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相思入骨
? 近來我又新得一聽書的雅趣,終日心不在焉地把日子過得越發打發忽悠,人也變得疏懶了。瀌瀌的風雪又壓了和應城半月,銀素的城鎮像挂在半空中的天空之城。
平日裏我不是在屋子裏塗鴉就是跑到雀雅樓聽書去了,通常我在雀雅樓一呆就是一下午。這已經成為我能做的,為數不多的樂事了。沉花經常找不到我,我也總能随便掰個理由蒙混過去,小丫頭倒是真單純,我說什麽她就信什麽。久而久之,我便練就了說謊連眼皮都不眨的本領了。
數十個日夜裏,我再也沒見過宋慈一面,耳根子清淨得聽不到半點聲音。有時我想,我像是一個被關在透明的玻璃瓶裏健康的殘疾人。我矛盾地活着,有耳朵聽不見,有眼睛看不到。大雪封鎖了關于嘉洛的任何消息,所有人都各懷心機地緘默。從前總是“公子公子”地挂嘴邊的沉花也好似得了唆使,只字不提了。
我感覺所有人都有事瞞着我。
漸漸的,我開始變得煩躁,懸着的一顆心空落得別扭,看哪哪都不對。很多時候我問自己,如果我去找他不過是幾個時辰的事,那我可不可以不信守他許諾的期限呢?
曾聽人說,找點事做,別讓腦子空閑下來就能減緩無措時的胡思亂想。我想,這或許就是我能在雀雅樓一呆就是一下午的理由吧。幾百年我都這樣過下來了,而現在三個月的時間對我來說怎麽就那麽長呢?
風起時我會想,下雪時我也會想,夜裏輾轉難眠時看着月光也想。
關于聽書這方面我敬佩羽淩的風雨無阻,我好幾次過去的時候她都已經占好位置,點好一桌的小菜了,見我過來她便眯着一雙月牙般的眼睛笑着看向我。
“你已經有好些日子沒來了呢。”
我不急不忙地迎過去,在她旁邊的空位輕手輕腳地坐下,看向臺上講得唾沫橫飛的老先生,問她,今日先生說的是什麽典故。羽淩說,并非什麽典故,不過是小老百姓生活中的酸甜苦辣罷了,苦中作樂,即便是小醜跳梁也能給她諸多啓發和感動,也無需管這其中的虛虛實實了。
相處了有些時日,羽淩的話也多了些,時常和我聊聊家常,我也總能看到她裝扮成假小子,那模樣讓人有些忍禁不俊。
這幾日我又見到東煌,心裏難免一陣納悶,他最近來得有些頻繁呢。我雖說很不喜歡他總往我邊上擠,可本着“來者是客”的原則也不好意思趕他走。東煌向來不善言談,可每次一說話肯定不中聽,即便如此,一來二去三個人總算也熟絡了些。
我想,或許我能就這樣混到三個月後。
今日我又往雀雅樓裏趕,去時還有些早。我才剛上樓梯,還沒走到樓梯口就看到羽淩和東煌,兩人之間間隔着一個我的空位。羽淩坐得有些別扭,我瞧見她的屁股扭動了好幾下,倒是東煌氣定神閑,沒有任何東西能入得了他清高的眼眸。我剛走過去,坐如針氈的羽淩立刻拉住我的手,把我往她身邊一按。
“石姐姐你已經有兩日沒來了,怎麽今天來得那麽早呢?”
“前兩日風雪大,懶得出門。今日我見天氣有些暖和便趁早出來了。”我看了看羽淩,又暼了東煌一眼,沒覺得有異樣,“今日說的是哪個段子?”
我的話正中羽淩的下懷,她脫口而出:“還講八皇子呗。”
“不是講過了怎麽還講?”
靠說書賺銀兩的先生們說的不過是些捕風捉影的陳年舊事,可只有在雀雅樓裏,我才能聽到與嘉洛有關的事情。我不厭其煩地聽,也不管其中有多少捏造的成份,只感覺那一個他活在我的另一個世界裏。
也許在那,他才不會離我那麽遠。
“今天不一樣,說的是實事。我剛還嘆息着呢,你要不來就可惜了。”
“難不成有新鮮的?”
