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8)
恩寵于一身。”
她娓娓道來,花汐吟仔細聽着,生怕漏過蛛絲馬跡。
“這些事宮人都知曉,可是我昨夜去內務府翻閱了此二人的記錄。按理說,地方進貢的女子,其出身,家世,都要有文牒呈報內務府。但我卻只找到了蘭貴妃的文牒,景貴妃只有入宮後的記錄,入宮前只字未提。還有一點很奇怪,這景貴妃以身子虛弱為由,入宮以來從未踏出過錦繡宮半步。”汀瀾少有如此上心的時候,或許是在親眼看見了內務府的記錄後發現了蹊跷,她少見的與花汐吟站在了同一陣營,也懷疑了景貴妃,“小妖精,我畢竟七年未歸,能查到的只有這麽多了。”
“師姐辛苦了,多謝師姐相助。”她道。
汀瀾瞪了她一眼:“我這可不是在幫你,我是為了朝顏,別以為這樣就能和我套近乎……”
花汐吟暗暗白眼,敢情您還真以為您是香饽饽了,我可着勁往上貼不成?
用了早膳,花汐吟便動身去錦繡宮,剛走到殿門外,便見一群宮女太監圍着一位美貌夫人正在侍弄一株海棠樹。那女子黛眉杏目,眼窩偏深,為她一雙秋水玉眸更添幾分深情脈脈之色,一身湘黃宮裝,腰間玉佩環金流蘇,在滿園春景中俏麗如牡丹,只是在看着那株海棠樹時眼中浮動着一縷化不開的薄涼愁思。
花汐吟站在不遠處靜靜觀望,這女子大約就是景貴妃了。
那邊的一等宮女很快注意到了她,嬌喝一聲:“大膽!你是哪個宮的婢子,見了貴妃娘娘還不過來請安!”
花汐吟立時揚起一抹絢爛的笑意,快步走來拱手行禮:“見過貴妃娘娘。”
景貴妃回過頭,朱唇噙着溫良的淡笑:“白衣道服……姑娘是靖王爺和十一公主的師妹吧。”
“小字汐吟。”
“是吟姑娘啊。”果真如汀瀾打聽到的,這景貴妃的一舉一動皆是溫和沉靜,也怪不得皇上會将七公主抱來錦繡宮撫養。“吟姑娘今日來本宮這所為何事。本宮乃一介女流,可沒什麽可以相助姑娘解這晏京城之圍。”
“娘娘寬心,阿吟昨日答應了七公主來接她,今日只是來尋七公主的。”她道明來意。
景貴妃輕輕一笑:“來人,去吧七公主帶來。”
一名宮女退進錦繡宮中。
花汐吟趁這空隙,平靜地打量了景貴妃幾眼,這貴妃娘娘不僅瞧着娴靜,眼中甚至連一點争寵之色都沒有。聽汀瀾說,她進宮六載,由夫人晉升到貴妃,從沒有任何争風吃醋的傳聞,只是安靜地守着錦繡宮,蘇還錦來或不來,她頂多只是笑或不笑之分,就像她種了一園的白海棠,與世無争。簡直不像這皇宮裏的貴妃娘娘。
不一會便有個老嬷嬷領着朝顏走出錦繡宮,肉嘟嘟的一小團,小臉兒上飛着兩朵紅霞,只有那雙眼睛毫無神采,呆呆地望着景貴妃。
朝顏被帶到景貴妃身邊,嬷嬷退了下去。朝顏很自然地抓住了景貴妃的衣衫,往後退了退。
景貴妃溫柔至極地撫着她的發,對花汐吟道:“吟姑娘不要見怪,這孩子打小內向些。”
再內向也不會是這個樣子,大夫面前也敢說瞎話……
她搖搖頭,走近兩步,伸出了綁有鎮魂鈴的手,軟聲哄道:“小七,可還認得我是誰?”
