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8)
風徐徐地吹來,橋下寒水波光粼粼,水中錦鯉悠然戲水,雪白的皮肉下魚骨清晰可見。
她記得,半年前就在這,白君卿牽着她的手走在這座橋上,告訴她橋的淵源,還說她很好。他說這句話時眼中贊許的神色她永遠忘不了。
花汐吟注視着絕塵渡,邁步走上去,還沒走到橋頂,她便感到一陣沒來由的寒意,從腳下緩緩升起,一點一點在骨肉裏蔓延,很快到達了心門,寒氣刺得經脈發僵。
她心中一驚,快步從橋上離開。
走下橋後,那股寒氣也消失了。
她驚愕地望着絕塵渡,渡橋上下一片寧靜,似乎并無異樣。她抓着自己的胸口,心口還隐隐作痛,提醒她方才不是幻覺。
怎麽回事?半年前站在這還沒有這種感受,為何時隔半年再走一次便回出現這種情況?難道半年修仙倒把自己的修出毛病來了?!
她越想越覺得邪門,慌忙離開了絕塵渡。跑得太急,以至于她沒有留意到橋另一頭的人。
蘇浮靜靜望着她跑遠,又轉頭看了看絕塵渡,想起紫辰曾告誡他的話。
絕凡塵,斷情思。絕塵渡上,心無雜念,方可無恙。若心存繁雜,便有極寒穿心之痛。情愈深,痛愈烈。?
☆、清若桃花(下)
? 話說花汐吟一路跑回羽桃林才發現白君卿不在,白君卿會不在也不是突然發生的事,她早習慣了,稍坐了一會,便自己在林間練劍,心境不寧,練了許久也沒什麽進步,反而把自己累得氣喘籲籲。
她一臉郁悶地坐在窗邊,一時無聊便開始數窗臺上那盆玲珑樹的花。一遍數完,發現竟比往日多了一朵。她吃了一吓,以為是自己粗心,遂又數了一遍,最後還是多出一朵淺紫色的玲珑花。
這株玲珑樹自她入門以來從未凋謝,亦從未新開,今日居然多開出一朵來,莫不是撞邪了?
忽然,從樹根處升起一縷霧氣,她驚叫一聲,急忙跳開,當即拔出聆音。
“何方妖孽?!”她沖它大喝一聲,,差點都忘了自己也是個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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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霧缭繞着紫花,漸漸成形,先是一頭錦華青絲,接着是一張溫柔如水的女子的臉,然後是一襲雪青色绉裙……女子身形朦胧,仿佛是大霧中的幻象,融在溫潤的霧氣裏的是女子柔然的微笑。
花汐吟從前也見過不少美貌女子,可只有眼前這一位才真真配得上煙雨溫華四個字。這女子的美麗并非驚天動地,也不若紫琉疏那般自然的妩媚動人,可就是讓人看着都覺得在欣賞一幅妙筆丹青。
發愣過後,花汐吟也沒忘了正經,指着那女子沉聲道:“你是何方妖孽?”
女子注視着她,良久,搖搖頭,走到案前,蘸着清茶在桌上寫道:我不是妖。
花汐吟看了看她寫的,又看了看她,疑惑道:“那你是什麽?”
女子又蘸了茶水繼續寫:我是人魄。
“……你不能說話?”
女子搖頭否認,寫道:我只有半個魂魄,太虛弱了,講話只會耗費我的精力。
見她不停地蘸着茶水寫字與自己交流,實在麻煩,花汐吟便跑到案邊取來紙筆:“我幫你磨墨。”
謝謝。
女子會心一笑。
研完磨,花汐吟将蘸好墨汁的毛筆遞給她,女子用近乎透明的手接過筆,又将紙拉過來,提筆寫下:你是瓊華仙尊的弟子吧,我注意你很久了。
玲珑小字,落筆生花。看得出這個女子生前定是像大家閨秀般的人物。寫完這句話後,她便擡起頭對花汐吟柔柔地一笑。
花汐吟心裏咯噔一下,心中思量着這個女子瞧着這般虛弱,想是沒有攻擊力的,猶豫了一下便将劍收回劍鞘。
“你說你是人魄,又為何會在這株玲珑樹中?”花汐吟不解地望着她。
女子淺笑着落筆道:我的人身被毀,若不是有這株玲珑樹,怕是早已灰飛煙滅。
“你是被人殺死的?!”她驚訝地盯着她。
女子頓了一下,寫道:不完全是。
如此說法,她更加茫然。什麽叫“不完全是”?難道還是你自己自願毀去人身的麽?
