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只她一人耳
孫權這七日內,原是沒想讓步遙随其一同行軍。
軍中有令,不得私帶女眷。
但是身為人主則不同。
一如西楚霸王項羽,在多次與漢高祖劉邦的交戰中,便都帶着自己的寵妾虞姬。
孫權倒是沒想像項羽一般,行軍都要帶着妾室,身為主公自當還是以身作則為好。
待到今晨寅時,天仍是鴉黑一片。
殿中侍候的婢子都強撐着精神,更遑論是那個一貫貪睡的小人兒。
孫權臨行前,還是在榻邊靜默地看了她幾眼。
本來心中還難得的存着幾分柔情,一看榻上之人的睡相,臉便登時陰了下來。
這女人長得是美,但這睡相屬實是……
不敢恭維。
步遙的嘴微張着,仰面躺着,唇角還淌了……
口水。
孫權略帶嫌惡地蹙了蹙眉。
平日她儀态綽約得體,怎麽睡姿就是這副醜樣子?
步遙夢中覺得身側無人,睡姿便很是嚣張,一只腿橫斜在榻,占據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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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下意識地将孫權的錦枕抱在了懷裏,用臉頰蹭了蹭,而後翻了個身,又睡了過去。
那錦枕的緞面是色彩斑駁的韓仁繡,裏面的填充之物更是奢靡的令人瞠目結舌。
錦枕裏的物什,竟是用珍珠填充而成。
抱起來時,那珍珠互相碰撞,還發出了“咯噔咯噔”的聲響。
不過這女人的腿,倒是比去年長了不少。
孫權面色微霁。
又無語的看了半晌步遙奇醜無比的睡姿。
孫伏躬身而入,站在寝房外恭敬地道:“主公,一切都打點好了。”
他的聲音并不大,明顯是壓低着聲音說的。
孫伏心中清楚,自己的主公定不希望他擾了步姬的清夢。
孫權聽罷颔首,覺得時辰已然不早,便欲轉身出行。
“仲謀……”
步遙軟軟的嗓音讓他頓住了腳步。
孫伏也聽見了,自是知趣的退下。
步遙今晨,夢回《情鎖吳宮》的劇組。
夢中,導演打卡後,她對着機位,正演着一場戲。
那場戲對于原劇女配步練師來說,是場極為虐心的大戲。
故事的情節大體是:
徐嫣失寵後,本來是步練師最得原男主孫權的寵愛,但是好景不長。
總有新人被納入太初宮為美人。
步練師一貫自恃美貌,并不将那些新人放在眼中,直到那位袁氏被納為妃。
狗渣男孫權的心思就都轉移到了這位袁氏的身上,将步練師又抛到了腦後。
那場戲是步練師在殿內郁郁地飲酒,婢女紫荊心疼地規勸,可步練師情緒已然失控,竟将酒爵狠摔至了地面上。還借着酒勁,無助又凄婉的哭泣。
步遙翻劇本,看到這段時,着實覺得這女配步練師太傻。
跟渣男還談什麽感情?
不值得。
有一定地位能夠固寵便行了,着實沒必要為那種狗渣男傷神憂心。
步遙還是很盡心的去演這段戲,但是因着她篤信,女人絕對不應該為了男人如此喪失理智,拍戲時,代入感還是不強。
被導演指導了多番,才将将給過。
那段戲被各路網友也是一陣狠批:
【步遙這演技,一年不如一年,以前還覺得她是那幾個花瓶中,演技不錯的,現在……】
【真的只會幹瞪眼,看得太尬了,以後遇到步遙的戲就跳。】
【步練師自作自受。】
……
等等等一大堆看完讓她心中發堵的言論。
此夢似真似幻。
她也早已與步練師融為一體。
她只想演好這段戲。
夢中,步遙對着機位,淚眼婆娑,哽咽道:“紫荊,你不知,剛入讨虜将軍府時,他待本宮有多好……”
孫權聽罷轉回首,看向了榻上的步遙。
這女人怎麽還哭了?
本宮?
她又在說什麽渾話?
“沒想到經歷了這麽多,他還是棄本宮如敝履。”
孫權費解着,她口中所說的“他”,到底是不是他孫權。
“本宮的仲謀,已經不是當年的仲謀了……”
孫權:“……?”