我頓時疑窦叢生,羽淩湊過來,神秘兮兮地說:“前幾日不是說到八皇子怒斬太子被稱為’三日變’嗎?”
“嗯……”
我木然地回她,看着空位被陸續就坐和汲汲忙碌的小二,羽淩見我分神便把我的腦袋掰過來,說;“這次講的正是八皇子還朝後的事……”
我的後背突然一僵,手心涼得厲害,感覺整個人都在發抖。
那正不是我想知道的嗎?
此刻我的心情是迫不及待地想見到他,可心裏又很是害怕。我別過頭想看看外面藍藍的天空卻對上東煌冰雪般的眼睛,他拿住茶杯的手明顯一頓。
嘉洛。
我雖沒再見過宋慈,卻知道他下命不許任何在我面前提起這個名字,關于他走後的任何消息只能被隔絕在城樓之外,如那吹不進的春風。我偶爾想起時,他就像遙遠記憶裏流逝的沙漏,一點點地把我架空。
那感覺挺可怕的。
“然後呢?然後他怎麽了?”
我突然抓住羽淩的手,有些口不擇言,羽淩好似被我突然的舉動驚着,一愣。
“往日都不見得你對任何事情上心過,怎麽今日如此反常?再說了,你問我,我怎麽會知道?”
“也是……”
我幹笑了兩聲,覺得自己的反應是有些過了。
“欲知後續如何,等下好好聽不就是了。”
“也對……”
“石姐姐……”羽淩突然湊過來,嘴巴貼着我的耳朵說:“我怎麽感覺那位公子喜歡你呀?”
“嗯……”
我不明白她說這話的意思,她便壓低了嗓子接着說:“前些日子他也有來,見你不在又走了。我可觀察了他幾天,他老偷偷地盯着你看,只不過你從不把人家放眼裏所以察覺不到……”
羽淩話說到一半,我直接推開她,一臉嚴肅地告訴她:“我是成了親的人,可別拿我開玩笑。”
方才還嬉皮笑臉的羽淩臉色突然變得凝重,默默地喝了兩杯茶後一本正經地看着我。
“石姐姐,我要走了,今天估計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
我早已看淡了離別,此次面對這個萍水相逢的姑娘更是無關痛癢。
我不冷不熱地問她:“什麽時候走?去哪裏?”
“其樂城,三天後走。”
其樂城。
那就像埋在我腦子裏的火藥,我反複地念着這個名字,每一遍的心情都大相徑庭。
多日來懸着的一顆心在此刻終于搖搖欲墜了。好多人跟我說過這個名字,現在在我看來就像一個情敵的名字,也像壓在我身上的積雪,随時都要把我推下山崖。
那是一個什麽樣的地方?
為什麽好多人都奔着你去呢?我是怨你,恨你,還是愛你,或是神往你呢?
“石姐姐,我走了之後有件事希望你能幫我照料下。”
羽淩握緊我的手心,我發涼的手心這才稍稍回了點溫。我苦笑,別過頭去,不想看她給予希望的眼神。
“我不見得是你可以托付的人……”
“舉手之勞,舉手之勞,姐姐一定做得到的。”
羽淩早知道我會推脫,趕緊打斷我,并将一張寫有地址的紙條塞在我手裏。
“父親在其樂城有買賣,我們将要舉家前往,往後一年半載也難得回來一次了。只是家裏種有一株依米花,我走後恐沒人照顧,姐姐若無事,可否幫我照拂着?”
依米花是長在沙漠裏的花,極少人能見得到,即便見到也懶得多看一眼,可它的生命力卻十分頑強。
“不過是一株長在沙漠裏的野花,它的生命強過你百倍,何須你這般費心?”
