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感情
周幼寧做香囊荷包等事物一向不慢, 才過得兩三日,兩個精致的香囊就做好了。
清早起來前往廳堂用早膳時, 周幼寧特意帶上了兩個香囊。
然而左等右等,并沒有等到裴大小姐,只看見了侯爺。
周幼寧還要再等一會兒, 卻聽裴岩道:“別等了,坐下吃吧。”
“不等大小姐了嗎?”周幼寧不解。
“不等了。”裴岩坐下,“她進宮去了。”
“咦?”周幼寧有些詫異,不過轉念想到大小姐和皇帝關系匪淺, 那麽她進宮也并不奇怪。她只輕嘆一聲:“可惜了。”
“可惜什麽?”
周幼寧坐了下來:“侯爺上次提的香囊, 我做好了,特意做了兩個,有安神助眠的功效, 想着給侯爺一個, 給大小姐一個。可惜大小姐現在沒在, 就沒法直接給她了。”
“做好了?拿來我看看?”裴岩似是極有興趣的模樣。
周幼寧自袖袋裏取了兩個香囊出來:“侯爺你看。”
裴岩接在手中,慢慢端詳。确實做工精致,無可挑剔。但他悄悄擡眼看她神色,坦然自若,隐隐有些小小的得意與驕傲, 像是一個等待表揚的孩子, 而不像是一個将香囊送給了異性的姑娘。
沒有羞澀、沒有憧憬、沒有期待。
這讓裴岩心裏那剛燃起的小火苗滋啦啦被澆滅了幹淨。他內心深處不得不接受一個事實,她好像真的對他沒有特殊情愫。
他以手撐額,輕輕按了按眉心。
“怎麽了?侯爺。”周幼寧關切地問, “是頭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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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岩心念微動,順勢回答:“是有一點點。”
“多半是昨夜沒睡好。”周幼寧忖度着道,“我也是這樣,只要晚上睡不好,早上就會頭疼。”
聽着她堪稱溫柔的話語,裴岩的心氣稍微順了一些,輕輕“嗯”了一聲。不管怎樣,她對他的關心都是真的。
“侯爺,你用手指頭按一按。”周幼寧輕聲說着,示意他看過來,“就像這樣……”
看她格外認真的模樣,裴岩不自覺勾了勾唇角。
然而看在周幼寧眼裏,卻是他不得其法。她有點急了,站起身,快步走到他身邊,在太陽穴以及印堂穴處輕輕按了按:“就這樣啊,是不是稍微緩解一些?沒那麽疼了?”
當她柔軟而有些冰涼的小手碰到自己的額頭時,裴岩身體不自覺繃緊,他鼻端嗅到她身上傳來的淡淡的幽香,“嗯”了一聲,盡量自然道:“是好些了。”
“那就好。”周幼寧明顯松了一口氣,她收回手,回到了自己座位上,以過來人的身份道,“我以前也常這樣。剛到京城時,剛進裴家時,後來自己琢磨出了方法,就好些了。”
聽到她這句話,裴岩心裏原本生出的一些旖旎情思瞬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心疼。
她剛進京時,寄人籬下,宋家待她怎樣,從逼她替嫁一事就能看出一些端倪來。而她剛進裴家那會兒孤立無援,連身份都不能自證,心裏有多難過,可想而知。
裴岩沉聲道:“你放心,以後不會再那樣了。”
說話間下人端了早餐過來。
周幼寧回想着侯爺方才說的那句話,心裏湧上淡淡的感動與慶幸。在身份明了之前,其實她已經想過了最壞的結果。沒想到她幸運,遇上了裴家這樣明事理的人家。最壞的結果沒出現,現在已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結果。
兩人低頭吃飯。
可能因為少了一個人,這頓早飯結束的很早。
略一收拾,周幼寧站起身,正欲告辭離去,卻被裴岩叫住:“等一下。”
周幼寧聞言立時駐足,回過頭來詫異地看着他:“侯爺還有什麽吩咐?”
裴岩仍坐着,身形不動,靜默了片刻後,他才道:“我今日休沐,無事可做。”
周幼寧眨了眨眼,有些不解。她沒說話,等他示下。
“你去換身衣服鞋子。”裴岩淡淡地道,“今天天氣不錯,我帶你出去騎馬。”
“啊?”周幼寧瞪大了眼睛,“侯爺要帶我騎馬?”
“嗯。”裴岩挑眉,“怎麽?你不願意去?”
