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1)
“不能就這樣告訴師傅啊。”她懊惱地伏在桌上。
那條蛇無論怎麽看都不想仙界之物,若祈風島上已無蛇,那麽豈不是意味着有人潛入仙門,故意放蛇?!……她被自己的猜想吓了一跳,不管怎麽樣,她有必要做一番調查,這件事不能一直不明不
白。?
☆、螢海旖夢(下)
? 翌日。
感覺身體狀況稍微好些後,趁着試仙會第二比試結束,花汐吟偷偷去了試仙臺,那株仙樹的枝葉繁茂得令人驚嘆,虬幹參差壯麗,當真是一株集天地靈華的仙根。
花汐吟站在樹下,抿着唇仰望着樹,一咬牙踏着聆音上了樹。
畢竟已是傍晚,樹葉密密麻麻,像一個巨大的幕帳,遮去了多數光線,只有些許橙紅色的夕陽穿梭在枝桠間。也許是曾在這見過蛇,她覺得四下的氣氛格外詭異,她強制壓抑心慌的感覺,握着聆音
走到當日她坐得地方。奇怪的是,除了光線有些壓抑之外,找不到任何可疑的地方,甚至連氣息之類的蛛絲馬跡都不曾留下,就算是仙氣,也不能将其沖淡得如此徹底,簡直像是有人将其刻意抹去一樣
。究竟是什麽人有如此本事,讓這偌大的仙門無一人察覺?
她懷着疑惑,繼續往上走。
“你在那做什麽?!”樹下傳來一聲呼喝。
她一驚,回頭一看,竟是汀瀾。無法,她只好從樹上下來,拱手行禮:“師姐好。”
汀瀾一臉鄙夷地看着她:“傷剛好些,又不要命似的折騰?仙門試仙,你真想鬧出人命?”
知她說話就這樣,花汐吟只得忍氣吞聲:“師姐,我只是想……看看風景。”
“看風景?”汀瀾生疑,“這試仙臺很好看?”
“呃……好看,好看得緊。”
汀瀾去瞧着一片空曠的臺子,冷哼一聲:“別的姑娘家都喜歡花花草草,翡翠珠玉,你的愛好甚是特別啊。”
她含蓄的損人方式花汐吟早有免疫,不慌不忙地回敬她:“師姐說的是,俗人自然愛俗物。我師傅曾教導我,用博愛的眼睛去看世間萬物,即使是一塊頑石都是有情的。這試仙臺乃是歷屆仙門弟子
歷練成長之地,靈氣天成,豈是凡俗之物可比,豈是庸俗之輩能參悟的?師姐認為阿吟說的對不對?”
汀瀾又不是傻子,怎會聽不出這死丫頭拐着彎氣她,憋了一肚子火不好發作,咬牙切齒地瞪了花汐吟一眼:“師妹所言極是。”
“那麽,師姐怎會來這裏?”她問。
汀瀾惱道:“東西丢了來找找,不行麽?!”
說罷,便疾步走向試仙臺,開始細細尋找。看她神色緊張,似乎是丢了什麽很重要的東西。
花汐吟道:“師姐丢了什麽?”
“少管閑事!”
“我可以幫忙找,兩個人找總比一個人快,這樣下去天就要黑了。”她好心提醒。
聞言,汀瀾猶豫了一下,看向她:“一塊玉佩,跟前日皇……蘇師兄借你玩的那塊玉長得差不多。”
于是,花汐吟便開始替她尋玉佩。
“師姐當初為什麽想修仙?”她忽然問道,似乎是想緩和一下氣氛。
“不為什麽,父母之命,遵從而已。”汀瀾正為了玉佩心急,草草答了一句。
“蘇浮也是麽、”
“我二哥?”她定了一下,“算是吧……”
說着說着,汀瀾忽然反應過來自己今日怎麽跟這小妖精說了這麽多話,遂立即住了口。
花汐吟一面找玉佩,一面查看那株古樹,并未發現任何異樣,可越是平靜她越是不安。
二人在四周仔細尋了多時,終于在看臺旁的草叢裏拾起一枚紫玉,果真與前日蘇浮予她那塊生得幾乎一模一樣,玉的背面也刻着;兩個字,不過不是“靖琰”,是“語绡”。
花汐吟不解地看着那玉上雕工精美的字。
汀瀾上前利落地将玉奪來,口氣驕縱:“玉可以還我了,今日之事少與人多嘴。還有,我二哥的玉他既然讓你收着你就好好保管,萬一弄丢了可不是道歉就能了事的。”
幫你尋玉居然連句謝謝都不說……花汐吟不滿地撇撇嘴:“知道了,師姐。”
望着她揚長而去的背影,花汐吟氣得險些抄起地上一塊石頭去砸她的腦袋!
