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時移世易
? 我順着小二指的方向看去,拐角處,光影斑駁裏,一個身着灰袍的男子突兀地坐在一把長凳上,闌珊的光芒中,落寞地拉出一條欣長的背影,落在地面上。
這個背影我看着眼生得很,記不得是哪個相熟的人。
“我不認識他,麻煩你幫我回了他。”
說罷我回過身,正想關上門,小二手快,及時擋在了門框處,阻止了我。
“姑娘,他說他認識您。”
我心裏不由得一陣納悶,我在這人生地不熟的,怎麽會有認識的人?也幸好他是叫了店小二過來征求我的同意而不是自己唐突地闖過來,也算是有禮貌之人。與此同時我也迅速地把腦海中的頭像過濾了一遍,當真記不起曾見過這個人。
“麻煩您幫我回了他,我沒空得見。”
小二似乎有些難為情,垂着腦袋,一番思量後,搓了搓手後,說:“那位公子還說,有幾句要緊的話想與姑娘您說說。”
“我并不認識他,有何話可說?如果你不便的話,我自己回了他去。”
小二兩次回頭看了看坐在拐角處的男子,好像希望從他那得到些幫助,無奈他只留了個背影,最後小二只得一臉陪笑地看着我。
“既然姑娘不願意,恕在下打擾了,我這就回了那位公子去。”
我謝過小二正準備關上門,拐角處一直紋絲不動的男子好似聽到了我們的對話,突然回頭往我這方向看來,他淺抿了一口茶,沖我禮貌地一笑,我愣住。
那張面孔不正是年前我與嘉洛經過長珄城時有過一面之緣的樹精嗎?那時偶見他時,他才剛坐地成仙,不過數月未見修成相比之前可真是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只是不知道他這次無故造訪有何事情。
我立在原地,有些猶豫,見或不見?我心底有個小小的聲音在說,不見吧,萬一他說的話題不中你意怎麽辦?另一個聲音則及時冒了出來,反駁道,有什麽不中聽的?那個聲音脫口而出,嘉洛呗。
他是來說教的還是來興師問罪的?還是純粹過來拜訪的?
“不用回了,我想我見過他。”
我沒敢讓自己的腦袋有太多的思考時間,邊說邊邁出門檻,并搶在小二前頭下了樓,他好似沒及時反應過來或聽到我說什麽,追在我身後直問。
“那姑娘,無需我去回了,是吧?”
我“啪嗒啪嗒”地走下樓,大步流星地走到他位置前,有些喧賓奪主地搶了一把凳子,還沒坐定就聽到他的笑聲。
“我就知道石昙姑娘一定肯出來一見。”
他一見面就直接說出了我的名字,後面還加了“一定”這個詞,好像早就有把握我會見他。正是這個詞害得我渾身不舒服。我不太喜歡假客套的人,可我對他也不反感,總之就是勉勉強強接受了。
“你我不過是一面之緣,也未曾交談過,不知公子從何處得知我的名諱?”
“一面之緣?我應該沒見過姑娘吧?”男子如此言出,認真地把我看了看,撓了撓後腦勺,又想了想,一番絞盡腦汁後并未想出什麽結果來,便接着說:“姑娘應該是把我錯認成他人了吧。”
我見他為人端正敦厚,不像是阿谀奉承狡黠之人,再看他皺眉努力回想的模樣更不是佯裝的,心想,難道我認錯人了?
可他身上的那種氣息與我半年前碰到的樹精有種不謀而合的相似,可認真一看,又有不同。
“應該是我認錯人了。”
男子笑時臉上露出兩個極淺的酒,像女子甜甜的梨渦,不認真看容易被忽略。
“姑娘乃三清山蛟婆族的守山聖女,即便是雙耳不聞天下事,可還是名滿天下,我自然得知。前些日子我突然察覺長珄城內有股仙氣萦繞,猜想着應該是有貴客來了,這便主動過來拜訪。”
有多久沒有人這樣稱呼過我了?