“不是願不願意的問題。”周幼寧有點犯難,“主要是我不會啊……”
先前她不願意直接承認,現下侯爺幫了她大忙,她也不想再糊弄他,是以對他極為信賴,絲毫沒有隐瞞。
“正是因為你不會,所以才更要帶你去騎馬。”裴岩一臉正色,“你忘了那次在山道?如果你當時會騎馬,直接從馬上跳下來,或許也不會多出那些事端。”
他說的有理有據,周幼寧一時不知該如何反駁。
裴岩也不看她,他睫羽低垂,繼續說道:“技多不壓身,你是想待在府裏浪費時光,還是出去學門技藝,全看你自己了。”
他都這麽說了,周幼寧如果還拒絕,那也太不識趣了。
她對自己說,多學一個本事沒壞處。難得侯爺今日有時間有興致,那就客随主便吧。于是,她點了點頭:“好,那我全聽侯爺的。”
“嗯。”裴岩這才點頭,稍微露出了一些滿意的神色。
“那侯爺,我醜話說前頭,你可千萬別嫌我笨啊。”周幼寧笑道。
裴岩板了臉,故作嚴肅:“真笨得學不會,那就不要吃晚飯了。”
周幼寧一怔,繼而輕笑出聲。她也知道侯爺是在同她說笑,就故意道:“不能吃飯?這麽嚴重?那沒辦法,只能努力學了。”她沖他福了福身:“那,我先回去了。”
她一回到樨香院,就讓凝翠幫忙找些方便行走的衣服:“還有上次侯爺讓人做的那些方便走路的靴子呢?也找出來。啊呀,我還沒試過……”
凝翠一面幫忙找着,一面問:“好好的你怎麽想起找那些了?”
“找出來穿上去騎馬啊。”周幼寧換上凝翠剛找出來的衣服,“侯爺方才說,他今日有空,要教我騎馬。這機會不能錯過。”
凝翠将靴子遞給她,像是聽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一般,神情有些複雜:“侯爺要教你騎馬?”
“是啊,他是這麽說的。”周幼寧低頭換靴子,頭也不擡。
凝翠猶豫了一瞬,還是問:“侯爺為什麽忽然提出要教你騎馬?”
她有些擔心,會不會是因為寧寧說了什麽暗示的話。
聽到這個問題,周幼寧手上動作一頓,思忖着回答:“我也不太清楚。侯爺期間提到過那次在山道我不會騎馬沒能及時跳下馬背的事情……可能是因為這個緣故?”
凝翠想了想,金光寺那天的細節,她後來有聽寧寧提過,知道歹徒被制住後,又突然暴起,導致寧寧和侯爺從山道滾了下去。
這麽說的話,侯爺此舉倒也不是毫無緣由,未必就是她擔心的那樣。她點了點頭:“原來是這樣,那有可能。裴家很多人都會騎馬,大小姐八歲的時候,就會了。你不會騎馬,到底是有一些不方便。”
不過将來寧寧回到江南嫁人,可能一輩子都生活在深宅大院,學不學騎馬好像也沒什麽區別。但是看寧寧似是興致不錯,凝翠終究是把最後那句話給說出口,只是幫着寧寧绾了一個牢固方便的發髻:“那你好好學吧,趁着還沒離開京城,多出去走走。以後啊,機會就少了。”
“是呢。”周幼寧燦然一笑,“那我先去了。”
她收拾停當後,坐上馬車,跟着裴侯爺回京郊裴家馬場去。
到裴家的馬場後,她下了馬車。盡管之前已有過心理準備,但是看到這麽大的馬場,她仍是頗為震驚。
藍天白雲,視野廣闊,果真與高牆圍起來的四方天空很不一樣,人的心情立馬就舒暢起來。
“喜歡這兒?”裴岩在她身後問道。
略一遲疑,周幼寧大力點頭:“喜歡,很喜歡。”
“瑤瑤也喜歡。”裴岩雙手負後,目視前方,慢悠悠道,“她八歲學會騎馬,人還沒有馬背高,也能騎得似模似樣,連先帝都贊不絕口,甚至将這馬場賜給了裴家。說是賜給裴家,其實就是賜給她的……”
周幼寧聽着雙目圓睜,裴大小姐也不過才十二三歲,圓圓的眼睛,圓圓的臉,看上去一派天真爛漫的樣子,竟然有這樣的本事麽?一時之間,她心內既震驚又敬佩。
裴岩瞧她一眼,氣定神閑:“你年紀是她那時的二倍,總不會連那會兒的她都不如吧?”