從腰間摸出蘇浮的佩玉,提到眼前,逆着北海清冽的月光,雪青色的玉佩散發出紫色的熒光,仿佛是霧水氤氲間将要化開去的冰。
玉乃是世間稀有的寶物,只是她識不得,只當是一塊尤其漂亮的石頭,帶在身邊保管着。
今日被汀瀾這麽一攪,她也沒找到有用的線索,擔心回去晚了被師傅察覺,她便禦劍匆匆趕回廂房,裝作乖巧地在休息。
白君卿是來探望過的,關于她的傷勢也關切地問了許多,她生怕他看出端倪,句句都小心應答,待白君卿走後,她才舒了一口氣,從袖中取出方才溜進丹房偷來的一支引魂香。雖然蛇的事還沒有着
落,她心裏卻還有另一件事沒有結果,就是螢海花叢中那人,她思來想去,覺得那應該不是人,見過玲珑樹中的半縷幽魂後她再見到之類的東西便不再那麽驚訝,倒是有些好奇她是誰,為何會逗留在此
地不去忘川轉世。
之前,她正欲将其藏好,白君卿便到了門口,吓得她趕緊将引魂香摁在袖子下。與他說話時,她用自己的氣息拼命掩住這股淡香,若被發現她拿了引魂香做這種事,她連想想都覺得背心發涼,幸好
師傅沒有懷疑她。
引魂香不可随意使用,自然要小心被發覺,無奈,只好等到夜深人靜,衆人都睡下之後,她才悄悄摸下牙床,指尖一動,點起一盞燈,走到窗前,猶豫再三還是将窗拉開,然後從懷中拿出引魂香,
借着燭火點起,将香立在窗上。
香煙徐徐,散發出攝人心魄的香氣,四下靜得只剩下她緊張的呼吸,整間屋子的氣氛漸漸沉了下去。
引魂香,顧名思義,乃是招魂引魄的誘餌,若不是明日過後便要啓程回天庭,此事再尋無果,她是斷不會走這一步的。
不管怎樣,她都想見一見那花中的魂魄。
時間一點一點流失,窗外更深露重,就在花汐吟想要放棄之際,窗口突然傳來一陣銀鈴兒聲,她一個激靈,轉身去看。
窗邊不知何時立着一個女子,不,也許用一縷精魄來形容更為恰當,她拖着一副近乎透明的身軀,安靜地望着花汐吟,她的容貌算不得如何的傾國傾城,可卻有一股說不出的秀婉動人,即使已是一
縷精魄,她眉間的憂傷依然像鮮紅的罂粟花,淡不去,化不開……
女子顫動着雙唇,聲音輕輕飄來的:“是他來了麽?……”
花汐吟眉頭一皺:“誰?”
“那人眸若星燦,總不喜言語,他掌心繪着一朵七瓣紅蓮,我在這等了他三百年,你帶他來見我一面可好?我只是想告訴他,我不悔的。”那女子目光灼灼地望着她,也不知她要見的是誰。女子溫
柔的眉眼間全是花汐吟看不懂的思緒,只覺得紮得心都在疼。很多年以後,她才懂得,那種眼神叫做至死不悔的相思。
花汐吟覺得這精魄許是癡了,說出來的話簡直讓人心慌。
女子立在窗臺許久,一步一步向她走來。
“我好想知道,他可還記得我……”
花汐吟退後半步:“他是誰?”
