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5)

“阿吟姐,你起了麽?”門外傳來珍兒的聲音。

她睜開眼,起身去開門:“怎麽了?”

珍兒端着兩個白饅頭和一碟幹巴巴的鹹菜,顯然是來送早點的。花汐吟接過她手中的碗碟,讓她進來。

“你爹怎麽樣了?”她問。

珍兒笑道:“阿爹服了藥,已經醒了。阿吟姐,我不識字,你給阿爹開了什麽藥房呀,阿爹居然這麽快就醒了,昨天回來的時候渾身是血,可吓人了!”

她捂着胸口,一想起昨天的場景她就心有餘悸。

花汐吟笑而不語,她開的藥只不過是普通的益氣補血,調養傷勢的藥,真正保住他們性命的是那兩顆雲草丹。

“阿吟姐,那妖怪死了麽?”珍兒有些後怕。

“沒有,受了重傷,逃回山裏了。”

“那他傷養好了還會回來麽?!”

花汐吟眉頭一皺。

魔谷君被她師傅的封魂所傷,一時半會是下不了山害人了。可是再重的傷也會有痊愈的一天,晏京城随時會遭受魔界的襲擊,她不能在此久留,只要傳音紙鶴帶回了蘇浮,她就必須立刻啓程,到時

候犬妖卷土重來,盛怒之下這村子還能有活口嗎……

她看了看還年幼的珍兒,不忍地拍拍她黃瘦的小臉。

“阿吟姐是神仙,神仙都不能殺了那個妖怪麽?”珍兒害怕地撚着她的白衣,眼睛紅通通的。

“我……”她又何曾不想為村民除去這一害,可她畢竟修為淺薄,即使重創了那妖怪,孤身奮戰她也沒幾分把握能勝得了一只即将入魔的千年犬妖,“珍兒,姐姐不是神仙,也沒什麽自信。這是姐

姐第一次下凡,第一次除妖,我……”

珍兒耷拉着頭:“連阿吟姐也沒有辦法麽……阿吟姐,要是魔谷君來了,珍兒是不是會死?……阿爹娘親還有村子裏所有人都要死了是不是?”

這麽小的孩子,聽到自己活不了多久,還是會忍不住怕得發抖。

“珍兒,你聽姐姐說,那妖怪修為了得,若不是姐姐有我師傅給的仙符,昨日也救不下任何人,那仙符只有一張,現今你們逃出村子還來得及。”逃出去,這時她目前能想到的最為周全的辦法,翻

過幾座山頭,便能見到城鎮,總比在這裏等地好得多。

“逃出去?”珍兒遲疑了。

“小仙長。”門外傳來村長的聲音,他傷得比劉大叔輕些,已經能在村民的攙扶下走路了。此刻,他駝着背正站在門口,身後跟着全村的村民,想是來找她議那犬妖的事,不想聽見了她與珍兒的對

話。他大傷未愈,臉色青白,雙唇也沒見幾分血色。

可是眼神卻堅定而有神,“小仙長不必勸了,我們,絕不會離開村子。”

“村長!”花汐吟站起來,冷靜地與他們分析各種利害,“留在這有朝一日,那妖怪必會回來,輕則繼續欺壓,重則屠村,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為何不退一步,避開禍患,讓大家都活下去?”

一番話下來,不僅沒有片刻猶豫的神色,連村民也沒有回應,他們面面相觑,最後将信任的目光投向了村長。

“小仙長,我們世世代代生活在村子裏,對我們這些粗人來說沒有外頭文人墨客的大義,也沒有富貴子弟的識時務者為俊傑的豁達,我們只知道這片大山是我們的根,是我們的家。”村長微笑着向

珍兒招招手,珍兒跑到他跟前,與村民們站在一處,“雖然常年受到妖怪的侵擾,村子裏凍餓而死的也不在少數,可大家都是不願離去的,否則這裏早就沒人了。況且,大家的祖先都埋在這山谷之中,