“姐姐可能不懂我跟依米花間的情誼,如果不是它只長在沙漠,我當真想将它一并移到其樂城,不過這會害了它,反而不好。”
“世間萬物本就息息相連,各有各的生長規律,你也無需操心。若因自己歡喜而傷了一命,反而是你造孽。”
“姐姐說的道理我是明白的,所以麻煩姐姐得空能幫忙照看,姐姐可能不知我們家族與依米花有一番奇遇。打我們祖先起,那株依米花便一直長在我們後院裏,輩分恐怕比我的祖先還大呢。此次離開和應城心裏難免有不舍,心裏最牽挂的便是姐姐和它了。”
我感激羽淩對我這般真心,可我也只能辜負了。
“并非我不願意,只是我過些日子也要去其樂城了,你還是托付他人吧。”
羽淩聽後,一雙眼睛頓時一閃一閃的。
“姐姐何時出發?”
“還不知道呢。”
“那往後我豈不是還能再見到姐姐?”
“嗯?嗯……”
羽淩顯然有些興奮,而我卻回答得有些猶豫。
閑談間,說書老先生在所有人都入場坐定後才慢悠悠地登場了。只見他清了清嗓,一拍驚堂木,全場肅靜,那氣勢怎麽看都像衙門開庭審案。
“前幾日我們說到三日變,今天我們就來說說後續的發展。這八皇子回京後會如何呢?弑兄還朝是否隐含奪位的陰謀呢?滔天大罪是否會被打入死牢呢?諸多疑問大家都先別急。這後續的發展如何,我們就不得不提到一個女子了。該女子何許人也?正是押送八皇子回京請罪的當朝國師的千金,這名諱我們不知,就暫且稱之為‘楊小姐’吧。”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禮頌的名字和嘉洛的名字放在一起,心頭別有一番滋味,當真像一個局外人在茶樓裏邊品茶邊聽他們倆的故事。
老先生頓了頓,短暫的時間裏,我聽到隔壁桌幾位書生把腦袋湊一塊積極地讨論着。
“這請罪是假,奪位才是真吧。”
另一個趕忙附和:“連自己的親哥哥都能下此狠手,還有所謂多加一個弑父之罪嗎?”
“這話可不能亂說,萬一被有心人聽了去可是會惹禍上身的。”
“就是就是,隔牆還有耳呢。”
我沒能多聽兩句他們的議論,就聽到老先生喝完茶水後接着說:“這楊小姐打小跟八皇子可青梅竹馬,對八皇子更是死心塌地。這不她父親要押八皇子回京治罪,她哪裏能同意啊,一哭二鬧三上吊能耍的都耍了,有用嗎?沒用的。這不,有日在回京的路上就被八皇子奪了兵刃送她父親那去了。這國師可是派了人晝夜不分地看守着,怕她萬一想不開尋了短見。這楊小姐也是聰明之人,過後想想知道自己這樣終究不是法子,幫不了八皇子反而有可能害了他,索性吃好喝好。”
“說到這就有人要問了,這八皇子何故要将這一心為他的楊小姐送到她父親身邊呢?這豈不是少了一成的勝算了嗎?八皇子是不是在楊小姐耳邊扇了什麽風呢?這些都無從猜測。不過,老夫私心裏認為八皇子不是這樣的人,也欽佩他過人的膽量。他敢當衆砍下太子的頭顱并送給國師做見面禮,也敢大開城門放百萬大軍入城,更是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氣魄。他這一番舉動到底是有何目的呢?也正是在此之後天下人才知道十年來八皇子竟然在民間秘密養了十萬死士,在他走後更是一路護主。其用心,或許在座各位應該各有答案了吧。”
老先生說到這裏,就有人義憤填膺地跳出來提問了。
“不知道你們這些消息哪裏得來的,公然在此讨論皇家私事就不怕惹來殺身之禍嗎?”