她用餘光瞄着窗上的引魂香,此時正在那精魄背後,就是有心也無法熄滅。她忽然後悔自己這般莽撞,下意識地退回床邊去拿枕下的聆音,雖不知能否力敵,就是逃跑也得抓緊時機不是。
“想見他……”女子的身影一晃便到了跟前,望着那雙悲傷的眼睛,花汐吟都快哭了。
師傅救我!她暗暗呼喊,只因已經發不出聲音了——那女子的雙手此時正掐着她的喉嚨,随時都能要了她的小命。
唰。
引魂香忽地熄了,倒在地上,濺落幾抹香灰。一陣掌風擦着臉頰打來,只一擊便将那精魄逼退了。
“居然敢半夜點起這種東西,你師傅有沒有好好教你?”身後傳來女子薄涼的聲音。
花汐吟驚魂未定地回頭去看,只見一位整張臉蒙着面紗的女子不知何時端坐案前,連茶都斟好。一頭舞墨青絲,一身鮮紅杏花裙,淡色的杏花點在耀眼的紅上,灼灼妖華,銀絲串起兩顆鈴铛,在腰
間泠泠作響。
“你是何人?”花汐吟警覺地注視着她。
女子撩開面紗一角,露出半張臉,小飲一口茶水,花汐吟驚訝地發現她的嘴唇竟白得發紫!
“我叫魂姬。”女子不緊不慢道,緩緩起身,幾乎要抖落一裙的杏花,步步生蓮地走到她面前,“方才那個不是魂魄,是一縷執念,你若不想早早沒了性命,就不要再點引魂香。”
花汐吟道行雖淺,也能将眼前的人氣息辯出一二,或者說是她故意讓她發覺的,再聯想她的名字,魂姬。
她心中一緊,愕然地看着魂姬:“你,你是魔界的人?!”
魂姬莞爾:“你比我想象中聰明。”
見她身在仙門淨地卻絲毫不緊張的樣子,花汐吟甚至懷疑她根本就沒想過在自己面前掩藏什麽,出入仙門,如如無人之境,這絕不是尋常魔物可以擁有的膽識。
“那條蛇是你放在那的?!”花汐吟這時候腦子轉得比任何時候都快。
魂姬不答,算是默認。
花汐吟果決地拔劍相向:“你有何目的?!”
魂姬注視着她,輕蔑地呵了一聲:“別用這種看妖物的眼神看我,你也是妖。”
花汐吟指尖一顫,目光閃爍了一下。
“你想成仙?”魂姬慢悠悠地問着。
“我已是堂堂正正的仙門弟子,我師傅是六界仙尊,瓊華星君!”心慌之下,她不得已只好搬出師傅的名號來震懾對方。
誰知魂姬對此絲毫不懼,擡手彈開劍鋒。
“白君卿麽……你不如猜猜在他心中你占了幾分重要,你當真以為成仙是你可以夢想的?”她的口吻是不可置否的肯定。
“我如何不能成仙?!”花汐吟有些懊惱,“你潛入仙門究竟是何居心?!”