鎮魂鈴飄出一縷金色仙氣,瞬間便讓那雙眼睛恢複了清明。朝顏定定地望着眼前笑意明媚的女子,登時松開了景貴妃虎撲過去。
“娘親!”脆生生的一喚,在場的無一不驚。
景貴妃更是激動得掩面欲泣:“朝,朝顏你會說話了?太好了!皇上知道麽,快去告訴皇上!”
這等反應,竟是比親母還親了。
但是,花汐吟卻不動聲色地沉下了眉眼,旋即又勾起一抹笑意:“七公主阿吟就先接去了,貴妃娘娘莫要太過牽挂。”
“哪兒的話,難得吟姑娘與這孩子投緣,本宮高興還來不及,去吧。”景貴妃拭去淚水,支了兩個宮女随去伺候。
花汐吟牽着朝顏從錦繡宮離開,眼見錦繡宮遠了,她才松了口氣,緩緩松開一直默默按着聆音的手,只見銀色的劍鞘上已染上一層暗色。聆音的劍鞘乃是昆侖銀石所鑄,加上此劍跟随師父多年,對于妖魔之氣的感知比一般仙家法器還要靈敏。方才走近景貴妃時便已有了反應,眼下居然連劍鞘也污了,看來這貴妃娘娘來頭不小啊……
“娘親。”朝顏扯了扯她的衣擺。
花汐吟凝視着這張粉若雲霞的小臉,她不知道這種毒是不是景貴妃下的,也不知道她會不會在某一天突然要了小七的性命,她現在唯一知道的是小七叫她一聲“娘親”。從前她在凡間也見過做母親的婦人,從沒有丢下孩子不管的道理!
她拍拍朝顏的頭:“小七寶貝兒,娘親帶你去玩!”
朝顏攥着她兩根手指,輕輕點着頭,露出歡喜的神色。
錦繡宮前。
景貴妃溫柔地微笑着目送她們走遠,手中的剪子咔嚓絞下一朵新開的白海棠,海棠花無聲地落在她腳邊。
“娘娘,這花長得不錯,娘娘為何給剪了?”一旁的宮女瞧着惋惜。
景貴妃放下剪子:“這株海棠是本宮親手栽培的,該施什麽肥,該澆多少水,本宮從未假手于人。”
“是,娘娘蕙質蘭心。”
“本宮記得,這海棠開春以來只開過五朵花,今日多了一朵。”
“是的,是娘娘照顧得好,海棠自然要多開一朵來讨娘娘歡心。”在宮中服侍,誰不會挑着機會哄主子開心。
景貴妃笑了笑,用帕子細細擦了手,還是那溫柔的語氣:“本宮不是很喜歡變化來的突然,今後若是再開出第六朵,記得提醒本宮剪了才好。”
宮人們齊聲應是。
禦花園。
花汐吟拉着朝顏坐在亭子裏,采了些花卉來編花環,編好一個便戴在朝顏頭上。
朝顏摸了摸:“娘親,好看?”
她滿眼的歡喜如同閃光的寶石,花汐吟忍不住在她臉上啵了一口:“好看,小七最好看了!”
她将朝顏撈到懷裏,用餘光瞥了不遠處的兩個随侍的宮女一眼,趁那一抱,順勢将身子側了側,剛好将朝顏擋在宮女的視線之外,裝作欣賞湖上風景。
“小七別動,娘親給你看看。”她低聲對朝顏道,伸手去探她的脈象,果有一團黑氣在心脈之上萦繞不去,昨日時間不許,她沒能探個仔細,眼下幾番探尋下來竟發現這孩子體內有兩股氣息存在,一種是毒,一種無從得知。兩種氣息互相沖撞互相壓制,且以她看來,二者皆非凡物。試想這兩種氣息一刻不停地在一個四歲女童體內互鬥,她怎麽可能如正常孩子一般長大。
朝顏乖乖地坐下花汐吟腿上,專心地編着花冠,沒有注意到她緊鎖的眉頭的凝重的神色。
這毒,像是妖毒,具體是哪種,她要查也并不難,只是麻煩就在于與之相生的另一股神秘氣息。她從沒有感知過如此玄妙的氣息,時而想地府怨靈的哀殇,時而又像碧霄之上的仙氣,變幻莫測,亦仙亦魔,令人捉摸不透,既無法對症,自然難以下藥。
若這兩種氣息皆是出自景貴妃之手,此人必是妖物,能如此歹毒地對待一個四歲的小丫頭,該是有什麽了不得的原因驅使她做出這等事啊!
