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嬌氣

吳氏頭七過後不久,富春時值初冬。

入冬後的富春一如既往的陰雨不斷,直到孫翊回了丹陽,天才漸漸轉晴。

步遙從小生長在北方,每逢冬日時,屋內都會有熱乎乎的暖氣,室內室外溫差雖大,但起碼在屋內是暖和的。

可是富春确實正兒八經的江南之地,她害熱病這幾日,只有一日出了太陽。于是便喚了紫荊在前院放置了一把胡椅,她躺在其上,好能将身上的濕冷之氣除一除。

步遙發現,這一入了冬,屋內竟比屋外冷。

她的庭院只有正廳是朝陽的,在寝房時,就是燃了炭爐,也不是很管用。

步遙的身體時好時壞,有時額頭極燙,腦袋像是裂開似得疼,不得已,整日只能昏昏沉沉地睡。有時身體又會恢複些,能下地走走。

這日,富春終于大晴,天氣稍許回暖,步遙的身子卻還沒見好。

紫冉在榻側端着漆盤,裏面放着一小碟甜杏幹,是吳氏未薨逝前留存的。

步遙蹙眉飲着湯藥,每飲一口都幾欲嘔吐。

太苦了。

“若是步姬能吃些葷腥或補物,這熱病說不定早就好了,但因着老夫人的事,阖府現下只能茹素。”紫荊無奈地用銅釺撚起了一小塊杏幹,遞至了步遙的嘴邊。

步遙接過後沒有言語,颔首代替了回話。

因為她現在跟本就說不出來話,嗓子啞到了一種程度。

放下銅釺後,紫冉又道:“步主也不肯向管事讨些補品,其實雞卵這種,可以算是素的罷,要不奴婢去讨些,給步主煮上幾個?”

一口苦藥嗆至了喉中,步遙捂着心口咳嗽了幾聲,沖紫冉擺了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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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荊忙遞給步遙清水,溫水入腹,步遙将苦藥推了推,複又躺在榻上,攏了衾被。

吳氏三年喪期未滿之時,整個讨虜将軍府內,孫權只會有她一個女人。下人大有巴結之意,紫荊和紫冉出庭院領食材時,都能覺那些下人的态度明顯更谄媚了些。

紫冉這幾日的言語,步遙都聽在耳裏。

她的意思是,可以狂起來,端端架子。

但這種敏感時期狂,就等于作死。

而且她又不是正妻,只是個姬妾,三年後府中的姬妾會如何變動,她還不得而知。

誰狂她都不能狂,那麽多雙眼睛盯着呢,她為人處事甚至要比之前還要謹慎低調。

見步遙睜着雙目看着帷頂,紫荊嘆了口氣,将藥碗放下後,說道:“步姬,奴婢知道您做事一貫謹慎,但您病這幾日,竟連醫師都不往府院裏喚,只單單開了藥。這幾日您也不好好用藥,身子一直都不見好,要不然還是喚醫師過來瞧瞧吧。”

步遙躺在榻上搖首,沙啞着聲音擠出了二字:“不用。”

她是個現代人,篤信若是免疫機能沒得問題,發燒是能自愈的。

“那奴婢還用幫您将炭爐往榻前挪一挪嗎?”紫荊複問。

步遙微微轉眸,考慮了一番。

炭爐若是離得遠了,蓋在身上的衾被她都覺得濕冷,但若是離得近了,她又覺得烤嗓子。

“離…離得稍近一些……”步遙的咽喉再一次哽住,紫荊是看着步遙的嘴型識出的含義。

“諾,步姬好生歇息罷,奴婢下去了。”

說罷,紫荊沖紫冉使了眼色,二人擡完銅爐後,端着一應碗盤退下。

【系統】:實時統計,攻略對象好感值為530

系統消失了好幾日,這幾日她也沒見到過孫權,生着病呢,系統該催還是催。

步遙決定趁此再問問系統廢稿的事,如若真的是虐戀劇本的話,那她想知道,到底是怎麽個虐法。

以及,原劇中豬蹄孫權的渣屬性在廢稿中存着多少。

步遙這幾日清醒時,仔細分析了下虐戀構成的主要因素。

其一,也是最常見的:雙方中,某方感情方面拎不清,與異性總是有牽扯。白玫瑰和紅玫瑰都想要,明明有了愛人,要不是心頭有顆朱砂痣,要不然就是心裏有個白月光。

其二:男渣女賤,虐戀标配。

其三:彼此誤會。

其四:重病或意外導致一方先亡,諸如韓劇中車禍和癌症。

廢稿中,原主和孫權到底是哪一種?