棄祖宗不顧,只顧自己逃命,小老兒雖沒念過幾年書,也知道這是要遭人恥笑,一輩子擡不起頭來的。仙長的好意小老兒心領了,仙長與此事無關,昨日搭救已是感激不盡,仙長盡早離去,莫再遭了連

累。”

村民們連聲附和,竟是一個都不肯離開。

花汐吟看着他們,久久不語。

的确,這裏山清水秀,她來這不過兩日便已覺不舍,更何況祖祖輩輩生活至今的他們。她想起了逢雲城,危難來臨,城中百姓皆想出城逃命,此乃人之常情。可今日,這些村民卻沒有一人肯獨自離

開,面對逢雲城百姓她尚且甘願冒死相救,更不必說他們。

她從七年前就答應了師傅,要陪他一起守護這六界蒼生,眼前這些人難道不是芸芸衆生的一部分嗎?犬妖雖強,倒也并非不能搏上一搏,若收不住一個小小村莊,還有什麽資格去談論守住晏京王城

,還有什麽資格去談守護蒼生的大任?

還有什麽資格,說是師傅的弟子……

“村長。”她握起聆音劍,“阿吟不才,修為淺薄,但願意前去除了這妖怪,成功與否,全憑天意了,萬一阿吟沒回來,還請村長顧全大局,聽阿吟一言,先帶着村民離開這裏,無論如何,活着總

比被妖怪殺了好。”

☆、月華與君同(1)

? 算算時間,傳音紙鶴放出已有一日,該是尋到蘇浮了。至于他是否平安,她就不得知了。上山之前,花汐吟留了話給村民,若是有一位與她一樣穿着白衣道服,身旁跟着一只紙鶴的男子來尋她,便

将此事原委告知他。

她沒有偉大的獻身精神,學哪個癡女子默默尋死去,蘇浮的修為在她之上,若能趕上來,殺了那犬妖也未必是不可能的事。

村長應了,她便踏着聆音禦劍上山去了。

妖修行,總是避開人群,不願遭到打擾的。因此,她一進山便像深處尋去。

魔谷君欺壓山民,作惡無數,此等孽障若想修仙,因果循環,定然一股腦兒地全報應在他身上,天雷三道,不将他劈成焦炭也真真是對不住雷公那把鑿子了。想那犬妖也不是蠢笨到自個兒往那天雷

上撞的人,将自身修為提到如此程度,不是想修仙,那就是……成魔了?

她眉頭皺緊。

紫姐姐曾說過,仙魔之別,一念之間,沒有永遠的妖,這魔谷君要是真入了魔,魔族豈不又添一員猛将?!

原本只是出于慈悲救一救那些村民,現今細想一番才發覺不能草率。仙魔敵對,她既為仙門弟子,再怎麽不濟也不能将這犬妖拱手給了魔族。況且據說新任魔帝高深莫測,仙界調查至今未果,這犬

妖就萬萬不可放過了。

衡量了輕重,她便開始細細斟酌對付魔谷君之法。

師傅攏共就傳了她兩套昆侖劍法,她的劍術委實不能和幾個師兄師姐相比,七年來雖然跟玲珑樹中疑似師姐的半縷魂魄學了不少,還是不夠精進。若不是她是仙門弟子中唯一與仙劍相通的弟子,又