“娘親。”朝顏将編好的花冠戴到她頭上,剛剛開口說話,很多字她都念不出來,唯有“娘親”二字,字字清脆,她用肉嘟嘟的小手捧着花汐吟的臉,“娘親好看。”
晨曦般的笑臉,軟軟糯糯的童音,直讓人心都要化了去。
花汐吟揉揉她的臉,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小七,你為什麽要叫我娘親?”
宮中有那麽多女子,而她不過是順手替這孩子撿起一束連翹花,且以她的模樣,怎麽都不會讓人聯想到婦人吧。
小七團子歪着頭,茫然地盯着她看個不停:“不知道,你是娘親……”
有些生硬的字句,語氣卻是那樣肯定。
花汐吟啞然失笑,這麽問一個剛會開口說話的孩子确實沒什麽意義,罷了罷了,這團子公主這般可愛,大不了以後見了師父,讓她叫一聲“師尊”,拍拍師父的馬屁也就揭過去了。
“小七,你生病了,娘親現在需要你的一滴血查出病症,小七怕不怕疼?”她盡量用一個四歲孩子能理解的語言想朝顏解釋她接下來要做的事。
朝顏搖搖頭,對于她來說,恐怕連“疼”是什麽意思都不清楚吧。
花汐吟從懷裏摸出一個透明的小瓶子,打開蓋子,又拉過朝顏的手,那小手軟得跟沒長骨頭似的,她覺得這會割哪兒都是個罪過。
朝顏見她遲遲不下手,幹脆抓起手邊的一朵月季,用花莖上的刺紮破了小指,鮮紅的血珠立刻冒了出來,滴在了瓶中:“娘親,一滴血,不夠還有……”
邊說邊又要用那刺往手上紮,花汐吟低呼一聲“我的祖宗”,一把奪了她手中的花丢開,掰開她的手查看,所幸力氣小并沒有深紮,冒了兩滴血便止住了。
她都沒有舍得下手,這團子公主對自己倒挺狠啊。
她将裝有朝顏一滴血的瓶子放入懷中,繼續陪着朝顏玩耍。
不遠處的涼亭中,兩個身影憑欄而立。
“若不是早知那是你師妹,朕都要懷疑是不是蘭貴妃附身在誰身上,回來照顧朝顏了。”蘇還錦遙望着對面涼亭中相偎而坐的二人,他從未見過朝顏這孩子這樣笑過。
蘇浮倒沒有太大意外:“阿吟這些年潛心在瓊華星君座下修行,瓊華星君教給阿吟的和我們學的不太一樣,七年下來,阿吟雖劍術不如幾個師兄師姐,但仙氣卻是我們之中最為精純的一個,朝顏和她呆在一起比較舒服吧。”
“不過你這小師妹……”不知想到了什麽,蘇還錦忽然笑出了聲。
“怎麽了,皇兄?”他回頭詢問。
“朕只是覺得朕的女兒叫你師妹叫‘娘親’,叫朕自然是‘父皇’,那你又該怎麽稱呼你師妹呢?”蘇還錦為難的表情下是顯而易見的樂見其成。
蘇浮頓了一下,幽幽地看了他一眼:“臣弟的小師妹的女兒稱皇兄為‘父皇’,敢問皇兄應該怎麽稱呼臣弟?”
“……”
蘇浮陰測測地一笑:“況且,皇兄,你那聲‘父皇’八字還沒一撇呢。”
蘇還錦:“……”?