“你在這株玲珑樹中多少年了?”她看這女子十分虛弱,連此刻半縷魂魄的凝聚也萬般不易,很好奇究竟是誰會對一個柔弱女子下如此毒手。
五百年。女子寫道。這漫長的時光,一日日的煎熬,一年年的努力,将僅有的半縷魂魄重聚,這女子的神情卻始終淡然似水,沒有一絲的怨怼,好像這五百年的歲月蹉跎對她來說不過是回眸一瞬,
從不曾改變她半分。
“五百年來,你一直在這?”花汐吟不禁對這個女子生出一股同情,“我師傅知道你麽?”
她點點頭。
回想起白君卿平日裏注視着這株玲珑樹的眼神,花汐吟像突然間看破了什麽似的,緊張地盯着女子的眼睛:“你和我師傅莫不是……”
不會是啥青梅竹馬吧,如此悶騷的事師傅真的幹得出?
看穿她想歪了,女子露出慌亂的神色,連連擺手,在紙上寫道:你師傅是我的恩人,五百年前是他救了我半縷魂魄,将我養在玲珑樹中的。
見她真急了,花汐吟趕緊道:“你別着急,我開玩笑的,別急別急,着急多傷身是吧……”
真是的,她怎麽就給想彎了呢,居然這麽想師傅,師傅看起來就不像是那種“金屋藏嬌”的人,更何況對方只是半縷魂魄,師傅要喜歡她肯定是光明正大地……呸呸,想哪去了!她在心中暗暗自責
,即刻将方才閃過腦海的龌蹉字眼從腦子裏剔除。
可是,既然并非私情,師傅為何要将這半縷魂魄留在身邊五百年?
那女子放下筆走到她面前,擡起她的手,在她手心一筆一劃地寫下:你這幾日可是在練習昆侖的玄音劍法?
“嗯,可是總在關鍵時刻出錯。”花汐吟一臉苦惱。
女子沖她嫣然一笑,繼續寫:我教你可好。
花汐吟驚訝地瞪着她看:“你會玄音劍法?!”
女子點點頭,寫道:作為交換,你能答應不将我已成形這件事告訴任何人嗎?你師傅也不能說。
“為什麽,師傅明明救了你。”
莫再多問,你答應我。女子的笑意中摻了一抹苦澀。
“若告訴別人……會有人要殺你?”花汐吟大膽猜測。
女子只是微笑着看着她。
她仔細掂量了一會兒,點頭應了。
魂魄不能離容器太遠,女子便與她來到門前,貼着窗立着,窗內便是那株玲珑樹。
女子在她手心寫下長句,怕她一時記不下,有意放慢了寫字的速度:玄音劍法以守為主,講求心平氣和。習劍之人須心無雜念,做到心中劍鋒,手中劍氣,意慢劍快。
她示意花汐吟拿着配劍站到林中,而自己則聚魄成幻劍,示範給她看。女子手中雖是幻劍,全無實體,劍式也因身體虛弱,不得不放慢速度,可劍舞飛華,如穿雲之虹,破曉之光,回旋,翻轉,反
刺,一串劍式如有意念相連,劍鋒內斂,劍氣如冰,竟有種無法言傳的灑脫之美。
這等造詣,絕非一兩日能達成的。
花汐吟看在眼裏,驚在心中,不禁疑惑這女子究竟是何許人,居然能将這套昆侖劍法練得如此爐火純青!難道她曾是昆侖弟子?