“居心?”她輕笑,“暫時沒有。”
她轉身,拂袖而去,只留下耐人尋味的一句話,令花汐吟怔了半天回不過神。
“你成不了仙的。”
花汐吟只感覺額上冷汗直冒,跌得撞撞地跑去将窗關上,然後點上一支鎮魂香,爬回床上。
是做夢吧……她緊緊閉着雙眼,可那個名叫魂姬的魔卻總揮之不去,令她愈發苦惱。
你成不了仙的。
魂姬篤定的語氣仿佛已經在陳述一個事實,令她好生心慌,思忖着是否要将此事告訴師傅,日後萬一真的出了事,她是脫不了幹系的。
可是若将此事說出,她瞞着師傅私自引魂的事定會被知曉,好不容易才得到師傅的原諒,再犯錯,師傅一定會生氣的啊。
她着實為難。
此時的花汐吟怎會料到,無論是否告知仙門,接過都無法再改變。有些事,遇上了,便是一生的劫數,縱然遇不上,也會有人想方設法地令她陷進去。
所謂宿命,就是注定了她此生逃不出的萬劫不複。
☆、玉花飛雪(上)
? 十夜勝了。
試仙會結束的那一日,十夜戰勝了崆峒掌門的入室弟子後,成為了今年試仙會的擂主,像多年前他的師姐胧螢一樣,為天狼争足了面子。
仙界衆仙紛紛向天狼道賀。
同樣出盡了風頭的還有瓊華星君白君卿唯一的弟子,花汐吟,一曲塵蕭賦震驚了仙界,後又得白君卿相護,一時間衆人對這個六界仙尊的弟子都投以注意。
“師兄,請用茶。”汀瀾笑盈盈地端了一杯茶給十夜,滿臉天真無邪,嬌美如花。
花汐吟有時候懷疑這丫頭是不是學了變臉。
“多謝。”十夜接過茶杯。
這是從北海回來後的第十日。
見他接下茶,汀瀾微微一笑,唇角揚起一抹幸福得欣喜。一年多了,這還是他第一次接受她泡的茶。明明和他們一樣稚嫩的容顏,卻從不見他笑,總是保持着冷淡的一面,讓人靠近不得。就好像…
…就好像她永遠也走不進他的世界。
想到這,她心頭倏地一緊,望向十夜的側臉,輕輕搖了搖頭。
不,不會的,她是汀瀾,是尊貴的公主,師兄不可能看不見她……
這是十一歲的汀瀾第一次體會到被他忽視的恐懼,可悲的是,卻不是最後一次。
她忽然想起一年前,第一次與十夜相識的場景。
她師傅雲剎星君一直是個讓人捉摸不透的人,明明收她為徒,賜了名字,卻莫名其妙地将她丢在南天門前,眨眼便消失了。她初到仙界,即使教養再好,面對這種狀況也難免措手不及。
“師,師傅?”她環顧四周,只有冰雕玉砌般華美絕塵的樓閣個缥缈醉人的仙霧,像一座巨大的迷宮。眼見着師傅一時半會沒有回來的打算,她只好壯着膽子往前走,盼着能遇上哪家仙長,問問雲
萊宮如何走。
她緊張地揪着自己華貴的褶裙,憋着一口氣往前,可越走越覺得不對勁,四周的仙木重花愈發地茂盛起來,似乎要走進什麽森林中,更糟糕的事,林子中貌似設了陣法,她反應過來時,已在同一個
地方轉了将近一個時辰。
身為公主,她平日裏學的大多是女紅書畫,五行八卦還是聽博學的二皇兄偶然說起才知道,哪裏想過有朝一日會被法陣困住?
幾乎是一片空白的腦子裏閃過自己餓死在此處的畫面,吓得一個激靈!
不,不行,她是要修仙的,二皇兄還沒找到,母後還等着她回去,她可不能不明不白地冤死在這!
她仰起頭看看四周,全是參天古木,碧瑩瑩的巨大樹冠沾着靈秀的朝露,她為自己腦子裏一閃而過的想法吞了吞口水,還,還是算了吧,她又不是猴子,哪裏爬得上去?
躊躇間,腳邊的花叢裏忽然響起一陣窸窸窣窣聲。
“什,什麽東西!……”她頓感背脊發涼,一股不祥的預感從腳底一路升到頭皮。
“呼哧,呼哧,呼……”粗重的喘息從花叢後傳來,這呼吸聲怎麽聽都不像是人發出的!
繁密的花叢被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撥開,緊接着是一個毛茸茸的腦袋,一對銳利的金瞳,刺閃的一口獠牙,高貴的白毛夾雜着細如墨絲的黑色條紋……吊睛白額虎!!