☆、懷柔尋花遇故交
? 有了朝顏的血,花汐吟用了一夜時間找出了那種鬼魅的妖毒,竟是畫妖之毒。畫妖本是從富有靈氣的畫卷之中修煉而成的妖,十分罕見,因此妖毒也難辨別,此毒名為夢蠱,卻并非南疆蠱術,可以
迷控人的心智,亦可在無形中奪取人的性命。
由此,花汐吟立刻又去查了有關畫中妖的記載,萬幸宮廷中的書閣收錄完整,妖物的記載也甚是全面。
畫中妖,以畫為身,可化人形,但不能離開畫太遠,否則輕則修為損耗,重則身形俱滅。這樣一來,汀瀾的話也得到應證了。
她放下書,立刻将此事告知其他人。
她将此事理清後告知了蘇還錦,蘇還錦大為震驚,想到錦繡宮中确實挂着一幅丹青,丹青上的女子素衣纖纖,在一片白海棠中,如谪仙獨立,難道這便是那妖物的真身?
宮中混入妖物多年他竟毫不知覺,光是這一點便令他大為惱火,當即下令捉拿景貴妃,卻被十夜制止。
“皇上稍安勿躁,妖物并不是禦林軍可以拿住的。此次下凡是為守衛都城,因此我們準備在身上的法器也不多,沒有十足把握拿住此妖物。畫妖在妖界十分珍稀,法力高強,請皇上仔細斟酌,不要
打草驚蛇。”
“可是朕的朝顏身中妖毒,還在那妖物手裏,你叫朕如何能放心?”想到自己唯一的女兒,蘇還錦又是一陣後悔。這麽多年,他居然把這孩子交給了一個畫中妖撫養,真是荒唐啊!……
“皇上莫急,既然能識破此妖物,妖毒的解藥阿吟便有七成把握煉出。”花汐吟上前寬慰。
“你能解毒?”蘇還錦眼前一亮,對啊,他怎麽給忘了,這小姑娘的醫術就連太醫院的大國手都及不上,真是關心則亂,“只是,以吟姑娘的醫術,為何不是十成?”
花汐吟笑道:“并不是阿吟不自信,只是這解藥的采取有些麻煩。況且,家師曾教誨,世上沒有一件事做之前就有十足的把握,阿吟不敢妄言。”
聞言,蘇還錦點點頭。
她接着道:“阿吟不才,曾在一本醫術上看見過畫妖之毒的解法。小七公主所中的夢蠱之毒,會使人長期游離在夢境之中,神智難以回到現實。小七公主本應該在中毒之時便陷入長眠,但是公主體
內似乎有着另一種氣息在替她壓制妖毒,故而公主現在只是失了心神,只需找到七夜花,将夢蠱解了,便會恢複如常。”
“七夜花?”
“七夜花,有名七夜昙華,雖生長在凡間,卻是唯一能克制夢蠱毒的藥物,一株七夜昙華一生只開放一次,故十分珍貴。”她主動上前,“花城懷柔城東的土質環境十分适合七夜花生長,阿吟願前
去取花,還請皇上在阿吟回來前,不要打草驚蛇,以免沒能收妖,反而害了小公主。”
魔界尚在虎視眈眈,眼下确實不是自亂陣腳的時候,先解了朝顏身上的毒是要緊。
蘇浮起身:“既然如此,我和你一同去一趟懷柔。”
“萬萬不可。”她立即制止,“懷柔城我一個人去就夠了,晏京城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師兄師姐你們留下吧,只是取朵花,我沒問題的。”
她的理由确實令人無法反駁,其他人也認為這是最妥當的辦法了。
事不宜遲,稍作收拾後,花汐吟便禦劍獨自前往懷柔城。
此次守衛帝都竟然扯出了來路不明的畫中妖,是令她始料未及的,依蘇還錦所言,這畫中妖入宮已有六年之久,由一個夫人一路升到今日的貴妃。一只妖放棄修行,留在這皇宮之中,說她心無所圖
,估計沒人會信。她也是妖,妖食人·精魄是為了填飽肚子,盜取寶物是為了提升修為,結草銜環是為了報恩抵債,但能讓一只妖守着一個地方不肯離去,除了執念二字,她再想不出別的。這皇宮中,
會有什麽令畫中妖如此偏執?
