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路明非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有生之年居然會穿上新娘的嫁衣——而且居然如此的合身,仿佛是為他量身定做的一樣。

嫁衣通體純白,以柔棉打底,輔上女工精心織就的布與輕巧的紗,用細密的針腳密密匝匝地勾出象征祝福的繁缛花紋。若有似無的金線銀絲和低調卻大氣的翡翠寶石等無不昭顯出這件衣服主人出身于何等顯赫家族。而在這座偏遠小城,只有城主嫁女才有能這樣的排場。

城主的女兒陳雯雯現年十八歲,即将嫁給屠龍勇士的後人路鳴澤——路明非的親弟弟,路家·真·屠龍繼承人。

然而這個小姑娘卻死活不願意,癡戀隔壁城打鐵的趙孟華。

于是在陳雯雯及閨中密友的有心“設計”下,路明非光榮地承擔起引人視線的職責,為陳雯雯和心上人的私奔争取足夠的時間。

路明非此人一直迷迷糊糊的,唯一的愛好是和人厮殺一款名叫“星際”的田園棋類游戲,屢戰屢勝導致後來整座城的人都不太願意和他玩。這種人向來女人緣很好,然則都是類似婦女之友的角色,桃花運一直不旺。所以當他徹底明白自己到底要幹什麽的時候,已經穿上了“量身定制”的嫁衣躺在船上被扛着送到湖去了。

而陳雯雯早已在換嫁衣的時候就在密友掩護下出城,現在罵爹罵娘都來不及了。

路明非只好認命地躺在船裏,心不在焉地想路鳴澤那個精明的家夥會花多長時間認出他,陳家的人動作多快,陳雯雯那妞到底能跑多遠。

這座以屠龍為榮光的小城有一個詭異的風俗,凡是屠龍者後人與權貴聯姻,必得經歷一遍古時候祭祀龍的禮儀,将新娘放在小舟裏,置于水上,新郎在岸上唱着獻祭的曲子,一邊将新娘拉回岸。

這個場景路明非沒見過,只聽說場面聲勢浩大人人競相贊美屠龍者的榮耀。估計是不知哪一代的老祖宗為了裝逼非得整這麽一出,總之就是臭牛逼可厲害了插個腰嘚瑟一下就是了。

在舟裏的路明非輕哼了一聲,艱難地動彈了一下。他無法起身,按規定只能在回岸上時被新郎攙扶着才能起來,其餘時間一動也不能動。臉上的白紗幾近遮蔽了視線,只能朦朦胧胧地用餘光看見岸上數不盡的人和人群中一副高貴冷豔模樣的路鳴澤。

——他的弟弟。

路鳴澤身穿深紅的戰服,不像是娶親而是上戰場屠龍一般,一下又一下拉扯着舟上的繩子。他身後是家族的勇士,個個張大着嘴唱着那首肅穆的歌:

“從前沒有時間,沒有土地,萬物混沌。記憶蒙塵往事如煙,轉瞬即逝。河水冰封,化為虛無。時間如湍急河水,誰也無法從中脫身。待嫁的姑娘等待着丈夫,如同等待死亡的時刻。她通身純白,仿佛穿着白色的殓衣。她注定死亡,婚禮的鐘聲回響。帶她去,帶她去,飛來吧,降臨吧,永遠為你奉上年輕的姑娘。”

他在這歌聲中有些昏昏欲睡。

在屠龍者家族的傳說裏,起初的人無法與龍鬥争,龍一旦動怒,就會降下雷霆山火和暴雨驟雪的災難,當人的力量無法與龍抗衡時,只得妥協,獻上純潔的少女作為祭品,像是與龍簽訂一段時間的和平契約。

那些芳華正茂的少女三五成群地身穿白色殓衣,踏過只生于最料峭凜冬的龍血果,被放進舟裏,送到水上。岸上的人唱起那支歌,靜靜等候龍的降臨。

沒有人知道少女們去哪兒了,就像沒有人知道龍會不會回來。

而這裏似乎已經沒有龍了。已經有整整三代人沒有見過龍的蹤影。萬物繁茂,風調雨順。路家冠着屠龍者後人的名頭,卻已經有三代人沒有屠過一條龍了。連龍的鱗片、龍的影子也沒瞧見過。

路明非曾偷偷溜到家族的禁地裏,去看傳說中龍的屍骸。被供奉在神祠裏的只有一根碩大的骨頭,因為年代久遠已經全面發黑,露出裏面炭化的髓質,像是輕輕一碰就會碎掉。

“這是龍的趾骨。”

“手指骨?”