這下縱然她有天大的膽子也給吓得魂飛九天去了,哇地叫了一聲“二皇兄救我”,便不顧一切地紮進了另一邊的花叢!驚慌之餘,她發現自己既沒有撞到石頭,也沒有跌倒硬邦邦的地面,而是……
軟的?
頭上響起一聲輕哼。
有人?她猛地擡起頭,毫無準備正對上一雙略顯愕然的明眸,那眼睛黑如漆夜,亮似寒星,在陽光下泛着美麗的金色。眼前的燒麥、年十多歲的年紀,眉目已顯出俊逸的姿容,一身青玉色長襟,無
需任何點綴都有着令人贊嘆的資本。
汀瀾長這麽大,頭一回被男子抱在懷裏,而且還是她自己撲上去給人家吃豆腐的,臉色瞬間漲紅。那少年似乎也對眼前的情況始料未及,看着她一時不知該怎麽說——這是她唯一一次看見十夜的臉
上出現不知所措的神色,卻是今生最後一次。
”放,放肆!“她趕緊脫出身來,又羞又急地瞪着他。
十夜眼中的驚愕隐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潭般的淡然,靜靜地注視着眼前滿臉通紅的女孩。
“吼!——”一聲虎嘯炸得汀瀾渾身一縮,驚叫一聲又挂在了十夜腰上。
“有老虎!有老虎!——”她吓得哇哇大哭,再顧不上她可憐的公主形象。
哭了半天,白虎沒有攻過來,而被她緊緊抱着的“救命稻草”竟也無任何反應。她有些懷疑地停下來。
“姑娘。”十夜眯了眯眼,指着緊緊箍着自己的小爪子,“你打算抱我到幾時?”
不瘟不火的一句質問,令汀瀾立即松了手。
十夜指了指她身後已乖順地伏在草地上,眯着眼舒舒服服曬太陽的吊睛白額虎:“白虎乃仙獸,是我是師傅的坐騎。”
“……啊?”汀瀾顯然還沒從此番刺激中回過神。
十夜走到白虎身邊,蹲下身替他順了順毛,白虎很享受地抖了抖耳朵,擡起頭看看他,又看向汀瀾,誇張地打了個呵欠,露出一排森森白牙。
汀瀾又是一吓,跌坐在地:“它,它不會咬我吧?”
十夜掃了她一眼,淡淡的神色看不出他是不是在心裏嘲笑了一聲,只聽他緩緩道出一句:“白虎它,吃素。”
汀瀾的腦子瞬間空了一下。
“嗤!……”汀瀾笑出了聲,當初的情景還真是有趣。
“笑什麽?”十夜放下茶,看向她。
“沒事,師兄。”她沖他開懷一笑。
汀瀾怎麽也想不到,相遇時種下的因,會成為她一生注定的果,一瞬間的糾纏,便持續到永生。
“阿吟和你二哥哪去了?”十夜忽然想起幾日都沒看見這二人。
汀瀾搖搖頭:“不知道,許是和那小妖精……咳,和師妹去玩了吧。”?
☆、玉花飛雪(下)
? 正如汀瀾所想,蘇浮此時的确是和花汐吟在一起。
蘇浮倚着玉花臺的白玉雕欄,神色複雜地注視着眼前正揮着鏟子,幹得不亦樂乎的小丫頭:“阿吟,夠深了。”
花汐吟頓了頓,懷疑地看着眼前的大坑:“好像是差不多了……”
自北海試仙會回來,一連十日,她拉着蘇浮幫她望風,自己在這空曠的玉花臺上堅持不懈地刨坑。仙界的土質結實,她居然真的挖出了一個一人深的大坑,蘇浮實在是佩服這丫頭的固執。
記得十日前,她拉他來玉花臺,信誓旦旦地說要在這兒種一株羽桃樹,看來今日便能種上了。
花汐吟沖他揮揮手:“還愣着作甚,快幫我把樹種下去!”