她再不敢懈怠,随着女子一同練習。
她到底是悟性極高,加上聆音也與她心意相通,跟着女子練習過一遍後,竟一下子突破了連日來劍法上的好幾個難關,心境平和修為也有了提高。
那女子為了讓她摒除雜念,便讓她心中默想着昆侖山的雪景。她的描述一字一頓寫得極是緩慢,在她的描述裏,昆侖山巅的碧霄宮是那樣的神聖脫俗,那是一個被冰雪覆蓋的世界,無論春夏秋冬,
你能看見的只有湛藍餓天空和鋪滿視線的白雪,偶爾能看見幾只紫貂從雪地裏跑過……白雪裏的昆侖山就像被從天到地洗滌過一樣純淨,沒有紛争,沒有喧鬧,一切都很溫柔。
她師傅會在雪山上擺一桌好酒,握着她的手指點她劍法,他頭頂冰雕一般的雲荒樹在陽光下閃耀着奪目的光華。他總指着不遠處練劍的師叔,笑師叔太悶,不過只要有這張臉,就不愁沒女孩子喜歡
。那時候的時光總是沒有煩惱,師傅爽朗的笑聲和着師叔幽幽的反駁聲回蕩在碧霄宮上空……
她在向花汐吟描寫這些的時候,眉眼裏會泛開動人的暖意,令人不舍得移開目光。
花汐吟想到了天山的白雪,可又覺得昆侖山定是個比天山還要美麗的一個地方,忽然間萌生了無邊的憧憬。師傅也是昆侖弟子,想必也曾在那修行吧,只要一想到師傅穿着一身月白站在一片白雪皚
皚中負手而立的畫面,她頓時覺得心跳不受控制了似的。
不知過了多久,那女子像是耗費了太多心神,叮囑了花汐吟自己練習後,便重新回到玲珑樹中去了。
花汐吟遵照這位疑似她同門師姐的女子的囑咐,又自己練習了一會,白君卿便回來了。
“阿吟。”他站在她身後,“練了多久了?”
花汐吟回身,一個漂亮的劍花閃過,她将聆音劍回鞘,迎着他跑過去:“回師傅,幾個時辰而已。”
“休息一會吧。”白君卿從身後取來一支裹着金紅色糖衣的冰糖葫蘆給她。
她頓時眼前一亮:“師傅給我帶的?”
他點點頭。
“謝謝師傅!”她接過糖葫蘆,歡歡喜喜地到一邊坐下吃。
見她滿心歡喜的可愛模樣,白君卿不由自主地彎起嘴角。花汐吟一面吃着糖葫蘆,一面瞄着窗臺上的玲珑樹,它又恢複了往日花枝稀疏的狀态,完全看不出樹中住着半縷魂魄。
其實關于那半縷魂魄,她也有許多想問白君卿的地方,可想起那女子虛弱得近乎透明還要她保證不将她的事告訴任何人,她也只好緘口不語。
“師傅,阿吟近日在讀《詩經》。”她笑眼彎彎地望着他。
“哦?是哪一篇?”
她便背來:“女曰雞鳴,士曰昧旦。子興視夜,明星有爛。将翺将翔,弋凫與雁。弋言加之,與子宜之。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禦,莫不靜好……”
稚聲朗朗,吟如歌謠。
白君卿一笑:“原來是這篇。”
“師傅,這篇不好麽?”她有些緊張地皺眉。
“并非不好。”他在她身邊坐下,看着她,“阿吟,你可知道這篇在說些什麽?”
“知道,是在說一男一女在一起和睦生活。”孩子的解釋總是很天真簡單的,在她眼中就是這樣的場景。
白君卿有些無奈,拍拍她的肩:“那你向往這種日子麽?”