“腳趾。”

忽然狂風大作,中斷了他的思緒。然還未等路明非疾呼出聲,岸上驚恐的尖叫便第一時間遞到了他的耳畔。

水面上波浪翻滾,小舟晃晃蕩蕩地讓路明非再難保持規規矩矩的樣子,他猛地直起身子,一把扯掉頭紗,粗着嗓子往岸上喊:“路鳴澤你搞什——!”

“……麽……”路明非睜大了眼睛看着臨于面前的玩意兒,巨大的黑翼遮蔽了半個湖面,鋒利的爪上隐約可見凝固的黑血。它攢金的眼燃着詭異的紅,鼻腔裏不斷吐着灼人的龍息,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我我我我……”路明非哆嗦着說不出一句話來,他傻傻地看着面前的巨物——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是龍吧?這就是龍吧!

然而龍的反應比他快了許多,只稍後了一片刻,便伸出雙爪向他抓來。

“卧槽!”吾命休矣!路明非吓得閉上了眼,腦子裏飛快閃過一個個好看的小姑娘,遺憾地最後想着竟沒和其中任何一個約過會。

好吧一個屠龍者的後人最終的結局是葬身在龍的手裏也不算特別虧。

龍翼煽起的腥風比爪更快地夠到他的身體。路明非視死如歸地咬緊了牙,卻在下一秒發現龍抓住了他的癢癢肉,把他帶上了天。

“卧槽哈哈哈太癢了你換個擒拿手的姿勢好嗎龍大哥!食物也是有尊嚴的!要吃就吃不帶折磨食物的哈哈哈哈……”

地面上只留下一段路明非的狂笑聲和他頭上的白紗。

衆人愣在原地,還沒等心中的悲傷湧上來為屠龍者的後人哀悼,就被這猝不及防的笑聲驚傻了。

路鳴澤也愣了半晌,随即攥緊了地上的頭紗,沖着龍飛走的方向大喊了一聲:“我哥哥好幾天沒洗澡了一點都不好吃啊啊啊啊啊!”

衆人:“……”

路鳴澤:“哥我一定會來救你的!”

2.

路明非努力回想自己來龍巢的路線時,遺憾地發現一路上光顧着和癢癢肉做鬥争,完全忘了記路,只能安慰自己一路都是海記了也沒用。

他相當自暴自棄地仍由龍把自己丢到了一個巢裏,滿室璀璨的珠寶黃金險些亮瞎了他的眼。

“哎呦喂!”路明非龇牙咧嘴地發出一聲嬌喘,試探性地摸着屁股下面硬邦邦的巢,吃了一驚——好個皮糙肉厚、死土豪的龍,巢穴底竟是用金磚鋪成的。

路明非陶醉在一夜暴富的美好裏,正樂不可支地往口袋裏塞着碎金和寶石,忘了面前還有一只虎視眈眈的龍直勾勾的盯着他。

“哼。”龍息噴到他的臉上,頓時令他打了個寒顫,這才注意到那只龍還未走遠。

他連忙抖抖口袋,以示把拿走的都還了回來,雙手高高舉過頭頂,悲壯地說:“咱們打個商量行麽?龍大哥你要是不吃我,讓我當牛做馬都行啊。”

龍似乎聽懂了他的話,輕輕眨了眨眼睛,張開嘴艱難地說道:“我……不……吃……你……”它說話非常費勁,卷着大舌頭從牙齒間擠出勉強能聽懂的人類語言。

“不吃就好說,不吃就好說。”路明非還沒松口氣,只聽巢外傳來一陣龍嘯聲,又把他吓得磕在了金磚上,結結巴巴地說,“我我我操,你這是把我抓來給你的老相好吃嗎?”