有一身精純仙氣,她自己都要懷疑自己在修仙上的天分了。

相比劍術,她在醫藥上的天賦更為突出,她可以用幾種要救人于生死之間,也有本事幾味藥一混就讓你十天半個月下不來床。

正所謂有其師必有其徒,用在這對師徒身上再貼切不過。

此次對付魔谷君,花汐吟思量着要不要将上回用剩下的七星草往聆音上一抹,可七星草需要時間才能蔓延至全身經脈中發作,她不知道自己能否撐到那時候。

事無萬全,可既然要做,至少要有七八分的把握在手,否則一事無成還會偷雞不成蝕把米。

随着漸漸入山,身邊的林子也愈發地繁密,一叢叢的荊棘橫在眼前,陽光逐漸弱了下去,樹木茂密,饒是她禦劍飛行還算不錯,也難保不撞在樹上,她只能用劍劈開道路,走進深山。

聆音畢竟是跟了白君卿多年的仙劍,對妖魔比尋常仙劍來的敏感得多。昨日與魔谷君交手之後,便記住了他的妖氣,引着花汐吟向妖洞的方向走去。

走近妖洞時,花汐吟突然注意到不遠處的一株銀荊樹下斜卧着一位紅衣男子。

眉飛入鬓,膚若白玉,瓊鼻薄唇,右眼的羽睫下點了一顆妖魅尤物般的痣,為他鬼斧神工般的容顏更添無限誘惑,僅僅是合眼睡着,那股子華美愣是讓人忘了呼吸。銀荊花飄落在他墨紅色的錦袍上

,被他修長白皙的手随意拂開,她第一回知道,所謂月貌花容原來是可以用在男子身上的。

妖孽,除此之外,她再想不出該用什麽詞來形容眼前的男子。

只是,他是不是太悠閑了些,這裏是妖洞口,不是他家後院吧。

她快步上前推了推他:“公子,公子醒醒,這裏危險,公子要是困了,尋個安全的地方休息吧。”

生得這番模樣,一會讓那妖怪吃了,委實可惜,師傅也說,惜美之心人人有嘛。

紅衣男子緩緩睜開眼,風兒恰到好處地撥開了他頭頂的葉片,漏了一束陽光瀉下,照在一雙濃紫流光的眼睛上,饒是見慣了她師傅那般傾世無雙的臉,她的心還是不由得為這雙眼睛顫了個激靈。這

雙紫眸如深海靜流般神秘,又如九重夜空般寧靜,紫華潋滟,絲毫沒有浮華之色。

他只是沉着眼望着她,不做任何回答。

花汐吟幹咳一聲:“這位公子,此處兇險,請公子速速離開。”

不知是不是還沒睡醒的緣故,他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突然,聆音劇烈地顫動起來,花汐吟一驚,回頭朝妖洞的方向看去,只見一團團的青煙從洞中湧出。

“不許停留,立刻下山去!”她最後警告了一次,握着聆音沖入洞中,一瞬間便被青煙吞沒了。

風還在吹,青煙像團團絨絮從狹窄的洞口往外噴。銀荊樹下的男子慢慢站了起來,看着她那白色的身影消失在洞口,紫眸微微眯起。

方才那把劍倒是有些意思……

他打了個呵欠,又坐在了樹根上。

妖洞內此刻青煙彌漫,惡臭沖天。花汐吟一手緊握着劍,一手捂住口鼻,避免吸入過多的煙氣。

正常的煙應是白色,即使着火,生出的煙也該是青黑色,此煙碧綠如苦艾草汁,澀得嗆人,如果所料不錯,這妖孽如今正在療傷,此時正是他最無防備之力的大好時機。

她加快腳步,以防自己吸入過多的妖塵而中毒昏厥。

魔谷君的妖洞修得很深,幾乎到了山中心的位置,她一路謹慎尋去,除了這撲面而來的妖塵,竟然沒遇上任何阻攔,簡直是為了特地等着她進來一般。

難不成這魔谷君是個孤家寡人?

很快,她便确信是她自己想得太天真了,小戶人家的公子千金出門閑逛,身邊也得帶一兩個丫鬟小厮,更何況一個山大王。可是,當她找到魔谷君時,看着廳中上百只環肥燕瘦的野狗齊齊蹲在他周

圍,眼皮還是忍不住抽了一下。

一路上的妖塵是從魔谷君體內盤旋而出的,縷縷血氣蔓延,凡事被血氣擊中的狗連哼都沒哼出一聲就倒地死了,而魔谷君蒼白的臉色卻漸漸紅潤起來。

花汐吟一驚,這妖孽是在轉渡傷勢!再這樣下去,最多半日,封魂和聆音造成的傷口便會盡數愈合,屆時就是蘇浮趕到,與她聯手也不會有超過三成的把握!