她正細思各種緣由,冷不防不知從哪沖出個人來,二人在半空中結結實實迎面一撞!當下就把她從聆音劍上撞了下去,她吓得驚叫一聲,急喚聆音,聆音被撞得在空中轉得沒了東南西北,晃了幾晃
後飛落而下,将她接住,這才免了她撞進林子裏。
她好不容易穩住身形,揉了揉被撞得金星直冒的頭,回頭去看,哪還有那人的蹤影?只記得迎面而來的一片雪青衣色和一股奇異的幽香。
她望着渺無人煙的前方,搖搖頭繼續向懷柔城飛去。
腳下的山林連成碧綠的蔭蔽,一株結香樹下坐着一位身姿玲珑的女子,一身雪青軟煙羅,墨發在陽光下浮着淡淡的藍色,一張颠倒衆生的容顏怎是一個“妖嬈”了得。此刻她正撫着撞得發昏的頭,
一副出師不利的郁悶神色。
這哪家娃娃呀!怎的腦袋生得這麽硬!
想她剛出浮顔洞幾日,終于探到了君上的行蹤,正着急趕去逮人,好家夥這一撞……
她起身,兩道柳眉間浮現出一朵青焰,落落紫衣也仿佛燃起了青色焰光,魅影驟現。
據說,魔界的守衛者除十大長老,三十六魔将,七十二魔影外,還有兩位守護聖魔宮的護法。
右護法蒼遙因閉關,已有多年未在魔界現身,但魔界因他的實力,至今仍對他恭敬有加。
至于左護法,乃是十三年前一夜成魔的一只白狐妖,實力過人,入魔第一日便被封為左護法。
青焰白狐,煞血魔姬。便是魔界用來形容這位左護法紫琉疏的。
且說花汐吟撇開這一次意外,很快便到了懷柔城下。
懷柔城的守備雖比不得晏京森嚴,卻也是加派了不少兵力,花汐吟拿着蘇還錦給的玉牌,順利進了城。
春分剛過,正是花開時令,滿城桃李齊放,河堤上成排的木槿開得正盛,一朵一朵連着片兒,好像天邊的飛霞。本應該行人如織的大街小巷,在得知魔界随時有可能攻城的消息後,全城戒備,除了
幾家米店銀號,其餘的店鋪都店門緊閉,街上行走的人寥寥無幾。
她沒有多做停留,一進城便朝城東而去。
經過一條街道時,她忽然瞥見一抹熟悉的身影。這條街上的店鋪早已全部關門,行人寥寥的長街顯得格外凄清。他一身墨色長襟,挺拔修長的身姿獨立在大街中央,繡着銀色伽摩陀花的立領遮掩了
他半張傾華側顏,一雙濃紫流光的眼睛默默凝視着地上不知是哪家孩子掉落的一串糖葫蘆。那糖葫蘆上早已滾了一層污泥,誘人的金紅色糖衣蒙上了厚厚的塵埃,可他的眼神卻是那樣專注而感傷,仿佛
透過這串糖葫蘆一直能望見那遙遠的地老天荒。
花汐吟走到他跟前,輕聲喚:“君陌?”
連陌擡起眼,看見她,也微微有些驚訝:“小丫頭?”
“你怎麽會在這?”妖洞前一別後,她原以為如此萍水相逢,便不會有再見的一天了,沒想到不過幾日竟又在懷柔城相遇了。
“路過。”他淡淡答道,并不似冰霜之冷,他的口吻不瘟不火,只是淡的沒有波瀾。
她也打量起那串糖葫蘆來:“你方才,在看這串糖葫蘆?”
連陌沉聲:“沒事,只是想起從前有位故人也愛吃這小玩意,一時有些懷念罷了。”
她點點頭。
“你不是該與你師兄一同去晏京,怎麽出現在懷柔。”自從在這丫頭身上看見了多年前那個女孩的影子,連陌對她的關心便不由自主了。
她道:“晏京城已經去過,我是來懷柔城尋一味藥替人解毒的。”
“什麽毒?”