“什麽老相好!”從外面鑽進來一個人影,相當潇灑地倚在牆壁上,意味深長地打量着他。那人滿頭金發,一直垂到腰間,眼睛是潋滟的湛藍色,舉手投足間充滿着風騷氣息。

“這種百年單身狗,怎麽會有相好。”他似笑非笑地譏諷道,朝着龍努了努嘴。

路明非冷靜了一秒,下一刻便一把沖了上去,顧不得那人身旁避之不及的巨龍,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抱着男人的大腿哭泣道:“大佬!老大!行行好帶我逃走吧,我還年輕連姑娘的小手都沒摸過,一點都不想死啊。”

誰料那人趕緊甩開了他,厭惡地抖了抖,像是在甩掉什麽不好聞的味道,嚷嚷着:“別就這樣撲過來啊,讓諾諾聞到我身上有男O的味道我就完蛋了啊啊啊啊!”

“一定是你!楚子航一定是你的陰謀!你巴不得看到諾諾和我分手,是!不!是!”金毛龇牙咧嘴地說道,“我就知道你丫單身三百年沒安好心,這回帶個人類蠢小子回來我還當你開了竅,沒想到在這兒等着陰我呢!”

龍:“……”

“別急着解釋!有本事出去單挑!”金毛繼續說道,“你怎麽不說話,啞口無言了吧,被我猜中了吧,我就知道悶騷語少的都是腹黑陰險狗!”

路明非覺得自己可能出現了幻覺,不然怎麽會覺得那龍像人一般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膀。然而之後發生的事,開始讓他懷疑人生。

——那條龍……在一道金光之後,變成了一個半裸的少年。

還是長得相當好看的少年。

好看到他無法控制自己的視線在對方結實飽滿的腹肌上下掃視。

這個時候,路明非發覺自己身體裏有種詭異的屬性覺醒了。龍巢裏突然彌散開一股混合了龍涎香和肉豆蔻的濃郁氣味,像極了墊在神祠龍骨之下那塊染血的碎披風所散發出來的味道。然而這股氣息卻比那塊碎披風濃烈百倍,直接沖進了他的鼻腔裏,熏得他頭昏欲墜。

“把你的信息素收起來,他受不了你身上這嗆人的味道。”楚子航瞥了一眼路明非,語氣淡淡地對金毛說道,“還有諾諾跟你分手一定是因為你不夠有趣,少在別人身上找原因,恺撒。”

金毛聳了聳鼻子,一時間,巢裏的氣味淡了很多,只留下一縷輕薄的像是被豔陽曬得暖烘烘的棉被的柔軟味道。

路明非感覺自己的嗅覺靈敏了不少,空氣中依舊竄動着興奮神經的氣澤。他的精神開始放松倦靡,似有來自身體深處的暗示告訴他可以放下警惕。

楚子航動了動眉毛,意外地嗅到了藏在恺撒氣息深處的一縷美妙的甜香,混合着佛手柑和雨後青草濕潤的氣味,極襯他的心意。

“這是什麽……唔……”恺撒在身邊發出微妙的喘氣聲。湛藍的瞳從邊緣彌漫上來一層妖異的紅。楚子航亦發出了一聲低吼,将被蠱惑的意識拽回現實,利落而生狠地一拳将恺撒打出了巢穴,試圖将他趕出自己的勢力範圍。

而在出巢穴的那刻,恺撒動搖的理智又回來了。面對滿臉殺伐之氣的楚子航,他慌不擇路地倒退了幾步,絲毫未意識到楚子航的巢穴就坐落在與海面數十丈之差的斷崖之上,一番掙紮,竟直直向海面撞去。

“該死——”他在半空發出吼聲,“楚子航你給我冷靜點!”巨大的翼穿過絲質的長袍在半空中伸展開來,恺撒僅僅龍化了一部分的身體,支撐着他返回到地面上。只見楚子航渾身透出了如岩漿流過巨石般火焰的紋路,他本不白皙的皮膚也逐漸變成了古銅色,像是未知的神祇在他身上精心繪了神秘而從容的神谕。

“你這是,要标記了嗎?”恺撒試探性地問道,企圖通過楚子航的反應判斷他的理性是否在線。

楚子航掙紮了一番,将還是人類的身軀狠狠撞向岩石,咬牙艱難地吐出幾個字:“別……讓他……靠近……我!”