她目光一凜,催動聆音便刺去!白衣翻飛,帶動一聲輕響。

魔谷君警覺地睜開眼,反手一掌!她淩空回旋,險險避開,劍柄脫手而去,意随劍動,玄音劍法敏捷如游龍,一時間,只有銀光幻影閃得人睜不開眼!

魔谷君雙眼變得血紅,四周的狗群立即像接到指令般争相奔來,替魔谷君擋住劍鋒。

正所謂雙拳難敵四手,她只有兩只手,這裏還不止四爪,再淩厲的劍法也會有一瞬間的空隙,她不知道這些狗是怎麽抓住她唯一的破綻,一口便咬傷拉她的右臂!

她吃痛,揚起左手給了那孽畜一掌,将它劈飛到魔谷君的腳下,手臂血流如注,血色很快轉黑,漸漸冒出惡心的綠珠。

犬牙有毒?!她心驚,立刻點了周身幾處大穴,止血抑毒,迅速避開。妖毒蔓延得很快,此刻她的右臂已有血液凝固之感。

魔谷君見她已受傷,一聲冷笑:“怎麽不打了,小丫頭?本君的妖毒滋味如何?”

看他坦然自若的神情,花汐吟更加确定他是早料到她會來,早有準備。

她扯了扯嘴角:“狗狗多慮了,區區妖毒,我要解卻也不難。”

魔谷君重傷在身,被她一句“狗狗”氣得氣血逆流,險些噴出一口血,強壓□□內的傷勢,道:“小丫頭,別以為有幾分本事便可以殺本君了,待本君傷愈,定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現在,就讓

本君的仆從陪你好好消遣一番……”

他怨毒地笑着,眼中的紅色更深幾分。

狗群登時跟不要命似的撲上來,長着一口淬毒獠牙,猙獰地逼近她。她目光一沉:“我說了,你多慮了。”

話雖如此,若再運氣,毒素蔓延得速度只會加快,為今之計,先解毒才有勝算。她咬緊牙關,邊打邊退。

那些狗跟害了瘋病一般,面對聆音的劍鋒竟毫不後退,死了一只立刻又有另一只撲來,似乎必得将她活活咬死才肯罷休。

她的右臂愈發地麻痹,力氣也弱了下去,終于順利地退了出來。

林中灌木茂密,給了她更多的躲避空間,沒有方才在洞中的情境兇險,但狗群并未退去。

☆、月華與君同(2)

? 林中灌木茂密,給了她更多的躲避空間,沒有方才在洞中的情境兇險,但狗群并未退去。

她一邊擋一邊思量着要不要找時機禦劍離去,至少狗還是不能飛的。聆音劍剛橫起,她便注意到那株銀荊樹下的紅衣男子,他斜倚在樹根上,比起方才,頂多是換了個睡姿她在遠處打得抽身不能,他睡得悠然自在,完全沒留意此間兇險!

眼看着幾只狂犬已朝他走去,花汐吟暗罵了一聲白癡,登時甩開一只狗,向他跑去,背後不妨又挨了一口毒牙!

紅衣男子似乎睡得很熟,如櫻薄唇邊噙着一抹魅惑衆生的淺笑,長袖下的手微微擡了起來。

就在此刻,肩膀被人用力一扯,整個人在淬不及防的情況下被扯了起來,那幾只狂犬一頭撞在樹上,撲了空。

“你要是嫌命長,我有上千種辦法介紹,保證每一種都絕對比被瘋狗咬死來得有趣!”花汐吟咬牙切齒地瞪着他,實在不明白她已經警告過三次,這位仁兄是在這尋死嗎?!本來還有希望禦劍離去,這下多了個人,她體內的妖毒也深入了,禦劍帶人簡直和自尋死路沒什麽分別!她一把拉住他的手,“還愣在這做什麽!做狗糧嗎?不想死就快跑!”