她頓了頓:“畫中妖的夢蠱毒。”
許是也算同生共死過一回,面對連陌,花汐吟要坦然許多,且此人看起來并不像普通凡人,她也就不需要像對待普通人一樣小心措辭。
“你要找七夜昙華?”果然,她剛報出夢蠱毒,此人便已猜出她要找何物。
“我查過懷柔城,七夜昙華曾在城東出現過一次。七夜昙華不像雪蓮,一座山只開一兩朵,它是成片盛開的植物,因放出的花粉有麻痹人心的作用,故此七夜昙華生長的地方至少方圓一裏不會有人
居住。自上次七夜昙華在城東出現,就失蹤了許多百姓,因此城東至今也是一片荒地,多年無人敢踏足。我想此花開處,只有城東了。”她将自己的想法說給他聽。
連陌眉頭一擰:“所以,你只是知道七夜昙華有可能會開在這就來了?你對七夜昙華了解多少?它的花粉究竟是什麽你知不知道?小丫頭,你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她就這麽乖乖聽着他說完,眼睛一眨也不眨:“我知道。”
七夜昙華,被稱作開在凡間的魔花,是夢蠱毒唯一的解藥,同時它自身也是一種毒,其花粉與其說會麻痹人心,倒不如說會放大人心中的恐懼。可她想想,自己會恐懼什麽?妖魔還是鬼怪?說到底
她自己都是妖了,還怕妖做什麽?況且此毒催人入夢,七日內無法擺脫夢魇才會有危險,她還真想不出有什麽會讓她忘記夢境與現實的差別,被困在七夜昙華的幻境中走不出來。
那時的她還不曾明白,所謂恐懼,并不是想不到,它就不存在,越是想不到的深處,越是無法自拔的夢魇。
“七夜昙華是什麽,我學醫這麽多年,怎麽會不知,可是,沒辦法啊。”七年,她可以變得聰慧,就像當年紫姐姐教她的那樣,為自己多長幾個心眼,但惟有她的笑容一如七年前的純淨如雪,随時
可以喚出一片春暖花開。師傅說過,她修的是謀略,而不是心機。她暖暖綻開一抹笑意,“沒辦法,中毒的那丫頭可是喊我‘娘親’的,我怎麽也不能讓她白喊不是。”
連陌靜靜凝視着她的笑臉,曾幾何時,也有這樣一個人對自己露出這般純真無華卻溫暖如春的笑容,他游歷凡間多年,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相似的笑顏,不禁恍了神。
良久,他嘆了口氣:“我陪你去。”
魔只有在臨死前才會做夢,這麽多年,他連夢見她的機會都沒有,如今能找到個相似的,總比他空留着幾百年的相思,總看着與她有關的物什黯然神傷要好。
那人沒了,茫茫天地間再也找不回,那他便護着他的影子活下去。
懷柔城東。
就如花汐吟調查的那樣,城東果然是一片廢墟,破敗的院落草長及膝,時不時傳出蟲子的嚣鳴聲,荒蕪的小院牆上爬滿了,茂盛的藤蘿,幾縷飛絮從蕭索的牆頭飛出,落在牆根的幾簇苜蓿草上,遠
遠的,便能瞧見亂石參差間生長着一片七夜花,只是花萼緊閉,還未開放。
七夜花之所以又名為七夜昙華,原因便是此花與昙花習性相似,只在深夜綻放,偏其藥性和毒性非花開時采取不行,所以現下即便采了也無用。
“我們且等等吧。”連陌道。
他尋了一堆還算平整的石堆,拂去了灰塵,與花汐吟坐下等待。
“連陌,之前說你是孤兒,似乎是我唐突了。”她注視着他,這通身的氣派,光是這一襲墨衣,雖無金銀繁複,佩玉鳴環,也絲毫不顯得沉暗,就是晏京城中的皇子也沒有這樣的出衆,又豈會是一
個孤兒。
連陌淡淡地笑了一笑:“小丫頭,你瞧,我們也算生死之交了,你知道我的名,卻不肯告訴我你叫什麽,這廂算來,我憑的吃虧了。”
他就算說玩笑話,也是那樣淡淡的,卻讓人沒來由地覺得舒心,那似月傾華般的笑意,任誰見了都忍不住心顫。
花汐吟撐着下巴笑吟吟地盯着他看,沒有半點兒女兒家正常有的嬌羞忸怩之态,甚至臉都沒紅一下,大大方方地欣賞:“君陌,有人說過你長得像神仙嗎?依我看,就是天上的那些神仙,也麽幾個
生得像你這般好看的。”
連陌看着她:“那我是可你見過最好看的?”