“……我不知道。”她皺着眉,似乎很糾結,頓了一下,仰起臉直視着他的眼,很認真地說,“阿吟想永遠留在師傅身邊。”
白君卿愣了一下,繼而溫柔地笑着,什麽也沒說。
她跑回屋內,從書架上取來那本《詩經》,捧到白君卿面前,孩子氣地抿着唇:“師傅教我吧。”
知道她是盼着自己多多陪伴她,白君卿便将書放在膝上,讓她坐過來。花汐吟乖巧地窩在他身旁,師傅身上有一股如同被雪洗滌過的清香,帶着絲絲沁涼,她連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慢下來。
《詩經》的句子就像一首首古老的歌謠,他們坐在門前竹階上緩緩吟唱出一段安寧和美好。
弋言加之,與子宜之。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禦,莫不靜好。
一遍一遍繁複吟誦,花汐吟忽然有了期望——倘若能和師傅一直在一起就好了。
她偷偷地看着白君卿的側臉,抿着唇靜靜地笑。
☆、朝見(上)
? 轉眼已是冬天。
天庭是沒有四季的,始終溫暖如春。花汐吟來天宮一年,連下雨都不曾見,更不用說看到這兒白雪紛飛該是怎樣的景色。
羽桃林裏一片安靜,陽光像溪流般慵懶地灑在碧綠的藤蘿葉上,羽桃枝頭正醞釀着來年的花苞,一顆綴連着一顆,如同一枚枚青黛色的珠玉。
花汐吟靜坐在窗前,手邊放着那株玲珑樹——七朵淺紫色的玲珑花,無增無減,無開無謝,像被靜止的時光。
“倘若在人間,現在一定都下過雪了吧。”她輕輕地彎起嘴角,眉清目秀。若非此時四下無人,定會以為她在自言自語。她看向玲珑樹,“玲珑樹,昆侖山的雪景一定很漂亮吧。”
玲珑樹根部升起一縷霧氣,頃刻便凝成半個朦胧的身影。她笑起來依舊溫柔如畫,拉過花汐吟的手,在她掌心一筆一劃地寫:對啊,昆侖山的雪是世上最美的。
“你師傅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她微微一笑:我師傅……
她頓住了,良久都沒有往下寫。
我師傅是這世上最疼愛我的人。她最後輕輕寫道,然後露出淡淡的笑意,明明那麽幸福的一句話,她的笑卻那樣苦。
可是我卻辜負了他。後半句話,她沒有寫出來。
花汐吟就神經比鐵杵粗也知道不能再問,遂立即轉了話題:“玲珑樹,明日我就要啓程去北海了,我還是第一次去這麽熱鬧的地方呢!”
玲珑樹軟軟一笑:你要參加麽。
“也許不……”花汐吟流露出遺憾的神色,“師傅似乎不希望我參加,明明是難得的機會……”
聞言,玲珑樹也有些惋惜。半年時間,花汐吟的玄音劍法已小有成就,白君卿還教給她不少法術,令她好生不解的是白君卿教給她的,大多是用來治愈的法術,偶爾有幾式例外,也是以守為主。
師傅大約是不希望她主動去攻擊別人吧。花汐吟這麽想着,也無所謂了。反正她只想留在師傅身邊,安安穩穩度日,勤奮練功,早日修得仙骨。平日裏有蘇浮護着她,十夜雖老成又少言寡語,也不
像是會讓她受欺負的樣子,這段日子不知太陽是不是打西邊出來的,汀瀾也收斂了不少,沒再找過她麻煩。這樣的生活就像波瀾不驚的溫水,沒有跌宕起伏,也不至于百無聊賴。
唯一一件頗令她頭疼的事就是……
“師妹!師妹!——”從羽桃林外又傳來虞清的聲音。
對,是“又”。
花汐吟的心窩窩狠狠抽了一下:“唉……”
自從半年前她用整整一瓶朝天椒粉末惡整了他一回後,原以為能讓他離自己遠點兒,沒想到适得其反,虞清來找她的次數更頻繁了。
他該不會看上你了吧。玲珑樹調笑道。
花汐吟饒是再厚的臉皮也給漲紅了,一把撤回手,嗔怒道:“再亂講就不理你了!”