他又點醒了我即将泯滅的職責,我幾乎已經忘乎所以了。我是蛟婆族之人,三清山的守山人,這頂帽子叩在我頭上就如同嘉洛背在肩膀上的擔子,我第一次為我有這個稱謂感到無地自容,也為自己的懦弱感到惶恐。
我嘲笑自己,也害怕別人在暗地裏嘲笑我,指責我,讨論我。
我們相似,相憐,也相懼。
“過譽了,不知公子是何人?”
“石姑娘也別’公子公子’地這般稱呼我了,我充其量不過是長珄城的一個土地。因自幼修道行善得以飛升上天并被指派到此處做土地,數百年來享人間香火,修為略有些長進罷了。姑娘如果不介意可直接喚在下‘德清’,那是我未修得仙身時民間的父母取的名字。”
我想起第一次見到樹精時他正蹲坐在其樂樹上沖我擠眉弄眼,而眼前這個人卻是另一循規蹈矩之人,我便想着他這話應該不會有假。
“不知你有何事找我?”
我硬生生地把“公子”改成了“你”,本想試着叫他的名字,可話還沒到喉嚨就咽了下去。
“說來也不怕姑娘笑話,我在長珄城做土地也有幾百年了,百年間極少有上仙經過。近日得知姑娘過來小住,心裏難免興奮。”德清說話時音符有些跳躍,他抓了抓頭發,看了看桌上兩道冷冷清清的小菜,面露慚愧地說:“只是,這一桌的殘羹怕怠慢姑娘了,我再點一些予姑娘享用吧。”
“用不着,只是,我是個無趣之人,并不健談,怕是會悶着你。”
“這倒不會,不過是閑談些瑣碎事,同時也有幾個問題請教姑娘。”
德清淺淺一笑,我又看到他臉上兩個小梨渦,只是我的心裏“咯噔”一響,好像有人往湖裏投下一塊小石頭。
“請教不敢當,若我知,肯定知無不言。”
德清連說了兩遍“多謝”後突然恍然大悟,好像記起什麽重要的事。
“如果在下沒猜錯的話,先前姑娘見到的應該是其樂樹樹精吧?我們确有九分像,他數百年來都同我呆在一起,氣澤自然也十分相似,自然容易混淆。”
他一句合乎邏輯的話點醒了我,我這才又認真地把他瞧了瞧,兩人當真是相像但也不像。
樹精的神形雖然修得與他份外相似,可習氣終是不同。他是自幼修持方得成仙,而樹精則是擇千年日夜精華得道。兩人雖說道不同,但因樹精數百年來幾乎與他同修,這才導致兩人幾乎修成了雙生兒。
德清見我沒說話,以為我另有深思,便急忙解釋了。
“說來也不怕姑娘笑話,我修得仙身被封為土地時,其樂樹還只是一棵千年老樹,并未修得人身。只因百姓們在麻杆河邊建了座河神廟,我便把府邸挪到了那,河神、土地一起做了,這才與他做了百年鄰居。樹精因托我福分,自然也享了人間香火,終于修成人形。他對我心存感激,加之百年來的情誼,便整日嚷着要長一張和我一模一樣的面龐。這不,一日又一日,我們便越長越像了,有時連我自己都有些分不清了呢。”
德清娓娓道出了事緣由,說時還笑笑。我在心中默默地感嘆,任何蹊跷巧合的事情均有冥冥中的注定。
緣分來時,則像藕絲,似斷難斷;緣分走時,則如樓倒,強留難留。
“這麽說來他還是得你點化,可為何你倆習氣卻大相徑庭呢?”
“起先他總事事相仿于我,我打禪他也跟着打禪,後來覺得乏味便不再随我了,凡事便由着自己的性子去了。我自修得仙身以來,終日恪守仙規仙條,從不敢越逾矩半分,日子過得一板一眼。其樂樹精則不同了,日子一久因無人能約束他,加之他并無操守,便越發縱情随性了。白天夜裏都與地痞小妖們厮混在一起,愛去哪家花樓就去哪家花樓,不似我有諸多戒律,慶幸的是他也沒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不過我偶爾說說他吧,他倒也不高興了。”
德清長嘆了一口氣,目光在游離間落在我身上,随後又飄到其他地方。
“在下倒是十分敬佩姑娘做人做事的勇氣,不違背自己的本心,可惜我是沒你一半的膽量。”
“你這話就是嘲笑我了,我不過是怯弱無能之輩,不值得你贊賞,更不值得你學習。如果你以我為榜樣而不行正道,便是加深了我的罪孽。”
“姑娘說這話是覺得自己做錯了?”