她搖搖頭:“不是,最好看的是我師父,你比我師父差了那麽一點點兒。”
“你師父?”
“我這輩子大概都找不出一個比我師父還要好看的人了,我師父就像……就像九重天的星光似的,比那還要好看……我形容不出來。”她不好意思撫額,想起方才他的問題,道,“你在問我的名字
吧,我叫花汐吟。”
連陌似乎聽見了始料未及的事,盯着她怔神:“花汐吟?你叫花汐吟?!”
花汐吟,仙門弟子,身懷純仙之氣,再看看她腰間的銀劍,他不常關注天界的事,倒一時沒反應過來——這把劍不就是兩千年前曾跟着那位六界仙尊平定六界的古劍聆音嗎!記得霧蓮月之前與他說
起過的丫頭,難不成就是她?!
“丫頭,你師父可是天庭的瓊華星君白君卿?”
花汐吟不解他的反應,皺着眉看着他:“是,怎麽了?”
他別開臉:“沒事。”
他垂眸,不知想到了什麽,神色略顯凝重。
花汐吟雖奇怪,卻也沒有盯着不放。
“君陌,你是凡人,一會你還是躲在遠處,不要近前,免得被花粉迷害。”她勸道,人家好心與她來這,萬一被困在幻境中可就糟了。
連陌卻拒絕了:“我就在這,放心,我不會被幻境困住。”
聞言,花汐吟有些疑惑:“君陌,你到底是什麽人?”
“我是……”連陌恐自己魔界帝君的身份吓住這丫頭,唔了一唔道,“我會些法術,可聽過封妖師?”
情急之下,他只好先拿封妖師的身份來糊弄一下了,畢竟封妖師在凡間并不算稀奇。
“你是封妖師?!”她一驚。
之前他也曾斷言犬妖必死,事實果然如他所說,此刻他也這般篤定無懼,她早便猜想他身懷絕技,只是沒想到他會是封妖師。
連陌點頭:“對。”
她驚過之後,旋即有些欣喜地追問:“你既然是封妖師,可曾聽說過當今封妖師大家司徒一門裏一個名叫司徒令蕭的封妖師?!”
“司徒令蕭?”他忽然覺得這個名字似乎在哪裏聽說過,但是又想不起來了,“你認得此人?”
“不是我認得。”她抿唇輕笑,“他是我姐姐的心上人,我時常聽姐姐提起他。”
“他是你姐夫?”