“嗯。”他催動劍氣,用靈犀劍支起樹身。
花汐吟也趕快喚出聆音,助他一臂之力,好一番辛苦才将樹種進玉花臺,二人早已累得氣喘籲籲。
蘇浮取出一塊帕子為她擦去臉上的汗。
“蘇浮。”她望着漸漸活過來的羽桃樹,臉兒笑得如花燦爛,“你說,師傅看見這株羽桃樹,他會開心麽?”
他指尖微微一頓,心神亂成一團,望着她驕陽般動人的笑顏,仿佛想到了天大的快樂的事,他一時心焦起來,脫口便道:“我怎麽知道。”
突然冷淡的語氣,令花汐吟有些驚訝,不解地看着他:“蘇浮?……”
意識到自己情緒失控,蘇浮立即改口:“我的意思是……星君會高興的。”
“真的?”她彎起了眼,“師傅開心,就好了。”
蘇浮不敢再看她此刻的眉眼彎彎,若有所思地望着那株羽桃,腦海中浮現出那如畫的白衣,氣冠衆生的身影,袖下的手不自覺地收緊,再收緊。
一樹羽桃,如雪繁華,她竟都是為他種下……
心中猛然一驚,他意識到自己想太多了,立即将那不該有的酸楚強壓下去。瓊華星君可是她的師傅,他怎麽能吃她師傅的醋呢?
“阿吟,你可有想過修得仙骨?”他問。
“仙骨?自然是想的修成仙骨,即離成仙還有一步之遙。”
“一旦修成仙骨,便是不老不死之身,與天齊壽。”他溫柔地撚起她一縷垂發,“阿吟,即便要修煉仙骨,我也希望看到你長大的樣子。”
他的笑溫如清泉,令人情不自禁地要陷進去。小小年紀已有如此氣質,不知今後會如何。花汐吟果斷地拍開他的手:“你想的美,萬一你沒有修成仙骨,等不到我長大怎麽辦?”
蘇浮嗤地一笑:“阿吟,人都是有三魂七魄的,死了可以再投胎。如果我等不到你長大,那你就來找我,我算算,大約轉世三四回你就長大了,到時候你可以來找我,我一定不改了模樣讓你難找,
如何?”
花汐吟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說說而已,你還當真了。你會等到我長大的,師兄……”
蘇浮微微一笑:“阿吟,雖然你身份特殊,但只要修成正果,仙界也不曾禁止仙門通婚,你……可有想過嫁人?”
他憋了好半天才将這句話完整地問出來。
此言一出,花汐吟刷地紅了臉:“師兄,你想的太遠了吧。別說阿吟從未想過嫁人的事,就算我有這個想法,我是妖……仙門聖地,能容我栖身已是看在師傅面子,我沒有奢求更多。”
她緩緩垂下眼。
哪知蘇浮扶着她的肩,一字一頓如同承諾班對她說道:“會有人娶你的,阿吟,我保證,只要你點頭,會有一人願意讓你穿上那鳳冠霞帔,八擡大轎娶你進門的!”
我願意啊,笨丫頭,哪裏都聰明,怎麽在這種關鍵時刻這麽彎不過來呢!他在心中默默惱着,恨不得早早就去白君卿那把這個笨丫頭給訂下來才好。
花汐吟愣了愣神,旋即笑着搖搖頭:“你今天怎麽了,怪怪的,盡說些不知所以的話。”
蘇浮松開手,不置可否。
她望着枝頭雪白的羽桃花,陷入了沉思。
嫁人啊……
她才不要嫁人,她要一生伴在師傅左右,誰也不能趕她離開,師傅,她只要有師傅就夠了。縱使修成正果,縱使有朝一日要長大,她也不要和師傅分開。
青燈常在,默默相伴。
這是如今的她,唯一的心願。
是夜。
花汐吟拉着白君卿的衣袖一路走出羽桃林。
“阿吟,這是去哪?”白君卿略顯無奈地看着“牽着”自己往前走的小丫頭。
她回頭沖他耍俏地扮了個鬼臉:“師傅先等等,一會就知道了,可不許算哦……”
一邊說一邊加快步伐。
看着她興奮的笑臉,白君卿搖搖頭,由着她拉着自己走。
不一會兒,便上了玉花臺。
她指着前方:“師傅快看!”