玲珑樹只是輕笑,回到樹中去了。
花汐吟撇撇嘴,起身走出羽桃林。
其實虞清也沒有那麽讨厭,至少他每次來都會給她帶好多吃的和一堆稀奇古怪的玩意,有糖人,栗仁酥,糖炒紅果,雕刻精細的杉木小水車,北海的紫金珊瑚,洞庭湖底的夜明珠,從天山移植來的
冰樹……總之,但凡是有點意思的東西,他都跟獻寶似的取來送她,上回挖了東海龍王屋裏的碧玉珊瑚樹,東海龍王那小氣的,還了他的樹還好一頓唾沫橫飛的訓斥,虞清回到九霄宮差點把自個兒的皮
都搓下來。俗話說得好,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短,現在總不能見都不見人家吧。
羽桃林外,虞清的嘴角總是揚着似笑非笑的弧度,真不知道他小小年紀從哪學來這等高難度的表情,不得不說,煞是好看。
她無奈地嘆了口氣,打起精神喚他:“虞師兄有事麽?”
見她出來,虞清将一包東西遞給她,她接過打開一看,竟然是新鮮的糖炒栗子,還帶着餘溫,想來是被人一路暖着拿來的。
虞清沖她咧嘴一笑:“從北海回來的路上瞧見這個,知道你最愛吃,便買回來給你。”
花汐吟有些驚訝,誰都知道從北海回來的路上所經之處皆是森林草原,若不是專程繞道去買,哪能順路買來着熱乎乎的糖炒栗子。她記得,自己就說過一次愛吃,他居然就記在心裏了,一時間倒不
好意思了:“多謝師兄記挂。”
“你愛吃便好。”虞清道,“你不便出門,今後有什麽想吃的盡管跟師兄說,師兄上到山下油鍋也買來給你。怎麽樣,有沒有被師兄我感動?”
說着說着,又不正經了不是。
花汐吟挫敗地搖着頭:“師兄說的也太誇張了,這刀山油鍋是随便下的麽,你想下還得看看閻王肯不肯費那心思給你開小竈呢。”
虞清笑了笑,這才道明來意:“你師傅讓我領你去靈霄殿見他,這糖炒栗子涼了就不好吃了,反正不急,你便拿在手裏吃吧。”
她看了看懷中的栗子,又看了看他,噢了一聲。
于是,他便順理成章地與她并肩走了一路。
這半年,他變着法兒讨她開心,這小丫頭東西照收不誤,說話照樣氣人,他還是頭一回遇上這麽氣人的丫頭呢。
他側目看了一眼正和栗子殼鬥争的花汐吟,不禁嗤笑。
花汐吟一愣,不解地望着他:“怎麽了?”
他似乎很是愉悅:“沒什麽,只是覺得師妹吃東西的模樣很是可愛。”
花汐吟啪地将糖炒栗子收起來:“我有說你可以看麽?就算可以看,我有說你可以笑麽?”
虞清扶額:“這看,眼睛本來就長在我身上,這笑也是正常的反應不是?師妹怎的就惱我了?”
她燦爛一笑:“師兄,近日師妹我剛看完一本醫書,正好缺個試藥的,師兄深明大義,不知可否賞個臉?”
虞清渾身一抖:“不不不,師兄我一點也不‘深明大義’……”
笑話,他會告訴你上回因為一時好奇試了一試,結果讓他在九霄宮哼唧了半個月的陳年往事麽,嗯?
靈霄殿外,
花汐吟遠遠便望見白玉石階下的白君卿,歡快地向他跑過去:“師傅!”
白君卿側身,很自然地伸手接了她一把。
虞清拱手行禮:“星君,師妹已到了。”
他點點頭:“先上去尋你師傅吧。”
“是。”虞清沖花汐吟眨眨眼,先上靈霄殿去了。
花汐吟望着金瓦玉垣是的靈霄大殿,一時疑惑:“師傅,為什麽要讓阿吟來這?”