德清問我這話時,我當場愣住了,很久都沒反應過來。過了好久之後,等我細細分析了這幾個字組合在一起的意思後,我卻做不出選擇。
很久以後,我也問我自己,石昙,對了還是錯了?
“錯了便錯了吧。”我回答得含糊其辭,像是在回答他也在回答我自己。我趕忙找了個話題繞開這個讓我煩心的問題,“這長珄城近日來有些古怪,不知你察覺了沒?”
“姑娘說的可是夜裏出現的流星?”
“正是。”
我的問題在他的意料之中,只是德清并不急于回答我,只是轉頭看向窗外的天空。良久他突然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讓我摸不着頭腦的話。
“今年的冬天比去年暖和了些吧。”
我離開三清山不足一年,到長珄城的次數前後也不過兩次,怎會知道這裏的冬天暖和不暖和?我本想繞開那個問題,不想他竟趁勢打了個啞謎給我。
“暖不暖和我不得而知,可你知曉其中的緣由,不妨直接告知。”
“姑娘真是直性子,這事姑娘應該知道。”
我感覺我沒頭沒腦地被他繞進去了,像進入一個迷宮,我明明看到答案就擺在眼前,可他非要我說出來才可。我開始很反感他這樣的說話方式,像審問。
“我無從得知。”
我直接否定了他,那是掩耳盜鈴吧。我雖不完全知道為什麽,可卻知道他一定會說到嘉洛的。我的心裏有些忐忑,也有些惶惶不安。
從什麽時候開始,我希望我與嘉洛的事能得到肯定?我讨厭別人在背後的議論,可也沒勇氣直面面對。我什麽時候成為驚弓之鳥了呢?
“姑娘知道為什麽今年長珄城的冬天相比往年暖和了許多嗎?”
“你是這裏的土地應該比我更清楚才是。”
德清臉上的表情好像被凍住了一般,像廊檐下挂着的冰柱。他呆呆地看着窗外凋零的樹木,神色凝重,久久不語,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因為其樂樹。”
我的心随着他脫口而出的話,浮起來後又沉了下去,如一塊飄在水面的朽木。
其樂樹。
我是明白這其中的緣由的,可我又不願意清楚。我能這樣子睜着眼睛把自己騙下去,把別人騙下去嗎?
終于,我做到了。最難說出口的答案,不能從我嘴裏說出。
“不知為何,願聞詳情。”
德清的目光從窗外收了回來,長嘆了一口氣。我看見窗外幾片殘雪落在凋零的樹幹上,畫龍點睛般地給這個冬天加了一筆神韻之色。
這麽好的冬天,哪裏錯了呢?
“其樂花見血而暖,花開則紅,如果不是秋時和應城的血流成河,這個冬天長珄城怎麽暖得起來呢?”
長珄城的冬天不像和應城那般酷寒,也沒有一天到晚都下不停的大雪,一分鐘都斷不得的碳火。我從未往心裏去,只是心安理得地認為這是南北方之間明顯的氣候之差,并無不妥。今天聽德清這樣一說,我才覺得後怕,恐怖得好像有一雙溫暖的手拉着我,溫柔地把我拉入地獄。
我的腦海裏飛快地閃過好幾個畫面,數個交錯的畫面中,宋慈問我,有沒有見過草掩白骨的場景;東煌告訴我,其樂花是地獄裏長出來的花;還有弘治臨死前仰望天空的側臉;還有嘉洛說過,同室操戈,相煎何急。
還有他離開和應城時決絕狠戾的目光。他是絕對不會讓自己有事的,他是一定能回來找我的,對不對?