“系統,既然你都告訴我原主在廢稿中的身份了,別的還能再透露些嗎?廢稿是跟以前一樣,是宮鬥劇本,還是…虐戀劇本?”

【系統】:請宿主專注任務本身。

問了也是白問,系統這個小垃圾是越來越高冷了。

木炭在炭爐中燃得正盛,偶爾會傳來“噼啪”的聲響。

步遙的意識漸弱,頭暈暈的,再一次阖目睡下。

入睡後,她夢見了孫權。

只不過這個孫權已經快五十歲了,兩鬓斑白,依舊立體硬朗的面容卻蔓上了皺紋。

還是那雙如碧泓般深邃且令人驚豔的雙眸,不過眼底卻多了些許滄桑和悲涼。

整個人看上去好憔悴。

孫權好像在哭,撕心裂肺般的哭。

步遙正感到奇怪,夢中的孫權穿着華麗,一派威嚴矜貴的模樣,雖然上了年齡,但氣度依舊不凡。

孫權為什麽要哭?

轉瞬間,步遙又夢見了兩個女孩的身影,兩個人也在哭。只不過那二人被模糊了面容,她看不清那二人的相貌。

那個看起來小一點的女孩哭得尤為凄慘,軟軟小小,抽抽噎噎。

步遙有些心疼她,想要抱一抱她,剛要走過去,那小女孩便消失不見,再無蹤影。

額上一涼,步遙醒了過來。

她只覺剛剛好像做了個夢,但卻怎麽都想不起來,夢裏好像有孫權,好像有個小女孩。

睜開眼後,孫權正坐在榻側,用手為她量着體溫。

今日孫權本來遣了差役來,想喚步遙去他的寝殿,陪他一起用晚食。

可沒成想,差役回去後告知她,說步遙病了。他這幾日一直都沒得空去看她,竟連她病了都不知道。

見榻上面容泛紅的少女轉醒,孫權将覆在她額上的手拿了下來。

步遙的發絲有些淩亂,整個人看上去瘦小又虛弱,見到孫權,還是啞着聲音喚了聲“主公”。

孫權瘦得也太多了吧……

他今日着了一身黯色錦衣,這錦衣步遙從前見他穿過,幾月前他穿還很是合身,現在卻像挂在他身上似的。

他的眼下也泛着烏青,一看便是多日沒能安睡。

聽着步遙清靈甜美的嗓音變成了如鴨子般的嘎叫,孫權的神色突然凜了凜。

紫荊和紫冉垂着頭首站在榻側,孫伏也立侍在側。

孫權看着步遙,沉着聲音問道:“你們是怎麽侍候步姬的?”

孫權的嗓子竟也是沙啞無比,但依舊掩不住他淩人的氣勢,紫冉吓得腿抖了抖。

紫荊倒還算鎮定,連聲認錯:“都是奴婢們的錯,主公息怒。”

“醫師怎麽說?”孫權複問。

步遙躺在榻上眨着眼,猶豫着要不要起身施個禮,剛一要從衾被中鑽出去,就又被孫權按在了榻上。

還瞪了她一眼。

“……回主公…沒請醫師過來過,只開了退熱的尋常藥方。”紫荊支吾回道,心中也是一顫。

孫權剛一要作怒,步遙就拽了拽他的手指,啞聲回道:“是妾身沒讓她們請的。”

“胡鬧!”孫權甩開了她的手,低斥道。

脾氣真是一如即往的壞。

孫權轉身,冷着臉命孫伏去喚醫師。

讨虜将軍府有自己的常備醫師,來的是為上了年紀的,為步遙把脈時,布滿老繭的手顫顫巍巍的。

見孫權有些不耐,那醫師的手又抖了抖。

診完脈後,醫師告知孫權:“步姬這熱病無甚大礙,只是身子還有些孱弱,之前開過的退熱方子如常飲下便好。現下雖只能茹素,但可以再進些補藥。”

見步遙無礙,孫權這才放下心來。

醫師走後,孫權複又摸了摸步遙的額頭,還是有些熱燙。

“你的身子好好養一養,過幾日,孤便不在富春了。”孫權說這話時,紫荊端來了白粥,紫冉走至步遙身側,将她從榻上饞了起來。

不在富春了?孫權要去哪兒?

