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因為是心甘情願地沉溺,即使死也無須被拯救。”

範梧桐曾經在劇本中念到過這句臺詞,那時她只覺得好笑。

世上誰是聖人?有幾個聖人?

當人們心甘情願去沉溺的時候,心中往往期盼着能夠得到最好的結局,心裏面滿是對美好的憧憬,又何須他人來拯救?

有幾個人能做到,在明知結局裏全是豎着的冰錐的前提下,還肯奮不顧身往底下去沉溺的?

反正她是做不到。

在鐘聲這件事上,她雖然明知他對她不上心,可卻還是心甘情願沉溺其中,她沉溺的不是對愛情的向往,是對權勢名流的追逐。

都說戲子無情,範梧桐對鐘聲談不上用情至深,但也是有感情的。他年輕有為,過人的外表已經打敗了一半的人,豐厚的資産又戰勝了另一半人。英俊、多金、流光溢彩、風姿綽約,女人心目中頂尖男人該有的品質條件,鐘聲大抵具備。她沒理由不愛他,只是沒深愛到非他不可的地步。

範梧桐演慣了情情愛愛,卻依舊把童話和現實拎得很清,現實裏的愛情除卻熱戀時的熾熱濃烈,剩下的骨頭無非還是柴米油鹽醬醋茶,沒有誰離不開誰,大家只是離不開生活。

所以她能把愛情和性分開。她把自己所剩無幾的愛情給了鐘聲,雖然知道很可能是場獨角戲,但她無所謂,能跟自己所愛步入婚姻,并且得到大部分人都不敢奢望的財富和名望,她只賺不虧。至于性,鐘聲不碰她,她有需求時會找同一個劇組的男演員解決,反正只是肉`體上的慰藉,從不抵達心靈,也算是她為自己孤擲一注的小小獎勵。

一直以來,她都把這兩者平衡得很好,可是……

被鐘聲趕下車那天,她花了兩個小時收拾情緒,晚上依舊化上精致妝容,一襲華裳出現在一個同行的生日趴上。

她喝了點酒,其實不止一點,因為酒量一向不錯的她竟然醉了,醒來後,她發現身邊躺着個男人,是曾經跟她搭過戲的男演員,模樣不比鐘聲差。

還頂着鐘聲女友名號的時候,範梧桐曾經跟男演員有過幾次魚水之`歡,當時沒覺得怎樣,只有自己在*上滿足了,心靈上才會更心甘情願去為鐘聲沉溺。

可這次不同,看着男演員的臉,範梧桐竟一陣惡心,胃裏翻江倒海地想吐。

說起來可笑,她跟鐘聲,沒經歷過熱戀,她在他身上甚至沒得到過戀愛的感受,可還真就非他不可了。看,以前把心給了他,現在連身體都開始排斥其他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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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梧桐突然覺得自己需要被拯救。

即便她是心甘情願地沉溺,可她不願看到自己溺水而亡,她急需一個拯救她的人出現。

範梧桐莫名其妙就想起靳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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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蘇杭臨睡前接到一通電話,對方久久沒說話,她啞着嗓子喊了他一聲:“鐘聲?”

“我在你樓下。”半響後,他說。

俞蘇杭倍感意外,走到窗邊,撩開簾子往下看,樓前樹下,鐘聲穿一件黑外套,灰色羊毛圍巾遮住半張臉,黑發白膚,眉眼凜冽。

像是有心靈感應似的,鐘聲擡頭往窗邊看,隔着玻璃和距離,正好與她對望住,俞蘇杭緊了緊手心:“你怎麽會——”

他打斷她的話:“下來吧,我等你。”

是下去見他,還是避而不見,俞蘇杭不是沒猶豫過。

感性和理性碰撞,一方牽扯着她的心,讓她去鐘聲那裏,一方又抑制禁锢着她最原始的念頭,讓她不去見,不去想,不去念。

兩方撕扯,她覺得自己就快被撕成碎片。

也許人都是有貪念的。

俞蘇杭的貪念在她食髓知味後被悄悄地顯露出來。

食髓知味。俞蘇杭心裏自嘲,她跟鐘聲,竟然也成了“食髓知味”的關系。

闊別七年,她尚能不見他。可見了他,她便食髓知味,想要繼續見他。

靳尋卻偏要折磨她。

她明明說過,以後的事情,誰也說不準。她的心和感情,她自己無法控制,誰都無法控制。

俞蘇杭能察覺到,自己對鐘聲是起了貪念的。

她想見他,想一直見他。

俞蘇杭還是下去了。穿了件外套,頂着夜裏的寒氣,一出公寓樓就看見鐘聲往她這邊看過來。

他站在樹下不動,就等着她走過去。

她在距離他一米的地方停下腳步,兩人對視,相對無言。

過了好一會兒,鐘聲才開了口,說:“我等了你二十分鐘。”

她明明很快就下來了,是說他在給她打電話之前,就已經等了一段時間?

鐘聲問她:“記不記得我們以前的規矩?”

俞蘇杭:“什麽?”