老先生倒是一臉大無畏,“這位客官如果怕事現在走還來得及,如若你還想聽就別壞了大家的興致。”
老先生此言一出立刻得到響應,那人也只得悻悻地坐下來。
“從和應城到其樂城必須經過一個地方,什麽地方呢?長珄城,長珄城外有一條連接虞國南北方的河流,名叫麻杆河。也就在他們經過長珄城時,在皇上身邊近身伺候的公公就數十裏加急傳來了一道聖旨,聖旨上寫什麽呢?大家都先別急,這個我們放到後面來說。”
“大家都知道國師是太子的心腹,如今太子死了,他往後有什麽打算,我們也只能騎驢看唱本,邊走邊看了。可大家現在又有疑問了,普天百姓都知道皇帝終日昏睡不醒,太子在民間廣招能人異士為皇上治病,怎麽會突然下有聖旨呢?難道是天意讓聖上突然醒來?八皇子回京後又會發生什麽事呢?太子又為何命喪和應城?”
我聽老先生繞來繞去,說一句話就問三個問題感覺無趣,琢磨着沒個三兩日他是說不完的了,怎麽樣也得再诓幾個滿堂喝彩吧。不過總算得出了一個結論。
嘉洛一定還活着。
一向聽書都有始有終的羽淩這次在正精彩處居然提前走了。她臨走之前跟我說,希望我們能在其樂城再度相逢,我問她,去哪裏找她,她說,去京城最大的酒樓就能找到她,她定會混跡在其中打發時間。我看着放置在手心裏的紙條告訴她,我在沒離開和應城的這段時間定會去照看她的依米花。
羽淩前腳剛走,東煌就挪到我對面坐着。此時老先生也在一陣議論聲中将推論和己見在一問一解一答中講到□□。
“這聖旨上說什麽呢?原來聖旨上命八皇子及國師在內,任何人都不許帶一兵一卒進入其樂城,所有兵馬均駐紮在長珄城外。當夜八皇子就撇下所有一路跟随他的死士快馬加鞭只身趕往其樂城了。這皇宮內外數萬禦林軍層層防守,嚴密得連一只蒼蠅都飛不進去。見八皇子回朝更是得了皇上的口谕,一路放行。話說八皇子自進了宮牆後便再也沒出來過,這裏頭到底發生了什麽呢?外頭就有人揣測了,皇帝不是真病,恐怕是假病……”
老先生說到這,我的手突然一抖,茶杯險些落在桌子上,索性被東煌及時接住了,才沒濺得我一身的茶漬。
“石姑娘可曾見過其樂花?”
“見過,但未曾見過花開。”
“不見花,不見葉,花葉兩不見,這便是其樂花。”
“那不是長在火照之路上的彼岸花嗎?”
東煌笑了笑,一雙琥珀色的瞳孔深不見底,像草原上冬日裏結冰的深潭,寒氣從眼底冒出。說實在的,有些時候我真不敢直視他。
“其樂花同彼岸花一般,卻不及它長得火紅,不過今年是要紅過彼岸花了。如果石姑娘去了其樂城,見到其樂花開,便知道那是地獄裏長到人間的花,并非祥瑞。”
“少主如果想以花斷人判事未免太過武斷。”
“其樂花是嗜血的花,血越暖則開得越旺。石姑娘如果覺得我的話不中聽,那就當我有心挑唆吧。”
“我相信少主并非使離間計的小人,卻堅信少主是狠毒之人。”
東煌聽我過激的言語仍面不改色,我事後也反省,其實我自己對他的偏見多過于他的武斷。
“謝石姑娘擡舉,有人找你來了,我不便久留,這就告辭了。”
我猜想應該是宋慈找來了。果然,東煌走後沒多久宋慈就進來了,我的位置極不易隐藏,他一眼就看到了我。
數十日不見他已經冒出了青色的胡渣,臉色略有些憔悴,整個人也清瘦了許多,相比我還能喝茶聽書實在是天壤之別。我指着對面東煌剛坐過的位置叫他坐下來,倒了杯茶正想遞給他,卻被他擋住了。
“我就知道姑娘想去哪沒人能攔得住。”
“今天講的可是嘉洛的事,正精彩着呢。宋将軍既來之則安之,不妨坐下來,其他的話我們回去再說。”
“姑娘好有閑情,半月下來應該聽了不少奇聞異事了吧。”
“宋将軍都知道了,又何須掩耳盜鈴地擺些侍衛攔住我的去路。”
“無非是怕姑娘聽了些捕風捉影的無稽之事亂了姑娘的心思。不過眼下公子吉兇難測,姑娘還能在此尋樂,在下佩服。”
“将軍怎知我內心不是為他着急?只希望将軍能放我回其樂城。有何事,我能與他共同面對,也無需躲在這蹉跎歲月,從別人嘴裏聽得他的消息了。”
“石姑娘所求之事末将恕難從命。”
“你若不說出個緣由來,誰也擋不住我回其樂城的路。”
宋慈似笑非笑,猶豫中還是把話說出。
“公子臨行前有吩咐,三個月時間未到,姑娘絕對不能踏出和應城半步。”
我啞笑,果然是嘉洛的安排,他是怕我又見到那日他揮劍斬血肉的場景嗎?他怎會知道我早猜到他往後的每一步,更有願意與他共同面對的決心呢。
如果足夠愛一個人,如果足夠想一個人,你有沒有勇氣放下一切,抛開過去未來,不顧一切地去找他?