有時候悲極了才會笑,可連哭,連笑都不會,那是怎麽了,病了嗎?
“長珄城與和應城相差數萬公裏,你如果說這兩者有關系,未免太牽強了吧。”
“姑娘應該明白萬物之間的奧妙,其中的相生相絆自然是理不清的。其樂樹雖說長在長珄城,根卻生在地獄,哪裏有血腥暴戾之味,它的根就往哪裏延伸。我與樹精雖有數百年的情分,而近年來卻疏遠生分了。近些日子來,我更是憂心他終有一日成為嗜血的魔鬼,也并非我貪生怕死,只是他是因我而修煉成精,若有半分差池我難辭其咎。”
窗外有一陣寒風吹進松散的窗棂,有一支寒枝爬上了頂椽一角。我模糊的眼睛看不清德清臉上是悲多于憂還是憂勝于悲,只覺得心坎裏好像裝了一層厚厚的粉塵,風一吹,“撲哧撲哧”地飛出好幾只蟲卵。
“既然木已成舟,是劫是難,該來的還是會來,與其悲天憫人不如積極樂觀,你說是嗎?”
“也是,或許是我杞人憂天吧。”德清臉上的冰雪逐漸融化,他釋懷地笑了笑,一雙眸子好像有淚花閃動,“有姑娘在,明年的其樂花不會開那麽紅了,是嗎?”
“公子說話怎麽都不經思考,豈敢妄下斷言?”
“姑娘雖無逆天的本領,難道不知已在無意中改了一個人的命格嗎?”
德清說得信誓旦旦,我多日來飄忽不定的心一下子跌落了萬丈懸崖,風在耳邊簌簌地吹過,吹得我背脊發涼,渾身涼透。
“姑娘來長珄城也有些時日了,卻從不擔心八皇子的安危,因為姑娘也知道他是天定的君主。可姑娘知道他與禮頌姑娘乃是三生注定的姻緣嗎?虞國在他治理之下将是國泰民安,他則子嗣昌盛。可如今看來,司命星君筆下的命格得重寫了。姑娘若不信,走着看就是了。”
德清的話讓我全身涼了個透徹,在這個冬季裏讓我爽了個夠。我眼前飛快地閃過多個念頭和無數個畫面,繁華落盡,眼前空無一片,荒廢一片。
我感到了失望,絕望,無助,無力,憤恨,也感到了未知的迷茫和恐懼,一顆心沉甸甸的無法面對多重的沖擊,可卻也漸漸失去了知覺。
麻木是什麽感覺,就是連心痛,心跳都體會不到了。
錯了嗎?我又問。
我能不能霸氣一點直接否定推倒一切,往後的事我來裁斷,可不可以?
“其樂樹與夜裏出現的流星有關?”
我木然地問出了一句沒頭沒尾的話,一雙眼睛有些呆滞地看着德清的臉,竟然把他臉上細微的毛孔給看清了。
“姑娘認為那是流星嗎?”
“不是,可也沒看出那是什麽。”
坐了良久的德清終于端起桌上的一杯冰掉的茶水輕輕抿了一口後又放下了,神情有些挫敗及焦慮。
“起先我也險以為那是流星,後覺得事情很是詭異,便偷偷跟蹤了他,後才發現竟是個孩子。幾番打聽後得知那是鬼君的未能出世的孩子。鬼後曾趁鬼君不在時打發那孩子去投胎,無奈那孩子并未進輪回反而四處作惡。”
“幾月前鬼君找到了那個孩子并留在自己身邊照看,前幾日這孩子出來玩耍,見其樂樹根越長越密,活像一張大網,心生疑窦便偷跑出來想看個究竟。未曾想他與樹精竟一拍即合,兩人相見恨晚同時戀上人間樂事,日日出來行竊作樂。我不過一土地,管轄能力有限,為此特別憂心。我也想過要呈報上仙,又怕得罪鬼君,也怕落個失職之罪。這也正是我想求教姑娘的難題,不知姑娘可有法子或指教一二?”