擡眼間,之間一片月華似夢,靜流般輕緩漫開,照亮了整座玉花臺,白玉闌,玉花屏,皆被月光染作一片瑩白。一株羽桃樹安靜地在此紮根,一樹花雪溫柔綻放,沒有冬季的天庭,暖風如春,吹動
着繁花,月光中流轉輕舞,飛升,飄落,回旋,旖旎風華,攝人心魄。
花汐吟歡快地奔向樹下,回身滿臉期待地看着他:“師傅,這株羽桃是阿吟親手栽下,師傅可喜歡?”
白君卿玉白色的身影浸在如此風景中,風起衣動,清華風骨,只瞬間便令月華失色。
“怎麽想要在這種花?”
仙界倒沒有明令禁止玉花臺不許種樹,只是無人有此興致而已。今日,這丫頭竟在此種了一株羽桃樹,令他有些驚奇。
她輕聲笑道,伏在闌上,道:“因為師傅總是出門。”
聞言,白君卿更是不解。
“師傅,玉花臺是除了靈霄殿以外天庭最高的地方,這株羽桃開在這裏,今後師傅外出歸來,遠遠便能望見了,會想到阿吟在羽桃林等師傅回家!”她純真的心願,字字落盡白君卿心裏。
一股溫暖在不經意間漫開,軟軟的溫柔仿佛融化了整片夜空。“等你回家”,這是多麽簡單卻又多麽珍貴的話語,讓他靜若止水了千百年的心不由自主地泛起了漣漪。
他笑若昙華,凝固了夜色,撫了撫她的發。
“好,師傅記住了。”
得他一句“記住”,她便歡喜了一夜。
茫茫碧落,星光璀璨,誰的容顏,镌刻在如畫一瞬,封存在歲月一角。
荒城綿延,一路赤火閃爍,将整片天空染作殷紅,仿佛泣血作畫。手執□□的侍衛如一座座逼真的雕像,守衛着路盡頭那座莊嚴華美的宮殿,他們蒼白如紙的臉色和青紫色的雙唇在火光映照下,呈
現出鬼魅般的顏色。
長路之上,紫衣銀冠的男子緩步而近,如罂粟般絕美,又似淬毒的黑色曼陀羅般令人不敢直視,不怒自威,無需任何神情表示,便有令人臣服的氣概。
他一路走來,兩旁的守衛便正色行禮:“大将軍!”
此人,正是威震六界的魔界大将軍,霧蓮月。
他漫不經心地向身後看了一眼:“你見過那人了?”
身後的女子步伐輕穩,一張青色面紗遮住了她整張臉,無人知道她生得是美是醜,只有腰間銀鈴一路飛音。
“見過了。”魂姬道。
“怎麽樣?”