在這樣的高強度撞擊下,山崖上紛紛滾落接連不斷地碎石。恺撒只得用翼遮住頭頂,一聲不吭地看着楚子航堪稱自虐的清醒儀式。

“什麽什麽,地震了嗎?”巢穴裏的始作俑者像是覺得事情不夠複雜一樣,哇哇亂叫着從裏面跑了出來。楚子航仿佛殺紅了眼,一臉兇樣地瞪着路明非,眼瞳中最後一抹金色都快要被那紅吞噬。

恺撒心叫不好,人類的身軀還來不及沖過去,只得先用翼将路明非撥回巢穴裏,接着用自己的身體擋住楚子航的方向,盡力收回自己身上的氣味,以示沒有挑釁之意。

在路明非離開之後,楚子航暴躁的精神也得到了緩和,他放開緊緊摳着岩石的手,鮮血毫不吝啬地從指縫間流了出來,有一些指蓋甚至殘缺了大半。他背靠着山崖坐下,似有些疲倦。

“我記得人類是不分alpha、beta、omega的。”恺撒皺了皺鼻子,“古書上說進入龍的領域才會慢慢被同化……”

——可人類祭品通常活不過一個晚上。

恺撒将後半句話咽了回去,清了清嗓子:“不過就這速度,這小子真是……天賦異禀。”楚子航立刻擡起頭冷冷掃視了他一眼,像是在警告一個觊觎配偶的情敵。

恺撒這才恍然自己講了一番令人誤解的話,趕緊轉了話題抱怨道:“這群蠢蛋,什麽年代了,還唱百年前祭祀的歌。弗拉梅爾老師估計喝太多了,好死不死在今天有了疏漏,這虧是讓你聽到了,不然這小子現在已經化成灰燼了。”

“這是他們路家的傳統,算了算日子也該到新一代的人娶妻生子的時候了,就是不知道路家的人口味居然這麽重……”楚子航略有些煩躁,頭疼的想自己是不是着了魔,否則怎麽會因為漏進結界裏的一丁點聲音而失去理智,去将這個男扮女裝的男孩擄回來呢。

“那你拿他怎麽辦?”

“送他走,還能怎麽辦。”楚子航詫異地看着恺撒,結結巴巴地解釋,“我媽要是知道我和一個……一個人類男性結合,可,可能會瘋……”他覺得自己非常直,是族中少有的耿直龍。

恺撒嚴肅地搖了搖頭:“你覺得族裏那群長老,會允許一個人類出去洩露龍巢的位置嗎,何況他還是屠龍者的……”恺撒猶豫了一下,艱難的說道,“新娘。”

楚子航用一種難以形容的複雜眼神看着他,像是在看一個瘋子。他沉吟片刻:“你也聞到了他身上的氣味。連你這樣已經和諾諾結成番的龍都會被吸引,等他發情期一到,整個族裏的雄性都會蜂擁而來,為他瘋狂。”

恺撒咧開嘴:“怎麽?你怕打不過他們?可你的言靈是族中數一數二的。”

楚子航搖了搖頭:“倒不是這個,你覺得長老們會允許這樣随時失控的存在麽?處死他只是時間早晚。”他沒有說出來的是,剛剛連他自己也差點深陷在那樣曼妙的氣味之中,腦中充滿着強烈的占有欲望,甚至不顧自己的取向,想将那個男孩身上柔軟的紗撕成碎片,然後在對方的哭泣求饒中兇狠地進入那具脆弱的身體……

楚子航向來厭惡這種不理性的發情時刻。

“幫我一個忙,恺撒。”他認真地說道,“過一個月,帶上你們家最好的酒,去找弗拉梅爾老師,灌醉他。給我三個小時的結界漏洞。我把他送回去……趁還沒有标記和完全發情之前。”

恺撒幾乎想罵娘。全族無人不知弗拉梅爾老師嗜酒成性,要灌醉他,得用多少自己酒窖裏的好酒。

楚子航繼續說道:“你記得你欠了我一次人情。”

“……好。”