她拉着他朝山谷跑去,沿途貼了幾十張符紙,暫時拖延住了那些窮追不舍的狗群。

他一路上都沒開過口,哪怕是問一句發生了什麽,只是皺着眉靜靜看着渾身是血,拉着自己逃命的少女。仿若十歲的年紀,卻有着同齡人沒有的一份冷靜,即使牽着自己的手止不住地發抖洩露了她

此刻的緊張與恐懼,她臉上的神情依然瞧不出半分害怕,一路逃命,還能迅速地施法拖延狗群,這是哪家弟子?

跑進山谷時,花汐吟已是精疲力竭,臉色白得發青,雙唇烏紫,看來妖毒已到了不解不行的地步,可現在即便服了最後一顆雲草丹也等不及消化淨毒,她一時有些慌。

手反被人握住,身後的紅衣公子看着她滿是黑血的右臂和肩膀:“毒在蔓延,不能再跑了。”

“我知道。”她看了她一眼,學醫七年,現在自己是什麽個狀況她最清楚不過,可是不跑難道等着被咬死嗎?她咳了兩聲,拭去嘴角的血,從懷中摸出一把匕首給他,指着山谷的方向,“你,拿着

這個,進山谷,順着河流跑,我去引開它們。”

她将匕首放進他手心,推了他一把。

他端詳着匕首,又看向她,一雙紫眸在葉影中勝過了她印象中師傅重荒劍上鑲着的那顆紫晶明石,一身墨紅長衫穿在他身上,有妖的魅惑華美,亦有仙的絕塵脫俗,美得灼灼其華。

“你要救我?”

“這不是很顯然嗎。”她一笑。

“救我做什麽?”他平靜地詢問。

她搖搖頭,忍着毒發的傷痛:“你就當我是多管閑事好了,生得這般模樣,死了太可惜。”

聞言,他發出一聲輕笑,将那匕首塞回她懷中,二話不說直接将她打橫抱起,跑進山谷中。

花汐吟錯愕地看着他:“你瘋了!還不放開我!那些瘋犬馬上要追來了,我身上有血腥味!”

他低頭看了看滿身血污的她,就像一只抓狂的小獸,他俯身在她耳邊淡淡地說了一句話:“再多話我就打你屁股了。”

花汐吟雙頰騰地一熱。打,打屁股?!……這這男人怎麽可以這樣平靜地說出這麽不要臉的話啊!

他抱着她一路飛奔,在花汐吟看來一個凡人能跑得如此敏捷,也是不錯的了。她只當是眼見的人身體強健,頂多再是生得好看些,以至于完全沒有注意到他帶着她跑時腳下将他輕輕托起的紫色霧氣。

不多時,便看見成群追來的狂犬,花汐吟随身的符紙已用盡,再不能拖延,他将她帶到一片山湖邊停下:“丫頭,能屏息嗎?”

她點點頭。

他便抱着她縱身跳入湖水中,潛入水下。花汐吟傷勢重,他恐她撐不住浮上去,便一直将她抱着,靜靜觀察着水面的動靜。

狗群循着血腥味追來,低頭嗅了嗅水面,狂吠一聲便要下水。

花汐吟心頭一緊,正欲拼死一搏,卻被一把摁住。

他用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

那些瘋犬争先恐後地撲進湖中,卻在觸到湖水的一剎那消失了,只留一根毛發飄在水面上。看着它們一個接一個地消失,花汐吟詫異地睜大眼,有些難以置信。

片刻功夫,那些狗便都成了一根根的毛發飄在水上。

他拉她上岸,喘了喘息跟她解釋:“這些不是真的野狗,只是妖物的毛發幻化出的喽啰,遇水則化。”

“你認得妖物?”

他沒有回答,只是看着她身上的傷口:“身上可帶着解毒的藥?”

