻看見自己的丈夫和一個身懷六甲的女子坐着官轎要接自己回家,那心情呀,真是恨不得自己找堵牆撞死得了。他們兩人怎麽看都像一家人,自己嘛,連個端茶的丫鬟也不配。往後的日子更是強忍着淚水,所有的委屈都只能往自己肚子裏吞。終于有一天,蘇氏再也忍受不了尚書女兒的冷言冷語離家出走了。陳緒得知後帶着人馬沒日沒夜地找了七天後,終于在一處湖中打撈到蘇氏腐爛的屍體,當時陳緒那是不管不顧地抱起蘇氏的遺體當場嚎啕大哭啊。”
我聽後不免唏噓,羽淩則拿起一方錦帕一邊抹眼淚一邊憤憤然地說:“人去才知情深有何用?聽來都諷刺。”
“死人的事不就是做給活人看的嗎?”
東煌不冷不熱地加一句,我實在看不慣他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冷嘲熱諷地揶揄他。
“看來少主的口碑都是從死人身上建立的。”
“你也無需這般冷眼嘲笑。這個故事不過是萬千個悲劇的縮影罷了。中間的情節或許有些誇大,但結局始終是一樣的。”
“不知少主說這些是想跟我表達什麽?”
東煌看我的眼睛忽然變得嚴謹,一對冷豔的眸子裏蘊含着欲言又止的千般之語。說書先生的驚堂木又是一拍,我的神經好像被誰挑起來跳了一跳,本是相視無語的對視頃刻之間變成尴尬。
“不過想給姑娘一個勸告……”
東煌的眼睛匆忙挪開,話說到一半就被說書先生铿锵有力的聲音打斷了。
“我們‘蘇氏蒙冤’的故事到今天算講完了。明日我們就來說說這當朝鎮守沙漠之地八皇子的奇遇,預知下回內容,諸位,明日趕早吧。”
說書先生驚堂木一拍算是華麗地退場了,我聽見店小二幾步趕上臺去,拉住讨論着正準備離場的客官。
“諸位諸位,明日的故事我們可是有內部知情人為我們提供的獨家消息,有加座哦,諸位可千萬不能錯過呀。”
我不禁一愣,完全不知所以,我只聽得羽淩跟我說:“石昙姐姐,你可不知道八皇子的故事有多賣座,家家酒樓都是場場爆滿,百聽不厭的。有獨家消息,明日肯定精彩,你可一定要來啊。”
“呵呵……”
我給了她一個皮笑肉不笑,好奇心頓起,覺得有趣又新鮮還有欣喜。
羽淩揮了揮衣袖帶着丫鬟告辭了,臨走前給我留了個她府宅的地址,說是叫我有時間去找她坐坐,這朋友也算是交下了,我當然樂意了。
東煌見人散得差不多了也提着還魂蕭要走,我想起他方才說到一半的話,提着裙子追到大街上喊住他。
“少主可以把剛才的話說清楚嗎?”
東煌轉過身,手上的還魂蕭潇灑一揮,帶過一陣清風,淡淡的清香讓我想起春天花開的時的味道,雨後泥土混合草根的香味,萬物複生的氣息。
“石姑娘想必已經看過嘉洛的三生了吧,可你看過禮頌的三生嗎?”
“她的三生與我何關?”
“是與你無關,可與嘉洛有關。”
東煌的眼睛似有似無地看我,像一道彩虹照射在我身上,近在眼前又看不到色彩。
“嘉洛三生沒有桃花。”
東煌一笑,笑得有些霧裏雲裏,我看得有些心悸。
“并非沒有桃花,只是含苞不放。”
“如果少主知道什麽不妨直說,不必拐彎抹角。”
“如果嘉洛是忘川河邊的三生石,那她就是長在三生石旁邊的鬼行草。你知道嘉洛三生未娶,可你知道禮頌也三生未嫁嗎?三生三世世世一直為他掌燈。”
如同做到一半的美夢突然被人搖醒,我想起嘉洛臨行那夜我翩翩起舞時天降的大雪和遠處傳來戚戚的蕭聲,像送別之人凄寒和欲挽留的心情。
“那又如何?”
“他們才是緣定三生的夫妻,司命星君筆下的金玉良緣。只是不知道石姑娘橫亘在他兩人之間,中間的身份是’蘇氏‘還是‘尚書千金’。”
“謝少主操心了,狼族萬年的基業才是少主該操心的職責。”
“難道姑娘忘了你是鲛婆族的聖女了嗎?”
我頓時啞口無言,被抓了把柄不知如何反駁倒激起了我的鬥志,反駁道:“無需少主給我算命,我的命運掌握在我手中,一切都随我心意。”
“石姑娘真是霸氣之人,可如果你逃避了你的責任,那就是罪孽。”
戌時,天空終于升起了第一顆星星,和應城的夜晚同它的春天來得緩慢。已是繁星點點的南方它才日落樹梢,當南方春花燦爛的時候它還大雪壓城。
我踩着如玉如水的月色回去,想起嘉洛跟我說的話,如果三個月後他還活着就叫我去找他。
現在我有些等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