“還不是。我和我姐姐已經有十三年沒有見過了,我想找找她,姐姐那時候很挂心這個司徒令蕭,總覺得找到他就有機會再見到姐姐。”她也不知道這司徒令蕭究竟是怎樣一個人,紫姐姐每每提起
他眉裏眼裏全是豔陽天般的笑意。
姐姐說這司徒令蕭本是司徒家嫡傳的大少爺,想向家中證明自己已是一個能獨當一面的封妖師,可惜他似乎運氣不太好,挑中了她,追在她後面整整一年都沒有成功,反倒被她騙光了銀子還被她賣
進了伶人館弄得好不狼狽,姐姐這般惡整人家嘴上還不饒人,将那司徒令蕭氣得兩腿一蹬直接暈了過去。最後,她姐姐覺得做狐貍也要做得厚道些,遂将他從伶人館裏撈了出來,又抓了一只□□精封在
了他的法器中,給他送回司徒府去了。
紫姐姐總說自己是只壞心腸的狐貍精,可她卻覺得姐姐對這司徒公子是上了心的,不然也不會想找件神器,試試能不能逆天脫去妖身,然後嫁給他這樣的話來。
這樣一想,她莫名地覺得姐姐是只傻狐貍了。
好好的仙道不修,偏偏要去逆天為人,妖要是逆天成了人,那是要幾世不得好死來償還報應的。姐姐那麽聰明,不可能不懂,可是她還是那樣期待的神情,她不明白這是為什麽?嫁人有什麽好,幾
十年的相守又有什麽好,為什麽姐姐卻說是值得的?……
連陌的目光黯了黯,不知為何,沒有說話。
司徒?這個姓氏很熟悉,是在哪裏聽過呢……
與此同時,晏京城,錦繡宮中。
摒退了所有宮女太監的側殿中,景貴妃執着一盞宮燈立在一副畫前,畫上妙筆丹青,繪着一片白海棠,樹下立着一個女子,背影芊芊,妩媚生姿。她看着這畫,眼中神色複雜,伸出手去,畫卷一角
上漸漸顯出被妖力隐去的落款。
陸謹知。
飛花小字,俊逸灑脫。
看着那名字,她默默地帶了一抹淺笑,笑容裏溫柔缱绻,似有千言萬語難以言說,指尖輕輕撫過,卻又立即縮回了手。
“我不會碰你的,我還不能碰你,再等等,很快,很快我就能堂堂正正地去找你了……”她重複着這句話,眼中卻漸漸濕了一片,變成了她看不清的模糊。
六年,她等了整整六年,不,還不止,可是這都是值得的對不對?謹知,你還在等我對不對?你放心,我不會再讓你等下去了……
她合上眼,吹滅了宮燈。
☆、夢裏昙華夢裏人(上)
? 入夜,月明星稀,素白的月光照得荒蕪的城東一片清亮,幾只白蛾撲棱着翅膀飛過,引得野貓喵喵直叫,乍一聽去就像是嬰孩的啼哭,這樣陰森的氣氛,也難怪無人敢踏足此處。
花汐吟緊盯着那片七夜花,打算在它綻放的一瞬間便采一朵退出去。
夜漸深,所有的活物早早便退出了這片荒地,以免吸入七夜花的花粉。一輪上弦月高高懸挂在朗朗夜空中,七夜昙華在無聲中緩緩綻開嬌嫩的白色花瓣,迎着月色陸陸續續地開了一地銀白,仿佛有
十三弦古琴彈奏出的一曲美樂繞梁三日不絕,優昙狀,夢華色,伴随着一股淡淡的幽香。
“你待在這。”花汐吟還是不敢貿然帶上連陌,摁住他,飛身而出。
連陌被花粉熏得有了一瞬間的恍惚,腦海裏不由自主地跳出了很多年前的那些畫面,大紅的綢子,大紅的繡着合歡花的花轎,大紅的雙喜,一身大紅霞帔的女子站在天外煙霞般的木槿樹下,看着他
不知是在哭還是在笑。
你滾,我今生今世再不要看見你!……
他揉揉眉心,一揮袖,周身浮起紫色魔氣,那些畫面剎那間消失了。
三百年過去,還以為早就忘了還飄着小雨的那日,她絕望的目光……堂堂魔界帝君竟被七夜花花粉所迷,勾起了執念,要是被紫琉疏那只臭狐貍知道了還不笑他個千兒八百年。
他擡頭望向花汐吟的背影:“汐丫頭!”
而她早已踏入七夜昙華的花叢之中,彎身欲摘花,卻在觸到花莖的一瞬間,被花刺紮傷了指尖。
刺?七夜花哪來的刺?!她驚訝地垂眸一看,手邊的七夜昙華竟然變成了一片月季,伽藍一身鳳凰羽霓立在花間,手執雙劍,一臉殺氣