她點點頭,學醫這麽多年,總習慣随身帶着幾味應急的藥以備不時之需,方才她探過自己的脈象,此毒雖強勢,卻不是什麽特殊的妖毒,解起來并不費事。她取出幾種草藥合在掌心發力碾碎,将藥汁震出,敷在了傷處。右臂上的傷還方便,後肩的傷口卻夠不到,試了幾次都徒勞無功,甚是挫敗。

許是看出她的為難,男子走過來接過她手心的藥,一臉“你是豬嗎”的鄙夷表情,順手敲了她一記:“小丫頭,我是空氣嗎。”

他繞到她身後,看了看手中的藥,從掌心升起一團紫色霧氣,很快融到了藥中。他将兩處傷口敷上藥,眨眼功夫,綠色的妖氣盡退,黑血也重新轉回紅色。

花汐吟感覺體內的麻痹和疼痛瞬間消失,妖毒已解了,驚喜之餘不禁詫異,她配的藥她最清楚,至少也要靜靜調息半個時辰才能完全将毒去除,此刻居然頃刻之間便解了如此強勁的妖毒。

她回頭凝視着身後的紅衣男子,他依舊是靜默中帶着笑得表情,沒有任何異樣。聆音劍對着他也沒有任何反應,應該只是個普通凡人,那麽這藥效,難道是師傅在她的草藥裏加了什麽?……

男子看着她游疑不定的神色,什麽也沒說,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花汐吟也不知自己是怎麽了,望着那雙潋滟紫瞳脫口便問出來:“你叫……什麽名字?”

那晶亮的眼神,令他一怔,目光也變得深邃,似乎在透過她看見了另一個人。

那天,陽光也像今日這般溫暖,而他的心情也似此刻悠閑無聊,斜倚在一株桃樹下,那個小女孩與眼前的人兒一般年紀,同樣一身血漬,像一只狼狽得無處可去的小獸,仰着臉用一雙晶亮的眼睛望着他,問道。

你叫,什麽名字?

他又片刻的恍惚,沉下神,良久都沒有回答。

“你的名字?”花汐吟又一次發問。

他擡起頭,忽然笑彎了眼,不同于任何她曾見過的笑容,眼前的人只需一個含笑的眼睛便仿佛能喚得陽光照進,她不知道一個生得如妖似仙的男子怎麽會有如此動人心神的笑容。而他的笑,卻又讓她感覺并不是對着自己的。

他的聲音也是萬分的好聽:“君陌,我叫君陌。”

“君……陌……”她輕輕念着這個名字,沉默片刻,她便開始催促他離開此地。魔谷君靠轉渡傷勢,想必此刻已恢複大半,她一個人尚且難以自保,更不用說還帶着個尾巴。這君陌也算救了她一回,她不能再連累人家送命。

這一次,他答應了離去,果斷得令花汐吟微微吃驚了下,繼而又理解了他,一個凡人遭遇這種事不害怕才奇怪。

“你還要去除妖?”他靜靜看着她。

她幹咳一聲:“這就不用你操心了,趁天還沒黑快下山吧。”

他轉身,沒走幾步卻又停了下來:“你不用去了,那妖孽活不到明天。”

她驚愕地望着他:“為,為何?”

他彎着唇角,學着她的口吻:“這就不用你操心了,我知道就可以。”

說罷,他不再停留,大步離去,而花汐吟還陷在方才的答複中回不過神。

什麽叫“我知道就可以”?難道這個人會占蔔之術?那犬妖為何會活不到明天?……哎,這人跟那司命星君一個德行存心吊人胃口吧!

她懊惱地搖搖頭,開始盤腿調息。

☆、月華與君同(3)

? 與那群瘋狗周旋了一日,此刻竟已是黃昏,連片的夕陽染紅了漫天的雲彩,這頭連着緋紅,那頭銜着品藍,漸漸浮現出瑰麗而神秘的濃紫色,伴着一彎新月升起。

森林中愈發黑暗,妖洞內青煙缭繞,嗆得人喘不上氣。妖府中,魔谷君丢開最後一只犬屍,長長地舒了口氣,仰天狂笑!