而後步遙在夢中對着機位放肆大哭,全然不顧,平日端莊淑儀的妃嫔形象。
步遙正覺得演的帶感,導演卻突然喊了卡。
這好不容易演的戲,竟然NG了!
步遙心中憋悶,沖到導演面前問NG的原因。
導演:“你隐形眼鏡掉了,我在鏡頭裏都看得一清二楚。”
步遙:“……”
孫權聽完了步遙所有的夢話,心中甚為不解。
他也沒虧待她。
對他來說,他對她已經很寵愛了。
肯定是這個女人不知足!
孫權面上又閃過了一絲愠色。
但見步遙涕淚橫流,在夢中哭得實在可憐,心中終歸有些動容。
她之前說,她舍不得他。
如此一看,卻然如此。
孫權頭腦一熱,用衾被将榻上睡得正死的小人裹得嚴嚴實實,将她抱在了懷中。
步遙下意識地蜷在了他的懷裏,很依賴的模樣,像極了眯着眼睛的小貓。
走出寝房後,孫權低聲命婢子道:“将步姬平日所用之物盡快收拾好,此番出征,步姬随行。”
“諾。”
步遙在孫權懷中砸吧了下嘴,身體騰空後,也一點也不耽誤她的睡眠。
孫權蹙了蹙眉,将懷裏的女人抱至了馬車旁,将她塞進了裏面。
步遙自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一覺醒來,連做的夢都忘了。
因着車帷被掀,馬車外凜冽的寒風刮了進來,步遙在虎皮上瑟縮了一下。
孫權這個狗男人,抱她出來前,連布襪都沒給她穿,她身上還穿着寝衣。
她白皙的小jiojio啊,被凍得腳趾都蜷縮在了一起。
孫權也覺出了馬車內的女人穿着單薄。
便将虎皮翻了翻,替她蓋上了白皙的玉足,又将馬車內的手爐伸到了裏面,替她捂着。
步遙柔聲道:“多謝主公體恤。”
孫權沒有言語,上下看了步遙一眼。
看看這個狗男人,哪裏是她舍不得他,分明是他舍不得她步遙。
步遙的面上,隐隐透着得色,淺笑着打量着馬車外的孫權。
“妾身是個女子,随主公出征,也不能對主公有所助益,只能竭盡妾身之力,不給主公添麻煩。”
步遙語氣誠懇,但心中卻有些不滿。
她知道,古代打仗條件艱苦,她身為女子體格嬌弱,難免會吃些苦頭。
孫權聽罷,将步遙的碎發別至了耳後。
眸色無波,開口道:“你自是不能給孤添麻煩。”
步遙軟軟地“嗯”了一聲。
“帶你過來,是軍中正好缺一位貼身照顧的人,這幾月,孤的一應瑣事都由你來負責照料,不得有失。”
“……諾。”
合着帶她來,是來伺候他的?
孫權還真是一如既往的狗啊。
步遙這麽想着,面上卻不敢露出絲毫的不滿,仍是一臉的柔順。
孫權沉着聲音又與她交代了幾句,她這才發現,馬車中的物什倒是齊全。
手爐、水囊、果物點心……
一應俱全。
孫權放下車帷後,便命馬車繼續前行。
他騎上馬背,挽缰後,又奔至了行伍的前列。
他把她帶到身旁,自然不是因為想讓她伺候他。
具體為何他頭腦發熱,将她抱了過來,他也不甚清楚。
不知為何,有她在,他總覺得心中更踏實些。
每次出征,縱使有着千軍萬馬跟随,但他都覺,是他一個人在征戰。
心中的寂寥孤獨,無人知曉。
新将雖看似忠誠,但孫權卻不能全然信任他們。
更不必說,那些自诩軍功的老将。
尤其是自孫堅仍在世時,便跟随的老将,對他的言語都不算客氣。
總當他還是個需要倚靠他們這些老臣的孩子。
世間他能信任的人,寥寥無幾。
甚至可以說是,沒有。
孫權想起了那個曾經在雨夜中,不顧自己淋濕,将傘遞給他的她。
墊腳為他拭雨的她。
為他理着濕衣的她。
“…主公在妾身的心中,便是做得最好的。”
孫權又憶起了步遙所說的這句。
每每回想起她這番堅定不移的言語,孫權的心中仿佛被無限的暖意充盈。
那暖意支撐着他,走過了那段難捱的時間。
或許,這在世間,他能信任的人,只她一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