我想,或許我有。
“如果三個月後他沒能回來,又會怎麽樣?”
“公子留有一封休書,如果事敗,三個月後他沒能活着回來,就把那封休書呈給姑娘,姑娘看後自會離去。”
什麽叫不知哭,不知笑,我此刻的心情就是如此。
嘉洛,你憑什麽如此自負,連我的心思你也能猜得透?
三日後,羽淩走了,去了其樂城。我手裏攥着她留給我的地址沒去過一趟,我開始在屋裏作畫而不去雀雅樓聽書了。
那段時間我做了很多夢,夢見了其樂城,其樂花,血染紅了樹根,花開了一城,紅得像地獄裏的火照之路。我也夢見了銘樟,夢見她投生成一個小女孩在其樂樹下許願。
唯獨沒夢見嘉洛。
又過了半月,和應城進入了寒冬。
沉花哈着氣問過我,為什麽只畫和應城而不畫我的故鄉?我笑而不語,給新作上丹青時手卻有些不聽使喚了。
是因為天冷吧?
沉花點醒了我,我問我自己,我有多久沒回家了,不過數月吧。那好似成為一段遙遠的記憶,寧靜得像某個夏日午後的蟬鳴蟲叫,悠遠又耳熟能詳,河婆的船只掠過我的腦海,像若即若離的星河。
“姑娘,你的家鄉是怎麽樣的呀?”
沉花抱着碳火蹲坐在我面前,溫順乖巧得像一只被馴服的貓,更像夏季夜裏吹着河風坐在谷堆裏等着聽故事的孩子。
“我的家鄉呀……”
我頓了頓,突然感到語塞,好像有一股鹹鹹的液體從喉嚨噴湧上來。
三清山,我該從何說起你呢?我覺得自己像一個暮年花甲的老太太,在彌留之際追憶自己的一生。我活了幾百歲,幾百年間從來沒踏出過三清山一步,現在要我說說我的故鄉,我倒不知道怎麽說了。
它像我的愛人吧。
“我聽姑娘說過,姑娘是南方人吧?”
沉花見我久久不說話倒是主動提醒我了。
“那是雲浮大地的極南之端。”
沉花一聽兩只眼睛瞪得圓滾,像一對琉璃珠子,有些不可思議地看着我。
“姑娘跟公子真是天賜的緣分呀。”
沉花幾乎是用驚呼的口氣說,這也是她第一次自嘉洛走後主動提起他。
“此話怎麽說?”
“有緣千裏來相會呀?姑娘在南端,公子在北端,你們倆都能結成連理,難道姑娘不覺得是上天的安排嗎?”
“呵呵……”我幹笑了兩聲,“是不是上天的安排無從說起,但這不過是前生種的因,今生結的果罷了。”
“姑娘說的話真是難懂,我就知道姑娘配公子,極佳。”
呵呵,這丫頭哪裏來的肯定篤定我與嘉洛就是極佳呢?
我一直不能忘記東煌說過的話。他說,禮頌是嘉洛三生裏含而未放的桃花,只不過那時的她卑微得如一粒塵埃,雖如影随形卻入不得嘉洛的眼。
“姑娘今天老走神,難道是擔心公子嗎?”