“我明天去找施耐德老師,看看他有什麽好辦法,先将這個小子的氣味隐藏起來。”他頭疼地揉了揉額頭,語氣煩躁地說道,“現在,趁我還沒有對你動手,馬上給我走遠點。”

因為另一個alpha太過接近自己的配偶而産生的應激反應,他的身體一直叫嚣着決鬥的欲望。楚子航擔心恺撒再不走,不受控制的君焰會立即将附近的一切化為灰燼。

還想說些什麽的恺撒立刻閉了嘴,将未完成的龍化進行到底,低吟一聲飛出了屬于楚子航的領地。

楚子航深吸一口氣,努力沉下心來回到了自己的巢裏。只見路明非抄起一旁的燭臺,将尖端對準了楚子航的方向,手還止不住地哆嗦着。

楚子航輕輕擺了擺手,示意自己并不想傷害他。他沿着洞口坐下,與路明非保持着一定距離,努力用耐心的口吻說道:“聽着,我不會吃你,也不會和你交媾……”

“交什麽?”路明非沒控制住插嘴道。

“……交配。”楚子航扶額,“你要向我保證,在接下來的一個月裏,必須聽我的話行動,絕對不可以有龌龊的念頭和過于激烈的情緒波動……”

路明非憤怒地嚷了起來,仿佛是被質疑自己‘不行’一般受到了侮辱:“龍大哥你搞搞清楚,我雖然穿着女裝但是直的不能再直的純種人類男人!”他嘀咕道,“我一點都不想和一條龍發生什麽禁斷之戀。”

“這樣最好。”楚子航居然認真的點了點頭,“現在告訴我,為什麽你要穿着女裝躺到舟裏。你是路家繼承人的新娘麽?”

“……我是路家繼承人的……哥哥,路明非。”路明非有氣無力地說道,“我只是幫不想嫁給我的弟弟的好朋友逃婚而已。”

楚子航思考了一會兒,像是做學術研讨一般嚴肅問道:“所以你喜歡你的弟弟?”

“……”路明非覺得這個話題沒法聊下去了,他深深懷疑這條學究龍捉自己回來是為了研究龍與人類思維差異是怎樣的深,“回答問題之前能先把你的衣服穿上麽?”他順手向身後探去,抓到了一件袍子随手一丢,一本正經地說道:“真是一條世風日下道德淪喪的龍。”

楚子航:“……”

3.

路明非自認不是個學者的料,然而在楚子航不恥下問的一問一答間,因為自己“淵博”的知識層面而洋洋得意起來,完全忘記了自己是屠龍者的後人,理當以屠龍為人生至高理想,反而一股腦地将人類世界的所有事情都說了,甚至教會了這條龍下“星際”棋……

“你們這裏難道沒有人類麽?我剛剛隐隐約約聽金毛說以前也有人進入龍的領域被你們同化,我也會變成一條龍麽?”路明非随口問道,

問到這個問題時楚子航意外地沉默了,他澀澀地開口轉移話題:“餓了麽,吃魚麽?”沒等對方反應,他便抄起一旁的長槍走出了巢穴,還不忘提醒一句,“別出來。”

路明非卻沒有乖巧地聽話,慢慢磨到洞穴口,就着樹枝的遮擋向下探去。楚子航不知何時已經到崖底了,就着淺水處拿着長槍插魚,手起槍落,一條條肥美的魚便被甩到了岸上,裹身的袍子在插魚的動作下有一些散開,露出一抹結實的胸肌。

他覺得這個男人的動作相當性感。

然後下一秒就為自己的這個念頭狠狠甩了自己好幾個巴掌。

楚子航的魚烤的火候恰當好處,只是這家夥似乎沒吃過人類料理,完全不知道調味的重要性。路明非吃的很是痛心,恨不得将廚房裏的調味料搬過來大展身手一番,畢竟他是全城響當當的料理名手。

“吃飽了?那就睡吧。”楚子航看了一眼巢穴外降臨的夜幕。龍類雖談不上是地道的夜行生物,可也同普通爬行類一樣,在夜晚十分愈加興奮。何況這是路明非在龍域裏的第一個夜晚,在他還沒有學會控制氣息之前,一點點的氣味洩露都可能引來附近的觊觎者。

楚子航搬出巢穴深處一個破舊的箱子。那個箱子似乎有些年頭了,邊角都有被蟲蛀的痕跡,上面的花紋早已剝落,露出一道又一道斑駁的刻痕,像是用尖銳的爪狠狠刮過。他從裏面翻出一條稍欠柔軟的布,平鋪在巢穴深處,将四周的金磚圍在一起,搭成一個看上去很牢固的卧室。

“那個,我就睡這裏?”