她發出了一聲輕笑:“是個天真的孩子,竟夢想着成仙。”
聞言,霧蓮月卻沒有笑:“成仙,是個不錯的夢。”
而夢,卻是虛幻的。這世上每個人都會做夢,一個距離自己很遙遠的夢,沒有人知道它是否能實現,很多人都會傾盡一生去追尋,可他們終會發現,那是望塵莫及之物。
成仙?一只妖?不是不可能,唯獨她不可能。
霧蓮月不動神色地眯起眼:“她是誰的徒兒抖有可能逃過一劫,只可惜她偏是白君卿的徒弟……”
“魂姬,你可相信奇跡?”他忽然問。
魂姬身形一頓,緩緩低下頭,平靜答道:“魂姬不信。即使原來相信,現在,未來,也不會信了。”
霧蓮月背對着火光,負手而立,烈烈夜風吹起他的如墨青絲,他發出一聲輕笑:“本座也不信。”
☆、逢雲之戰(1)
? 天歷八十四年,發生了三件震驚六界的大事。
第一件,自滄瀾城一事過後,七年相安無事的魔界再次突襲人間,連屠人間三城,一時間血光沖天,人心惶惶。據說城中僥幸逃出的幸存百姓所言,魔界來勢洶洶,如訓練有素的一場集體屠殺,無
論是王孫貴胄還是販商走夫,伛偻老朽還是青壯少年,一概屠盡。且手段極其殘忍,被殺之人皆成了無血幹屍,懸挂在城中各處,如一個個深冬的幹柴,一碰便散成了灰。
第二件是仙界正式與魔界宣戰,玉德大帝親拟诏書,昭告六界,仙魔即日起,不共戴天,新一輪的仙魔大戰一觸即發。各界紛紛議論,大戰在即,那位沉寂三百年的六界仙尊是否會再次披上戰甲,
守衛仙界。
第三件,是魔界回應仙界戰書之人,乃是稱帝以來從未在六界露面的魔界帝君,連陌。
幾日之內,仙界派出了各路仙家及仙門弟子阻止魔界屠城。霧蓮月手下的大軍豈是泛泛之輩,仙門各派均陷入苦戰。
天庭,玉花臺。
玉娃娃般的女孩坐在羽桃樹下,支着下巴凝望着碧藍的天空,羽桃雪一般潔白的花朵随風飛落在她發梢以及雪青色的輕紗衣上。少女明眸如星,粉嘟嘟的小臉分外惹人憐惜,七年光陰,白駒過隙,
身邊的人皆已長大,唯有她容顏依舊,只是常年習武,身子比尋常女子生得高挑些,瞧着也長大了一點。妖的壽命與凡人不同,成長的時間自然也不同,如今她只有十歲左右的模樣。
“聆音,汀瀾那個讨厭的家夥三年前就及笄了,蘇浮今年也要舉行弱冠之禮,你說我怎麽還是這麽小一點兒?”她萬分郁悶地抱着配劍。
這個問題幾年來聆音已經不知聽了多少遍,它要是會說話,肯定要向她抱怨耳朵要起繭了。
沒辦法,誰讓你是妖。聆音敲了敲她的腦門。
“呦呵,你又在嘲笑我是不是?”花汐吟一撅嘴,撲上去預備賞它一頓胖揍,一只紙鶴忽然飛了過來,在她頭頂盤旋了幾圈。她眼中一喜,“師傅叫我!”
白君卿讓紙鶴尋她回去,定是有急事吩咐,她不敢耽擱,駕起聆音立即返回玉竹居。
“師傅!”她跑進屋。
白君卿正坐在案前看近日魔界的動向,見她進來便擡起頭:“慌慌張張,一會該摔了。”
她調皮地吐了吐舌頭:“師傅喚阿吟何事?”
他放下手中的文書,道:“方才收到你幾個師兄的消息,魔軍進攻逢雲城,為師要你即刻趕去助同門一臂之力。”
“阿吟知道了,即刻啓程。”她回屋收拾片刻,取了聆音便要出發,眼看着要走到門口,她忽然回頭沖白君卿嘻嘻一笑,“師傅,阿吟要走了。”
白君卿正翻閱這幾日的戰報,沒有擡頭:“嗯,去吧。”
她往前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不死心地望着案前那人:“師傅,阿吟真走了。”
白君卿擡了擡眼,看着她巴巴兒的表情,頗為無奈地扶了扶額:“咳,路上小心,師傅過幾日便去尋你們。”
終于得他一句關心,她展顏便笑。
白君卿真是拿這孩子無法兒,又好氣又好笑:“沒個樣子,還不啓程?”
“是!”她拱手拜別,踏上聆音,眨眼便消失在羽桃林。
與此同時,逢雲城連日苦戰,城門緊閉,仙門弟子正拼盡全力将進攻的魔兵擋在城外,算一算,今日已是第三日。
城外的林木早已消失殆盡,唯有鮮血染紅的荒地,從高聳的城門延伸到天地相接的一線。魔瘴,劍氣迸散四溢,勝負難曉難分。本該湛藍的天空生生給染成了紫黑,陰沉得好像随時會塌下的古城牆
。
戰場上仙劍穿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