我勉強擠出一個笑來,“我是想家了。”
沉花往我身邊蹭了蹭,一雙軟軟的手抱着我的胳膊,“姑娘快別傷心了,姑娘離家不過數月,公子離家整整十年了呢。”
“傻丫頭,難道你不想家嗎?”
“我呀……”沉花低下頭後又擡起,故作輕松地說:“我很小的時候就失了父母,是被公子撿回來,即便有情感也無處寄托呀。倒是姑娘的家鄉,春天一到,應該很美吧?”
沉花在萬物沉睡的冬天裏問起三清山生機勃勃的春天,害我産生一種凄涼的滄桑之感。
“我們那四季如春,百花盛放,花開不敗。”
我以它為榮,深愛着它又想逃離它。
沉花一聽有些不淡定了,抱着我胳膊的手也稍稍用了點力,被風刮得紅彤彤的小臉上爬滿憧憬之情。
“那豈不是人間仙境?”
我想,三清山不何止那麽美吧?
“不過是少有人前往的避世之所。”
“那公子是怎麽找到的?”
“或許是緣分吧。”
“那等春天來了,你們那有桃花嗎?”
“沒有。”
“為什麽沒有桃花呢?”
“傻丫頭,哪裏來的那麽多為什麽。”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将空氣中的味道變得沉重又芳香。
我問,石昙,你可曾想過回去?
“姑娘,等到春天到了,和應城的雪化了,姑娘能帶我去你的家鄉看看嗎?”
沉花用有些撒嬌的口吻問,一顆心好像被誰揪了一把,一陣酸澀。那感覺好似想起一個離別多時的愛人,懷念卻心生怯意,複雜的情緒油然心生。
“為什麽要等春天呢?”
“因為春天公子就回來接姑娘回去了呀。”
“可如果我等不到春天,等不到他來接我回去呢?”
沉花紅潤的小臉突然一拉,沉了下來,我見她有些忿忿然地跟我說:“說什麽喪氣話。姑娘放心好了,公子肯定會回來的。”
沉花以為我心生消極,很是不滿,我便耐心地跟她解釋。
“我說的是,我等不了他來接我,我要先去找他,你願意跟我一起走嗎?”
沉花好像聽到一個天方夜譚的故事,一對琉璃般的眼睛瞪得更大了,眼珠子随時都會跳出來。
“這可不行,公子有交代,要我看好,不對,是照顧好姑娘,等他來接姑娘走。”
“傻丫頭,我真要走,你也攔不住。”
沉花一聽,更急了,沉花一着急就什麽話也不往腦袋過了。
“我是攔不住,但宋将軍攔得住,公子就是特地留他來看住姑娘的。”
“公子可留了什麽話給宋将軍?”
我是知道的,可還是明知故問。沉花知道說漏嘴了,捂着嘴不再吱聲,傻裏傻氣的樣子倒是惹人喜歡。
“姑娘呆着就是,其他的也別問了。”
次日,我輕車熟路地找到了宋慈的住處,一把推開他的房門,也不顧及是否方便就大步跨進去了。
宋慈好似早知道我會來,拿着一本兵書整好以暇地坐在長案前,聽到門被推開的聲音,頭也懶得一擡。
“在下終究沒本事,攔不住石姑娘。”
我擺出興師問罪的姿态,用不容置疑的口氣告訴他。
“宋将軍如果願意同行我自然高興,如果不願意,我這就告辭。”
“公子讓在下照顧姑娘,在下豈有讓姑娘單獨上路的道理?”
宋慈終于把腦袋從書堆裏擡了起來,他的屋子裏沒點一盞蠟燭,西沖的太陽通過窗戶落在他臉上一半黑暗,一半明媚。
“謝将軍。”
“只不過這兩日風雪大,不宜出行,姑娘等過兩日天氣晴好了再走也不遲。”
宋慈說的在理,我無所謂天寒地凍大雪紛飛的,但他有所謂,沉花更有所謂。
姑且再等兩日吧。
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