周幼寧心說,那還真有可能。不過這種滅自己威風的話不太好這個時候說出口。于是她略微提高了聲音:“我會努力的!”
裴岩勾了勾唇角:“去吧,去選馬吧。”
“好的。”
—— ——
裴瑤被傳召進宮一事,實屬突然。在前往皇宮的途中,她一直在思索高太後忽然傳喚她的原因。
今上蕭鄞生母早亡,由她姑母裴皇後撫養長大。後來裴皇後與端懷太子先後去世,先帝立繼後,并沒有從後宮妃嫔中選擇,而是迎娶了高家女為皇後。
先帝大婚後沒幾年,就駕崩了。蕭鄞繼位,他生母與養母皆已仙去,就尊先帝的第二任皇後高氏做了太後,是為高太後。
高太後年輕守寡,不滿二十歲的她比皇帝大不了幾歲,既沒生他,也沒養他,但到底是頂了個嫡母的名頭。本朝以孝治天下,是以盡管如此,皇帝仍對高太後甚是尊重。
皇帝的态度在這裏,其他人對高太後自然也不敢怠慢。
高太後昨晚派了人到定北侯府傳話,說想見一見裴大小姐。裴瑤心裏莫名其妙,她跟高太後連面都沒見過,高太後叫她做什麽?盡管心裏這麽想着,但她還是一大早就從裴府出發,前往皇宮。
進宮以後,小太監領着她徑直去了高太後所住的宮殿。
裴瑤還未進到內殿,就聽到了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你不必擔心,哀家自有辦法。等她來了……”
話說到這裏就沒了聲音,裴瑤心知是領路的太監去回話打斷了對話。
過得片刻,那太監去而複返,含笑請她進去。
裴瑤低頭進去,躬身施禮。
“快快免禮,坐下回話吧。”高太後笑道。
裴瑤道了謝才小心坐下,眼角的餘光暗暗打量着這位年輕的太後以及她身邊的少女。
高太後端詳了一會兒,輕聲道:“原來這就是裴家的大小姐,果然生的很有福氣,臉多圓啊……”
裴瑤聞言,嘴角不自覺一抽。她年紀尚小,臉上嬰兒肥未褪,一張臉圓圓的。她嘴上不說,但心裏對這一點頗為介意,沒想到第一次見太後,就被對方直接點出來。然而對方是太後,她也不能發作,只能紅着臉做懵懂狀。
偏生高太後又繼續道:“庭萱,你說是不是?”
高太後身旁坐着的那個清秀少女立刻接話:“是挺圓的。”說完掩唇而笑。
裴瑤視線微移,看向這位粉衣少女。這少女看着也就十五六歲,瓜子臉大眼睛,頗有幾分楚楚動人,唯一不足的是膚色微黑,塗了粉後白的有點不太自然。
高太後笑道:“哀家聽皇帝提起過你,說在他心裏啊,你跟他親妹妹差不多。你小小年紀就沒了父母,皇帝是你親人,那哀家自然也算你半個長輩。你如果有想吃的、想玩的,或是受了委屈,進宮跟哀家說也是一樣的。”
裴瑤回過味兒來,知道高太後這是在示好。她立時站起身,很受感動一般,笑嘻嘻的:“那可多謝太後啦。可惜我大哥管得嚴,我不能經常來打擾太後的。”
“你大哥?”高太後忽的一笑,瞥了那個叫庭萱的少女一眼,似笑非笑,“你大哥也是關心你嘛,是不是啊,庭萱?”
裴瑤注意到庭萱的臉頰騰地紅了,一下子紅到了耳根,像是在脂粉上又塗了一層胭脂,倒比先時還好看一些。
“太後!”庭萱嗔道。
高太後“啧啧”兩聲:“害羞什麽?難道哀家說的不對?難道之前對裴侯爺贊不絕口的不是你?”