鐘聲:“以前戀愛的時候,你總讓我等,說是之前沒在一起時,我讓你等了太久,你要彌補。”那個時候,她總是趾高氣揚,把窩裏橫發揮到極致:“以前我倒追你,等你是應該的,現在你是我男朋友,等我是應該的,既然都是你女朋友了,那我總要享受享受當你女朋友的特權吧?”

想起往事,俞蘇杭有些唏噓:“可你總是不耐煩。”

鐘聲說:“不耐煩,可還是等了。”

俞蘇杭:“等是等了,之後就……”

鐘聲:“之後就什麽?”

俞蘇杭:“之後就……”之後就讓她補償,一個濃烈的長吻,總是吻到她喘不過氣,他才善罷甘休。

見她不接着往後說,鐘聲扯了個苦笑:“之後就是你的補償。”他眸子被夜色蒙上一層霧氣,用複雜的眼神看她,像是做了一番內心鬥争,頓了頓才說:“這是我們以前的規矩。”

俞蘇杭眼神閃避,側低着頭,七年來壓抑的情感開始蠢蠢欲動,洶湧前又及時被理性壓制住。私自過來見他,已經是她給自己額外的救贖……她還能奢望更多麽?

俞蘇杭臉上的落寞神情被隐匿在夜色裏:“七年前的事,是我——”

話沒說完,他已一把将她扯進懷裏,一手抵着她的後背,一手握住她的手臂,低頭,将她後面所有的話都埋在唇舌間。

他的氣息和着濃烈的酒精味将她席卷。

他喝了酒,唇齒間盡是灼人酒味,酒精撕裂開他的矜傲,将裏面的熱情、沖動、莽撞一股腦釋放出來,作用着他的神經,每一根都牽扯着七年來的蝕骨。

他吻得用力,吮吻着她的唇肉,靈活的舌滑入她口中,貪戀她的馨柔香甜,要将她整個心魂都揉碎。與她分隔七年,這是他七年來的第二個吻,第一個吻是那天在網球室,是帶着憤怒和怨恨不甘的,而現在這個吻,更多的是思念。

俞蘇杭掙`紮不過,鐘聲更是纏綿悱恻地吻她,他流連她唇舌之間,在她慢慢沒有了心力掙`紮後,他才漸漸停止了這個吻,他低頭看她,與她相距極近,只隔幾厘米,兩人鼻息相聞,他聲音暗啞:“七年前,你是不是因為我父親的事,才……?”

因為剛才的吻,俞蘇杭此刻還在輕喘着氣。她眼睛已經酸疼,聽到鐘聲的話,她低着頭,沒有勇氣看他。內心奇妙地,像是某種情感發了酵,一些微妙的化學反應的産生,慢慢瓦解了她因為畏懼靳尋而建立起來的僞裝。

那麽一剎那,她竟奇異地不再躲避什麽,那些擔憂仿佛被微妙的情感碾碎而不複存在。她想成為她自己,成為年少時那個無憂無慮、無恐無懼的自己,那個她,眼裏有阿聲,有最單純最美好的東西。

于是,俞蘇杭點了點頭,之後又搖搖頭,實話實說道:“不全是。”

鐘聲:“還因為什麽?”

她抿抿唇,話還沒說,鐘聲已經扔下一句“算了”,他多怕從她嘴裏說出他不想聽到的話。

他撩起她額前散落的一縷秀發,将它別去她耳後,她優雅秀美的頸線暴`露在空氣中,鐘聲脫下脖子上的圍巾,給俞蘇杭圍上,問她:“現在還怕冷麽?”

俞蘇杭內心掙`紮,殘存的理性想推開他,可濃烈的感性卻又依戀着想要離他更近。她現在太過虛弱,虛弱得令感性輕易戰勝了理性。于是她點了頭,一個“怕”字稍稍帶上了哭腔。

鐘聲彎唇淺笑,為她圍上圍巾後,他又脫了外套,給她披在身上,将她整個人裹了個嚴嚴實實,輕聲問她:“還冷不冷?”

俞蘇杭有些哽咽,淚水滑落,在冷風中很快幹在她臉上,“冷”字從她唇邊輕巧滑落,多像年少的時候。

他們年少的時候,他是阿聲,她是蘇杭。

多好。

鐘聲将她擁進懷裏:“還冷不冷?”

這七年,他不是沒有怨恨過、痛苦過、不解過,原以為當年蘇杭拿了張琦蘭的錢遠走法國,他是要記恨她一輩子的,可當她在他面前再次出現,他就知道自己完蛋了。他這一輩子遲早要敗在蘇杭手裏。

可他自己竟然毫無怨言。

他的高傲、矜持、刻薄、冷漠、尖銳、恣意、蠻橫無理、嚣張跋扈……全部都是對別人而言,在蘇杭面前,他願意收起所有獠牙利爪,輸在她手上,他甘之若饴。

俞蘇杭沒來得及回話,突然一道強光打來。

她離開鐘聲懷抱,被那束強光刺得睜不開眼,和鐘聲一道看去,也不知是誰把車停在他們前頭,此刻正開着遠光燈,俞蘇杭以手擋眼,遠光燈熄滅,她在瞬間的眩暈後,看到坐在車裏的靳尋,一張臉冷硬沒有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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