白君卿溫聲道:“明日要啓程去北海,天帝陛下召見你們。”
“天帝陛下?!”花汐吟委實吓了一大跳,他們幾個不過是小人物,竟然勞動玉德天帝陛下親自召見!
他頓了頓,道出了後半句:“天帝陛下主要是想召見你,阿吟。”
聞言,花汐吟心頭一緊。
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還有什麽不明白?旁門小妖拜入仙門,唯恐禍亂天庭,所以這仙門的頂頭上司要來确認一下她是何心意,她敢說,一會殿上要是她有一處不對,一道雷劈下來都是尋常的。這
事挑明了就是不信任她。其實他們會這麽想也沒錯,常言道防人之心不可無,更何況她還是妖。天帝陛下是礙于她師傅的身份才尋了這麽個順理成章的借口,這般擅長兩頭護短,也不枉做了萬兒八千年
的玉帝。
見她目光黯然,白君卿撫了撫她的肩,俯身道:“別怕,有師傅在,不會有人為難你。”
花汐吟看着他,咬了咬下唇,點點頭:“知道了,師傅。”
“我們上去。”他立在玉階上。
花汐吟正欲上前,腦子裏忽然閃出了蘇浮曾告誡過的話,望着殿頂鑲嵌着的那枚金舍利,渾身陡然一僵,再不敢上前一步,只看着眼前長長的白石玉階,不知該怎麽辦。
“師,師傅我……”她僵直了身。
白君卿看出她在害怕,從寬大而飄逸的長袖下将手遞給她。花汐吟抿着唇猶豫半響,握住他的手——她知道,師傅一定會保護她。
她随着白君卿走上那漫長得直達碧落九霄的玉階,一步一步,握着那人的手,溫馨而篤定,純仙之氣從掌心緩緩渡來,安靜地懸浮在她周身,湮滅了所有的危險。
當二人出現在靈霄殿門口時,除了玉德天帝,該到的人都到了。天狼星君青衣玉冠,一如既往的不茍言笑,站在他身邊的十夜也毫無表情。雲剎的面具将他所有的表情掩過,唯一能看見的淡茶色的
眼睛也令人捉摸不透,汀瀾很是乖巧地立在一旁。相比之下,九霄和虞清就随意許多,那股子風情真真是讓人覺着他們是結伴來天庭一日游的。花汐吟發現這倆師徒不光性格奇似,站在一起竟連眉眼也
有幾分相像,不禁詫異。
大殿之上,就數紫辰最是妖孽,天帝沒來他倒好,抄了把八仙椅先坐下了,瞧這桃花眼翹的,瞧這二腿子架的,劍眉一挑就跟這是他的重紫閣似的,花汐吟看得眉心直跳,尋思着這麽多人怎麽就沒
人動動嘴皮子管管他?
蘇浮站在自家師傅身邊,一副見怪不怪的淡定表情,見她和白君卿進殿,便溫雅地彎了彎嘴角。
花汐吟歡喜地朝他招手,跑過去行禮:“師叔,蘇師兄。”
蘇浮暗笑,也就是在人前這鬼丫頭才肯喊他一聲師兄了。
紫辰眯着眼笑得很好看,示意她站到身邊,撫了撫她的頭:“近日可有聽你師傅的話,用心練功?”
“師傅所教,阿吟怎敢懈怠,每日都勤奮練習了。”她滿眼天真無邪,叫人看着十分舒心。
一一行禮拜過後,花汐吟随白君卿立在紫辰身邊。
白君卿斜了他一眼,神色複雜,似乎是欲言又止。
紫辰放肆地搖着折扇,挑着一雙勾魂的桃花眼瞧着白君卿:“姓白的,想說什麽?”
白君卿搖搖頭,沒好意思提醒他瓜子殼彈到他的白衣上了。
紫辰完全不在意,繼續喝茶,嗑瓜子,雲剎和天狼連瞄都沒往這位身上瞄一眼,很好地诠釋了“眼不見心不煩”這句話的涵義。
衆人候了一會,玉德天帝還沒到,花汐吟一臉茫然,小聲對蘇浮道:“陛下不會睡過頭了吧?”