吳氏一殁,年節肯定是過不了了。

不過見他一直沉着臉,步遙也沒敢多問。

孫權看了一眼那白粥,覺得它屬實寡淡,但現在她也只能吃這些,不能碰葷腥。

紫荊剛欲往步遙嘴旁送粥,就被孫權奪到了手中,紫荊不明所已,孫權命道:“把羹匙給孤。”

紫荊這才反應了過來,原來主公是要親自喂步姬,便依命将羹匙遞與了孫權。

孫伏見狀,識趣的領着紫荊紫冉一同退了下去。

“吃。”孫權一如既往,單字命道,口吻強硬。

羹匙裏的粥還冒着熱氣,孫權連吹都不吹一下,見步遙遲疑着不肯飲粥,孫權又冷言催促了一下。

步遙迫于他的盯視,頭腦昏沉,咬着羹匙便将粥咽了下去。滾熱的粥還是燙到了她軟小的舌頭,步遙疼的一抽,雙目便微紅了起來。

她怕吐在榻上,還是将那燙粥熱到了肚子裏。

“主公,妾身自己…嘶…用罷。”步遙伸出了小手,等着孫權将粥碗遞與他。

孫權看着冒着熱氣的粥碗,這才意識到,步遙這是被燙到了。

不過他嘴上依舊不饒人,陰着臉說了兩字:“嬌氣。”

誰嬌氣了?上次本仙女給你喂粥時,可是吹涼了送到你嘴邊的!

步遙心裏暗罵着,卻故意地擠了幾滴眼淚,而後又顫抖着小手為自己抹了抹。

孫權看着她漫着水霧的灼灼淚眼,心中微動,自覺自己的态度是有些蠻橫。

可是他就是忍不住,總想欺負欺負她。

他放下粥碗,用指腹為她抹了抹淚,沒有言語。而後用羹匙不停地攪着粥,直到上面的熱氣漸失。

“這回不燙了。”孫權的語氣輕了幾分。

步遙的面上挂着淚痕,一口又一口的喝着,不時地悄悄打量着孫權瘦削的面容。

“等歲旦一過,你便可用些葷物,這段時日先忍一忍。”孫權又道。

其實不吃肉對步遙來說,并不是什麽難事,拍戲時為了上鏡好看,只吃水煮菜,吃沙拉也不放沙拉醬。

食欲對于步遙來說,已經是多年未有,她吃飯,也只是為了維持生命的正常活動。

她拍戲時很忙,往往一日只睡幾個小時,有時顧不得吃飯累倒了,便打點葡萄糖。

不過不吃肉,對于孫權來說,絕對是一種“酷刑”。

步遙“嗯”了一聲,還是開口問向孫權道:“主公,您過幾日要去哪兒?”

粥碗漸空,孫權将其放在了榻邊的一個小案上,回道:“江夏。”

步遙隐約記得,《情鎖吳宮》中曾提過一句,孫權打江夏打了好些年。

孫堅便是被江夏太守黃祖的部下所殺,黃祖由此與孫堅結了世仇。

只是孫權的身子明顯未愈,還未休整好便要去打仗,他的身子受得住嗎?

步遙有些為他擔憂,正欲問問他這幾日的睡眠怎麽樣,那藥是不是又開始喝了?

孫權起身,負手道:“孤的親妹才十歲,便能寫出一手好字,此番去江夏,多則半年,少則數月。孤回來時,你必須得會寫字。”

得,在孫權的眼中,她步遙就是一頭腦空空的文盲。

他已經認定了她沒文化。

“妾身自己一人練…怕是練不出來……”步遙回道。

“那便讓孤的親妹教你習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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