純仙之氣又如何?仙劍之傷又如何?他魔谷君千年的修為豈是這麽容易便功虧一篑的?他修煉千年,再過幾日便可成魔,想不到被一個不知打哪兒來的小丫頭壞了修行,害他不得不損耗功力化解內傷,封魔之日還需再做推遲,此等大辱怎能善罷甘休!

他咬牙切齒地握緊了拳頭,恨不得将花汐吟撕成碎片才解他心頭之恨:“臭丫頭,本君定要你灰飛煙滅!!”

一個淡若止水的聲音陡然響起:“‘本君’二字,也是你用得的?”

濃厚的青煙中緩緩升起縷縷紫霧,不過一瞬間,他布下的妖塵之陣便寸縷無存,韶羽煙華般的紫霧環繞在來人周身,洞頂天坑滲下的月光照在他墨紅色的長襟上,原本樸素的單色衣衫忽然浮現出一朵朵銀色幻花,随着他不急不緩的步子無聲地湧動,花形放肆不羁,如毒蠱又似仙盞,魅勝妖姬,即使是魔谷這樣常年在深山修煉的妖也認得,此花乃是聖魔宮宮主至愛之花,魔界伽摩陀。

一頭青絲在霧中飛舞一雙紫瞳斂華流光,右眼角出一顆精致的美人痣更襯得他的容顏如妖似仙,兩種極美的氣質融合在他身上,居然出奇地和諧,好像他本就該生得這副模樣。

除去此等芳絢天成的姿容,他一身從骨血中透出的華貴之氣,攝人心魄的君王之風,被刻意收起的強大法力無一不令魔谷君心驚。

他一早便在洞府附近布下妖陣,無論是誰,一旦靠近一裏之內,他必然察覺,可是一日下來,他居然只察覺到花汐吟尋來。不僅如此,就連此人如今站在這裏,若不是他主動出聲,他連半點氣息都沒察覺足以見他與此人功力的差距。

他站在魔谷君面前,伸出手,緩緩展開,手心是一把狗毛:“那些狗,是你放的。”

他明明在問一個問題,用的卻是肯定的語氣,似乎魔谷君承認與否對他來說不過是一句話的事,魔谷君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你是何人?”

他笑:“放狗追了本君一日,連本君是何身份都不清楚,你這是在,找死嗎?”

被他含笑看着,魔谷君只感到一股強大得令他難以想象的威壓向他襲來。他毫不懷疑,只要這個人願意,就連他身邊看似輕柔無害的霧氣也能在頃刻之間摘了他的腦袋!

魔谷君被那股霧氣逼得連連後退:“你,你究竟是什麽人?!”

他眉間浮現出一朵黑色伽摩陀,一閃即逝,卻足以讓魔谷君瞧個仔細。

伽摩陀花,紫色妖華,世上能用此花于眉間的只有一人。看着他衣上的花朵時他本應該反應過來呀!

帝君連陌,他竟是魔帝連陌!!

沒有人在聽到這個名字時還能保持鎮靜。三百光載,這個名字在六界無人不曉,但即使是聖魔宮中的也沒幾人真的得見帝君真容。據說這些年北疆妖王送去無數拜帖,甚至俯低姿态親自前往聖魔宮,只為求見這位連陌帝君,均被擋在宮門外,寸步難進。

此刻站在眼前的男子難道真是帝君本尊?!