蘇浮無奈地聳聳肩:“你以為陛下跟你一樣啊。”
虞清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陛下要是準時到,他就不是陛下了。”
要知道,地位高的人喜歡看底下的人候着,這是六界通用的法則。
“放心,今天你師傅在,陛下不會讓我們等太久的。”蘇浮笑道。
有白君卿在這,陛下就是有天大的架子也不會超過半柱香,白君卿雖然只頂着一個星君的階品,實力卻早已是君仙的水準,加上這些年在仙界的威望,這六界仙尊的名號擺着可不是玉德天帝随随便
便能給臉色的。
當然,這些,花汐吟是不懂的。
就在這時,傳來一聲拖得冗長的“天帝陛下駕到——”,方才還在閑聊的衆人立刻跪下行禮,當然,并不包括白君卿,天帝知道他的威望,早已特許他免禮。花汐吟擡起頭偷偷望了一眼,九級玉臺
之上,玉德天帝頭戴金玉鈎絲缡絡冠,一襲金龍壓袖帝王袍,腰束紫玉蟒龍帶,眉飛入鬓,氣勢絕倫。
蘇浮在一旁扯了扯她,她立刻低下頭。
☆、朝見(下)
? 紫辰是最後一個跪下的,花汐吟看着他此刻的表情,不再是往日的笑意盈盈,倒有些心不在焉,就連那聲“陛下”都喊得口氣索然,眼皮也不擡,似乎對給天帝行跪拜之禮是令他極不情願的事。她
不禁疑惑地皺了皺眉。
玉德天帝的耳力還是不錯的,聽出他的情緒,目光投到他身上竟然出乎意料地沒有動怒,往旁邊看了一眼,瞧見一地的瓜子殼,眉頭動了一下。他搖搖頭,暗自嘆息,一揮袖,清涼的仙氣拂過,地
面再次恢複最初的潔淨如鏡。
“平身。”他道。
衆人這才起身退到兩邊。
玉德天帝緩緩掃過他們:“諸位愛卿近年都新收了弟子,想必個個都是少年英才,不妨各自介紹一下,天狼星君,你先來。”
十夜擡起頭,神色泰然地上前行大禮:“天狼星君座下弟子十夜,見過天帝陛下。”
面對天帝威嚴,小小年紀竟能如此沉穩內斂,實在難得。天帝點點頭:“天狼星君的徒兒果然非比尋常。”
天狼上前:“陛下明鑒,小徒乃是上古靈獸麒麟後裔。”
“想來伽藍姑姑是将這侄兒托付給你了。”天帝道。
花汐吟在旁暗暗吃驚。當日十夜稱伽藍為“姑姑”,她已察覺他身份定然非比尋常,不曾想他竟是麒麟之後。蘇浮和汀瀾貌似也是剛剛得知,神色都不免錯愕。
接下來是汀瀾朝見。她本就是當朝公主,自小禮儀教養皆是不凡,此刻殿前觐見顯得落落大方,優雅得體,自然得了幾句贊賞。
誇贊之後,天帝又給了教誨:“你雖是人間公主,身份尊貴,可既入仙門便要放下俗念,潛心修行。你須記着,仙門從無公主。”
汀瀾恭敬回話:“弟子謹記陛下聖谕。”
她退下後,蘇浮也上前行禮:“紫辰星君座下弟子蘇浮,見過天帝陛下。”
玉德天帝看了紫辰一眼:“你徒兒。”
“是,我徒兒。”紫辰答得幹脆,連尊稱都沒加。
大殿之上,天帝頓覺難堪,本想發作,卻不知為何又将怒氣強壓下去,尴尬地咳了一聲:“很不錯,是個有根骨的。”
目睹着這一切,花汐吟愈發不解。平日裏總是親切又和氣的紫辰師叔今日是怎麽了?按理仙家不都該對天帝俯首稱臣麽?可他不僅态度冷淡,笑意也吝啬不已,好像天帝欠了他東西沒還似的……
正胡思亂想着,虞清已然上前見過天帝,巧妙地化解了這一尴尬局面,給了天帝一個臺階下。
“虞清啊。”天帝是記得他的,“今年的北海試仙會準備得如何?”