“太後,您別說了……”庭萱的臉更紅了,她甚至頓足,小兒女情态十足,“我只是覺得他有君子之風罷了。”
這語氣,分明是關系極其親近的人才會有的。
果然,接下來裴瑤就聽高太後介紹:“瑤瑤,你認得她嗎?她是哀家的姨表妹妹,姓杜,閨名叫作庭萱,比你大了幾歲,你叫她杜姐姐就行。她聽說你會騎馬射箭,又羨慕又佩服的,想時常到你們家向你讨教讨教。”
裴瑤眨了眨眼,思緒急轉。
聯系到方才提到大哥時,兩人的古怪反應,她隐隐猜測這事兒可能和大哥有關。再結合這略微有些錯亂的輩分,她心裏差不多已經有了答案。
這答案對她而言并不陌生。畢竟之前她還參與京中貴女聚會時,就時常有人主動跟她交好,但目的卻是她兄長。
裴瑤有些厭煩這種事情,仿佛她本人毫無優點,所存在的意義僅僅是兄長的妹妹而已。而且,她記得大哥說過,他心裏有人。她覺得大哥心裏那個人,應該不是這個當面議論她臉圓不圓的杜小姐。
從高太後的角度,只看到裴瑤皺了眉,圓圓的臉上露出十分為難的神色來。高太後心裏一沉,面上有幾分不悅:“怎麽了?”
裴瑤小聲道:“太後,這不行啊。”
“怎麽不行?”
“太後是我的長輩,這位杜姑娘是太後的表妹,那我應該叫她杜姑姑,杜姨姨,怎麽能叫杜姐姐呢?”裴瑤一臉認真。
高太後一怔,與杜庭萱對視了一眼,立時看到了對方眼中的焦急。她輕咳一聲:“瑤瑤,不是這麽算的。你們年紀相仿,她只比你大了幾歲,自然是姐妹相稱,什麽姑姑、姨姨的,不必再提了,聽哀家的,就叫姐姐。”
裴瑤仿佛根本沒察覺到太後的不悅,有些固執地道:“可是,算輩分又不是算年紀。太後也只比我和皇上表哥大了幾歲啊。”
她剛提到皇帝,外面就有人高聲道:“皇上駕到!”
裴瑤眼睛一亮,立時站起身。
皇帝蕭鄞快步走入,沖太後施了一禮,閑閑說幾句話後,就道:“瑤瑤,你出來一下,朕有些事要問你。”
裴瑤應了一聲,卻沒行動,只拿眼睛瞅着高太後。
高太後心情煩躁,随便揮了揮手,任她離去。
裴瑤剛随着皇帝走出太後所住的宮殿,就問:“你怎麽來了?”
“朕聽說太後召你進宮,怕你受委屈,就過來看看。怎麽樣?沒事吧?”
裴瑤搖了搖頭:“我沒事,不過,我問你一件事。太後是不是想讓我大哥跟她表妹……”
“你知道了?”皇帝有些意外,“她是提了,不過朕沒答應,只說表哥的婚事,朕不好做主。她跟你說什麽了?”
“沒什麽。”裴瑤圓圓的臉上沒什麽表情,“就說我臉圓。”
皇帝一怔,繼而噗嗤一聲笑了,伸手摸了摸她腦袋:“你本來就臉圓啊!”
裴瑤狠狠瞪了他一眼:“不理你了。”
“好了好了,朕逗你呢。”皇帝忍着笑,“你臉圓也是最好看的小姑娘。”他收斂了笑意,正色道:“太後确實有意讓她表妹嫁到裴家,也想通過你讓那位杜小姐和表哥多接觸。這事兒你其實不用管,如果表哥中意……”
他那句“那也未嘗不是一樁好事”還未說完,就被打斷。
裴瑤瞧他一眼,篤定而自信:“我大哥不會中意的,他有意中人。”
“誰啊?”
“我不知道。”裴瑤皺眉,“他沒跟我細說。”
她忽然覺得不對了。距離上次大哥自稱心裏有人到現在已經有快一個月了,怎麽這事兒一丁點動靜都沒了?大哥到底行不行啊?用不用她反過來以好姐妹的身份去接近一下那姑娘,給大哥說說好話?
裴瑤不知道的是,這個時候,被她懷疑的大哥裴岩還在她的馬場裏。
—— ——
馬場裏的馬很多,有高有矮,有胖有瘦。
周幼寧挑選了一會兒,指着一匹低矮但頗壯的馬:“就它了!”
裴岩神情古怪:“你确定了?”
“對啊,就它了。”周幼寧一臉認真,“這個矮,大概跑不快,就算摔下來,應該也不會多疼吧?”
“這匹叫疾風,跑起來究竟有多快,你聽它名字就知道了。”裴岩淡淡地道,“不過,我肯定不會讓你摔下來就是了。”
教她騎馬,是他想了很久後結合自己的動心過程所做出的決定。遠離裴家這個熟悉的環境,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做比較刺激的事情,想來應該不難培養感情。
作者有話要說: 麽麽噠麽麽噠麽麽噠
晚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