魔谷君一身冷汗,不敢貿然動作。據說守護聖魔宮的左右護法相當厲害,人間修行的妖沒有一個親眼見過帝君,甚至連關于樣貌的傳言都不曾有過只字片語,只知道帝君酷愛紫色魔花伽摩陀,普天之下無人敢再用其為飾。

但不敢,并不代表不能臨時一用。

伽摩陀花在六界并不稀有,凡是陰寒之氣濃重之處就極有可能有此花生長。見過它的人絕不在少數,而且相傳帝君從不踏出聖魔宮,魔界大小諸事早已委托給大将軍霧蓮月和左右護法,那麽此人會不會是假冒帝君欺騙于他……

魔谷君暗暗分析,仍不敢确定。

連陌看出他的懷疑,倒也不怒,只平靜地盯着他。

魔谷君道:“據傳三百年前,新帝君完勝上任帝君珟帝後尚位,珟帝魁梧如山,能勝珟帝的新帝君想必也是不凡。北疆萬妖之王曾向魔界大将軍霧蓮月詢問,大将軍聲稱新帝君有開山破石之力,巍巍不動之容,龍虎嘯天之勢,你也太……”

聞言,連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低頭看看自己精瘦修長的身形,差點給氣背過去。

好你個霧蓮月,你就是這麽跟胡秋心那老妖婆形容本君的?還開山破石之力,巍巍不動之容,龍虎嘯天之勢——你怎的不幹脆說本君是熊妖呢!霧蓮月,你好,你好極了,居然這樣公報私仇!

他按住狂跳不止的眉心:“本君就生得這副模樣,你瞧着有意見?”

在他寒意逼人的注視下,魔谷君抖了三抖。

“不敢不敢,不知君上找小妖有何貴幹?”如今之勢,他也不能确定此人是真是假,唯一知道的是此人功力深厚,不能輕易得罪,姑且先順着他再說。

可是連陌接下來的話卻令他再也裝不下去了。

“本君是來除妖的。”

魔谷君的臉色陡然大變:“什,什麽?!”

“本君方才跟一個小丫頭說不活不過今晚,那丫頭瞧着不太信,本君不希望她把本君當做招搖撞騙的江湖術士。”他的聲音輕溫閑适,仿佛在與人讨論今日的炒青菜是不是鹽放的多了些一樣稀松平常。

魔谷君早已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那小丫頭一會該到這了,你說本君是否該抓點緊了。”他的笑雲淡風輕,身旁的紫霧卻暗潮洶湧起來,慢慢朝魔谷君逼近,“要不你自行了斷,省得本君髒了手。”

魔谷君頓時感到喘不上氣來,喚出赤焰板斧,反手握住。他與魔界無冤無仇,魔界帝尊哪會有閑情來殺他一個修行不過千餘年的犬妖,定是這小子在诓他!

他大喝一聲,手中板斧如九天隕星朝着連陌飛去,紫霧被板斧的淩厲之氣橫空劈開,連陌一側頭,躲過一擊,板斧在空中盤旋一圈之後重新返回來,直擊連陌後心!

連陌無聲輕笑,擡起右手,板斧帶起的呼呼風聲戛然而止。魔谷君定神一看,大驚失色——他的玄鐵板斧的全力一擊竟然被一只美玉般的手輕輕擋下。

連陌緩緩擡起頭:“看來本君的話沒什麽信服力,本君念你修行不易,本想留你一個全屍,一會那丫頭看了也就了了,現在本君改主意了。據說,用修行千年的犬妖的肉炖湯倒是很補身體……”

他忽然不再往下說了,事實上他也無需再說,對面魔谷君的臉色越來越白……

山間明月高懸,銀荊花淡雅的馨香令人沉迷,林中葉聲簌簌,偶爾響起幾聲夜莺清啼。

花汐吟在山谷中調息完,便循着原路上山,尋思魔谷君的傷也該恢複了,而蘇浮還未曾有消息傳來,此時進入妖洞顯然是不明智的。她很清楚自己與那犬妖的差距,除妖是出于不忍,但送命可就是愚蠢之極了。

她現在,只能先去妖洞附近探探情況,再作打算。最壞的情況,就是她用藥迷暈村民,送他們離開。

妖洞漸漸近了,頭頂的銀荊樹的葉子漸漸稀疏,漏出大片的白月光,晚風吹來一陣陣清香以及……肉香?!

她一怔,快步靠過去,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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