“家父家母已安排妥當了。”
“如此甚好,明日你們便啓程吧。”
虞清公司有退回九霄身側。
天帝目光一轉,落在另一側,正聲問道:“花汐吟何在?”
一時間,殿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白君卿身後那個瘦小的女孩,她把頭埋得很低,不敢動。
天帝注意到了她,道:“花汐吟,上前來。”
她的肩膀抖得更厲害了。
天帝笑道:“瓊華,朕很可怕嗎,為何你的徒兒抖成這樣?上前來,朕不會吃人。”
白君卿垂眸看着她,伸出手溫聲道:“別怕,來。”
她仰起臉對上他靜若深潭的眼,緊緊握住那只手。
萬華寶殿之上,白君卿牽着她的手緩步上前,被握住的手傳來的溫度那麽暖,勇氣像是從那溫暖裏滋生似的,她竟慢慢擡起了頭。
她跪在玉德天帝面前:“瓊華星君門下花汐吟,參見陛下。”
脆聲朗朗,帶着幾分緊張,倒也不顯失宜。
“擡頭。”天帝道。花汐吟深吸一口氣,把臉仰起來,直視着那雙澄澈眼眸的那一刻,他臉上閃過一絲笑意,看向白君卿,“朕一直在想,瓊華你收的徒兒會是怎樣一個孩子,今日見了果真不似尋
常。”
他沒有用“不凡”或者“出色”,甚至連“不錯”二字都沒有用,而是用了“不似尋常”這耐人尋味的四個字,殿上之人都聽得出天帝話中之意,氣氛頓時變了味。
紫辰不滿地看向玉德天帝。
花汐吟跪在地上,抿着唇,渾身僵得厲害。
白君卿倒笑了:“小徒确是個叫我滿意的孩子,瓊華得此一徒,已覺幸運。”
他既沒有否認花汐吟是妖,也沒有為她保證什麽,簡單的一句“叫我滿意”便已表明了他的心意。
天帝注視着花汐吟,與其說在詢問倒不如說是在質問:“花汐吟,你當真願入仙門,修仙得道嗎?”
花汐吟看了看白君卿,又看向玉德天帝,輕輕點了點頭:“是。”
“你可知妖要修成正果,需要承受很多常人不能想象的代價。”
“什麽代價?”
“比如天劫,破妖,這些都是生死考驗,你怕嗎?”
她搖搖頭,答得很堅定:“我不知道,但我相信師傅。”
這一瞬,她眼中滿是信任。天劫和破妖是妖修仙最關鍵的兩道坎兒,過了便可進入下一階段的修行,過不了,便是灰飛煙滅。她很怕死,有時候怕得腿都在發軟,可是如今她有師傅,她應該相信他
的。
“瓊華。”天帝鄭重地看着白君卿,“你如何看?”
四下沉默,衆人都等着他的回答。
白君卿烏玉般的眼眸仿佛天生就是用來包容天地的溫柔,平靜的聲音回蕩在偌大的靈霄寶殿:“我信她。”
那一刻,花汐吟感動得眼淚差點掉下來。
她永遠記得那一天,天歷七十七年冬至,她的師傅,足以令仙界俯首的瓊華仙尊,在靈霄大殿上說了,他信她。這句話,值得她珍視一生。
白君卿決定的事從來沒有改變過,見他心意已決,今日是鐵了心護着她,玉德天帝也不好駁了他的面子,畢竟白君卿在仙界威望頗高,連他都是要敬三分的:“既然瓊華信她,那便暫時留她在天庭
吧。”
于是,這次朝見就這樣結束。衆人行禮退下的時候,天帝突然道:“紫辰星君留下。”
紫辰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