楚子航點了點頭。

路明非哆嗦了一下,看着那比自己人都高的金磚牆,悲怆地說道:“你不覺得我只要踢一腳,這牆就會全部砸到我身上麽?雖然被黃金砸死似乎很愉快,但我一點都不想死。”

“不想死?”楚子航琢磨了一下這句話。的确,路明非迄今為止都是一副貪生怕死的模樣,他從來都沒有表現出一點點屠龍者後人勇敢無畏的樣子。這也是令他感到失望的地方。楚子航從未見過屠龍者,就像龍已經許久未出現在人類的故事裏一樣,當弗拉梅爾的結界構成之後,龍與人類之間的威脅已經不複存在,猶如井水不犯河水的兩個種族,相安無事地各自繁衍生存下去。

在龍的傳說裏,那些勇敢的人類會拿淬滿了毒液的矛貫穿龍的皮膚,他們在龍嘯喚來的暴雨雷電之中爬上龍巢,用自己的生命喚來與龍的同歸于盡。對于擁有漫長壽命、甚至可以通過強化自身而獲得繭化重生機會的龍而言,人類是如此微不足道的存在,他們的壽命極短,但卻比任何生物都有勇氣對抗命運。

“誰都不想死吧。”路明非躲閃着避開了他的目光,男孩敏感地察覺到楚子航瞳中一閃而過的猶疑和失望,有些自暴自棄地說着,像是在說服自己:“我又不是路鳴澤,犯不着為了榮耀去屠殺些什麽東西。”

楚子航沒有再說什麽,哪怕他已經察覺了路明非死咬着不說的隐衷。每個人都有講不出口的秘密,不需要也沒有義務要對旁人說。等一月之期一到,他就能夠彌補自己的失誤,路明非會回到人類世界裏,從此與他再無瓜葛。可能楚子航依舊是昨日模樣,面前這個半大不小的男孩已經兒女繞膝,白發蒼蒼,甚至枯骨成灰。

楚子航開始認真打量起面前的這個人類,似乎真能從路明非的臉上看到嘀嗒流逝的時間。與人族不同的是,人形狀态的龍依舊保有着龍的血液和蘊含強大生命力的骨骼。男孩的個頭不矮,但體格在人類裏面并不算壯碩,仿佛只消龍爪輕輕一握就會捏碎那脆弱的脊骨般不堪一擊。他嗅到人類鮮活的血液在皮膚下、血管裏亢奮的叫嚣,散發出致命的氣味,喚醒了龍的原始本能,恨不得将這個人就地撕碎吞食掉。楚子航感到自己身體裏竄起一股無名的火,驚覺自己的失态,忙扭過頭去不再看他。

“睡吧,我在外面。”他解下自己的袍子,赤裸着上身走出了巢穴,任由鋪滿海面的皎皎月光輕柔地罩在身上。從海上而來的風帶着微鹹的水汽,退卻的潮水死死揪住沙岸不放手,上下翻滾的浪聲忽近忽遠。淺海之處有散發着熒光的水母成群浮動在海面,在朗月疏星黑夜的倒影之下,像是點綴在稀疏星空之上、雀躍的燈火。

楚子航重新化身為龍,收起破碎的翼蜷縮在巢穴門口,用巨大的身軀擋住了通往龍巢的路,不動聲色地釋放了自己的威壓。路明非恍惚又聞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浮躁的心情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安撫。他拉了拉毯子,最後瞥了一眼幾乎被龍遮蔽的天空,無聲道了句晚安。

若是有身為alpha的龍在附近,只要實力弱于楚子航,就一定會因這強大的同類驅逐威壓而躲得遠遠的。同時,楚子航的氣味也很好掩蓋住了還未覺醒的路明非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

今夜是個可以安枕的夜晚。

只是無人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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