德清一口氣道出了一罐子的話,看來他是在心裏是憋了老久了。我想,這或許就是他為何非見我不可的原因吧,即便從我這拿不到答案,可是疏通下內心憋得發慌的煩悶倒也是好事。
“并無良計,只是我想起一人曾在我手下救得鬼娃一命,或許你能去找他。”
“哦?”看到希望的德清頓時來了興致,人相比之前也精神多了,不似之前萎靡了。他有些興奮地眯起眼睛看我,“聽聞那鬼娃是個啞巴,還險些命喪他人之手,難道這是姑娘所為?”
“是有一日險些要了他的命。”
“那是誰人竟有如此能耐能從姑娘手中救得鬼娃一命?”
“忘川河上的船夫。”
“姑娘說的是那個甘願在忘川河上渡船也不願意回天宮複職的上仙?”
“正是。”
德清還想追問,我從窗外見沉花拎着一個食盒往客棧方向走來便下了逐客令。德清的興致才剛爬上來被我一盆冷水灌下後也只能意興闌珊地走了。
臨走前,德清跟我說,姑娘,如果你覺得錯了,就讓他錯下去吧。既然已經走邁出了第一步就義無反顧地跑下去吧。
我好像喝了一口蜜一般,一絲絲甜味從心頭溢了上來,剛剛彌漫在胸口的負面情緒也煙消雲散了。
是劫是緣,随心就好。
我回到屋子剛坐定,沉花就推門進來了,她把食盒往桌子上“砰”地一放,一張臉又紅又臭的。我在心裏嘀咕,這丫頭買個糕點去了那麽久,一回來就是一張黑臉,是不是在外面受了氣?
“姐姐,你猜我今天在街上碰到誰了?”
果然,我還沒問,她就沉不住氣了。
“大灰狼呢還是大壞蛋呢?”
我流裏流氣地問她,突然有了拿她說笑的雅致。
“姐姐,你能不能正經點?”
沉花見我還有心思逗她更加氣急敗壞了,一張小臉憋得更是通紅了。
“碰見誰也不能把你氣成這樣啊。”
“姐姐你是不知道,我碰到了國師那個嬌弱弱的女兒和她的丫鬟。我與她們本是井水不犯河水,可那沒教養的丫鬟非得攔着的去路說什麽,她們家小姐和公子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姐姐你是橫刀奪愛,早晚會被抛棄的。姐姐你倒說說,氣不氣人?”
原來是禮頌,可她說的也沒錯呀。
倒是我不好,害這個丫頭為我平白受氣,不過我聽她這麽說心裏并不來氣。
“瞧你,沒什麽可氣,你是你,她是她,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我若無其事地說,沉花鼻子向上一蹬,鼻孔一“哼”,更加來氣,“那楊小姐平日裏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其實也是壞胚子,看了真叫人讨厭。”
“你這樣說就顯得你小氣了。”我一面開導她一面拉着她,“快給我看看,你出去那麽久都買什麽回來了。”
“我本來就小氣,哼……”
“不小氣不小氣……”
我有些哭笑不得了,小丫頭的性子倔起來怎麽像一頭驢呢?不過倒是挺可愛的。
“瞧你這不瘟不火的性子我就更來氣,不過現在想想也是,我當真沒必要和他們計較。”沉花頓了頓,神色一變,像是想通了般,心情頓時由陰轉晴,說話的口氣也高亢了許多,“姐姐,公子沒事,前兩日我還瞎擔心來着呢。其樂城昨天已經通城了,只是,那個讨厭的楊小姐要回京了。宋将軍有跟你說過這個事嗎?”
“沒聽說呢。”我的心好像沉了下去,有種說不出的失落感,“還有其他的消息嗎?”
“有有有,大大的好消息。”沉花一說起嘉洛總是眉飛色舞的,抓起我的胳膊差點連話都說不清了,“姐姐真是好福氣之人。聖上已經立了公子為儲君呢。”
我見沉花如此興奮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或許這是早知道的事吧。可從別人口中聽得時,我的心裏還是悶得慌,想喘口氣卻被一塊石頭壓得有些無法呼吸了。
“姐姐也別太着急,晚幾日宋将軍肯定會接姐姐回其樂城的。倒是姐姐別高興得連話都說不出來呀。”
“是喜是憂,聽天意吧。”
“聽什麽天意啊,天意就是喜,肯定是天大的喜事。想不到我還能沾沾姐姐的光呢。以後我就要直起腰杆子做人,只有我能給別人白眼看。倒是姐姐你說句話呀,公子快來接你回去了,高不高興?”
沉花高興得有些忘形了,說的話一篇連着一篇,都快沒完沒了了,我想插嘴告訴她我不高興可她不肯,我則是越聽頭越疼。
這不是好事嗎?沉花說的呀,喜事。
不管對錯,既然開始了就無法回頭了,那就積極面對吧,對嗎?
“好了好了,你也別說了,你去了老半天都買什麽好吃的回來了?”
我實在不想再聽沉花說起關于嘉洛的事,她越說我心裏就越不自在,一顆心也越沉,只得趕緊轉移話題了。這不,沉花指了指放置在桌上的糕點有些沾沾自喜地跟我說:“瞧,這可是我從很多人手裏搶回來的糕點呢,新鮮出爐的,好多人搶着買呢。”
我走過去漫不經心地瞧了瞧,是不錯,可惜我一點胃口也沒有。沉花湊過來,又一次得意地強調,“我是從很多人手裏搶的呢。”
沉花邊說邊遞給我,我借口胃口不好婉拒了,沉花則索性往自己的嘴巴裏送了。
“這季節的鮮橙最甜呢,本來我今天還打算買幾個鮮橙來着,但居然都賣完了。一打聽才知道,原來張員外家的夫人害喜害得厲害,嘴還特挑,就喜歡吃鮮橙。這不,把城裏的橙子都買完了,十月份才懷的胎就害喜害得那麽厲害。”
“你都快成話唠了。”
小丫頭今天的話特別多,頂得過以前兩三天的了。我被她前前後後說不停的話搞得有些心煩意亂了,到最後就完全放空了。
三日後的一個下午,我聽到門外有一陣嘈雜聲伴随着馬蹄及刺耳的呵斥聲。我走到窗邊,隔着镂花的窗棂看見裏三層外三層的圍觀人群中,重重守護的護衛及随從中,禮頌端莊地坐在轎辇裏,掀開轎簾,一臉喜氣地看了一眼圍觀的人後又羞怯地躲進去了。
店小二和幾個住宿的書生也站在客棧門口踮起腳圍觀,無奈看到的是幾顆黑漆漆的腦袋,幾個人只能在一旁讨論着。
其中一個說,長珄城從來沒有出現過這麽大的陣仗,這還是頭回,到底是侍奉在禦駕左右的人,派頭果然大。旁邊的藍色衣裳的男子則趕緊插嘴補充道,你瞧見那個坐在轎子裏頭的姑娘了嗎?有人回答,瞧見了,國師的千金嘛!藍色衣裳的男子則用趾高氣昂洋洋得意的口氣說,這楊小姐的父親是當朝國師,母親是當今皇太後的娘家人,打小就在宮裏和公主們一起長大,皇上皇後都喜歡得不得了呢。她與太子殿下更是有從小一起長大的情誼呢。我有一個遠方親戚在京城謀有一官半職,聽說皇上已經下旨了,已經将她許給太子殿下呢,她就是未來的國母呢。在一旁聽得津津有味的店小二趕緊把腦袋湊了過來,問,這消息準不準确呢?藍衣男子用一種唯恐天下不知的口氣回答,銮駕都賜了,還能有假?那可是皇帝出行的車架。
在交頭接耳的讨論聲中,我看見隊伍漸行漸遠,視線逐漸模糊,內心卻是一片平靜,靜得連心跳聲都聽不見了。
等了好久,等到街上圍觀的人群都散去之後,我擡頭看了看天空,看見幾朵雪花慢悠悠地飄了下來。宋慈從門外走了進來,肩膀上和頭發上都留有幾片雕成花瓣的白雪。
我聽到身後有靴子觸地的腳步聲,滴滴答答的像冰融化了滴在地面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